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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雨察觉到宋璟的目光，冷漠的眸子瞥了过来，干燥的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单音。
宋璟面色平静：“夏雨，我真的可以预见死亡。”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夏雨口气不佳，他似乎察觉到了，宋璟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是他自己绝对不想触碰的事情。
“因为我后面说的，跟这个有关系。”宋璟不易差距地深吸一口气，细长的眸子带着安稳心神的力量，“我需要你相信我的这一句话。”
夏雨沉默了半晌：“很难相信。”
“所以过了今晚凌晨，你一定要强迫自己去相信。”宋璟口吻淡淡，“今夜，镇上的人都会死去。”
“若是知道他们会死，你不救他们？”夏雨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拿这么神神叨叨的事情做幌子。”
宋璟轻笑，目光却不再看他，带着几分恍惚：“如果死亡是他们的命数，我又拿什么来救？我只知道他们会死去，却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死去？”
“那我们呢？”夏雨烦躁地冷笑，“你不是说，我会死，你也会死么？”
宋璟眨眨眼睛：“现在不会了。”
是的，现在不会了，面色的黑气已经开始逐步减少，慢慢地变淡了去，大概是因为，距离那个镇子越来越远的缘故吧。
马车一路疾驰，到日薄西山的时候，已经是距离小镇五百里之外了。
“这里，你满意了吗？”夏雨淡漠地开口，他内心已经乱成一片，宋璟的神色似乎说明了什么，好像要把许多事情摊开来说清楚的模样，自己……无法承受。
宋璟喃喃：“五百里之外了啊。”
黑气在这里，终于是烟消云散。
五百里之外，这么遥远的地方，才能避开死亡的威胁。
就算是自己想挽救那些百姓，怕也是没有办法。
奇异地拉起笑容，没想到，自己还真是躲过了一次死亡的阴影，当年的孙小五，怎么没有自己这么好的运气？
夏雨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声音从车下传来：“就在这里休息。”
宋璟随后下了马车，看着幻影熟练地搭建好营帐，不由苦笑，还真是照顾自己这个灵力全失的普通人，想得真周到。
沉默地坐着，沉默地解决掉食物，沉默地各找地方休息……
一个幻影就是极地寒冰，一个夏雨冷漠得不行。
宋璟撑着下巴想着，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格外别扭呢？明明才跟夏雨……
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红晕，宋璟无奈地想，或许那个只是彼此一时失常……
“想什么？”
宋璟抬头，看见夏雨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他，憔悴的脸颊带着一丝忍耐：“我要离开片刻，你不要自作聪明地离开。”
“我不走。”宋璟弯了弯唇。
夏雨转身离开，步伐中带着急促。
是去见妖月教的人？还是直接去见舒锦绣？
感觉夏雨的脸色，似乎是差了许多。
他目光看向幻影那边，竟然在幻影目送夏雨离去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想跟上去看看呢。
宋璟抬头看向逐渐暗淡的天空，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份，貌似是阶下囚。
夏雨走进了密林。靠着树干，缩在袖口中的手露了出来，一块紫色十指幻梦夹在指缝之间，淡紫色的烟雾氤氲，他闭着眼，缓缓地陷入恍惚之中。
似乎又看见了那人白皙的身子，心甘情愿地躺在自己的身下，或是皱眉，或是迷蒙，总是清冷看不出想法的面孔，第一次显出如此真实的表情来。
似乎可以由自己一个人贪占，牢牢地禁锢着，再也不放开手来。
眼睛溢出晶莹的泪水来，夏雨疲惫地放松身子，缓缓坐到地上，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了。
在做出了那样亲密的事情之后，虽然想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也完美地伪装成与之前一样的冷漠，但是他明白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层伪装就要破裂开来，但是自己的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该怎么做？
深陷的眸子带着无尽的矛盾，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可以放手去拥抱向往的阳光？
在夏雨返回的时候，四周已经黑暗下来，陷入一片寂静的夜晚，只有细微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
