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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恭喜,珍重

书籍名:《啸剑指江山》    作者:紫舞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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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在东玄天策元年发生着,宛如一场场峰回路转、令人目不暇接的戏,将这年的秋冬拉的分外长。
  皇子的出现总算为人丁凋零的玄家皇室增添一丝喜庆,耀帝陛下立柳妃之子为太子,取名玄啸安。随着东玄皇储的确立,这个格外寒冷的冬日,终于悄然远去。
  碍于皇室的脸面,关于小太子隐秘的过去被遮掩起来,越贵妃被废去了贵妃头衔,降至越嫔。连消带打越容京也安分了许多。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耀帝陛下依然没有立后,只据说陛下曾与柳贵妃长谈过一次之后,柳妃便安心呆在后宫的养心殿中,再没有踏出过一步。
  其实自从蜀川王突然回归蜀川之后,陛下的震怒,还有对待后宫的态度,再加上此前宏远宫里传出的传言,明眼人还是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先前多如雪花般的选秀仕女图再也没有谁胆敢不怕死地呈上御书房。
  毕竟在朝堂上混得开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老手?当然,像北堂昂将军那样的纯臣,到底是凤毛麟角。
  先帝驾崩,全国戴孝哀悼。陛下亲自前往皇陵守丧,临走之时,耀帝一身玄衣,隔着那条小河,沉默地站在雄伟凄凉的皇陵对岸。
  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来送三弟,那时候秋雨飒飒,他埋葬掉一段悲痛的往昔,天真的以为暗黑后的黎明已经到来……
  现在,他来送父亲,这时候冬雪绵绵,素白的雪色将大地霜草俱都掩盖,却掩不住心中的寒冰涩冷。
  他曾恍惚以为那明暗不定的天色是黎明的征兆,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是黄昏。
  宏元宫的腊梅终于在冬末的时候姗姗来迟,耀帝陛下偶尔过去在树下坐坐,就坐在先皇生前经常躺着晒太阳的软椅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御书房的桃花树都被铲光了,种上了一圈红豆树。
  冬末春初,正是相思子长得最盛艳之时,满园的朱红妖娆,让人有种向来清冷的御书房不再寂寞的错觉。
  御书房雕花镂空的窗户旁,依然立着一架鸟架,那扇窗户时时都开着,却不见陛下再养过哪怕一只雀鸟。
  耀帝陛下偶尔会在书房作画,就像曾经作为二皇子时的喜欢一样,从没有人见过御笔下绘的是什么。
  小皇子亦没有见到过,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的角落里,习字读书,间或偷偷瞥一眼那位挺拔冷峻又肃穆严苛的父皇。
  小皇子带着濡慕的、敬畏的、崇拜的目光,悄然望着父皇的背影——他的父皇静静地站在那扇永远敞开的窗口,凝望窗外的红树艳子。
  年幼的玄啸安并不明白,他的父皇到底在眺望些什么。
  直到下了第一场春雨,驱散了严冬的肃杀寒意,帝都城郊外的相思湖畔,簌簌冰雪融化了,多了许多游人与船只,还有零星的冰花凝在红豆树梢上,见证这里曾经的一片净白银装。
  只是,曾经承诺要来游湖赏景的人,同那霜雪一般,消散在风中。
  那位在天策元年的东玄投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蜀川王爷,亦再也没回来。
  时光如流水,眨眼落年华。
  春,暖光熠熠,和风缓缓。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无论是卑微到田地里的一个农人,还是尊贵到皇宫里的帝王,皆是忙碌的时候。
  新年祭礼、春祭、春闱,屯兵、屯田,修生养息……
  待这一段过去,能喘口气的时候,春光已然如同俱已凋零殆尽的梅花桃花般悄然远去。
  而宏元宫里那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也早已重生出了无数枝桠,布满了茂密的绿叶。
  夜里,微有蝉鸣。
  转眼间,又是夏去秋来。
  黄金般的麦穗滚浪似的连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微服私访的耀帝陛下抱着已经六岁的小皇子,就站在那层层叠叠的麦穗之间,目之所及,金色的稻穗与天边火红的晚霞交相呼应,深邃的苍穹中,是流动的云彩。
  秋天来了,冬日还会远么?
