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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书籍名:《流尽年光》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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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时几乎是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房间里另有他人的。而至於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根本不用去想,也能无比轻易地猜到。
除了江臻,谁还会有,又谁还配有他家的钥匙呢?而钥匙这种东西,至少在夏昭时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他还没有想过要把它交给除了江臻以外的任何人。
这个认知难免让夏昭时感到有些悲凉。他静静地倚在门沿上想了想,然後砰地一声拉过门,扔下行李,抬脚走了进去。
啪。
“最近改玩儿文艺了?怎麽来了也不开灯呢?”夏昭时在江臻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坐下来,一边说著一边按开了客厅的大灯。世界顿时明亮。
江臻扫了他一眼,笑笑:“这麽简单的原因你都还看不出来麽,”他半低下头耸耸肩道,“因为不想看见你呗。”
这其实是夏昭时预料之中的原因,然而现在,当这句话被江臻毫不留情地当场说出来时,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表现出同样是预料中的,那份从容与淡定。第一次,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四周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化为了来去穿梭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将他们刺痛与划破。夏昭时僵硬地坐直身子,慢慢攥紧了手心。他很清楚,这一刻,他们谁也不比谁更好受。这时候的沈默不再是金子,而只能令人流血和窒息。
“……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二人僵持许久,最终,还是夏昭时率先低声开了口。
“很多,”江臻回答得很干脆,“包括你想让我知道的,和你不想让我知道的。”
夏昭时抿紧唇,神色冷然,并未说话。
而江臻也并没有看他。他只是轻轻往後一靠,然後仰头看著高高的天花板,语气清淡:“收起你那副深受打击的吃惊表情吧,夏昭时。你应该知道,虽然我是你一手带大的弟弟,但这并不意味著,我就必须要一直听你的话,当你的傀儡和宠物。”
夏昭时闻言皱眉:“傀儡?宠物?江臻,你怎麽会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难道你已经把自己和林烟那种货色相提并论了吗?”
“哈哈,”一听到林烟这个名字,江臻唇角一勾,竟忽然忍不住地轻笑出声,“对对对,是了是了,林烟,林烟……哈哈,我都差点儿忘了,你的金屋里还藏著一个大美人儿,林烟。”
他一边好笑地重复著这个名字,一边转过脸看向夏昭时。
夏昭时见状如此,眉头自然是皱得越发紧致,他死死盯住江臻,冷声喝然道:“林烟?那条狗又怎麽了?”
不过江臻并没有马上回答夏昭时的话。他细细地瞧了夏昭时很久很久,久到,直到他脸上的笑容都尽数散去,而取而代之的,却是眉目和眼梢之间,一窜窜隐忍跳跃的怒气,与火苗。
“是啊,林烟是狗,林烟只是你的一条狗。”江臻神色痛苦,咬牙欲裂,而就在他手掌之下的那块沙发皮,也早已经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夏昭时看著江臻久久难以启齿的阴鸷模样,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而那让他恍惚有些弄明白了,江臻接下来想说,却又一直迟迟未能说出口的东西,究竟会是什麽。“所以,就因为林烟是狗,”果然,江臻很快便冷冷一笑,随即暴喝出声,“所以就因为林烟是狗,你才专门找他来上严迦祈的?”“夏昭时,你竟然就让一条脏狗疯狗,来上严迦祈!?”