宋璟睡不着，他在等待凌晨的那一时刻，会有大片的灵魂被收割，但是自己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就算是修士，没有移山填海之能，也是救不下那些人的。
这一夜的夜空分外清明，洒满了细碎闪烁的星星，亮晶晶地，光芒汇聚在一起遮挡了月亮。
算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宋璟慢慢地挪到夏雨身边坐下，很自然地肩并肩靠在一起：“时间快到了，可不可以带着我飞起来？”
夏雨缓缓睁开眼睛，默然地看了看宋璟，随即起身，拿出自己的长剑，带上宋璟破空而起。
高空的空气很清冷，带着清新的冷意。放眼往四周看去，只觉得漫天星辉之下，夜色朦胧，带着说不清的美好新意。
下面的密林黑洞洞一片，像是掩藏了无尽秘密。
幻影仰起头，安静地看向高空御剑的两人，轻轻相拥在一起，似乎是远离了这尘世，似乎是没有一丝隔阂的美好。
“真是美丽的幻象。”他低声喃喃，随即闭上眼睛，这里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呢？
“看那边。”宋璟伸手指去，赫然是之前小镇所在的方向。只是现在太过遥远，根本看不见小镇的轮廓。
夏雨语气淡淡：“五百里的距离，就算是小镇的人都死光了，我们也是看不见的。”
“不会呢。”宋璟浅笑，“我想了想，要是推测不出错的话，这里是可以看见的呢。运起灵睛，我们再飞高一点。”
坐拥奸臣好辰景 091 夏雨，你信吗？
再飞高一点。
于是夜空尽收于眼下。
宋璟眯缝着细长的眸子，他被封锁了灵力，视线所及之处，也不过是朦胧大概的轮廓。
时间逐渐逼近凌晨。
空气忽然压抑了起来，夏雨皱起眉，感觉四周的灵力异常地开始了暴动，紊乱成一团乱麻，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汹涌。
宋璟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夏雨在暴躁的灵力中稳住脚下的剑，伸手搂住了宋璟，“你不要乱动，四周的灵力有些暴动。”
“是么？”宋璟弯了弯唇，或许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子。
腰上的手臂紧紧地揽着自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坚硬的骨骼，夏雨很瘦，每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面就觉得分外难受。
宋璟皱了皱眉，一定，一定不能这么放任下去。
夏雨再这样子过下去，就算他是修士，也是会死掉的。
沉重的压抑，逐渐的，连现在堪比凡人的宋璟也感受到了。有不可避免的是事情要发生了，不详的，充满了破坏肆虐的味道，像是战后的硝烟味，那么的明显，在万丈高空之上，也是被笼罩在其中。
万籁俱静。
骤然，宋璟看见整个地面仿佛骤然往上跳动，像是心脏有力的瞬间搏动，带着奇异的韵律美感，厚重而有力道的，颤动起一个上凸的弧度。
沉闷的没有声响，像是默剧一般，大地像潮水一般起伏，再破碎，他看不清细节，只能在后来，隐隐约约听到一丁点的“轰隆”声音。
夏雨看得很清楚，虽然不知道五百里之外的小镇是什么模样，但是一百里之外的事情，大致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天地灵气暴乱，大地气脉改向。
天地之威，有改天换地之能。
他不懂风水学说之类的东西，但是也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天下要变天了。
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宋璟的视线已经完全地被大地上扬起的灰尘所阻拦，他偏头，看向有些愣神的夏雨：“比地震还要厉害一些吧？”
“是。”夏雨回过神来，淡淡道：“是气脉改向。”
“依你来看，五百里外的小镇能够幸免于难？”宋璟虽然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但是对预见死亡这样子的事，也是胸有成竹的。
还真是可笑，对这样的能力有着无比的自信。
看见了那黑气，那小镇的人都会死亡。
夏雨沉默：“看这势态，那小镇是中心。里面的人，必死无疑。”
“如果我们没有出来，会不会也死在里面呢？”宋璟再问。
“会。”夏雨看向宋璟的目光带着几分奇异，“作为灵力暴乱的中心，修士动用不了灵力，与普通凡人无异。”
宋璟轻轻地扬眉，淡淡道：“我说他们凌晨会死，他们便真的死了。
你看，我说能预见死亡，你信还是不信？”
夏雨沉默。
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反驳。如果不是宋璟坚持离开小镇，那么他与宋璟，现在也不过是那里的一具尸体。
要说信很难，但是他张了张口，还是轻声道：“信。”
是真的信么？宋璟斜眼看他，轻飘飘地笑：“我要你真的说服自己来相信。”
“我信。”夏雨刀削般的面庞带着沉默的坚定，“我说了，信。”