  平淡无波的天策一年,就在风雨雪的回环往复中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里,大陆西南那一角,尚有消息断断续续经过重重横断山脉的阻隔,传达到北边东玄帝都,御书房那扇宽大的窗子后面。
  据说蜀川当时的暴乱,是西楚长年埋伏的钉子探查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据说蜀川王爷,在峨岚山脚下的一个座小城里,藏着一个私生子,生母不明,来历不明。
  据说萧王爷已经准备将来立其为世子,沿袭蜀川王的爵位。
  又据说,这个私生子,其实并非王爷的亲骨肉……
  一个血统不明、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如何能继承王位,传承蜀川王的神话?
  加上萧王爷久居东玄未归,于是,关于王位继承的问题,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成了蜀川动乱的导火索。
  还据说,萧王爷为了辟谣,在平定各地动荡之后,于这年冬天亲自前往峨岚山,将那个私生子接回了王府。
  据说,据说……
  等这一切的据说,终于有了确切证据,并通过各种渠道跨越紧张的备战区、送到耀帝陛下案台的时候,新帝即位的东玄已经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此时的耀帝陛下,正端坐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或者说他这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这里渡过的。
  面前桌上是摊开的行军地形图,手边是两堆批过的折子,放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一旁的茶水已经置放的太久而冷透了,有宫女想要进来添茶,却被圣上训斥一顿,便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墨笔搁在砚台沿上,帝王目光落在一张密报上,定定地看了许久,久到有些怔然。
  萧初楼……
  这三个被刻意隐藏的字在他眼前、心尖上蹦跶地正欢。
  仿佛离的久远,远得像前世的事,又似乎很近,近得只要一低头就能瞧见。
  ——华贵的明黄袖袍下面,手腕上微微滑动着一串旧的褪色暗红的手链。
  桌边那方木盒里,收藏着许许多多画。
  那个人的肖像,有近、有远、有背影、有侧脸、有飒然舞剑者,有统领千军者,却惟独……唯独没有正脸。
  兴许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疏朗潇洒的男人已经仅仅只在帝王的心里,剩下一个鲜明的轮廓,强烈的存在感,而已经遗忘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或许是对对方的感觉太过深刻,深入骨髓,融入血肉,以至于根本无法付诸于肤浅的笔墨,在苍白的纸上描绘……
  纵使如此,纵使匆匆流淌的时间已然抹平了许多东西,玄凌耀却仍觉得心中一阵钝痛——并不尖锐、也非悲伤,只是一种烦闷,一种倦怠,一种抓而不住、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素白的信纸,忽然的,他想要写点什么。
  提笔,半晌不曾落。
  一滴浓浓的墨汁顺着毛笔滴在信纸上,顿时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耀帝陛下最终轻轻写下四个正楷字。
  笔意淡雅而圆润。
  ——恭喜。
  ——珍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东玄大部分的土地上,碧树开始抽枝了,然而高远的西川,仍零星尚有落雪。
  待这封短得似乎微不足道的信笺,跨越千山万水送到远在西川峨岚山脚下的巫城之时,蜀川王殿下此刻却并不在城内。
  峨岚山拔地通天,高耸入云霄,其顶终年白雪皑皑,云雾飘渺,即使在山川巍峨众多的蜀川,也并不多见。
  沿着山脚蜿蜒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看着青草绿树渐渐萧索成漫漫白雪,脚下看似永无尽头的青石也渐渐破损歪斜,在一股子扑鼻而来的古旧质朴的气息中,无端的生出些沧海桑田之感。
  山腰处有间古老的寺庙,香火很旺。据说百年以前,曾有位大宗师圆寂于此,留下的武功心法秘籍遗泽后人。
  现时的主持也算是其徒孙辈,只是资质并非上佳,中规中矩地练就到八品之境,仅仅与九品隔了那么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纸,却生生被这薄纸挡在大宗师之外,穷尽二十载也没能戳破。
  这位主持法号健忘,当年蜀川王殿下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世子之时,曾经在武道上指点过他,说起来,也算与萧王爷有过师徒之宜。
  此时,身份尊崇的亲王殿下正窝在山寺小庙一间清幽的禅房里,同健忘大师下棋。
  普通的木质棋盘,普通的棋子,在两人一来一往的交锋中,变得惊心动魄、其趣横生。
  棋面上王爷的白子宛如一条巨龙雄雄盘踞,然而大师的黑子却仿佛温吞包容的大海,无论巨龙怎么翻腾飞舞,始终温温和和又锲而不舍的包围着它。
