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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事败

书籍名:《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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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孤也是由此知道,子房先生尽是为了孤打算,才只身入了燕地,孤为此甚为欣慰。”说着我变换了话题:“子房先生,山下阵法的破解之处,能否教我?”
“太子龙跃虎腾,区区阵法,何足道哉?”
跨上战马,胸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他目送着我离开。
我牵着马下山,回望云色中的那抹淡然。众鸟高飞,密云如群。
“太子殿下?”
我抬首,看见等在山半腰的侍卫诸人,似是远远听着我的蹄声,便备好了弓马,准备随我下山。我微微颔首:“走罢。”
一行人跨上了战马,在暮色中望山下走去。侍卫长看着我的脸色,近前来悄悄在我耳边问道:“留侯大人还康健否?”
我叹了口气:“他抱病已久。”
前面似有樵夫隐在山间,唱着:“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一滴一滴的雨水,渐渐循着密林中茂叶的空隙,滴滴答答落在我身上。
我仰头望着雨势,将伞捂在衣襟中藏好;又让人给我拿了斗笠,继续在山间飞驰。
刚回宫,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刘建的外府已选好;他不日便能搬出宫去。我匆匆地赶到他住的偏殿,却已人去楼空。
我并非乐善好施之辈,本凡胎浊骨一副,自从太兴山上下来,远看见长安的熙熙攘攘,我便知道,自己又回来了,回到这个沆瀣横流的地方。
我沉吟片刻,便往刘建的外府赶去。守卫的外的兵卒见到是我,便要进去通报,我挥手止了。
自己一人走到宅院的中庭,这里不算落魄,却也并无华敞。
远远地看见恶来正在教刘建下跪的姿势,我便将自己隐在了树木之后。
刘建不停地站起来,听着恶来的号令再跪下,恶来手执教鞭矫正着他的姿势。
我心下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便是预备成为死士的第一课。
只见刘建膝盖处磨出了鲜红的血渍,混合着泥地上的黑土,变成紫红的污垢,黏在破碎的裤腿处。
雨水淋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边砸出一只只小小的水坑,他的发贴着黑黄的面颊,雨中的身躯似乎更加瘦弱。寒风吹过,他身子摇晃,弱不可见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隐在暗处,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我常想,我来此世,是逆境求生。其实在这皇宫大院的朱红大门后,又有谁不是逆境求生。
他脸上满是水渍,顺着他的额流下他的颚。
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我虽从上一世起,便可称得上一声明眸善睐,八面玲珑。但如今这些收买人心之事,却和上一世做的,不尽相同。
此世,我下手更重,脸上的面具更厚,出手非死即伤,不留一丝情面。若说我心中没有一丝一点的惶恐,却是不可能的。
回想起我至今为止对刘建做的事,总觉得离面具离最后一层撕下,仅仅差之离毫,危如累卵。
心下叹了口气,挑开遮蔽着自己身体密叶,我从刘建的后面走去,撑开怀中的伞。
刘建在雨中似已麻木,半晌如不曾意识到有人为他撑伞般浑然无觉;却终于发现了我立于他身后腾龙清纹靴。
他怔怔地转过脸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泥泞中,他将头埋在泥水里:“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我走上前去,恶来顺从地接过了伞,为我撑开。
我伸臂抱住刘建的脊背,哑声道:“我们不练了,好不好?”
他抬起满是污渍的面庞望我:“小人若死,轻如鸿毛;上不能谢天下,下不能谢百姓;终不可留名后世。还望太子殿下给小人一线生机,让小人……能学武自强,为太子殿下分忧。”
我心下震惊,望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恶来:“他是孤的皇弟,你……你怎么能教他自称小人?”
恶来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既然从前的建皇子已被贬为庶人,天下便没有了四皇子,只有庶人刘建。臣之前问他,是想甿隶此生,还是想力挽乾坤;他回答臣说,他想力挽乾坤,臣这才教他武功。若是他连这般小苦小难,都无法承于身心,那今后千难万阻,也必定退却。今日,臣便是试一试他的心意,若是他真不想枉费此生,便得有决心与毅力……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恶来说话时,刘建睁着赤红的双目注视我;恶来刚刚言毕,刘建便抓着我的袍裤,嘶哑地喊道:“不错,师傅说得对,要做人上人,得吃苦中苦。我若是这一点小难都过不去,谈何辅佐太子,谈何报仇雪恨?”
