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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书籍名:《流尽年光》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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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臻不太清楚自己此刻的车速究竟达到了多少──事实上,他根本懒得低头去看。不过就窗外咆哮碾过的冷风来看,这速度,总归是不会太慢。很快地,在又一个惊险急速的左转弯之後,江臻完全无视掉身後那辆BMW的车主对他脏话连篇的破口大骂,而只是紧紧盯著前方即将变红的绿光,再一次狠踩油门,扬尘而去。
车子狂飙前行,然而他却自虐似地,大大打开著窗。於是风刀就这麽一片一片毫不客气地招呼过来,狠狠割在他的脸上。
他一路超越了很多车,而鉴於他这可怕的车速,因此,在那些被他超越的车主之中,也偶尔会出现那麽一两个极富好奇心的家夥,非要不怕死地转过头来看看他。尽管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模糊人影,不过毫无例外地,他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不变的神情:神色冷清,眉目冷峻,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翻涌著狂暴的怒气。
喂喂喂!这副模样的话……这人现在肯定是要去报复得罪他的人吧!唔……只是不知道这个幸运的家夥究竟是谁,只祈祷他今晚不要死得太惨吧……阿弥陀佛,阿门!
以上,便是每个看到江臻此刻表情的人的,最最真实的心情。
於是,凭著江臻这个遇神弑神,遇佛杀佛的神勇车速,一个明明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漫长车程,到最後,居然硬是活生生地,被他给挤成了短短的四十分锺。
在离目的地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江臻眼角一抬,缓缓踩下了刹车。於是这辆劳苦狂飙了一路的Jaguar,到最後,总算是得到了一个空闲喘气的机会。车速渐渐减缓,夜色里,还真是像极了一头正在靠近猎物的猎豹,冷静优雅,然而危险,却都尽数潜伏在尖齿和厉爪之下。几秒之後,它终於慢慢地,慢慢地,滑行到了住宅小区的大门口。然而很奇怪地,早已急躁了一路的江臻,在这时候,却并没有迫不及待地飞身下车冲入房间,却反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垂下眼,看不清神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唯一可以看出他情绪的,大概只有那双手了。尽管已经停下车许久,然而那双手却依然死死地扣紧在方向盘上。而这力气大得,甚至都能让人看清他手背上那好几条明显到不行的,隆起凸出的淡青色血管。尤其是和发白到近乎透明的指节对比起来,那几条青色血管看起来,还真是相当惊心动魄。
江臻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在车子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脑中竟然会出现一片,完全空白的茫然:他现在为什麽会在这里?他究竟是为了什麽要来这里?哦他该死的,到底是为了什麽要来这样一个,明明已经知道严迦祈已经不会在的破地方!?
除了狂暴翻涌的滔天怒气之外,江臻还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有些什麽东西,正在不规矩地蠢蠢欲动,并且马上就要撕开裂缝,破土而出了。
哦是的是的!他不在这里,他不在这个破小区里!他不在那个只往前走几步,然後一推开门就能看见他的狭窄房间里!
砰!
一声巨响──是江臻终於再也忍受不住地,死死攥紧拳头,狠狠砸上了车窗。
而就在这紧接著的下一秒,一阵从指节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剧痛,更是无比残忍地提醒著他,那头名为严迦祈的小傻猪,已经的的确确,成功逃出了他的世界──这个如同匕首一般尖锐寒冷的残酷事实,现在,他终於不得不承认和接受了。
这一刻,江臻忽然觉得四面八方,全都充满了未知的惶恐。这感觉真是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第一次将他带到顾叔叔面前时的心情:被遗弃,且对顾谨言以及未来,毫无信心。
那可是至亲,却都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甩手丢开自己。那麽那个看起来连自己的生活都不太能顾得上的顾谨言,又到底凭什麽去抚养一个,正处於成长旺盛期的小孩子呢。
这将是他永不能释怀,也永不会愈合的伤。江臻一边如此想著,一边抽回手往後一靠,抬目远望滚滚夜色。
不同的生活经历会给予每个人对於生活的,独一无二的恐惧。而对於江臻来说,生活给予他的,最大最深的噩梦便是,不知道何时何地,那些他自以为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人物和是非,却都突然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安静时刻,悄然离去了。他想,他分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哦不,他应该是已经够努力了。毕竟,挽留的每一种方法,他都已经尽力地尝试过了──无论是温柔地松绑,还是用力地握紧。
他毫不怀疑也从未怀疑,他是真的想要将严迦祈留在身边的。而至於究竟要留他多久,关於这个问题,其实在这之前,江臻还并没有真正认真地去思考过。可是在这一刻,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严迦祈的这一刻,他却痛苦万分地发现,自己已经忍受不了和严迦祈的,哪怕只是再多一分一秒的离别。
窗外冷风呼啸,如同绝望的哭号。
不去管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江臻默默坐了片刻,然後慢慢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一半张脸。於是他眼前的世界,也顿时被这一片柔软熟悉的触感,所极尽温柔得割裂,再割裂。
哈。毫无预兆地,江臻的唇角忽然抿出了一个微妙至极的冰冷弧度。他眉眼苦涩,微微自嘲地想著,原来他已经这麽堕落,甚至就连一头猪,也都可以支撑起他的半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做严迦祈。
当在心里轻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江臻终於开始觉得有一些冷。於是他缓缓升起车窗,将窗外风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都尽数关挡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茫茫黑夜里。
世界忽然在这一刻,恢复初生般寂静。江臻眼眸一垂,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严迦祈。而当他重新找回严迦祈之後,他发誓他再也不要,也再也不会给他松绑和自由。无论多紧,他都要死死将他攥在手心里,再也不松手。他再也不要离开他,也再也不要让他离开。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声音,忽然排江倒海般地,翻腾著滚滚巨浪,汹涌袭来。这让江臻忍不住身子一僵。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强烈,并且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对严迦祈说过的这一句话,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了他心底的一团烈火,久久不灭,熊熊燃烧。
灼痛伴随浓烟,狂啸著滚过,霸道地覆盖了他眼前,那仅存的小半个世界。
世界如初生般寂静。
夜色渐深,江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儿停留了多久。偶尔会有喝的酩酊大醉的中年男人打著响亮的酒嗝,踉跄不稳地路过。他们中不乏有还算神志清醒的人,因此,在认出这是一辆难得出现在这儿一次的Jaguar时,好奇心便战胜了酒精──他们会摸摸鼻子眨眨眼,然後咕哝著靠近。“这人是没事儿出来溜车的是吧,哈哈哈,真他妈搞笑……溜车也别选这破地方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人多作怪吗……”
“我靠!这谁啊,大半夜的把车停这儿,也不怕被偷哦!真他妈蠢!”
