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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书籍名:《放手》    作者: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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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烦意乱的结果,就是他在河边呆呆地坐着,一直到深夜。对楚柯,他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没有任何办法,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下,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楚柯,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报复到什么程度?到底要他做到哪个地步,楚柯才肯放手?
每一次,楚柯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那目光,让他心悸。
一阵冷风吹来,乔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衣领,他站起来,才一转身,却只见几步之外,楚柯靠在一棵柳树上,双手抱着胸,冷冷地盯着他。
「你不是走了吗?」乔非脱口说了一句,却见楚柯的眼神更冷,只能抿住了唇,发誓楚柯不开口,他就绝对不再主动说一个字。
好在楚柯也没有沉默到底,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说了一句「上车」,然后不等乔非回应,就自顾自地转身走到路过,打开了车门。
这个时间还是能叫到计程车的,乔非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句,但脚下不慢。迅速跟着楚柯上了车。反正也习惯了,这几个月来,楚柯都是这么反覆无常的,走了又回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后到底站了多久,难怪他在河边发呆的时候,总有种芒剌在背的感觉。
车在小道上绕了一圈,开上了公路。
「你今天为什么到公司来找我?」楚柯突然问道。
乔非怔了一下,然后苦笑,显然他那个顺路瞧瞧的借口,并没有让楚柯相信。
「没……是方守成拉我去的……」犹豫了一下,乔非终于说了实话,「他说你情绪不稳定,让我拉你出来休息一下。」
「瞎操心。」楚柯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很模糊,像是不想让乔非听清楚。
乔非看了看他,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情绪不稳定,不过又担心自己的关心会引起楚柯的反感,干脆就转过眼睛,不再看那张百看不厌的面孔。他已经不想再爱楚柯了,要是看着看着又爱上了,岂不是自找烦恼。
不过他的肚子似乎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闷下去,突然间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楚柯听得清楚,表情一怔。
咕噜噜噜……接下来一连串的咕噜声充分证明了这个声音的存在。
乔非猛地按住肚子,尴尬得几乎想立刻就跳下车去。
「我带你去吃宵夜。」楚柯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乔非呆呆地看着,楚柯他……笑了!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楚柯的笑容,这一刻,就像初见楚柯时一样,他的心鼓跳如雷。
该死的!他猛地甩了一下头,他就知道,不能盯着楚柯看,会再一次沦陷的。他不想,真的不想再过那种只有楚柯没有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乔非再次被方守成堵在了画廊的大门口,看着方守成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才觉得这样显得不太礼貌,只得努力板起脸。
「方先生,你又来做什么?」
「你昨天跟楚柯都说了些什么呀?」方守成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两个黑眼圈,「你看,你看,被他一早给揍的。」
「啊?」乔非猛地冒出一头冷汗,「那个……跟我没关系的,昨天……昨天楚柯心情挺好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至少楚柯说带他去吃宵夜的时候,心情很不错,还笑了,回家以后,唔,在床上也挺温柔。
「心情好,他一大早就揍我两个黑眼圈?」方守成摆明了不信,怀疑的目光在乔非身上直打转。
乔非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退了两步。
「算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了,懒得再管你们,好心没好报,哼,狗咬吕洞宾,以后啊,再有什么事,你别来找我。」
方守成扔下这句话,愤愤不平地走了,只留下乔非在原地一头雾水。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摸得着头脑,为什么楚柯的事,方守成总来找他呀,明明他们两个人才更亲近一点。
想到这里,乔非又有点心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甩了甩头,正准备去小木屋练习作画,突然看到李默然开着车在他面前徐徐停下。
「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李默然温和的笑脸,让乔非的心情渐渐转好。
「你请我喝酒,我就有空。」他半开着玩笑。
「没问题,就去上次那间酒吧。」李默然答应得很爽快。
这个时间酒吧的生意很清淡,没有嘈杂的音乐和混乱的旋转灯光,很适合谈事情。
李默然点了两大杯啤酒,又要了一碟开心果,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乔非,你重拾画笔也有半年多了吧。」
「欸?」乔非怔了一下,低头一算,「是有半年时间了,日子过得真快,好像是昨天一样,想不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李默然笑了一下,抿了一口酒,然后才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尝试一下?」
「尝试什么?」乔非还在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对李默然的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在画廊里挪几个位置,把你的画挂上去。」
噗……
乔非一口酒喷出来,好在他伸手挡得及时,全部喷在了自己的衣袖上面,没有殃及对面的李默然。
