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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苏警官的失误

书籍名:《灵魂之路》    作者:abaqingl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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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真是疲於奔命,苏笏想。他觉得累,脚上像灌了铅,连轴转几日下来,饶是年轻结实也有些受不了。有趣的是,这种生理上的疲累和心理上的兴奋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间、地点都吻合,而且陈冼还存在疾病造成的生理兴奋,有可能因此导致冲动性犯罪……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苏笏看著从医生那里要来的书,那是一本颜色豔丽的书,讲述的是油画的技巧,他不懂画,只是觉得厚重粘腻像是颜料要掉下来一样,倒是跟陈冼的画有几分相似。翻开书,总觉得有股不好形容的味道,像是一股病态的甜香味儿,有点儿像杏仁,但是又怪怪的,总之不怎麽好闻。
  苏笏想,如果这是陈冼的香水味儿,他或她的品味可真不怎麽样,这味道令人退避三舍。
  他站在惠新里十六号那片小区前,有些犹豫,如果陈冼只是一个与案情有关的人员,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也没有什麽,如果他确实涉案,自己这一去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是不是应该和王景宁他们联系一下呢?
  可是戚维扬还没有找到,他到底和这个案子涉及有多深?苏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许答案就在这片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住宅区里,告诉他,是天堂,还是地狱,而站在入口处,他彷徨不已。
  他摩娑著早已掏出的手机键,看著界面上自己无意识按下的号码,无比纠结,麽指在通话键上移来移去,就是下不了决心。一直呆在门卫室里观察这个奇怪家夥的保安终於忍不住出声询问:“您找哪位啊?”
  苏笏吓了一跳,手指一颤就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等待提示音响了起来,没两秒,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哪位?”
  苏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挂断了电话,他长出一口气,顺手把手机塞进了外套兜里。身後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响,回头一看,是一辆白色的速腾,大概是最近碰过,左侧前有点儿凹陷,前灯好像碎了,拿了两块大透明胶带贴著。驾驶位上的窗户摇了下来,一个戴著眼镜的中年男子侧著脸盯著他看,这才发现自己挡了车库入口,连忙躲开,却心下纳闷这男人没来由的竟有几分眼熟。
  保安从屋子里走出来:“您是找这小区里的人吗?”
  苏笏转了转眼珠,记录本上只写著惠新里十六号,具体哪栋哪层几号可都没说,正好可以问问。
  “我找…惠新里十六号的陈冼…”
  “这儿就是惠新里十六号,哪单元的呀?”
  苏笏摇了摇头,“2004年入住的…女人…高高瘦瘦的。”他想起宣传办那个女人的描述。
  保安乐了:“一期这一片儿都是2004年入住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不是矮矮胖胖就是高高瘦瘦,这三栋楼900多户呢,对半对半也有200多户,您找哪户啊?”看看苏笏一脸为难的样子,又好心加上一句:“有电话吗?打电话问问。”
  苏笏心想我怎麽可能有电话:“大概……三四十…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吧,”他推算著陈冼可能的年龄,“会画画儿,对了,小区刚落成的时候还给区宣传办画过几张海边图。”他说著,看见刚才那个男人将车停在边上,朝这边走了过来,益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保安无奈的笑:“这我真不知道,我们都是合同工,那早几年的都不干了,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不清楚啊。”
  男人走过来,瞟了苏笏一眼,问保安:“有我们家快递吗?”
  “没有。以前您没让送过这儿来呀?是不是一般都送家里了?”
  男人轻轻颔首,“嗯,我太太不舒服,不想让人打搅她休息。”他又打量了一下苏笏,问道:“怎麽,是新住户?又有人要开始装修了?”
  保安陪著笑:“不是不是。是找人的,嘿,对了,您是老住户,”他转脸看著苏笏:“你要不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叫陈冼?画画儿的?”
