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个月后。
傲雪谷里寒风凛冽，山风卷着雪花扑打在来人脸上，犹如刀割。
厚厚的积雪堵住了前行的道路，视野里尽是苍茫的银色，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也难怪世人都说千里冰山、傲雪难寻，这里根本连路都没有，只有皑皑白雪。
雪地里，出现一道魁梧的身影，此人浑身裹着厚实的毛皮，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一步深一步浅的，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足迹，但那印记没过多久便被风雪再次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来者便是秦陌，这一个月他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整日酗酒，想将自己灌醉，醉了就可以忘记那个即便在梦里也会出现的人。
但是事与愿违，就算醉了，他也始终清醒的记得自己是如何残忍的强暴阿雪，并且让虚弱的他离开山庄。
每次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阿雪那张流着泪的脸，清秀的面容带着哀伤，让人无法不心疼，但当时的他却像是吃了什么迷药，竟然糊涂的分不清真假虚实，把他珍惜的人儿赶上了绝路。
当看到阿雪气息微弱的倒在怀中时，他才惊觉，与失去阿雪相比，自己的尊严算什么？就算阿雪只是利用他，他仍只想永远拥抱着他，永远守护着他……
而不是看他离去……
秦陌咬紧了牙关，双手双脚已经冻得发麻，但他毫不在意，依旧向着雪山深处迈进。
这点痛，和阿雪所受到的伤害比起来，又算什么！
捏紧了手里那张记载着傲雪谷地图的纸条，秦陌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出，呼出一口热气，「阿雪，你等我……」
傲雪谷主阁。
楼阁里摆放着不少暖炉，炉里冒着星星火丝，隔绝掉外头的严寒，整个空间十分温暖。
大堂高座上，一位穿着红色皮袄的贵妇人正优雅的端坐着，容貌绝世，媚眼如丝，一头乌黑的长发盘绕在左侧，落下一束青丝垂至胸前。
她一边看着座下的黑衣老者，一边笑道：「水伯，那人果真来了？」
水伯抬起头，不敢有半点怠慢，双手抱拳回答道：「回谷主，秦盟主已经到达谷口，属下特来请示谷主，是否放他进谷？」
堂上正坐的女子，便是傅稜雪的母亲傅欺霜，同时也是傲雪谷现任谷主，生性冷漠，不喜人亲近，手段更是强硬残酷，所以才能镇得住这一谷能人！
「呵呵，秦陌吗？」
傅欺霜的目光飘向了窗外，红唇微启，笑道：「秦陌乃是江湖正道之首，晓剑山庄庄主，又是现在的武林盟主，来头可不小……」
「所以属下特地请示……」见谷主似有松口之意，水伯立即想替秦陌求情，但却被傅欺霜打断。
「但是我们傲雪谷向来不理世事，再说这次阿雪也并未拿回他们晓剑山庄的剑谱，这秦盟主又为何而来？我为何要让他入谷？」傅欺霜的嘴角稍稍勾起，冷笑道：难道他是特意来负荆请罪的吗？」
自己儿子在外面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傅欺霜便是再冷酷严厉，也有些心疼，只是没想到那个伤害她儿子的人，竟然出现在傲雪谷。
水伯抹了把冷汗，心里为秦陌祈祷起来。如果放秦陌进谷，怕是少不了被谷主严惩，但如果不放行……依照秦陌的性格，绝对会冲进来大闹傲雪谷，妄图强行带走少主。
而少主现在的状况……就算和秦陌相见，怕也无法恢复他们两人的关系。
水伯一直跟着傅稜雪，将两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秦陌对少主是一片真心，只是生了误解和不够信任对方，所以才会有这样令人扼腕的结局。
想到这里，水伯顿生相助之意，灵机一动，忽然提议道：「谷主，现在是非常时期，属下认为不如就让秦盟主将功补过，有秦盟主在，我们也就不用太担心少主的安全，他必定会替我们保护好少主！」
他太了解傅欺霜了，他们这位聪明能干的谷主评断别人，往往都是看那人是否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只要她觉得秦陌对他们有用的话……
「哦？看来水伯真是心思镇密啊，怕是一个月前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要把秦陌的力量借过来利用？」傅欺霜微微一笑，双眼盯着水伯，像是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私自将傲雪谷地图交给了秦陌的事。
水伯心虚了起来，立即低下头去，「属下也是为傲雪谷着想，望谷主降罪！」
「呵呵，水伯何罪之有？给我傲雪谷增加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会怪罪你。」傅欺霜笑着挥了挥手，「那就有劳水伯引那人前来，我倒是想看看阿雪心里喜欢的人，有没有那个能耐从我这里抢走阿雪！」