「默然,别开玩笑,我的画还差得太远,怎么能挂进画廊里去。」他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为什么不行。」李默然淡淡一笑,「这半年时间,你的画技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虽然还没有回到当年的巅峰状态,但是焦大师也说过了,你的画里有种灵气,十分难得。正好半年后,我的画廊会和美院联合举办一场青年画展,和美院的那些年轻人相比,你的画不差什么,又有半年的准备时间,乔非,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把你的画展示在人前,难道你想放弃这次机会吗?」
乔非沉默了,他不能否认这个机会让他心动。
「默然,只有半年时间,恐怕来不及吧……」犹豫了一会儿,乔非有点迟疑的问。
一幅正式的作品,如果全神投入,至少也要三个月时间,这还是快的,他要是去追求尽善尽美,只怕一年也未必能画得好,既然是画展,当然不可能只拿一二幅作品出来。
李默然虽然说得轻飘飘的,只是在画廊里挪几个位置,但是凭乔非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恐怕是会专门为他挪出一个展厅来。
李默然又是淡淡一笑,然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一幅,我只要求你在这半年里拿出一幅画出来,但是一定要最好的,最能将你的灵气和才华都展现出来的。」
乔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考虑了片刻,然后一睁眼,坚定道:「好!」
李默然脸上的笑意骤然变浓,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乔非又说道:「但是我要请二个月的假期,到处走一走,取景,还有……寻找灵感。」
「没问题。我给你三个月假,时间宽松点。」
李默然一口答应,然后伸出了手。
「谢谢!」乔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掌击打在他的手心里。
李默然手掌一收,抓着他的手,重重一握。
回到家中之后,乔非就开始收拾行李。李默然说的一点也不错,这是一个让他重返画坛的机会,如果在画展上受到好评,他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画更多的画,接触更多的画家,他不可能一辈子只在李默然的画廊里当个讲解员。
收拾到一半,客厅里有电话响,乔非跑过去接,刚喂了一声,就听到话筒里传来楚柯的声音。
「今晚有应酬,我不回来了。」
「啊?哦,少喝点酒……」
乔非条件反射性的关心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对楚柯东叮西嘱的,说不定楚柯这会儿心里已经嫌他烦了。
正想放下电话,却听到楚柯又说了一句:『你早点睡……别等门了……』
乔非又怔了一下,感觉有点怪怪的,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发现楚柯并没有挂电话,连忙问道:「我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没。』乙楚柯吐出一个字,挂掉了电话。
乔非慢慢放下电话,摸了摸后脑勺,楚柯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呀,居然会说出让他不要等门的话来,这个算是关心还是什么呀?
想来想去,还是摸不着头脑,最后乔非只是耸耸肩,继续去收拾行李。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等门,明天还要去画廊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呢,不早点睡怎么行。本来还想跟楚柯说他准备出去取景写生的事情,但是这么一来,反倒弄忘记了,反正先准备着,这件事明天再跟楚柯说也一样。
吃饭洗澡睡觉,一觉到天亮。乔非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位还是空的。
楚柯一夜没回来?
乔非挠了挠头,什么应酬,居然能让他一夜不归?不对啊,楚柯一向自制得很,只是应酬的话,不可能让他一夜都不回来,难道是……
一个念头猛地窜上心头,难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应酬,楚柯是去会情人了。
想到这里,乔非的脸色变了几变,有些失望,有些旁徨,又有些微微的悲伤,但是到最后,他还是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现在的他,也没什么资格管楚柯的事情,连门都不等了,还管楚柯到哪里去鬼混。
刚刚那一丝的悲伤旁徨,乔非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负面感情归入了不习惯。是的,不习惯,这半年来,楚柯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甚至连以前那种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楚柯的面的情况,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他才会不习惯了。
虽然不明白楚柯这半年来为什么变得反常,但是乔非既然决定了不再爱他,自然就不会再去关心楚柯为什么变得反常,现在这样过得糊糊涂涂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楚柯忍受不了把他赶走,他自然也就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会再留恋什么。
乔非又一次给自己做了以上的心理建设,努力不去想楚柯一夜不归的事情,随便抹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就出了门,连早饭都没有心思吃。
心神恍惚的他,自然没有发现,自己昨天收拾好的行李,已经都不见了。
李默然已经为他找好了接替人手,不过是个新人,言行举止有些腼腆稚气,也不大懂规矩,明显是刚从学校里出来还没有接触过社会的新鲜人。
这样一来,乔非倒不好意思马上就甩手走人了,他花了一天的工夫,把自己当讲解员的一些心得全部教给这个新人,至于专业知识,显然是不可能在这一天里教会的,乔非还专门抽了点时间考了考这个新人,还成,虽然这个新人不是学画出身,但是明显也是个爱好者,基本知识都懂一些,再深入点也许有困难,但是用来应付这份工作,绰绰有余。
到了下班时间,乔非又请这个新人吃了一顿饭。回家时买了好几本旅行杂志,准备晚上研究一下灵感之旅的出发路线,于是等他发现自己收拾好的行李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这一夜楚柯又没有回来,只是乔非研究出发路线太入神,完全忘了这回事,当他发现行李不见的时候,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大脑混乱,把行李放到了别的地方,连忙在房间里到处寻找,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之后,他才猛地发觉,桌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灰和烟头。
他虽然抽烟,但是也只有在和楚柯吵了架以后心情烦闷的时候才抽,这几天可是一根烟也没有抽过,楚柯就更不喜欢抽烟了,除了在应酬的时候,这个烟灰缸放在家里,一向是装饰性大于实用性,也只有客人上门的时候,才偶然用到一次。
遭贼了?
