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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如意番外(上)

书籍名:《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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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经不记得最初的起意是何时了。但一件一件的事,却早已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他总会摘下御花园最美的花送给我,不知不觉,这成为了他春天的习惯。他有时会将花藏在身后,在我的寝宫外等我,直到我出现。我总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在他拿出花的那一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只因为这样能让他开心。
他总会在酷暑中送我冰镇的鲜果,不知不觉,和他一起在树荫下乘凉,成了我夏天的习惯。他会拿起勺子喂我,我便乖乖地坐在树荫里,等着冰凉的触感接触我的嘴唇。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有次却见他自己兀自吃了起来。我过去抢他的勺子,他举得高高的:“想吃就求我!”我使劲推他,他就得意地笑了。我生气了,背过身子去,他便后面抱着我哄我。
他总会秋麋的时候,将最好的猎物献给父皇,但是他会特意打我喜欢的小动物送给我。有的时候,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有的时候,是一只灵动的小狗。他总有无尽的方法让我开心。他送我的小动物被我不小心养死的时候,我总会把它们埋在宫殿的一个偏角,他会摸摸我的头:“你下次想要什么?哥哥帮你打。”我会扑过去抱住他,在他怀里流泪。他总是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别伤心了……”
他总会在冬皑的时候,带我一起去看雪。有一次我们正在御花园里玩雪,却见他忽然在雪地里跪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的父皇。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父皇……父皇……太子哥哥带我堆雪人呢!”父皇一把抱起我,亲亲我的脸,他的胡渣扎在我脸上好硬,父皇等我也亲了他一下,这才转头对他说:“你起来吧,大冷天的。”
他躬身站了起来,父皇走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他,道:“你倒是像个哥哥。”
他的头低的更深了,父皇轻笑一声。我在父皇耳边道:“太子哥哥可好啦!父皇放我下来嘛,我还要跟太子哥哥玩。”
父皇将我放了下来。直到父皇走了,他却还是僵在那里。我拉他的手:“太子哥哥?”
他额上似乎浸出了冷汗,很快便结冰了。他道:“父皇是不是怪我总是带着你玩儿?”
我皱眉道:“才没呢,他才喜欢玩。我母妃以前好多玩法都不会,都是父皇教她的。”
他一怔,道:“是吗?”
“所以你教我玩儿,父皇教我母妃玩儿。父皇不会不高兴的。”
他叹了一口气,后来雪人一直没堆好,因为他失了兴致。就是闷闷地坐在那里。
其实我不是不明白。我知道,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并不喜欢对方,但是我们却装作不知道一般,互相喜欢着。我想,这就叫做兄弟。
我靠着他,握紧了他的手。
他要去燕国打仗的时候,我窝在父皇膝上问:“太子哥哥什么时候能回?”
父皇摸着我的头:“这要看他胜还是败。”
“他会胜吗?”
父皇笑了笑:“如意,你觉得呢?”
我靠在父皇的肩膀上:“有父皇在,他不会败的。要是有人欺负他,父皇派军队把欺负他的人都打跑!”
父皇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那是第一次我意识到了什么。我窝在父皇的肩膀上,再也没有出声。
难道说,这就是母妃说的,等我长大了,就懂了?
我心里有些难过,但我装作一点也不难过的样子。母妃不希望太子从燕国回来,母妃每天早上给我穿衣的时候,总是欣慰地说:如意,多学点礼仪,说不定不久就要当太子了。“我不想和他抢。”这句话我不敢说出口,总却在心中念着。
他从燕国得胜归来了,母妃气的砸了一只瑞兽,我吓的跑了出去。却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他的母亲,皇后娘娘。
我问:“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回啊?”
她怔了怔,淡淡地微笑道:“下月初五。”
我满意地转身走了。等到了第二个月的初五,我早算好了日子,但父皇却办了庆功宴,我一直等他到深夜。他都没有来看我,我赌气地睡觉去了,后来听说他喝得酩酊大醉,直接被扶回了房间,我才渐渐消气。
他贴身的宦者却来找到了我:“如意殿下,这是太子送给您的礼物,让小人定要在今日打更前送到您的手中……您瞧我这记性,刚才太子殿下一醉,老奴就慌了神,这才想起来要亲手交给您。”
后来我急不可耐地打开礼物的盒子,不禁有些失望,是一条奇怪的马鞭。
我翻出他的赠言字据:“如意吾弟,此乃匈奴圣物,燕王臧荼所用。今赠予如意惠存,表我为国征战,舍身戎马之志向。”
我愣住了,捧起马鞭看了又看,这才发现上面血迹掩盖下燕王的图腾。原来,他把梦想寄存在我这里;原来,他已是这么在乎我。
母妃连着几天都心情欠佳,和父皇使小性子,但父皇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哄着她,而是不再来桂宫了。宫廷里有了传言,说父皇如今宠爱的,是在庆功宴上太子献给父皇的优伶。
那天,我见他怔怔地望着父皇寝宫的方向,这时抬着水的宫人从他身边走过。为首的宦者向他行礼,讨好笑着:“太子殿下,您献给皇上的美人,皇上可喜欢了,这不是,今夜又让那位美人侍寝么?”
“太子哥哥?”我站在不远处,出声唤他。
他走过来揪我脸,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指着后面:“我陪着母妃来的。”
他闻言怔了怔,向母妃微微颔首致意,便准备转身离去,我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太子哥哥,你从燕国给如意带的礼物,如意很喜欢。”
他蹲下来看进我的眼睛,摸着我的头,温和地微笑道:“那下次哥哥再给你带。”
这时母妃却走近了,牵起了我的手:“太子殿下,打扰了。”说罢母妃拽着我走,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我不停地回头,却被母妃掐了手心。我委屈极了。
母妃一回寝宫就将我带进里面的屋子,拿起东西丢我:“你还跟他说话!你还跟他说话!你个没心没肺的!”
