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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风中残烛

书籍名:《啸剑指江山》    作者:紫舞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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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中的宏元宫在阴沉沉的天幕中泛着瘆人的惨白色,一如既往那般安静,或者更静一些,如同死寂。
  车撵行至正殿门口,耀帝陛下一掀车帘,踏在平滑的石板地上,面上神色沉静庄肃,只是比往日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此刻的忧心和烦躁。
  宫女太监们捧着大大小小的药罐汤水进进出出,寝殿前的院子里,太医们站了一堆,聚在一团焦急地商量着什么,眉头都无一例外地皱得死紧。
  整座宏元宫都透着一派肃然和压抑。
  太上皇身体早已经不行了,然而这个冬天却也是格外的寒冷,这个支撑着东玄走过数十年风风雨雨的瑞帝,终于在暮年妻离子散的打击中,一蹶不振。
  灵嘉公主伏在床头哭了一阵,看见皇兄进来,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耀帝陛下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肩膀,放缓了步子,挑开帏帐,轻慢地缓缓走近床前。
  老迈的太上皇一身白净的绸缎袄,安静的躺在那张华贵而柔软的大床上,原本就不怎么锐利的轮廓更是被病痛折磨的磨平了棱角,双鬓白花花的,就像穿的那身素白衣裳一样。
  玄凌耀缓缓依着床头坐下,深邃凌厉的目光在老父亲深深的皱纹间变得柔和。
  他恍惚地想起二十年前,眼下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男人,他的身影是那样高大俊朗,挺拔如山,一双有力的和暖大手,可以将幼小的自己一把捞起来,高举过头顶,扛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而今,他的父亲只能孤独无助地躺在这里,在昏睡中痛苦地皱着眉头,挺拔的身形变得越见削瘦佝偻,露在被单外的一截手臂,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狰狞的青色经脉爬满手背。
  “父皇。”帝王轻轻唤了一声,小心的抬起父皇的胳膊,慢慢放进温暖的被子里。
  床上的老人悠悠转醒,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见自己的儿子,他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却只能力不从心地僵硬住面颊,看起来分外难看。
  玄凌耀看在眼里,蓦然心中一酸,半晌,勉强笑道:“这些天外头都在下大雪,天色也不大好,父皇就不要老呆在院子里了。”
  太上皇欣慰地望着自己最爱的儿子——亦是唯一仅剩的儿子,低低开口道:“哪个多嘴的乱说话了?皇帝,不要因为我这把老骨头耽误了政事……”
  “怎么会,父皇身体一向健朗,儿子只是……”玄凌耀顿了顿,复道,“想跟父皇聊聊天。”
  太上皇轻轻叹了口气,眼光远远往窗外飘去,入目只有一片阴霾的阴云,还有乱舞的飞雪,以及被狂风压弯的枝头。
  “……据说,”太上皇淡淡开口,“今儿个早晨,琼儿那孩子惹你生气了?”
  玄凌耀一滞,语气倏然冷淡下来,带了深深的倦意:“嗯,没规没距的,只是敲打一番罢了。”
  其实近日发生的事,这位久居深宫的老人多少也知晓一些,知子莫若父,更何况心里比大多数人都通透些的老皇帝呢。
  此时,望着神色疲惫的儿子,那股子从心里漫出四肢百骸的悲伤和苦涩,瞒的过旁人,却哪里瞒得过自个儿老子?
  孽缘,孽障……
  太上皇深知,这个儿子打小便是极重情之人,或许是小时候历经磨难的缘故,旁人付出一份真心与他,他定要还报十分。
  只是自古,情深,不寿……
  到嘴边劝说的话语突地哽在喉头,老皇帝垂下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青色的帏帐在深冬的宏元宫飘荡着,一时间,整个东玄曾经与现在最为尊贵的一老一少,俱都沉默下来。
  太上皇从此没有再提这话。
  现下,他只是一个一脚踩进坟头的老父亲,只想在还能看见的时候,见到疼爱的儿子,过得快活。
  浑浊散乱的目光缓缓游走挪动着,他恍惚地想起过去数十年,在这重重深宫里浮沉。
  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飞快的在眼前闪过。
  这一辈子,自己当真过得快活吗?
  快要走到尽头的老皇帝想起自己爱过的女子,庄重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俏丽的女儿……
  想起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脆弱的生命在眼前流逝,无能为力。
  快活吗?
  老皇帝一皱眉,忽然低低的咳嗽起来。
  玄凌耀心中一紧,一只手轻轻抚上来,替父皇顺气。然而对方却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
  “父皇?”