可是保险箱还好好的,这贼总不会白痴到拿走几件不值钱的旧衣服吧,还留下了闯空门的证据──烟灰和烟头,说起来,这只烟灰缸倒比他那几件衣服还值钱些,上面是箔了金片的,不是黄金,是白金。
就在乔非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正因为他的几件旧衣服而处于抓狂的境地。
「楚柯,你想怎么样啊?」方守成在楚柯面前走来走去,恨不能一脚将这个阴沉着脸的男人踢出家门,「你偷乔非的衣服就算了,你还搞什么离家出走,你离家出走就算了,你干什么往我这儿躲,你躲我这儿就算了,干什么连公司都不去了,整天就盯着乔非的几件衣服看,能看出花儿不?我说过了,你跟乔非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不要拉着我陪你一起受罪,你天天在我这里过夜,我连情人都不能带回家,算我求你了,你去住饭店吧,你不会连这两个小钱也想省吧……」
「去饭店乔非会找不到的。」楚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买包烟。」
「两天抽了六包烟,你也不怕尼古丁中毒,要买你自己买去,我不当杀人凶手……」
方守成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不对,「什么叫乔非会找不到的,你到我这里来,就是等他上我这儿来找你呀?」
楚柯冷冷地哼了一声,迳自从沙发上起身,到吧台里倒了一杯酒,又坐回原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方守成被他这态度弄得气结,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什么意思?又对乔非来玩捉奸在床这一套,拜托,你多大的人了,想让乔非紧张你,让他吃醋是最笨的一招,你用了多少年了,还玩不腻啊,乔非要走,纯粹是被你气的,想让他留下来,你只要对他说三个字,『我爱你』这三个字就够了,你懂不懂啊……」
「乔非没说那三个字之前,我不会说的……」楚柯阴沉着脸,然后一口抿尽杯中酒。
「我要让你气死了……」方守成气得直挠墙,「喂喂,那是一百年份的法国葡萄酒,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你喝归喝,别连瓶端啊……」
「过几天还你十瓶……」
「……」
方守成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闷死。
「我不管你了,走了。」他恨恨地抓起钥匙,「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次,乔非他可未必会找到我这里来,我看他是真的对你死心了,你再这么搞下去,就算把他的衣服全部都偷出来,他也一样会走。」
说完,方守成用力摔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因此,他没有看到,楚柯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上一紧,那个高脚玻璃酒杯就硬生生的被他捏碎了。
而这个时候,乔非也已经重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然后拖着行李去买飞机票了。
楚柯这个时候究竟窝在哪个旧情人那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不愿意去想了,这些跟他已经都没什么关系了,再为这个而伤心,不值得。
家里究竟有没有遭贼,他也不想知道了,反正除了几件衣服,也没损失什么东西,只在桌上留了张字条给楚柯,说了一下自己的怀疑,至于要不要报警,就让楚柯自己做决定,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楚柯的。
方守成哪里知道乔非已经走了,他一出门,就直接去了画廊,随便打扰别人工作是不好的,方守成再怎么抓狂,这点教养还是有的,所以像前两次一样,他只在画廊对面的咖啡馆里静静等了半天,想在乔非出来的时候截住他。
谁知道一直等到画廊大门关闭,也没有看到乔非,方守成顿时郁闷了,难道真让楚柯给说中了,乔非这会儿正上天入地的找他,说不定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的时候,乔非已经找到他家里去了。
「我这到底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
方守成几乎想掀桌子了,结了帐转身就跑到常去的酒吧喝酒,跳了大半夜的舞,把这两天的闷气全部撒出去。
到了后半夜,他还不想回去,正想着在酒吧里找个看得顺眼的去饭店过一夜,突然发现门口有个人进来,长相有点眼熟,一身气质更是有些吸引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那个老是跟乔非在一起的,叫什么来着?
