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梦里头，到处都长满了荆棘，藤蔓上的刺又长又尖锐，根本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每走一步，皮肤都免不了被长刺划破，直弄得鲜血淋漓。一旦停下脚步，周围的荆棘又马上围拢过来，逼得他不得不继续迈步前进。或停或行，都身不由己，万分艰难。冥夜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脚，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
本来还远在他国出访的岚沁，听了四亲王派来的人报告，说是魔族的小殿下受了重伤，情况相当危险，已经陷入了昏迷。她二话不说，火速赶回仞乾宫。
岚沁把手压在孩子的伤口上，运足了内劲，施行治愈灵咒。一道蓝光笼在冥夜的胸口，血流的速度有所减缓，他微弱得几近停止的呼吸才慢慢转强。
施咒完毕，岚沁已是满头的汗水，站在一旁的四亲王给她递上一方纱巾。岚沁推开丈夫，抬起青葱般的纤纤玉指，抚了抚孩子惨白的小脸——
伤口一定很痛，孩子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因为呼吸艰难，他紫白的嘴唇微张，一开一合，不住剧烈喘息。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孩子，一点都不肯在人前示弱。岚沁看着雪白的床单上尽是殷红的血迹，鼻子一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你跟在他身边，竟然还让他受到这种伤害？”她厉声责问丈夫，关切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孩子脸上。
四亲王讪讪的立在一旁，挥手让侍从们都退下，他没作声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岚沁忍受不了丈夫的沉默，霍地转过头，水蓝色的大眼睛闪出咄咄逼人的利光：“魔族都已经投诚了，你为什么还不将真相告诉他。你还想要隐瞒他到什么时候？”
回应她的是四亲王清明的金瞳，理智而冷漠。她的丈夫没有给她答案，只是看了眼床上的孩子，又将视线转回她脸上，然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丈夫的态度让她火冒三丈，岚沁眯了眯眼，压沉了声音：“我不管你与天帝之间有什么协议，这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直被伤害，难道你真忍心牺牲他来完成你们的计划……”
“够了！”四亲王怒吼一声，金色瞳孔咻得收紧。平日温雅的气质顿时消失无踪，即使面对心爱的人，在必要的时候，天界战神仍会冷硬无情。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威严，不容违抗：“那个计划牵连甚大，乃是人魔神三界存亡的关键，当初选中身为最强封印的你来配合实施，也是因为你是够冷静和一切以大局为重的个性，如今已是计划的关键时刻，你切莫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乱了大谋。岚沁，收起你对他的怜悯，他只是一个工具。你刚才那些意气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下一次。”
岚沁微怔，怒极反笑，连说了三声好。她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对着丈夫，她无言反驳，对着孩子，她纵是怜惜也无可奈何。当下她站了起来，指着床上的孩子对丈夫说：“下次？没有下次了！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不必遣人叫我回来。这个孩子已经降临到世上，我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以后他发生什么事，我再也不管！”说完，转头便要离去，刚走开了一步，就听见梦中的孩子微弱地唤了一声：“母后……”她低头看去，只见裙袍的一角，被孩子紧紧攥在手里。岚沁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虽然她很想上前握紧那只需要她的小手，但她终归没有这么做。她早就抛弃这个孩子了，远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如今的她再也没有权利去承受孩子的那一声称谓。
她端起衣袖，往脸上一遮，再放下手，已是恢复如常的淡定神情，她傲然挺直腰杆，踏着优雅沉稳的步子出门而去。
那抹幽蓝的身影又在门口停住，施风圣使回头对“丈夫”轻笑：“你快把他带走吧，我的宫殿里不欢迎魔族。别让这家伙弄脏了我的仞乾宫……”赌气的话，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因为床上的孩子睁开了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岚沁没想到孩子会这么快醒过来，但，太迟了，话已经出了口……
她咬咬嘴唇，如果非要放弃不可，便做得彻底些吧，这么想着，她漠视孩子悲伤的眼神，毅然转身离去。
“喂！你要干什么？”四亲王顾不上盛怒离去的妻子，眼看床上羸弱的小家伙要坐起来，他只得箭步上去阻止他。“你伤势很严重，先别急着动……”
“我不……不想在这里……”冥夜一说话，就觉得胸前的伤疼痛难忍，浑身都战栗不止。他醒得不是时候，前头的重点没听见，一醒来就听到岚沁大人那句伤人的话。自卑自怜又自傲，冥夜当然不肯再留多一刻。“我……回……顺天城……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他艰难地吐着字，几乎一字一喘。
四亲王知他脾性倔强，只好温言道：“好好，你不要下床。你的侍从们都在外头候着，我让他们进来带你回去。”房间里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四亲王只好亲自出门吩咐。
畏尘望月一班魔族的使臣，已经在外头等候了多个时辰，对小主人的伤势担忧得很，又生怕神族趁他受伤，要对他不利。一班人等得耐性都快磨光了，正考虑要不要硬闯进去把小殿下带走，却突然见了四亲王从房间里出来，平淡地对他们点了点头，众人心里疑惑重重，只管绕过四亲王往房间里冲。进了房门一看，只见小殿下四平八稳地坐床沿，气色很差，但双瞳眸光凌厉，毫无疲态。要不是他身上衣服依然血迹斑斑，旁人压根儿不会想象他曾受过伤。
冥夜嘴唇一勾，泛出惯性的浅笑，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起驾回宫吧。”
魔族众使臣都是一呆，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复原得这么快，过了半晌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行礼：“遵命！”
冥夜又老气横秋地跟四亲王客套了几句，他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但已能说话连贯，一点都不像重伤在身的人，连四亲王都诧异这孩子死撑的功夫，只得暗中给他捏了把汗。稍后，魔族一行人终于坐上了空中要塞，离开仞乾宫。
回到顺天城的冥夜，坚持不要御医看治伤口，任凭侍从们怎么劝说，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不必小题大做了，本来就是小伤而已，又给岚沁大人看治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被劝得烦了，他只得端起架子喝退了众人，独自回房。
关上房门，他便叫唤：“千帆……”
连连唤了好几声，却寻不到那人身影。在房间走了个圈，强弩之末的冥夜终于支持不住，扶住墙壁急喘了起来，伤口又裂开了，手捂不住血，殷红温热的液体顺着指逢涓涓而流……
“你怎么了？”
一双手自身后将他稳稳扶住，或许，那双手不及四亲王的强壮有力，但却是极为温暖的，可靠的，让冥夜可以放松身心，把自己交付的。“千帆……”他哽咽着，回头扑进那人的怀里，话未成言，淤血已涌上了喉咙，一张嘴，便喷了千帆一身。
“你……”千帆大骇，手足无措，“怎么了？你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吐血这么厉害？快给我看看……”他急痛攻心，拉开孩子要看他的伤势。
冥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想笑他反应夸张，不知为何，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千帆面前全然无用，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唰”地就淌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千帆着急地问。
冥夜只是摇头。
有种悲伤，是言语无法表达的，他一把抱住千帆，头埋进他怀里，放声痛哭，把一直以来压抑的悲痛，委屈，绝望，孤单……一股脑地哭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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