宋璟微笑：“那好，这件事情你相信了，我也可以说接下来的事情了。”
“必须说么？”夏雨心中的预感很强烈，宋璟要提起的，是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情。
“必须说。”宋璟抬眼看他，深陷的眼，发青的眼眶，瘦得像是一个病鬼，“我必须说出来，说出来之后，不管你信不信，至少希望你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一些……”
夏雨沉默，默认了宋璟的话。
“我想说的是，我的这种能力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宋璟像是在回想，目光悠远，“记得篮彩吗？那天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告诉过你，我看见了她的面孔黑气缭绕，像是马上要死去了一样。”
夏雨忽然记起，宋璟是这么说过——“我看见，篮彩面上黑气缭绕，死气沉沉堵住她的眼耳口鼻，还差一点点，就完全封上了。”
“我心里直觉，等到完全封住五官，篮彩就会死掉。”
然后呢？
“然后篮彩死了。”宋璟声音带着古怪的笑意，“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是似乎能够预见死亡，通过任何人都看不见的那种黑气。”
夏雨心中惊讶：“你都没有告诉我。”
“我算是说了的吧，对你。”宋璟挑眉，“只是你潜意识说预见死亡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于是选择不去相信。不相信我真的预见了篮彩的死亡，只是觉得那是巧合。”
夏雨怔怔地看着宋璟：“那之后呢？”
“之后啊，”宋璟偏了偏脑袋，“我第一次逃出去，你知道的吧？”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呢。我遇见了一个少年，是个小痞子，全身脏兮兮的，只有牙齿白得不像话。”宋璟似悲似喜地翘起唇角，“但是没几天，在我回来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了他脸上的黑气。”
“看见了的话，难道就不能避免？”夏雨听不惯宋璟这样子的语气，直接打断，“你看，今晚我们也逃过了一劫。”
“或许只是运气。或许命数的安排。”宋璟瞥了夏雨一眼，“我也想努力避免小五的死亡，可是最后，他还是在我的眼下死去。我无能为力。”
“那时你就确定了，你能预见死亡？”夏雨声音干涩。
“是，我确定了。”宋璟轻笑，“于是后来，看见纪灵歌面色的黑气的时候，我想，既然她注定要死了，那我将她推到澹台清砚面前接受惩罚，那也无所谓了吧。”
“既然她要死，那么我何必再指向其他无辜的人，让死的人数更多呢？”宋璟目光清冷地看向僵硬住的夏雨，“我说的这些，你信吗？”
夏雨长久地沉默着，高空的风徐徐吹过，下面的大地才狠狠地颤动过，甚嚣的尘土正在缓慢地下沉，归于平静。
宋璟抬手盖上腰间的那双手，轻轻微笑，却是带着残忍的逼迫：“夏雨，你信吗？”
星光在身畔璀璨着，银光像是流淌的水色，镀上两人沉凉如水的面孔，静谧地像是亘古的雕塑。
怎么不回答呢？长久以来让你矛盾的事情，不正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母亲么？
现在知道，如果没有我，她同样会死去这件事，你不能释然一点点么？
“夏雨，你信么？”宋璟的声音带着力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像是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开来。
“我……”他听见夏雨喉中缓慢发出的声音，像是刚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婴孩，说的是那么艰难。
“夏雨，你信么？”宋璟目光盯着远方，平淡地继续问道。
夏雨把头埋进宋璟的脖颈，声音沙哑：“为什么现在才说？”
“没有今晚凌晨的事情，你会信我能预见死亡么？”宋璟轻轻道。
“不会。”
宋璟笑了：“既然不会信，我讲了又有什么用？”
脖颈皮肤上沾染到了几滴冰凉，在这么高的地方，眼泪才落出眼眶，就变得冰凉。
湿润润的感觉让宋璟心软，但是不得不问：“夏雨，你信么？”
“我信。”夏雨像是受伤的野兽，低低地嘶吼，“我自然是信的。可是，信了又怎么样？我都快……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小璟。”
宋璟忽然灿烂无比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唇高高地翘起：“你终于，又叫我小璟了。”
夏雨抱着宋璟，心中似乎充溢满了什么，其实他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允许自己原谅宋璟额借口而已。
这个借口，自己寻找不到，也没有谁来告诉他，于是一直这么压抑着，内心积郁着，依靠着十指幻梦这样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