「又见面了。」带着几分酒意,方守成走到那个人面前。
李默然抬起头,想了想,然后微笑:「一个人?」
方守成点点头:「你也是一个人?」
「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酒。」李默然的笑意更深。
「乐意之至。」
许久之后。
「什么?你说乔非他去旅行了?」
方守成呆若木鸡,脑袋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楚柯完了。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楚柯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铁青着脸暴怒的模样。
完蛋了,魔鬼要升级为魔王了。
这一刻,方守成已经在考虑自己跑路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了,他不想在魔王手底下做事呀。
但是事实上,楚柯知道乔非去旅行的消息以后,反应跟方守成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旅行……」
楚柯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面无表情地拎起被他偷出来的乔非的行李,打道回家。
「喂喂……楚柯,你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方守成追在后面嘀嘀咕咕,不料楚柯走得极快,也不搭理他,他追了几步之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不长记性,操个狗屁闲心。」
然后背着双手,慢吞吞回自己家了,开窗户透气,把房子里的烟味酒味都散掉,再看着空空的吧台,欲哭无泪,他好心疼这些酒啊,都是他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名酒,如今都只剩下空瓶子了。
三个月,乔非走了许多地方,见过了山清水秀的山村古镇,也见过了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欣赏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空旷,也住过几天飘着奶酪香的蒙古包,最后一站他去的是西藏,试图在这个世界屋脊之上的蓝天白云下,捕捉到某种神秘的古老的信息。
不过可惜的是,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因为严重的高山症,而不得不终止了这最后一站。在医院里休养了整整一周,才算缓过劲来。
时间不多了,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想在面前的画布上,画出一幅什么样的画。为此,乔非把自己关在小旅馆里,拿着画笔,对着画布,凌空描绘了很多天,最终却一笔也没有落到画布上。
不是他不知道要画什么,而是因为他对自己想画什么,想得太清楚了,那画还没有画出来,就已经在脑子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楚柯。
从头到尾,他想画的只有楚柯。
可是,不能画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颓废。如果把楚柯画出来拿去参展,大概……会被楚柯告他侵犯肖像权吧,当然,楚柯未必有心情踉他计较这个,但是当场毁了那画的可能性却极大。
调整了一下心情,乔非又从旅行袋里,把自己这一路来的写生画拿出来整理,想从中找出一幅最有感觉的,当做这次的参展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接到了李默然打来的电话。
「阿非,你到了哪里?」
李默然的声音比往日来得低沉,乔非倒没在意,只当是距离远了,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变形。
「很远。」乔非一边翻着自己整理好的写生画,一边嘀咕,「前几天刚从西藏被人抬下来……」
后面一句他说得很轻,不料李默然竟然听清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西藏?」
乔非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有点高山症,休息了几天,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正准备这两天再跑几个湖泊看看,然后就回去呢。对了,默然,你突然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电话另一端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李默然缓缓道:「你回来吧。」
「嗯?」乔非一怔,有点莫名其妙,他刚才已经说过再两天就准备回去,为什么李默然还要这么说?
李默然没有回答,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乔非对着话筒怔了半天,才猛地跳了起来,立刻冲出旅馆房间去订机票。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李默然不会打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可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乔非的心里像一百只小老鼠挠一样,他没有打电话去追问,李默然既然没有在电话里告诉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乔非恨不得自己现在就长出两只翅膀马上就飞回去,他的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去买机票已经晚了,当天的机票全部售光,只有第二天凌晨五点的机票还有得出售,乔非怕错过这一班机,只能拖着行李,在这大冷天里,窝在候机室里冻了大半夜,才蹬上了回家的飞机。中途又转了一次机,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一天一夜,他都不曾合眼,下飞机的时候,人都快虚脱了。
「楚柯!」
家中空无一人,没有看到楚柯,让乔非的心立刻绷得紧紧的,不管出什么事也好,他只希望,不是楚柯出事。
看看时间,似乎还没有到楚柯下班的时间,乔非轻轻吁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给李默然打了一个电话。
「默然,我已经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把你叫回来对不对,但是如果不让你回来,也许你会恨我……」李默然沉默了一会儿,「楚柯在第三医院,好像是饮食无忌又饮酒过度,造成了严重的胃穿孔,前天刚做过手术,你去看看他吧。」
「第三医院?」乔非瞳孔猛地一缩,然后用力吐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楚柯……进医院了……
乔非倒在沙发上,只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也最不想碰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明明心中叫嚣着想飞奔去医院看看楚柯,可是……身体却软绵绵的,拒绝执行。
一时间,乔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焦急,还是痛恨。饮食无忌,饮酒过度,难道没有他的照顾,楚柯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连这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吗?
在心里把楚柯骂了个狗血淋头,乔非还是勉强挣扎起身体,到医院去了。
医院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生平第一次,乔非觉得这股味道会成为自己最痛恨的味道,如果可以,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踏进医院半步,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地方,一间一间的寻找。
终于,他在住院部最尽头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找到了楚柯。
这个男人,正靠着床头,手里抱着笔记型电脑,戴着耳麦对着萤幕开工作会议,被电脑萤幕挡着,乔非只看得清楚他眼睛以上的部位,看那专注的目光,依旧完全是一副工作狂的模样,哪里像刚刚动过手术的样子。
乔非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顿时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呆立在门口,恨不能搬起摆在门边的一株绿色盆栽就对准楚柯的脑门砸过去。
这时楚柯一眼看到了他,目光拂过乔非的脸,和平时一样冷冷淡淡的,只听到他说了一句「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然后就摘了耳麦关掉电脑。
这时乔非才看清楚,楚柯的脸色白得吓人。他心里咯登一声,那口闷气顿时就下去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我刚到家,听说你住院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乔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其实他更想怒吼:你他妈的不要命了,刚做手术就这么拚命!