「是！」水伯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领命退下。
谷主好歹是同意让秦陌入谷了，但是谷主对他的恼怒可没有消减一丝半点，只能希望秦陌自求多福了。
没过多久，秦陌便在水伯的带领下，进入了傲雪谷。
傲雪谷中，四处都是高高架起的竹楼、木梯，不管风雪多大，都可以保证积雪不漫过他们的屋底以及架在半空的走廊。
秦陌四处张望着，同时也察觉到有不少视线从背射投来，让他心中一凛。
自幼便听说傲雪谷里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光是那几道隐隐的杀气就让他感到了压力。
原来他的阿雪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的，所以才会小小年纪就有一身绝世武功，身为傲雪谷的少主，他又会觊觎自己什么呢？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嫉妒心所造成的……
秦陌不免又有些自责懊恼，其至有一丝怯意，当他跟着水伯走到主阁下的时候，他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紧张，伴随着一点兴奋和激动，一个月不见，不知道再见到阿雪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相见。
如果阿雪还是在生他气，就请他责罚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他绝无怨言！
秦陌打定了主意，却不知道，自已将受到的惩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谷主，我已经带秦盟主前来……」站在主阁前，水伯低声禀报。
屋子里传来了傅欺霜慵懒的声意，「即然来了，就进来吧，免得在外面受了冻，秦盟主要怪我傲雪谷待客不周！」
秦陌抿了抿嘴，光这几句就能听出傅欺霜对自己有多么的不满，还没见面就开始冷言讥讽了。秦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接着就跟着水伯推开厚实的门，进入主阁里。
主阁里四处燃着暖炉，温暖如春，其中高坐着一位高贵优雅的夫人，容貌和傅稜雪极为相似，秦陌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有血缘关系。
他的阿雪，相必就是面前这位美貌妇人的儿子……但是阿雪在哪里？为什么不在这里？是不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不能随意走动？还是他……已经不想再见到自己，所以避而不见？
「在下晓剑山庄秦陌，见过谷主！」秦陌忍住好奇和焦虑，向傅欺霜行礼。
傅欺霜一双美目扫过去，心中暗道：此人进屋后一直四下看着，看来的确很在意阿雪，可以好好利用。
「秦盟主多礼了，我们傲雪谷不过是个小地方，若说名望，哪比得上秦盟主你呢？欺霜没向秦盟主见礼，已经算是大不敬了……」傅欺霜一面笑，一面轻挥衣袖，对水伯道：「水伯，烦你去将阿雪带来……」
水伯抬眼看了傅欺霜一眼，低声应道：「是。」
待水伯退出阁内，傅欺霜又指着身前的坐位，「秦盟主请坐……」
「多谢谷主！」秦陌虽然很想跟着水伯去见傅稜雪，但碍于礼节，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双眼情不自禁的盯着傅欺霜，盯着那张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极为相似的脸。
「庄主和我儿已经……睡过了？」
傅欺霜冷不防的冒出来这么一句，顿时令秦陌满脸通红，急忙收回眼神，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谷主，我……」
「秦盟主莫怪欺霜问得太直接……欺霜不过是想知道你对我儿阿雪到底用心多少，如果真心喜欢我儿，那为何阿雪会失败而归呢？我们可是一直以为，那《七剑诀》比《清心咒》更容易到手啊……」傅欺霜托着下巴，疑惑的看向秦陌。
秦陌的脸更红了，对方言下之意，是说晓剑山庄不如血魔教，如果是一般人他早就和对方争执起来了，但他现在却什么也反驳不了，只能任由这女人冷冷挖苦自己。
秦陌的手探向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傅欺霜面前，「谷主，令郎并未失败，今日我就将这《七剑诀》送还于他……」
傅欺霜双眼瞇成了月牙，有些不屑的扫过放置在她面前的武林绝学秘籍，并未收下，只是淡淡一笑，「秦盟主，这《七剑诀》可是你秦家世代相传的秘宝，怎能说送人就送人？再说，其实我……」
傅欺霜忽然一手点出，一道内力化作白烟，直接冲向秦陌！
秦陌出掌相迎，将那内力挡了下来，顿时惊讶不已，「这……这是……」