我没有躲,我跑过去抱着她:“母妃……母妃……”
“你根本不知道他多恶心,那个优伶,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我低下了头。不知为什么,我那天晚上一宿没有睡好,胸口好闷。
可是再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又好像忘记了为什么和他生气,还是找他玩。
但是他却和从前不同了,他变高了,变壮了,变得更英俊了。我有点不敢跟他说话,但跟他说话,我又会好开心。
他也长大了,他开始没什么时间陪着我了,但我真喜欢看他穿着军装的样子。是因为我喜欢军装吗?好像不是,因为我自己不爱穿,但是我就是喜欢看他穿。他穿起铠甲骑在马上的样子,我做梦都能梦见。
后来他又出去打仗了,一去,就是一年半载,我没什么机会见他,但他总是会寄给我礼物,带给父皇信函的同时也转带我一封。
我和他明明见的少了,离的远了,但我却越来越开始想念他。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和走的时候不同。他第一次走的时候,我只觉得他是我的哥哥,但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他成了一个将军,看人的眼神都有点可怕,只有对着我的时候,才会偶尔温柔。等第二次出征,第二次回来的时候,他眉目间的神气,我忽然觉得真像父皇,他对什么都威严有加,只有对着我的时候,才会偶尔绽放出笑颜,我常常被他忽如其来的温柔,迷花了眼。
他第三次出征,我还在等着他的礼物,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他被废去太子之位,而我,代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太子。
我本以为他不会再理我了,我战战兢兢地给他写了信,他却如往常一般回了。丝毫没有提太子之事,只是跟我讲燕国的风土人情。
看到他的信的那一刻,我就哭了。我忽然觉得我好对不起他,我也好喜欢他。
他一定知道,我的母妃喜上眉梢的样子;他一定知道,我的母妃劝父皇废后的事;他都知道,还能这样对我……我想,我们真的是心连着心的。
我下定决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对他好。
我当上了太子,事情冗杂而繁多。父皇对我也渐渐严厉了起来,我不太习惯,但是我知道父皇是为了我好。
有一天,父皇对我说:“朕要远征巨鹿,和朕一道去罢……”
我走到他身边,乖巧地点点头。父皇厚重的掌覆盖上来,摸了摸我的头,望着远方道:“此次役毕,今后……如意便可高枕无忧了。”
我拉起父皇的手:“如意现在有危险么?”
父皇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孩子……别怕,有父皇在。”
我抱住了父皇,父皇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背。我很担心父皇,因为父皇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父皇现在抱我少了,不是因为他不想抱我,却是因为他抱不动。他额角都是白发,走路比以前慢了许多。别人不曾发现,我却是知道的。父皇一天天老去;但是我却还没有长大,无法为父皇分忧。
军旅中父皇让我和他一道坐了銮驾,一路上都在跟我说山川风物,有次父皇说了上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顺口接了下句。父皇闻言,眼中满是惊喜和欣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些都是燕王哥哥在信里告诉我的。”
父皇怔了一下,眼神倏地黯淡了,他摸摸我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后来父皇的军队在巨鹿受到了叛军强力的攻击,帷幄中筹谋的父皇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父皇……?”
晚上,父皇没有让母妃作陪,却点了盏灯酌了点酒,披着衣服坐在榻上,召我说话。
父皇看着我,花白的发在烛光下有些刺眼,他问道:“如意害怕吗?”
我摇摇头:“如意不怕。父皇给燕王哥哥发了信,他会率军驰援。”
父皇眼神很深,抬觞饮酒不言,他举目望向帐外疲弱的军容和无数的伤兵,最终闭上了眼睛:“但愿如此……”
不知为什么,一阵凉意从我的背脊升了上来,第一次,我开始忐忑不安。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起初坚信的事。
援军终于到了,外围的进攻终于减弱了攻势。听说燕王的特使破围而入,适才去觐见了父皇。
我的心放了下来,向父皇的营帐赶去。帐外的宦者用眼神示意我停下脚步,我正兀自疑惑着,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帐内冷冷的响起。
“只要皇上下诏书废了刘如意,再立我主为太子,此围立即便能解……”
父皇喃喃地骂了一声,怒道:“大逆不道,你回去告诉那个孽子……”
却听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打断了父皇的话:“皇上似还不知此时之危急……您可知巨鹿外领兵的将领是何人?”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开口了:“是淮阴侯。”
我的脚有些软,淮阴侯……
不就是他的太傅么……
怎么会……
“皇上还在犹豫什么,我主的要求并无过分,只要复立太子,如意殿下便可万世富贵,此围亦立解。”
里面忽然响起了投掷东西的声响:“滚!”
“臣会等着皇上的消息。”
忽然面前的帘子被挑来了,我一怔。这个人有些面熟,是……
“借步。”来人漆黑的双眸中一片死寂,年少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声音平平。
竟是刘建!
我全身都是冰冷,果……果真……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是……燕王派你来的?”
他看了我一眼,单手戴上了掌中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容颜:“你不配和我谈。”
说罢,刘建便走了。
第二日,军队便断了粮。
看着父皇苍老的神色,我全身冰寒彻骨的同时,第一次开始怨恨一个人。他为什么为了一个太子之位,便能做到这样?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他都枉顾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长大么?我们小时候那些事情,难道他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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