「一点小胃病。」楚柯淡淡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乔非的脸上。
乔非噎了一下,胃穿孔也叫一点小胃病,他又想怒吼了,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才强忍下来。
「还是多休息点好……」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台笔记型电脑,「饮食有度,要多休息,病才好得快。」
明明心里是关心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客套得很,乔非自己觉得别扭,开始后悔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但是真让他把真心话给吼出来,他也做不到。
他和楚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楚柯脸色微微沉下几分,衬着他那副苍白的面孔,更显得面色难看。
「不用你关心……」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拧过脸看向窗外,「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乔非气结,想起楚柯去会旧情人的事,更觉心里不舒服,悻悻道:「我给你留了话……你经常三五天不回家,我去哪里跟你打招呼……」
争辩了两句,突然觉得这样很无聊,干脆就闭口不言,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准备走。
不料楚柯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或许是动作太猛,触动了伤口,又闷哼一声,倒回到床上,只是抓着乔非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你干什么?躺好!」乔非一急,终于还是吼了一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伤口疼得厉害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楚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乔非眼睛一瞪,盯着楚柯那张更加苍白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心软,恨恨道:「我去给你买,还不松手。」
楚柯慢慢松开手,一直看着乔非急匆匆走出病房,这才捏了捏掌心,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乔非先找了楚柯的主治医生,询问了胃穿孔术后调养的一些基本知识之后,才跑到医院外面,买了两份清粥。一份是楚柯的,另一份当然是自己的,闻着粥香,乔非才突然发现,自己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半点东西了。
回到病房后,给了楚柯一份,他自己端着另一份,坐在一边吃得倒比楚柯还香。等吃完了一抬头,才发现楚柯碗里的粥几乎没见浅。
「你怎么不吃?嫌味道太淡?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
楚柯看着他,只吐出一个字:「烫!」
「我给你吹吹。」
乔非无可奈何地从楚柯手里拿过碗和匙,舀了一匙粥,轻轻地吹了几下,然后送到了楚柯的唇边。楚柯倒也没拒绝,嘴一张就含住汤匙,将那一口粥给抿入了口中。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不一会儿工夫,一碗粥就见了底。其实这时粥也差不多凉了,不过楚柯既然没有主动要求自己动手,乔非也只好硬着头皮喂到底,病人嘛,自然不好跟他计较这个,再说现在这个气氛也很好,他和楚柯之间,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亲密过了,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把气氛给破坏了。
不过他不肯破坏,却会有别人来破坏,就在他准备喂完最后一口粥的时候,病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楚美人,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啊?」
方守成兴冲冲地走进来,一看到乔非,就怔了一下,马上醒悟到自己似乎破坏了什么,连忙摇手:「不好意思,打扰……打扰了……你们继续……」
谁知道乔非动作比他还快,马上就放下碗,起身道:「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先走了。」
说着,他就快步离开了病房。
「哎……哎……你就这么走了啊……」
方守成望着他的背影,徒劳地叫唤了一句,一转头,就看到楚柯冰冷的目光直盯在自己身上,当场就打了个寒颤。
「喂喂,你别这么瞪我行不行,我哪儿知道乔非这么快就回来了……」方守成高举双手,「我说你该谢谢我才对,要不是我缠了李默然三天三夜,乔非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玩呢,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说到这里,方守成突然脸色一变,嘻嘻笑道:「乔非回来得这么快,明显是担心你嘛,嘿嘿,恭喜恭喜,楚美人,你这苦肉计还是挺成功的,乔非心里肯定还有你哦。」
这话有用,楚柯的脸色一下子好看许多,但是还是冷冷瞪了方守成一眼,吐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他是故意搞垮身体,逼乔非回来。
方守成哪里还怕被他瞪,笑嘻嘻地拉着椅子坐到病床边,一脸八卦相,问道:「来来来,说说,刚刚乔非喂你吃的粥,味道是苦的还是甜的?」
楚柯冷冷哼了一声,不想搭理这个八卦男。
「不说啊……那我可就要告诉乔非,你是故意的……」
「你敢!」
方守成嘿嘿笑着,那个得意啊,难得能抓一回楚柯的把柄,不好好八卦个够本怎么行。
楚柯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这辈子他都没见过比方守成更八卦的男人,比女人还八卦,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方守成这个八卦男成为朋友的。
那粥是苦还是甜,他怎么会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尝出味道来,在乔非喂他吃第一口粥的时候,他的思绪就已经飞远了。
一样的人,一样的举动,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同样的一幕。