在终於完整地怒吼出这句话之後,即使眼前的是夏昭时,江臻也恨不得先将他一片一片地撕碎,然後再一块一块地碾尽。
夏昭时微微抬起下巴,眯起眼,极其认真地看著眼前这个难得一见──哦不,事实上应该说是从未见过的,既怒气勃发,又暴戾阴狠的江臻。尽管他此刻的心底早已刮起了狂啸的飓风,掀起了惊涛的骇浪,然而就在表面上,他却始终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面对江臻不断进攻的绵绵怒火,他未置一词,不著一语,而只是沈默,沈默,寂静地,长久地。
因为现在的他依然很清楚,此时此刻,他和江臻,谁也不比谁更好受。
不过夏昭时转念又一想却发现,其实这两种不好受,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江臻的怒火还可以延烧到他的身上,然而他的愤恨,却就和他的感情一样,既见不得光,也无处安放。
哦是的,无论江臻已经了解了这份感情有多少,但他都还没有可怜到要在这时候去跟江臻坦诚表白,期望用多年的亲情和友情,来换取那麽一点点可悲的同情。
那麽表面上,他就依然还是夏昭时,是那个江臻刚刚自以为认清的,残忍冷酷的夏昭时。“听你这麽说,意思是,你已经看过那碟光盘了?”很久过去,夏昭时才一边挑起眉,一边淡淡微笑道,“虽然说林烟只是一条脏狗疯狗,可是从我的现场直播来看,严迦祈倒是表现得很积极很亢奋呐。”
在说完这些尖利刻薄的恶话之後,夏昭时很满意地看到江臻落在身侧的拳头,正在轻轻,轻轻地颤抖。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也终於能够不著痕迹地,将心里沈甸甸的大石头给落了下去。原来人为了不被看穿,总是难免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如此想著,夏昭时忽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很难想象,他竟然已经落入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他一直以来严格恪守的人生准则:要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并且永远,永远也不要被人抓到软肋。
他只能苦笑,他唯有苦笑。因为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初到异乡,满脸羞赧,而且还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脑袋,需要他教他语言,教他念书,教他一切常识,替他扫平障碍的小男孩,却早已经在他不曾知道,也未曾觉察的漫漫年光里,静悄悄地长大了。
面前的江臻忽然站了起来。
夏昭时看著他渐渐展开伸直的身子,恍惚地想,是的,是的,江臻早已不是,也再也不会是那个曾经一天到晚,总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後,并且软软叫唤他夏哥哥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有这麽高,他什麽时候长这麽高。他已经是这麽强,他什麽时候变这麽强。
夏昭时努力,努力地回想,然而他的记忆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那张洒满阳光,绝世无双的稚嫩童颜上。
那是他第一次被这个小家夥给真正惊豔到。而他至今都还记得,也就是在那一刻,头顶的明媚绚丽的阳光,仿佛直直照进了心底。
然後他便伸出手,慢慢地向前,慢慢地弯曲,最後慢慢地,牵起了这个漂亮小家夥的手。而後来,每当夏昭时回忆起这充满温情的纯真一幕时,他总是会满心怀念地想,没有人能知道和了解,那时候,他欢欣雀跃,却又近乎惶恐的微妙心情。
两只同样汗湿的小手,两颗同样忐忑的童心,两段即将交缠的人生,两个都同时有了新身份的孩子: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一路前行,在从那以後长达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夏昭时都再没能体验过和那天那时那刻一样的温暖,与感动。所以他想,也许他的净化,也只能存在於那一瞬间的的掌心交握里。
修长挺拔的身影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将夏昭时从久远的回忆里猛然唤醒。他眨眨眼定定神,却很快惊觉自己竟然被这道阴影所完全地笼罩,覆盖,并且湮灭。
江臻果然,早已长成一个大人,并且还是一个强悍的,足以对抗他的男人了。
“夏昭时,”江臻的声音其实很轻很轻,不过对於此刻的夏昭时来说,那却仿佛是一道轰隆劈过的惊雷一般,在他的头顶,震耳欲聋地炸裂而开。“……你该死。”
夏昭时全身一僵,很难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该……死?
