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沉浸其中
11.1
“我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
听到从队频里传出的不知多少重唱，叶冲默然半晌……也跟着哼了起来。
大概这首歌的演唱者都不可能想到吧，在4000多年之后的现在，这首歌会在某定居点星球的某机甲队里流行到这种地步。
其实他那天也不过是突然想起前世大街上飘扬的音乐，随意一哼这歌词就被队员们惊为天人……真是意外之外，意外之外啊。
从卡卡罗特等人离开时起，机甲队就陷入到训练训练再训练的漩涡中。目前他们正在进行的，便是其中一项。
说起来只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简单容易。就是按照船长先生拿给他们的新地图上，已经被探索和标注出来的，比如1.5倍、2倍、5倍等等各有不同的重力区域，进行机甲操作的训练。
在卡卡罗特等人离开的一周后，他们总算已经前进到了3倍重力的区域。
在2.5倍区域操纵起机甲的时候也能够比较的收放自如，但回头想一想第一天刚踏进1.5倍重力区域时的情形，叶冲都还觉得有几分心悸。
根本就不像想象的那么轻松，绝对要比当初在同行租来的小说里描述的困难太多！别说操作机甲，就算浑身光溜溜毫无负担的进入1.5倍重力区域，第一次的时候，那种立时传遍全身的，是五脏六腑都快被从身体里挤出来的挤压感。
难受到连话都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
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
每个人都认真而努力的适应，开始训练，没有退缩。
好在还只是1.5倍重力区域，对需要驾驶机甲进行战斗的队员们来说，没有用多久就能在机甲中进行比较熟练的跑动、跳跃，勉强还能做出各种各样的……比如转圈扭脖子扭屁股……的动作。
于是三天后，在将营地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同时，大家来到了2倍重力区域。又在几天后的现在，进入了3倍重力区域训练。
“抖抖手啊抖抖脚……”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细绳依然紧紧的绑在叶冲的每个指节上，再加上外部的3倍重力，在机甲的操纵面板上跳动着的手指尽管迅疾得几乎产生了虚影，却谈不上轻快。
他瞥了眼屏幕。
四周其他机甲的形象都被以全息视频的形式展现出来。
每一架，无论是杰拉德的淡蓝机甲，或是蒋飞云的黑色机甲，或是其他人的机甲，都在灵活的下蹲、起跑、止步、转身……
“呼……呼……”
要更加把劲啊！
喘着粗气，叶冲的瞳孔猛的一凛，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虫子，你还好吧？”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喘息声，本来就不怎么放心的杰拉德问。
淡蓝机甲的头颅也跟着转向这边，操纵者的表情被机体阻隔，叶冲却好象能够看到对方棕色眼睛里的不确定和担忧。
他当即道：“我没事，队长。”
“可是你的身体比我们更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负荷，这么急会不会……”说到这里，杰拉德声音一低，接着就改了口，“算了，你自己拿捏。如果觉得太不舒服不能忍受了，就赶紧离开。这点……”他提高音量，表示并不是对叶冲一个人说的，“……所有人都要注意，也要做到！”
还没等叶冲回答，队频里就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了解啦杰拉德队长！”
“知道知道！”
“杰拉德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杰拉德：“……”
叶冲忍不住微微笑了：“嗯。”
也的确是相当不舒服，身体里的水分好象在重力的牵引下被从皮肤上挤出来。额头、脖颈、前胸、后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渗出淋漓的汗水。衣物被泡得湿漉漉的，贴在身体表面，加剧了潮热的不适感。
如果从外面看过来，会看到叶冲的银红机甲步履有些蹒跚，力不从心让他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倒在地。
但并非不能坚持。
尤其在这样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的体术是还不合格的4级，可现在和过去已经不一样，没有谁会因此将废柴这样的称呼安在叶冲身上。
叶冲多少明白，这样就意味着他被大家承认了。
既然别人都承认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更不能放弃！如今也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现在就认输那算什么！
他瞪大眼，直直盯住前方。
心头只剩一片茫茫的空白，没有半分杂念。
不再注意其他人，不再观察他们在做什么。银红机甲的机舱内，虽然还听得到从队频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谁胡乱哼出的曲调，可是却好象被叶冲强行的与之分隔开来。
心目中涌动着的唯一信念，就是坚持！
黏糊糊的汗水顺着额角不停地淌下来，划过脸颊、下巴，落到肩头。还有一些沾在睫毛上，让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
没关系。
汗水浸透了衣物，莫名的增大了重量，让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手脚也像被困在狭小的空间中，越来越不听使唤。
没关系。
统统都没有关系，他还可以继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保持不变的3倍重力也好象自行改变了一般，效果不知不觉的放大。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好象要在没有休止的压迫中不堪重负的被挤爆。可是如果有人能看到舱内的情形，就一定能发现叶冲的眼睛——
正在越来越亮！
如同火苗倏然升腾而起，以燎原之势猛烈扩散。
心脏扑通扑通狂乱的跳动着，说不上来是因为极致的压力还是因为极致的兴奋。血液在身体里激越地奔涌着，温度在这个过程中变高，热烫得仿佛能够灼伤每一根血管。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却冲不掉一丝一毫的亢奋。
叶冲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干涩的双唇。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让人沉浸其中。
那是……
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什么而奋斗，不断不断的奋斗，直至到生命尽头的感觉。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杰拉德朝叶冲的方向看了过来，银红机甲在他的视线尽头做着比其他人都要笨拙许多的动作。