那是楚柯第一次心动。
楚柯小时候的家境并不好,所以从高中时候起,他就是半工半读,一直到大学毕业,他不但缴清了学费,还赚到了人生第一笔创业资金。
一开始,总是辛苦的,楚柯天生一副出众的相貌,在带给他极大方便的同时,也给他惹来了无数麻烦,尤其是在公司刚刚起步的时候,为了拉业务,他没少被人性骚扰过,能躲的,他都躲了,不能躲的,自然是砸了生意,楚柯这副脾气,从来都是这样,他不会用身体去换业务,这也使他的创业之路走得跌跌撞撞。
但是楚柯还是很有些商业天赋的,又肯吃苦,最后到底还是挺过了最开始的那道难关,公司成立的第五年,他找到一个合伙人,得到大笔的投资,成功地将自己的公司规模扩大数倍,之后就是上市,以吸引更多的资金。
正在楚柯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认识了乔非。
和乔非的相识过程,称不上愉快,楚柯对乔非的第一印象谈不上好,他觉得乔非不过是又一个二世祖,虽然救了自己一回,但是也未见得存了什么好心思,一样是变态。
楚柯太清楚自己这张脸招惹狂蜂浪蝶的能力,乔非那双眼睛会说话,对自己的企图全表示得明明白白。但是跟别的一些人比起来,乔非至少还有些分寸,没有借故吃他的豆腐,所以楚柯并不排斥跟乔非来往,尤其是当他知道乔非的身分以及对自己的事业能产生的帮助之后。
没错,楚柯一开始跟乔非来往,确实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只要乔非做得不过分,他愿意陪乔非吃几次饭,看几次电影,逛几次画展,就当是工作之余的休息了。
乔非是个天真的人,天真到明明知道楚柯在利用他,却还是三不五时地往楚柯身边跑。其实他们两个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楚柯是个利益至上的生意人,而乔非却是个浪漫天真的画家。每次乔非兴奋地把自己最新作品拿给楚柯看的时候,楚柯给出的永远都是最直接的反应。
他用金钱来评价乔非的画。
乔非每次失望而去,隔不了几天,就会忘记之前的教训,又兴冲冲地来。久而久之,楚柯也拿他没有办法,要来就来,反正该下刀子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手软。
借用乔非的关系,楚柯认识了不少商场上的人,有很多是他以前想尽办法也没有门路去结交的,而乔非这个二世祖,完全不懂得珍惜自己手上的人脉关系,就这么白白地全部送给了他。
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一次。
所以,楚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爱上这个只有利用价值的人。
楚柯的生意越做越大,应酬也越来越多,当然,他也越来越不耐烦乔非三天两头的纠缠,可是无论他把脸色摆得有多么冷,乔非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似的。
那天他似乎是狠狠把乔非骂了一顿,时间隔得太久,骂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后来乔非足足有一个月没有来找他,显然是被骂得狠了。
没有乔非的纠缠,楚柯连偶尔的休息都没有了,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公司和应酬之上,终于,累得病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乔非是第一个赶到医院探望他的,带了一罐亲手熬的鸡汤。乔非不知道他当时已经醒了,就在病床边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吩咐护士把鸡汤保温,等他醒了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从那以后,楚柯一天三顿都有鸡汤喝,大概是怕他喝腻了,鸡汤里面的配料也是一天三变,楚柯住了七天的医院,竟然就没喝到过一次口味相同的鸡汤。
人在病弱的时候,也许会分外容易变得感性。最后那一碗鸡汤,就是他让乔非亲手喂他喝掉的,当时乔非那张满足的笑脸,到现在都让他记忆犹新。
楚柯的心里,第一次装进了一个人。也许,乔非的企图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个天真的男人追求的那些举动,回想起来,其实也是有点可爱的。
楚柯爱上乔非,只是为那二十一碗不同口味的鸡汤,有时候楚柯也觉得自己的爱真是廉价得可以,只二十一碗不同口味的鸡汤就把他的心给收买了。
但是爱了就是爱了,虽然他那别扭的性子让他迟迟没有说出口,但是后来他不再拒绝乔非亲近的行为应该表现得很明白了吧,只要乔非再主动一点,他们之间就可以水到渠成。可是……可是为什么乔非还要……
想到这里,楚柯的脸色又开始转冷,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扎了整整十年,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纠结成团,这根刺一天不拔掉,他就没有办法给乔非好脸色看。
方守成看他脸色不对,哪里还顾得上八卦,赶在楚柯发枫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凌晨二点……」李默然抬手看看表,然后无奈地看着乔非,「这个时候你叫我出来喝酒?」
「睡不着……」乔非有气无力地瘫在对面的沙发里,眼前有点发晕,李默然来之前,他已经灌下半瓶烈酒了。
李默然从他手里夺过酒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阿非,酒精没有催眠的作用,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不要楚柯还没有从医院里出来,你又进去了,那时候倒真是一对同命鸳鸳了。」
乔非微微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揉了揉了自己的太阳穴,才问道:「默然,那间木屋……我还可以去吗?」
「嗯?旅行之前你不是天天去嘛,谁不让你去了。」
李默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前几天他被方守成缠得紧,好不容易终于把这个因为一顿酒而熟识的家伙给打发了,还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呢,又被乔非喊出来喝酒,精神不足,看他脸上现在还挂着黑眼圈呢。
「我是说搬过去住。」乔非解释了一下。