他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这种话,相反地,当著他的面说过这种话的人不计其数,而在背地里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人,就算他不清楚人数究竟有多少,但他也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
他做这样或者那样“该死”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年,也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件。然而他毕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最最疼爱的弟弟,也会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他说:夏昭时,你该死。
【夏昭时,你该死】
脑子里像是被安上了复读机,一直在反反复复,久久不停地重念著这一句。而它每重复一次,夏昭时就觉得是自己又被杀死了一次。良久过去,他终於轻轻合上了眼睛。面对暴怒的江臻,他忽然不想再去辩解,或是挽回什麽。而就在这一刻,被他囚禁多年的疲惫与惶恐终於成功越狱,从他世界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高声叫嚣著:夏昭时,你该死。
那样庞大的队伍急速逼近,然而夏昭时却既没有叫,也没有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它们好一会儿,然後轻轻放下武器,放弃镇压和反抗,选择了缴械投降。
他赢过很多次,当然他毫不怀疑他日後还会再赢更多次。只是这一次,他很清楚,他赢不了了。
因为他早已经有了软肋:在他牵过那孩子的手的那一刻,在濡湿和柔软都温情地包容了彼此的那一刻,更在阳光明媚得,晃晕了他的眼,也摇暖了他的心的那一刻。
日後千千万,都再不复那一秒的温暖。难怪人们说,杀死人的是光阴,杀死心的,是回忆。江臻是他的软肋,而软肋之所以是软肋,就是因为,即使你知道它阻碍了你,但你却依然不能斩断它,因为舍不得,也狠不下心。
江臻的身体慢慢倾斜下来,夏昭时感觉到自己被逐渐禁锢在一片压抑的阴霾里。不过他并没有一把推开江臻,却反而是很配合地往後一靠,然後仰起脸看他。
“恩,”他笑著点点头,伪装轻松地承认,“我该死。”
“……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夏昭时沈默片刻,忽然唇角一扬,冷笑开口,“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是要试尽每一种方法,无所不用其极。”
江臻看他一阵,也同样回报他一个冷笑:“对,我知道,你教过我的。”
听到江臻说他还记得自己教过他的东西,夏昭时很满意地笑了笑,然後他别过眼,点点头继续道:“爱情,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昭时的声音像极了茫茫草原上刮过的一阵风。他将所有撕心裂肺的咆哮都尽数隐藏在呼啸滚过的强大气流里,而人们只能听见,从其中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号。它从久远的过去一路奔来,但却并不知道,它还要继续行进多久,才能找到一个所谓的尽头。
或许永远,也没有尽头。
江臻久久地看著眼前骤然沈默的夏昭时,神色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复杂。他似乎是想要嘲讽他,但眸光一转,最终还是变成了可怜他。
“爱情需要手段?”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後摇头叹息道,“那你永远都得不到它。”
夏昭时被这句话给刺激得浑身一凛,他瞳孔一缩,勃然大怒道:“哈!永远也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听听这话,是谁教你的?恩?是严迦祈那头蠢猪教你的吗?!”
若是换在以前,江臻一定早已经被夏昭时口中的,那些针对严迦祈极尽讽刺的侮辱性言辞给彻底激怒了。可是这一次,在听见夏昭时狠厉狰狞地叫唤严迦祈为“蠢猪”之後,他却并没有爆发出对方自以为预料到的熊熊怒火,而只是微微半低下头,万分淡然,却又无限悲哀地浅浅笑开了。好像他不用发怒,但所有的人情世故,红尘冷暖,都已经全部包含在这抹浅淡清澈的微笑里了。
这表情让夏昭时看得脸色一白,忽然一阵心紧。
他不著痕迹地捏紧拳头,静了静神,皱紧眉冷声道:“你这是什麽表情?有什麽可笑的?”
江臻缓缓抬起眼,默默注视他良久。直到夏昭时都已经被他看得快要心虚地转过头,他才终於不紧不慢地幽幽开口道:“你这样骂他,就不觉得别扭吗?”
夏昭时骤然抬高音量:“别扭?笑话!这有什麽可别扭的!他难道不是公认的蠢猪吗!”
“我又没说他不是蠢猪,你这麽大声做什麽,掩饰心虚吗?”江臻冷冷地打断夏昭时的话,“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也算是他的半个哥哥,那如果他是蠢猪的话,你又会是个什麽怪物。”
此话一出,夏昭时几乎是在那还一瞬间就眉目一僵。他的脸色几经变化,但最终还是变成了如同一张废纸般的惨白与无光。
江臻伸手撑住夏昭时身後两侧的沙发靠背,逐渐逼近他的脸,近乎咬牙切齿道:“夏昭时,你以为我现在是多少岁?你以为我还跟在你的身後追著跑?你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已经嗜血得近乎殷红:“余音当年怀著严迦祈去找夏伯父,最後竟然被打得差点儿流产地拖出来,难道不是心狠手辣的赵阿姨做的吗!?”
既然江臻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那麽这个时候的夏昭时,也只能抬起脸去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妙笑容。
嗙!