傅欺霜坐直身体，带着些赞许的目光看向秦陌，方才那一指用了她六成功力，秦陌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抵挡了下来，可见他的功夫的确了得，便是在谷里，除了那几个不问事的老家伙外，也没几个能够比得上他。
「谷主刚刚所使的……难道是？」秦陌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被人试探了，他呆呆的望着的掌心，似乎无法相信。
真到傅欺霜很肯定的告诉他，「这就是你们秦家的《七剑诀》。」
「为……为何……」秦陌难以置信，这位深居傲雪谷里的夫人是怎么学会自家绝学的？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傲雪谷历代谷主继承人都要接受试炼，我和阿雪的试炼正巧一样，是盗取你们晓剑山庄和血魔教的秘籍。这本《七剑诀》我当年就已经拜读过了，通过试炼后，便会归还你们，所以秦盟主不必费心，我家阿雪若想学这门功夫，我传他便是！」傅欺霜冷冷的笑道，讥讽之意尽在言表。
「谷主，这并非在下赠与，而是阿雪他应得的，所以，我希望谷主能够网开一面，这次的试炼就当阿雪已经完成……」秦陌忍受傅欺霜的嘲弄，沉声恳求，「如果不是因为在下，他早已顺利完成任务，谷主要罚就罚在下好了！但请谷主放过阿雪！」
「可笑，阿雪是我儿子，何来放不放过之言？」傅欺霜轻摆衣袖，转而一想，却又道：「不过，即然秦盟主愿意为我儿求情，看着你的面子上，我给他个机会又何妨？只要他能够通过我提出的另一个任务，就算通过这次试炼！」
「多谢谷主！」秦陌闻言喜出望外，只要还有补救的机会，他一定会拚了命帮阿雪完成这次的任务！
见秦陌如此兴奋，彷佛已经看见了胜利，傅欺霜眉一挑，「看来秦盟主得有自信吶……以为我会放水吗？」
「在下不敢！但在下已经决定，无论是多么困难的试炼，在下都会和阿雪一同面对！我会一直守护着他，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秦陌双眸一暗，回想起过去种种，他便心酸难耐，同时告诫自己这一次不可大意，就算阿雪呕气不理睬自己也罢，定要助他恢复自由。
「唉，虽然秦盟主这番肺腑之言让欺霜深受感动，但我想……你还是不要太过自信为好。」傅欺霜叹了口气，难得的露出忧容。
她不是没感觉到秦陌对阿雪的真心，身为一位母亲，她自然也希望有人能够疼惜爱护自己的孩子，虽然那个人是个男子。
只是现在的情况，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能够达到预定的目标，只能寄望于这两人的羁绊了。
主阁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娘，孩儿来了……」来人轻轻敲门，一边唤道。那声音传入秦陌的耳朵里，让他激动又兴奋。
是他！是阿雪！秦陌坐直了身体，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进来吧。」
在傅欺霜的同意下，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衣的傅稜雪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稜雪穿着白色长衫，外面还套着一件深色无袖毛皮短袄和一件毛绒风衣。
他的肤色被白衣衬得更加雪亮，乌黑长发整齐的束成一束，贴着线条优美的颈子垂至腰部。
白晳的小脸被寒风吹刮得微红，原本红润的嘴唇微微发白，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令人心痛。
是啊，一个月前……他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气息……秦陌的双眼红了起来，能看见阿雪现在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他已经感到得欣慰了。
这一个月太过漫长，就像是过了十年的时间！而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当自已赶到傲雪谷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人孤零零的坟。
好几次，他一冲动就想收拾东西赶来傲雪谷，却又怕因为自已打破了一月之期的约定，水伯不领自己前去见阿雪。
现在，他终于见到日夜思念的人了，终于见到阿雪了，让他如何不感动。
傅稜雪的双眼稍稍扫过秦陌，之后便走上前来，向着母亲一抱拳，「不知娘召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秦陌原本激动的心，因为傅稜雪这一记淡淡的神色而冷了下来。
他果然还是不想原谅自己吗？所以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阿雪，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傅欺霜看向了秦陌，忽然眼珠一转，笑道：「这位秦公子是新进谷里来的，日后就派到你屋里当你的贴身小厮好了！」