抬腿，摆臂，扭腰，下蹲……
站起来的时候，银红的机体狼狈得看上去真是摇摇欲坠，好象下一秒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轰然倒地。
可是……
杰拉德的眼睛却蓦地一亮。
11.2
或许并不十分的明显，但叶冲的确是站定了！而且每一秒，银红机甲看上去都比上一秒要站得更稳！更不容动摇！
那种进步在杰拉德的眼底投下出人意料的直观感受，甚至用不着进行数据分析就能看出来。
青年不由的失了一下神。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前，叶冲还没有进机甲队的时候。为什么他让叶冲进队的意图那样强烈，或许未必单纯是因为对方令人叹为观止的天赋。更多的……是叶冲身上所具备的某些特质也说不定。
那时，叶冲才刚能接触机甲。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最大的打击，在虚拟空间内操纵炉火纯青的他，竟然连平衡都无法掌握。
在杰拉德看来完全可以定义为“黑色”的日子，足足持续了有差不多一个月。
但每天每天，他看到叶冲，却从未捕捉到少年泄气的细节。
哪怕被嘲讽、被讥笑、被孤立……叶冲的眼睛始终都是惊人的黑而且亮。
也始终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动作，仅仅是想让机体站得稳一点，再稳一点，能够正常的走动。
其实是再轻易不过的要求。
每个未来会成为机师的人在学习之初都必须达到的最基本要求。
可是对当时的叶冲来说，难度超乎想象。
杰拉德有时候会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会不会坚持的下来。
答案……他也没有把握。
他却记的十分清楚，有一天的下午，他走进队馆时看到的情景。
当时离伊尔曼老师给出的最后一周期限，只剩下不到两天。叶冲的操作依然看不到什么曙光，让旁观的杰拉德都忍不住替他着急。
结束了专业课前往队馆，杰拉德一踏上训练场的走道，就看见空荡荡的训练场中，早已多了一个身影。
银红色的机身，粗粗看过去会有一种火光晃动的错觉。
它的动作还是那么笨拙。
只是看着机甲，杰拉德就觉得自己想象的出，里面那少年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咬着嘴巴，露出就像第一天尝试机甲操纵失败从舱内出来时，那种有点委屈，好象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又倔强的憋住眼泪的样子。
然而不是。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描述当时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从看到的情形中领会到了什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时间而变得模糊，惟独那双比大多数人颜色要深得多，同时却又亮得多的瞳孔，在脑中愈加清晰。
漆黑的瞳仁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望过来的眼神异乎寻常的认真而执著，透着矛盾。明明就看不太明白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却又觉得清晰到可以一眼望到底。
杰拉德还记得当时他缓步走到场边，轻声叫：“虫子。”
像是才注意到他，叶冲先是愣了愣，然后摸摸脑袋，咧开嘴傻乎乎的笑出一口白牙：“啊队长，你都已经来了啊。”
“臭小子！你都来了我当然要来了，我是队长得以身作则嘛。”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叶冲的后脑勺，笑骂道。
“那是……”
说着说着，叶冲就又有一点晃神。
杰拉德伸手在他面前摆了半天，才吸引到他的注意力：“队长？”
“你发什么呆啊？”
“没。”
叶冲却朝他笑了一下，“队长，我是在想，我能够站在这里，我能够学机甲，真是太好了。”
杰拉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叶冲边说边偏过脑袋，眼角似乎有什么比平时更亮的东西一掠而过。
那是……眼泪吗？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古地球流传下不少谚语俗语，这一句大概是个男人都会牢记在心。
不管是不是，都让杰拉德忍不住动容。
朝身体袭来的沉重感让他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杰拉德扯了扯嘴角，与加诸于身体上的3倍重力继续抗衡。
阳光渐渐变暖，太阳的位置也移到了头顶。谁都说不上来未经改造的荒原星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季节，不过晴空万里倒不意味温度就一定高。
甚至与大家理所当然的以为正好相反，温度比起天翔星的秋季来说还要低一些。
第一架机甲踉跄了一下的时候，杰拉德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收回投向时钟的视线，那架机甲已经再次站稳。
但大家显然都开始不堪负荷，因为第二架，第三架……更多的机甲都摇晃起来。
“……这帮家伙，也真是……”
除了蒋飞云等有数的寥寥几人，杰拉德注意到谁都不愿成为第一个退出的人。对于队员们明明就该休息了还死撑着的行为，他又是好气，又感到欣慰。
“还不出去？”
“队长，你小看我们很不地道啊。”
“就是啊……我行我行我很行！”
“当然！男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不行’挂在嘴边啊。”
“……靠！”
杰拉德真想对每个人比一个中指！
虽说来荒原星集训的队员除叶冲外的体术水准都相当不错，但再好也有限度，继续下去对身体绝不是好事。
摇摇头，杰拉德刚要退出3倍重力区域的刹那，却瞥见了银红机甲正在向外围区域移动的身形。
“虫子？”棕发青年都不由的吃了一惊，朝外退的动作都是一顿。他猛的意识到叶冲竟然也跟他们一块，坚持了这么久的一段时间。
在杰拉德离开后，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出了3倍重力区域。
尽管紧邻的位置也有差不多1.5倍重力，却让早已适应2.5倍重力的队员们都感觉到浑身霎时一轻。
在全息屏幕上，杰拉德看到叶冲从机甲的舱内跌跌撞撞的出来。落到地面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少年就扶住旁边的巨大树干缓缓蹲下，抱着脑袋一阵干呕。
他有些担心的跳出机甲正要往那边走，特维亚已经先一步到了旁边：“叶冲，你坚持到现在有什么意思？”
“啊？”
叶冲挪开手臂，由下往上看向特维亚。
逆着光，他眯起眼也辨认不清红发少年的表情，“你说什么？”
对方没好气的加重了语调：“我说你没必要逞强！”
叶冲眨眨眼，忽的嘿嘿一笑：“多谢你关心我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