一声沈闷的巨响忽然在夏昭时的耳边轰隆炸开──原来是江臻猛地一下,狠狠地捶上了他身後的沙发。可是那一拳的力道之大,却让夏昭时相信,江臻最初对准的地方,绝不只是他身後那块揍起来毫无快感的,软绵绵的沙发。夏昭时眨眨眼,屏住呼吸静在原地,任由耳畔急速流窜的气流,尖锐暴戾地哭喊著哀求。江臻的脸离他很近很近,近得都能让他看清江臻眼中那些,极盛而发的喷薄怒气。夏昭时凝住神,细细地从眉眼看到唇瓣,发现这张脸其实和小时候的那张漂亮童颜没什麽大的改变,当然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他也只是变得更加俊美,更加英挺,也更加的,冷酷无情。这是他爱护与珍惜了十多年的,一生最最心爱,地位无人能及的小弟弟,只是这麽十多年走下来,他们最後走到的结局却是,他恨他。他竟然恨他。在认清这个事实的下一秒,夏昭时便忽然间心如死灰。他想,原来他们那麽多年一起相伴走过的明朗岁月,临到终结,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笑话。又或许那其实只是一副不堪一击的盔甲。否则一个和只不过和江臻相处了短短数年,然而其後却分别了漫漫十多年的严迦祈,又凭什麽抵消掉他对江臻那麽多年累积而下的关爱,与教导。夏昭时从来不相信,一个只不过是曾经在江臻心智未开的蒙昧时代,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并且晃悠过一圈儿的愚蠢小男孩,竟然会比曾经陪伴了江臻整段青春岁月,并且教会了他一切的自己,还要更加重要。凭什麽凭什麽凭什麽!!!这三个字,此时此刻,就像狂风骤雨一般,正在夏昭时凌乱阴冷的心脏里,声嘶力竭地哭喊和叫嚣。
而江臻的声音还依然陆陆续续地从头顶,又仿佛像是从天边,远近不明地模糊传来。
“其实我从来不相信赵阿姨会是什麽温柔贤良的好女人,打小就在实行丛林法则的阴冷孤儿院里长大,年纪轻轻就开始跟随黑帮对抗火拼,而夏伯父在救下她之後,短短两年,地位就升了四阶,四年之後犯上夺权,七年网线遍布南北美,十年之後就插足全球了!”夏昭时静静地听著,他早就熟知的这一切。
“哈!好一个强悍的女人!上个月谋杀了你爸的那几个老古董,现在的下场估计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吧!夏昭时,你是不是还恨自己没有学尽精髓!?”
“是啊,”夏昭时仰头冲著江臻假笑了一下,“如果当初我妈能够再心狠手辣一点儿的话,那麽现在哪儿还会有严迦祈呢,就算是血水也该晒干了不是吗。”
砰!──江臻给了夏昭时是一个硬狠狠的拳头。
那必然是很疼的。毕竟,这孩子早已经长成大人了。而他的拳头,也再也不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软绵无力了。
不过夏昭时难免又想到,在江臻十七八岁,已经有了和他单抗实力的时候,即使这孩子能打,却也舍不得狠下心来打他。
那时候他们的格斗练习总是很可笑,因为他们总是分不出来谁输谁赢──没办法,谁让最後决定胜负的那一拳,他们谁都不愿意打下去。夏昭时记得那时候江亦和顾谨言偶尔会来看他们的练习,在看到一场格斗的最後时,江亦总是会忍不住翻个白眼儿冲他们教训道:“喂,只不过是一个练习而已,搞这麽相亲相爱做什麽。”而顾谨言却正好和江亦相反,在看完之後,他倒是会笑眯眯地鼓掌说笑:“你们别听江亦的,兄弟之间和谐点总是好的嘛。”
夏昭时慢慢抬起手,按住脸上刚刚被江臻一拳揍下来的那个地方。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他恍惚觉得这是江臻把以前那麽多次没能落下来的拳头,在这一次,都全部补回来了。
而他却依然舍不得,哪怕只是还一还手。
他忽然好恨,好恨严迦祈,好恨严迦祈,能够得到江臻的爱情。
江臻已经站直了身子,所以夏昭时只能抬起头看他,然後艰难地冲他一笑:“你不错嘛,这还是我第一次被打。”
江臻的拳头不算重却也算不上轻,疼痛之下,夏昭时的发音已经隐约有点模糊了“不过是被我,你应该很庆幸了。”
夏昭时一愣,然後他扬起唇笑笑,很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之後,两个人终於又回到了最初的无言和沈默。房间里的空间曾经一度翻滚沸腾,然而现在,却又都变回成了刀子,一片一片在他们的身上切割。
原来在僵硬地对峙和激怒地对抗过之後,他们依然还是,谁也不比谁更好受。