李默然一怔,这时才明白过来,皱着眉头道:「你又要跟楚柯分手?我说,不管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好吗?你又不是不爱他,他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这些天他被方守成缠得紧,也大致明白了乔非和楚柯之间的一点问题,虽然不算全部搞明白,不过方守成知道的也不算少了,他口口声声说楚柯是爱着乔非的,不像是假话。后来李默然考虑了一下,觉得上一次乔非要分手,楚柯就是死拽着不放,似乎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所以他才会打电话让乔非回来。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乔非苦笑了一下,「他硬把我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心里总还是有点幻想,但是……但是这次楚柯进医院,终于让我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楚柯那么无微不至了。」乔非觉得眼睛里很干涩,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流泪,「楚柯是个对工作抱有很大热情的人,换句话说,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实在是……他的生活不能没有人照顾,而我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照顾他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默然,你能明白吗?我只希望他能生活得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那你准备让谁照顾他?」李默然疑惑了,「你一走,不是更没有人照顾楚柯了吗?」
「他有很多的地下情人……」乔非沉默了一下,「总有一个会愿意从地下走到地上。」
「方守成告诉我,楚柯没有情人,一个也没有,你是唯一的。」李默然将最后五个字咬得很重。
乔非怔了一下,然后再次苦笑:「你不相信我?我亲眼看到过,不止一次……」
那段曾经偷偷摸摸跟踪楚柯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荒谬。何苦呢?终究还是要分手的。只可惜他没有早点想明白,才做出了那么多毫无尊严让人耻笑的举动。
李默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别人的感情事,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何必跟着瞎搀和。
「木屋你随时都可以搬进去。阿非,我只给你一句忠告,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你跟楚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比较好。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
「如果他肯跟我谈就好了,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才……默然,我明天就搬过去。」
乔非并不知道,他和李默然一分手,方守成就接到了李默然的电话,当他搬着行李准备去木屋住的时候,才一开门,就被堵在门前的楚柯给狠狠吓了一大跳。
「你要走?」
楚柯靠着墙,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上面,他的身上穿着的还是降院的病人服,散发着沉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脸色却十分怪异,苍白中泛着异样的红色。
「你怎么过来的?」
乔非惊叫一声,正想把楚柯扶进去,却被楚柯用力挥开,不料这一用力,竟然迸裂了伤口,白色的病人服上,染出了丝丝血色。
「你要走?」他又一次问道,目光死死地盯在乔非的脸上。
乔非没有发现楚柯腹部渗出的血色,只是直直地回视着楚柯的目光,然后坚定的吐出个字:「是。」
楚柯脸上的红色瞬间退得精光,比之前更加苍白。
乔非转开了目光,不忍再看,只是低声道:「我送你回医院,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着照顾自己。」
「不用了……」楚柯的声音又沉又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乔非伸出的手顿了顿,终于缩丁回去。他没再说什么,提起行李,慢慢向前走,与楚交肩而过。
他没有回头,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有种灼伤的痛感,他知道,这是楚柯在看他。也许,楚柯对他真的是有一点感情的,可是,太迟了,现在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头了。
大门外,方守成狠狠抽了一口烟,然后扔下烟头,用力一踩,三步并作两步的挡在乔非的面前。
「你以为,楚柯为什么要从医院里跑出来?」
看不过去了,再也看不过去,乔非和楚柯之间,弄到现在这个结局,谁对谁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是楚柯拉下脸拖着病体来留乔非。
「方守成……」乔非定定的看着他,「奸奸照顾楚柯。」
「我又不是他妈,也没有卖给他当保姆,凭什么呀!」方守成破口大骂,「我这是倒了八辈子楣,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就没过什么好日子……」
乔非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间他有些同情起方守成来,这此一年来,每次他和楚柯之间一有矛盾,楚柯就夜不归宿,十次中至少有五次,都是跑到方守成那里去。
「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他弯了弯腰,对方守成致以最真诚的道歉。
第一次,他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男人,不再怀疑他和楚柯之间有什么私情。
「呸,你对不起我什么了,你又没拿钱往我脑袋上砸,让我爬到床上卖屁股,这句对不起,是你欠楚柯的……」
方守成这话极其难听,别说乔非听得脸色一变,就连楚柯的脸色也变了,苍白之中再次泛起一抹红色,却是非常难看的暗红色。
「你说得对……」
乔非白着一张脸,嘴唇颤抖了好几次,才终于承认。他放下行李,缓缓转身,走回到楚柯的身前。
「对不起……这十年来,我一直心存愧疚,却从没有为当初的行为而正式向你道歉,我不想再说什么爱不爱的话,错了就是错了,你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等你病好了,打我一顿出气也好……」
啪!