  或许是人之将死,很多事突然有了明悟,也或许是自己远远称不上快活的一生,让他不忍心叫宠爱的儿子步上自己的后尘,亦或许……
  总之,老皇帝再也不想拿家国大任逼迫于他。
  “倘若……”他握着陛下的手紧了些,断断续续道,“你当真喜欢了那萧初楼……放手去争取便是……”
  老皇帝顿了顿,不顾帝王震惊诧异的脸色,目光变得温和:“其实当年……你母妃,她,是被为父硬抢进宫里来的……”
  “……这是父皇一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皇帝垂下头,喉间竟然低低沉沉传出笑意。
  “你是父皇最得意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是……”
  玄凌耀怔怔地望着他,嘴唇轻颤,忽而有些不知所措:“父皇……”
  这话若是放在前些天说,他必定会十分高兴。
  可如今,只余下几分辛酸,几分涩然,几分怅惘。
  却并无欢喜。
  烛火在冬日寒风中摇曳。
  耀帝陛下沉默地坐在父亲身边,半张脸陷在阴影中,让人仿佛有种脆弱的错觉。
  年轻时候轻狂岁月,似乎有许多快乐的事情,老皇帝捡些趣事缓缓说着,慢慢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那会儿,你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粉粉嫩嫩的,害的父皇都不敢抱,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
  “……你这个坏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爬到父皇身上撒尿,龙袍都尿湿了……”
  “你长大了,懂事了……父皇很高兴,真的……”
  。……
  已经成长为一代强势帝王的儿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上带了柔和的微笑。
  记忆中,似乎没见过沉着儒雅的父皇如此喋喋不休的模样,要把在心里埋了一辈子的话一股脑都倒出来。
  简直好像是……
  ——像是现在不说,以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
  听着听着,玄凌耀鼻头微微发酸。
  然而他只是抿着嘴唇,温和微笑,一如多年以前,幼时的他缠着父亲膝头撒娇时,父皇宽容的笑容一样。
  宁静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宫殿外已是华灯初上。
  老太上皇目光挪到窗外点点莹白的树梢上,忽而淡笑道:“啊,耀儿你瞧,梅花都开了。”
  耀帝陛下顺着他的话望过去,面上微笑一瞬间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那不是梅花,只是零星的落雪。
  口中却道:“是啊,等父皇身子好些了,儿子陪您去院子里赏梅?”
  说了许多话,老太上皇有些乏了,不过心情倒似乎格外好,乐呵呵道:“梅花虽好,却嫌冷清了些,倒不如御书房外的桃花来的艳丽。”
  “不若,开春以后,叫上灵嘉,咱们一家人再去坐坐?”
  蓦然想起那株折断的桃花树,玄凌耀隐在袖中的手略有些颤抖。
  他凝视着父皇苍老清瘦的面庞,想起先前太医惶恐着说的话。
  ——太上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耀帝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尾音依旧忍不住苦涩地轻微发颤。
  良久,他动了动喉间,听到自己沙哑着说了一个“好”字。
  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在相思湖畔,萧初楼答应自己来年与他游湖时的心情,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迸发出来,刀子似的向每一寸肌肤割裂蔓延。
  老太上皇已经乏得沉沉睡去了,呼吸很微弱——如同大多数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一样。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初阳升起之时,他是否还能醒过来。
  耀帝陛下紧紧握着老父亲枯瘦的手,紧闭上双眼。
  无声地、寂寥地、再也无可抑制地,默默从眼角里淌出咸涩的泪水……
  为他所敬爱的风烛残年的父亲,为那个他情根深种的男人……
  亦为即将变得孑然一身,鳏寡孤独的自己……
  阴雨绵绵,雨雪霏霏。帝都一日寒过一日的低气压冷冷沉沉地压在人们心上,连街边的犬只都不敢吠的大声。
  谁都知道圣上乃是极孝顺之人,与太上皇之间更是亲厚非常,如今眼看就要不行了,又恰好在蜀川王不辞而别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触怒了耀帝陛下。
  就这在时候,宫里头突然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却说前些时日,耀陛下一怒之下将越贵妃禁足,后宫里议论纷纷,陛下又因为蜀川王和太上皇之事,一时心倦意怠,初时的愤怒也淡了。
  这会儿,不住地有流言从越贵妃居住的绯芳苑散发出,大抵都是指责柳贵妃嫁祸越妃娘娘以搏圣山恩宠。
  而然,柳妃只是一味息事宁人,丝毫不敢加以辩驳。
  明眼都看得出,柳妃怕极了越琼——简直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一般。
  耀帝陛下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论是咄咄逼人又有野心的越妃,还是懦弱胆小的柳妃,玄凌耀都觉得倦怠而无甚意思,或许,后宫所有的污秽事儿,大抵都不过如此。
  兵部尚书越容京就在此时要求面圣。
  这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要说什么,玄凌耀大概都能猜到,陛下微微皱了皱眉,还是让他进来。
  就在越容京唾沫横飞地诉说越贵妃的冤情,一向极少踏足御书房的柳妃娘娘,竟然亲自前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还带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
  柳妃生的端庄秀丽,她牵着那个腼腆怕生的男孩,面上带着决然神色,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进大殿。
  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女子,直挺挺地跪倒,雪白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清脆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一字一字在清冷的宫殿中回荡:“柳氏叩见皇上万安,特来请罪,臣妾有欺君大罪,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越容京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玄凌耀目光紧紧盯着躲在柳妃之后、跟自己年幼时长的七分神似的男孩子,低沉的嗓音紧张而缓慢道:“爱妃何罪之有?”
  柳妃额头渗出殷红,她起身鼓起勇气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霍然道:“臣妾欺瞒皇上,其实臣妾——早已有了皇上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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