「娘，你是要……」听傅欺霜这么一说，傅稜雪惊讶的看向了身边的男子，而秦陌也同样惊讶的抬起头，看了傅欺霜一眼，又看着傅稜雪。
原来谷主是要这样惩罚自己？也罢，身为傲雪谷的少主，阿雪不也做过自己的贴身小厮吗？即便是武林盟主，他也心甘情愿伺候心上人。
「娘，这人刚刚入谷，我们又不熟悉他来历，怎么可以直接安排他做我的贴身小厮……」傅稜雪转过身去，有些不满的说。
不熟悉？秦陌一愣，想起之前傅欺霜的欲言又止，一个不祥的预感猛然升起，难道？！
他忽然站起身子，一把拉住了傅稜雪的手臂，「阿雪，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秦……」
「啊！」傅稜雪手臂一颤，露出了惊慌之色，看得秦陌心里一痛，只得松手。
「你我不过初次见面，我如何认得你！」傅稜雪握着被抓痛的手，不悦的瞪着秦陌，觉得这人有些疯癫，也有些可怕。
「初次……」秦陌退后了一步，神色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竟然……不认识自己？不，不可能，这一定是装的！他是不想理睬自己，所以故意假装失去了记忆！
「阿雪，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杀我都随便你，但是……但是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求你……」秦陌伸出手，想将他抱入怀里，却从他脸上看见了一丝厌恶之色。
他伸出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停在半空中，他的阿雪害怕他了，他的阿雪讨厌他……原本那个会环抱着自己的人，现在却躲闪他。
这一刻，秦陌有种欲哭无泪的挫败感，天知道，若是换做别的惩罚，哪怕是刀刮油煎他都能坚持住，却最怕他用这种方法来折磨自己那颗已经快要崩溃的心。
「秦公子……」傅欺霜看出了傅稜雪对秦陌的厌恶，也看出了秦陌的绝望和痛苦，只得解释道：「小儿一个月前不幸重伤，醒来后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不愿意再理睬我，所以……」秦陌摇着头，痛苦的喃喃自语。
眼看面前的高大男子露出悲伤，傅稜雪有些疑惑，接着警戒的朝后挪了一步，「娘，我看此人神情似乎有些不对，要不要去给黄大夫瞧瞧？」
「阿雪，这人你暂且收下，回头我让他上你屋里找你去。这里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去找黄大夫，知道了吗？」傅欺霜柔声说道。
傅稜雪只得按下心里的不悦，向着母亲一行礼，告了辞。临走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秦陌一眼，仿佛在警告秦陌，他这位主子可不是好惹的！
看着傅稜雪走出去，秦陌颓废的瘫软下来，呆滞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屋门合上。
「秦盟主，你也看见了……阿雪他失去出谷后的记忆了。」傅欺霜叹了口气，「不光是对你的记忆，连这四、五年在江湖中闯荡的记忆都忘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武功学识也全部想不起来。所以我给他的下一个试炼就是，必须在一个月内恢复记忆！秦庄主，我也希望你能够刺激他恢复记忆，所以安排你到他身边，你不会怪罪吧？」
「不会！」秦陌听了这番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原来阿雪真的是失忆，并不是因为厌恶自己才这样的。
现在的情况对他反而有利，只要让阿雪再度爱上自己！让他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无法离开自己就行了！
「在下也要多谢谷主！」想到这里，秦陌的信心又恢复了不少，立即抱拳向傅欺霜一拜。
「唉……但若一个月内他未能恢复，还请秦盟主自行离去，不要再勉强我儿了……」傅欺霜又叹道。她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大方了，更何况，这一个月正是她打算收线钓大鱼的时候，鱼饵不巧却偏偏是自己的儿子，这段时间如果有秦陌这么个高手在，她也比较放心。
一个月后，如果阿雪还是什么都记不起，只能说明这人伤害他太深，他不想记起对方，那时候，自己这做母亲的自然要将伤害儿子的人赶走，免得他再度伤害阿雪。
利用完就丢弃，本就是他们傲雪谷的行事手段，傅欺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秦陌虽然感觉到傅欺霜可能另有心思，却还是坦然的接受了对方的安排，毕竟这样他就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和阿雪接触，并且日夜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