我深深地看进刘建的眼,一手拍上他的脊背,粘腻湿滑。
“就冲你这份志气,也定有回天之力……”既然他自己心意已决,今后……便怨不得我了。我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
恶来将伞双手奉于我,我抖落上面的泥泞,转身而走。
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看着他们雨中操练。
过不了多久……刘建便能举行为我死士的仪式了。我伸手用袍袖将伞上的污渍擦干净。
晚上又和刘建一起用了晚膳,他却坚持要坐在小桌,我亦无强求。
巨变能蜕变一个人,我并非第一次亲眼见到。
用完饭,我领着恶来到了长安偏郊的一处山庄,里面有我在出征时,流落在军中的上百年少孤儿,我以抚孤的名义将他们收入军中。
我打胜了仗,身份又在此,他们年少孤苦得我相救,本就敬我如神明。更加上跟着我有饭吃,还能见肉,便更不渝。
在车中的时候,我侧首对恶来道:“你可在里面挑三十天资过人者,亲自训练,务必能千里杀人,日后孤自有用处。”
我走进门去,却见他们正在军士的指引下,排排坐在长椅子长桌子上吃饭。“诺。”
我微微颔首,便走进了大殿内。他们在打仗中与我相识,本就认得我,我一走进去,地上便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我微微颔首:“都起来罢,这位是你们的教习师父……”说着我指向恶来。
我目前打算着,等刘建成势之后,将这些人分成两队,恶来掌一队,刘建掌一队,互相牵制,也互相补充,其余剩下的,只训练武功,日后或充为内廷侍卫,或充为军中将校。
事后我乘着銮驾回宫,雨却是越下越小了。
回宫想起一件似乎遗忘很久的事,我便开口问了母后。
“今日父皇还是让籍孺侍寝?”
她抬眼看了看我,微微颔首:“你倒是把你父皇喜欢的性子,都摸透了,只是他如今侍寝这么些日子,仍没着了戚氏的道儿,看着也非良善之辈。我听吕释之说,你在燕地幸过他?”
我一怔:“是……”
母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去罢,这几日你也乏了,多休息几日,再别总是往外面跑。”
“诺。”
看来,如张良的建议,寻访能造奇巧兵器器械的艺人,还得推迟几日了。
母后这么言于我,定非语出无因。
说不定是什么人,在父皇身边说了什么。
我倒是过于勤奋了,这些天就修养片刻,亦无妨。
第二日我清晨即起,去御花园练剑。
剑气冲开了飞扬的尘籽,我如今练剑,不为强身健体,不为煊赫气势,只为杀人。
我犹记得在孓城城楼上的生死之战,那时刻骨铭心的记忆,让曾经练剑的爱好,变成了我的本能。
如今干将之剑,在手中不再沉甸;只觉轻盈律动。
全身经脉大开,天边曙色微明。
剑锋划开了雾霭般的晨雾,我大汗淋漓,却觉得舒爽。
刚才转身时,似有似无的一瞥中,似乎瞧见花园寂静梅树后,浮现出一抹罗裙蔓织……
我心下微微了然的同时,却也不禁诧异。
按说,我和他如今,已没有丝毫的牵连。
我拱手送给他富贵,让他不得不在皇宫中求胜制胜;他争宠的过程,也会不自觉地帮到我。让一个曾经受宠的女人失去平常心,于我而言,本便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我和他的身份,从我在大宴上的那一眼便从此知道,那是再也无交集的双轨。
剑毕,我撤剑转身而走;那罗裙却转出了暗处,踏着云罗,云鬓花颜,更添了妩媚。
“太子殿下?”他娇弱地开口,声音婉转好听。
我顿步,微微颔首:“籍孺公子,恕不久留。”说罢我转身便走。
他折下花园中一柄枯枝,发出清脆折断的声响,噗嗤一笑:“籍孺前几日才为太子暖了床,太子好生无情;怎么再见了籍孺,却当陌路了?”
说罢,他便拿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
“籍孺公子已贵为天子侍寝,孤按礼不该久留。”我侧身还剑入鞘,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划开清晨的寂静。
前路的青石板已泛出鱼白,身后却响起幽幽的声音:“本来……籍孺还有些贴心的话,想与太子殿下说呢……昨儿皇上还问我,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籍孺就答,太子是个薄情寡义的虚伪之徒,可好?”
我顿住了脚步,回身朝他走去,在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你忘了你的家人么。”
他娇羞一笑,秋波乍起,嗔道:“籍孺就是开个玩笑罢了,太子殿下也信?怎么,太子殿下现在能久留了?不怕与皇上的侍寝一处,失礼了?”
我暗暗四处打量。
“殿下慌什么?籍孺怎么觉着,殿下像是在偷情似的。”
我一怔,他却忽然扑在了我的怀里,我一把推开了他。他被我推的跌倒在地,鬓横钗乱,苍白地咬唇望着我。
我心下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他的身体却顺势倒在了我怀中。
他在我耳边吹气,苏苏麻麻的触感沿着我的耳廓向上滑动:“殿下,籍孺好想你……”
我扶住他的腰肢,哑声道:“籍孺,这是御花园……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他笑了笑,居然点了点头:“恩。”
我正准备放开他,他却霎时间苍白了脸色,一把推开了我……
我心下大震,父皇……应该还在上朝罢……
有些机械地转身……
回首却见戚夫人牵着刘如意,就站在树丛的后面,似是刚到。
戚夫人脸上挂着清冷的微笑,刘如意不知所措地望着母亲。
籍孺惨白着脸色,偷看了我一眼,便咬着嘴唇朝戚夫人跪了下来:“小人……参见戚夫人,参见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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