“……你会去找他的吧。”最後是夏昭时,率先撕裂了沈默的一道口子。
“当然。”江臻言简意赅,轻轻点了点头。
夏昭时眼眸深处的凄苦几乎是一晃而过,他攥紧拳心,狠狠地闭上眼,复又沈沈地睁开眼,权衡斗争良久,终於咬住牙,下定了决心:“好,那找到以後,再也别来见我。”
江臻皱眉:“你是说他还是说我。”
“我他妈的是说你们两个!”夏昭时忽然毫无征兆地暴喝出声。他的眼眶布满血丝,泛起殷红,胸膛起伏不定,手掌青筋暴跳,攥紧松开,又攥紧。
见他如此,江臻有一瞬间的微怔。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为什麽。
可是,虽然他能够反应过来,但是他永远都想不明白,也永远不会主动在夏昭时的面前提起,他对自己所抱有的,那样的感情。
也许从夏昭时的角度来说,对江臻的爱护与珍惜,随著年纪的增长,而逐渐演变为对於他的爱慕和欲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从江臻的角度来说,他难免无法接受,一个从小仰慕爱戴的哥哥,竟然要变成终生亲密的伴侣。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先给另一个人留下了最最重要,也最最长久的位置。
他意识到他对严迦祈其实已经不再喜欢──不再仅仅只是喜欢。
那是爱。
他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应该对夏昭时说些什麽。
夏昭时冷笑:“滚吧,滚去找你的那头猪吧。”
江臻皱眉:“夏昭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沟通好了,你也算是他的半个哥哥……”
“可是他不是我的弟弟,”夏昭时一松领结,挥挥手,粗暴地打断了江臻的话,“哪怕半个都不是!”
江臻冷眉:“啊是吗,那很好,反正我也不想让他有你这样的哥哥。”
夏昭时毫不在乎地一笑:“无所谓,”话说及此,他的声音瞬间柔软下来,“小臻,我的弟弟,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闻言若此,江臻猛然身形一晃。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句话,竟至於让他不稳到踉跄。
他们究竟为什麽会把自己陷入了这种境况?他们本是亲人,却只不过因为做不成爱人,而竟然变成了仇人。
江臻无法用“亲人是比爱人更加长久的存在”──这种理由──去劝慰夏昭时。
或许这话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然而单单就此刻而言,对於夏昭时来说,却是他不会需要更不会想要的一句无价值,无诚意,无感情的,同情。
“不再见你……”江臻定定神,堪堪闭上了眼睛,艰难道,“你,确定?”
夏昭时垂下眼不再看江臻。他将自己全部的颤抖和不舍都悉数隐藏起来,只露出属於另一个夏昭时的决绝和冷酷:“快滚。”
江臻吗慢慢走到门口。开门之後,他停下来,微微转过头轻声说了句:“再见,哥哥。”
头顶灯光的灿金色软软地镀在他的侧脸上,惊人得漂亮。如同初见时,天空洋洋洒洒的暖色微光。
然而夏昭时只看了他一眼,便立马啪地一声关住了灯。这个时候,他总算是有些明白,江臻最初同样不愿意开灯的原因了: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不愿意再看见江臻。
既然已经是永别,那麽任何可能勾起回忆的一切,都是禁忌──碰不得,看不得,想不得。
也许他是做错了,可是即使时光能够再重来一次,他想,他也还是不会选择另外一条路的。
是他自己,硬把那些属於他和江臻的零星未来,给拱手让了出去。但是他并不後悔,因为对於他来说,接受江臻和严迦祈在一起,要比接受江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要难得多得多。至少後者只是让他想死,但前者,却是让他求死不得。
这是独属於他夏昭时的固执。就好像严迦祈,是独属於江臻心头的那根刺一般,既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它只能哽在那里,即使疼,也让人疼得情愿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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