乔非的道歉才说到一半,就被迫中止了。楚柯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非常用力,打得乔非一个踉跄,人跌倒在一旁,脸也肿了半边,还没有爬起来,就听到方守成惊呼一声。
「楚柯,血!」
因为用力,楚柯已经迸裂的伤口,又裂开了几分,白色的病人服上,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出殷红的血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扩大。
乔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楚柯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一动也不动。
「楚……柯……」
他喊了一声,撕心裂肺。
把楚柯送回医院以后,乔非就一直坐在长椅上发呆,有护士来问他脸上的瘀肿要不要处理一下,他也没有搭理。
方守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现在做这个死样子给谁看,楚柯在手术室里躺着呢。」
他因为私自带楚柯出去,弄得伤口迸裂回来,被主治医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乔非依旧发呆,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
方守成瞥了他两眼,看他魂不守舍的,两只眼睛只是盯着手术室门口,知道这会儿说了也白说,只好省了口水,却仍有些不甘心,还是补了一句「楚柯等你这句对不起,等了十年」,然后也不管乔非,掏了根烟,跑到医院外头去抽了。
手术完成后,楚柯被从里面推了出来,乔非眼睛一亮,跟在楚柯身边不肯再离开。医生也没再责备什么,只是叮嘱伤口没有愈合,不许再带病人到处乱跑,这一次好在没有感染,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乔非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却是再也不敢离开楚柯半步。方守成过来陪他了一会儿,就因为公司有事走了。
楚柯昏睡了整整六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左右终于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乔非坐在病床边上,怔怔的,四目相对。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做『非』吗?」乔非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楚柯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是因为麻醉药效过了疼的,还是为了乔非脸上那明显的巴掌印。
「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楚柯,你遇上我,就是个错。」乔非的眼眶泛着红,声音也透着哽咽,「对不起,我知道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楚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抿嘴巴,淡淡道:「我饿了。」
乔非一怔。
「我要喝鸡汤,一顿一种口味。」
喂喂喂,就算是病人,提这种要求也太过分了。
「喝一辈子……」
「你想得美!」乔非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刚刚那点伤感顿时不翼而飞。
楚柯嘴角微微一弯,透着虚弱的笑容如春光乍泄,将某个人顿时迷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地签下了某个不平等条约。
做错了,就用一辈子来陪,想放手,门都没有。
尾声
「我后悔了!」
李默然磨着牙齿,很想将手里的鸡汤连碗一起扣到某个人头顶。他当初真不该打电话把乔非叫回来,画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乔非的画呢,画在哪里?这一个月里,乔非除了围着楚柯团团转,一件事都没干成。分手分手,嘴上囔了无数遍,就没见他哪一次分成过。
「我想喝酒,不想喝鸡汤。」方守成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碗里的鸡汤偷偷地往李默然碗里倒。
乔非熬汤的手艺很不错,但是一连喝了一个月,哪怕每次喝的口味都不同,但是他还是腻了鸡汤的味道。要不是怕那两个家伙再闹出什么来,他也不至于每天不放心地往医院里跑,不往医院跑,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每天喝光楚柯喝不完的鸡汤。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鸡汤。
还好,这回他学聪明了,把李默然一起叫了过来,有人分担比一个人受苦好。
「没事就回公司去。」楚柯冷冷地道,看两个电灯泡不顺眼。
「默然,这次的画展,我怕是赶不上了……」
乔非一脸惭愧地看着李默然,一时没注意,差点把鸡汤喂进楚柯的鼻子里,气得楚柯身上的冷气压马力全开,连病房里的暖气都压不住。
「还有两个月时间,赶一赶还是能赶上的……」李默然看不惯楚柯,故意催了催,「这家伙也该出院了吧,伤口早愈合了,还赖在医院里干什么?」
「还没有拆线呢。」乔非叹了一口气,想想楚柯完美的身体上从此就要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他就后悔莫及。
楚柯微微得意,被方守成看了个正着,直接冲他竖了一根中指。
见乔非这么维护楚柯,李默然也没有办法,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拖着方守成走了。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乔非看到李默然拉着方守成的手,顿时觉得纳闷。
「王八看绿豆。」
楚柯不无恶意的评价,被乔非白了一眼。
「这次真的是对不起默然了……」过了一会儿,乔非又叹气,对这个好友,心里负疚良多。
「你真那么想画?」
「那是我的事业。」乔非正色道,「等你出了院,我还是要继续画的。」
「那就画我吧。」
「嘎?」
「我说,画我吧。」楚柯面无表情地重复。
「真、真的?」乔非两眼开始放光。
「不许画裸体。」楚柯冷冷地警告了一句。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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