  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它的血肉,蚕食着它的身躯。
  终于,当萧王爷再次心不在焉地落下一枚白子之后,健忘大师笑眯眯地下了一个子,毫不留情地吞掉那条巨龙的尾巴。
  握着烟杆的手一下子僵住,萧初楼恼火地瞅着被吃的惨不忍睹的白龙,抿了抿嘴,在彻底丢脸和丢一半脸的思想斗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撑在棋盘上的手肘稍微挪动了一下,“哗啦”一声,盒子被绊倒,里面的棋子统统洒在棋盘上,眨眼就让一盘棋局变得凌乱不堪。
  “哎呀呀,本王手滑了一下……”蜀川王面上带了十足的歉然神色,“这可如何是好?不如……”
  ——咱别下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面不改色耍无赖的萧王爷,朝着对面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无言抽搐的主持大师,无比淡定且无辜地眨眨眼。
  忽然,老主持“嘿嘿”露出一丝冷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而飞快地将散落在棋盘上多余的棋子一个个捻了出来。
  健忘大师可一点都不健忘,他望着蜀川王一脸懊恼地悔青肠子的面色,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王爷,现在可以继续下了。”
  擦!居然算漏了这老不死的变态记忆力。
  萧初楼狠狠抖了抖脸皮,小声嘀咕:“小气鬼……都这么老了还没老年痴呆……”
  其实老主持并不老,将近四十岁的样子,正是猥琐大叔的年纪。上面是圆溜溜的光头,中间是假正经的严肃又欠抽的嘴脸,至于下面么……偶尔还是挺有活力的。
  咳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红色的袈裟随意的摆在一边,身上淡黄的僧袍在晚风的吹拂下,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
  此刻道骨仙风的老主持掏了掏耳朵:“王爷方才说什么?”
  “啊,那个啊……”萧王爷老神在在地放下烟杆,装作没瞧见棋盘,举目四顾道,“嗯,何时开饭?本王忽然有点饿了。”
  老主持默默道:“这个借口,王爷上一盘已经用过了。”
  萧初楼一噎,依然死要面子道:“本王又饿了不行么?”
  老主持沉凝的目光落在对方闪烁的黑瞳里,良久,淡淡叹了口气道:“王爷怕不是腹中空空,而是心中空空吧。”
  彼时,夕阳的残辉斜透过古庙的淡雅纸窗,映照在萧初楼略带些僵硬的面庞上,像是伪装骤然被撕开,聚光灯将刻意隐藏的真实情绪无限放大。
  萧初楼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迫人的霞光,将神情埋藏在垂下的乌黑额发下面。
  禅房中一时寂静。
  青黑的屋檐下风铃叮叮,也有沉沉的敲钟声和悠扬的诵读声飘然入耳。
  在老主持睿智深邃的双目注视下,萧初楼花了大半年时间包裹得层层叠叠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缝。
  但终究只是一瞬间。
  再次抬头的时候,萧王爷微现波澜的黑眸又重归平静,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大师什么时候改行当相士了?”
  老主持并不理会对方的说笑,慢吞吞道:“山下有信送来,不过老衲瞧王爷心如止水,想来也是不想看的,所以便自作主张将送信之人拦在外面了。”
  萧初楼一愣:“什么信?”
  老主持双眼望天,嘴朝夕阳的反方向努了努。
  ——东边来的。
  伸出去拿烟杆的手不易察觉地轻微一颤,萧初楼轻轻“哦”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端起烟杆往嘴里送。
  “王爷……”
  萧初楼皱眉望着老和尚——还啰嗦什么?
  和尚瞥了他一眼,淡定道:“你拿反了……”
  “……”
  这盘棋,到底也没有继续下完。
  当晚霞不甘地从窗棂下流淌而去,健忘大师要给寺里僧人们上晚课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席话:“老衲当年也曾有过那么一段,不想放下却又不得不放下的故事,于是给自己取个名儿叫健忘,总想着便是一年两年忘不掉,十年八年也该忘了……”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该忘的没忘掉,反而把不该忘的给忘了……”
  老和尚顿了顿,指着萧初楼的鼻子摇头晃脑地总结道:“健忘是门学问,王爷你大抵是没这天赋的……”
  萧初楼懒得理会这疯和尚,径自一口一口抽着水烟,随手“咻”的朝他脸面上扔了一枚棋子。
  健忘大师不屑地冷笑一声,十分潇洒且从容的转身躲开,然后……
  ——然后“啪”地撞上了门板,发出惊天一声巨响。
  生生把那张花季大叔的脸给整平了……
  正所谓,有不靠谱的师父,就有不靠谱的徒弟。
  萧王爷啧了一声,关切问道:“没把门撞坏吧?”
  主持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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