……
这些人就这样来来回回走走去去,到最後,江臻也数不清这辆jaguar究竟了多少路人甲乙丙丁。不过在听见“真他妈蠢”这四个字的时候,江臻倒是终於有了点反应:他眉目一展,微微动了动唇角。
而那个醉酒的家夥,在刚一摸上驾驶座旁边的车窗玻璃时,一看到里边竟然有人,便立马大惊失色,被吓得往後一仰,极其难看地摔了一个狗吃屎。江臻淡淡往左瞥一眼,看著那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後快速跑远的狼狈身影,忍不住微微一笑,想著,其实他没有必要跑的,因为他说的没错。他是蠢,是真的蠢。他怎麽能没有想到,连车子都有可能不翼而飞,更何况,那是一个有手有脚,还有心的人呢。是他看低了严迦祈,更看高了他自己。在听到又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嗒嗒传来的时候,江臻厌倦地皱了皱眉。他迅速地启动车子,准备离开。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的这个人会有这麽胆大,竟然直接扑到他的车窗外,像是玩儿命似地,狠狠拍了起来。江臻将眉头皱得更紧,努力压抑住狂暴翻滚的怒气,极尽厌恶地转过头。然而却在看清来人面目的几秒锺之後,禁不住错愕地扬了扬眉。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他到底还是认识她的──是师诗。
江臻缓缓降下了车窗:“……有事吗?”江臻的声音挺冷清。虽然他已经将怒气尽数压了下去,不过在这种时候,可以想见,他依然不会有什麽很好的心情。
师诗自下了出租车之後就一路狂奔而来,连口气儿都没得机会喘。可是现在,她怕自己要是再多喘一口气,江臻恐怕就要不耐烦到直接开车走了!於是她顺了顺胸口,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条理清晰一些:“呼……江,江先生,我知道,你,呼……你是来找小胖的,是吧。”尽管用了疑问句,不过她的语气里,却全是满满的笃定。
江臻抬眼瞄了一眼小区里,严迦祈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的那扇窗,沈默良久,最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权当做是回答。听到这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师诗傻在原地愣怔片刻,忽然毫无预兆地,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极其疯狂地滚滚而下,霸道地濡湿了眼眶。饶是江臻,也不由看得一愣。“……你先上车吧。”虽然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让江臻先给出了比追根刨底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的绅士邀请。
然而师诗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在深深呼吸了好几大口之後,她颤抖著双手从提包里掏出了一碟包装精美的光盘。尽管捏在手中犹豫了很久,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将它递给了江臻。
江臻几乎是在看见光盘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就连空气,也都在那一刻凝滞和静止了。车内车外的气氛僵硬了很久,最後,江臻用一只比师诗好不了多少的,颤抖的右手接过它,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问道:“这是……什麽?”
师诗抽泣著哽咽一声,再也不在乎淑女形象地,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狂飙乱流的眼泪,呜咽道:“江……江先生,拜托你……找回,找回小胖那个家夥……呃……”
又是一声尖锐的抽噎,师诗极其绝望地发现,她真的已经快要说不下去。
她不想再去回忆她曾在那碟光盘里看到了什麽,她也不敢去预料当江臻看到这碟光盘里的内容时,他究竟会是什麽反应。哦是的,是的。其实这时候的师诗还并不能确信,当江臻真的看到那一切时,他究竟会是轻描淡写地忽视,还是愿意拼尽全力去找回那个家夥,然後再什麽都不计较地,给他脉脉如一的温柔,替他无微不至地疗伤。她犹豫过,也惶恐过。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光盘交给江臻,选择了相信他。这样的相信,无关於腐。这一次,她只是真心想要帮助朋友,获得一份他应该拥有的幸福。
很难说清楚究竟过了多久,直到师诗的指尖,终於完全从光盘上滑落时,她才慢慢捧住脸,像小孩子正被逼著打针一般,放开嗓子,嚎啕大哭。“拜托你……江先生……拜托你……”咆哮的风声将这些话语割碎成四分五裂的颤音,让它们一出喉咙便随即融入苍茫的夜色,以及流动的风浪里,渐渐飘远,飘散,再也寻不到归处。
江臻把光盘放到一边,轻声对车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师诗说道:“我会找回他的,我会的。”然後他微微一笑,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现在,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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