  男人伸手在门卫室墙上撑了一下,顿了顿,也站上了台阶,跟苏笏站在一个平面上。他这才发现男人竟是出奇的高,自己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这男人竟还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去,至少有一米九。
  男人疑惑的看著他:“画画儿的,姓陈?”
  苏笏点了点头。
  “我们家隔壁那个女的好像就姓陈,还送给过我太太几幅画儿,”他用手捏了捏鼻梁,“画得…一般。”
  苏笏心中一动。
  “但是有阵子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在不在家,要不我带您过去?”男人微欠身,很客气的问。
  苏笏想了想,见见也好,还按原来那个说法,自己是画廊的,试探试探,如果确定了就是本人出来再给王景宁他们打电话,便点了点头,跟著男人进了靠外面的第一栋楼。
  男人按了19层的电梯,苏笏盯著他的侧脸,男人大概是感觉到了,转过脸来,他长著一张国字脸,浓密的双眉几乎在额间连成了一条线,双眼却分得极开。
  苏笏想,这个男人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男人走到东边那套房门口开始敲起门来,边敲边喊:“陈太太,有人找。”苏笏看了一眼门牌号:1914。
  敲了好几分锺也没人应门,男人冲苏笏说:“大概是没回来。”
  苏笏点了点头:“能让我看看她给您太太的那几幅画吗?”从画上应该能判断到底是不是陈冼。
  男人点了点头,“可以呀。”他转向隔壁1915的房间,掏出了钥匙开门,又冲站在门口的苏笏道:“您请进。”
  苏笏站在门口,男人走了进去:“没关系,您进来吧,不用换鞋了。我太太在休息,我去里屋把那几张画拿出来。”
  苏笏点了点头,跨进了门。
  屋子很大,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什麽家具,极为整洁,空气里还飘著一股好像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甜腻腻的……出奇的熟悉。
  男人捧著一卷东西从里屋出来,笑了:“就是这些了。”
  苏笏轻轻的向後退了一步,盯著男人:“你是……三院的医生。”
  男人爽朗的笑起来:“真的呢,我是三院的医生,您见过我?”
  苏笏看著他手上的东西,没有回答。
  男人自顾自的说著:“我也见过您,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您了。呵呵。”
  男人热情地笑著,苏笏只觉得浑身发凉,想往後退,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香味突然浓重,!的一声,他觉得後脑勺一阵疼痛,只看见一个鬼魅般的长发女人低头看著自己,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零二章 登堂入室
  下午四五点锺的时候,惠新里小区门口来了个奇怪的男人。戴著棒球帽,穿一件灰白色的运动衫和藏蓝色的牛仔裤,帽檐压得很低,低到令人怀疑还能不能看到路。看起来很潮的打扮,浑身上下却脏兮兮的。
  秋季的北京容易起风,小区往东是片工地,几年前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因为缺少後续资金成了烂尾楼,沙子水泥什麽的废料一直没运走,加上路边的小石砾,风一刮裹挟著扑面而来,闻得到的尘土味儿,要是运气不好的还会钻进眼睛里,这人却好似没感觉似的在门口站了挺长时间,一直看著楼房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终於不再望天,迈著小碎步向门卫室走来,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协调,举止还算得体的关系,一动起来倒觉得没那麽邋遢了。
  保安瞪著他。男人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找1号楼1915号李先生。”
  保安想起中午的事情:“你是快递公司的?”
  男人愣了一下,略一思索便答道:“对。李先生在吗?”
  保安点了点头:“中午就回来了,我没见他出去,这不车还在吗?”
  男人随著他的眼光望去,看到了那辆白色速腾,眯起了眼睛,仿佛自言自语般压低了声音:“撞得…挺厉害。”
  “可不是。也不修修,还白色的车,看著多寒碜啊。这人平常出门倒车也挺利索的,怎麽手这麽潮,这不到两个月都两次了。”
  男人看著车的目光猛地回转过来,紧盯住保安,眼神锐利的像把刀子:“两次?”
  保安吓了一跳:“是两次啊。上次撞得更惨,挡风玻璃都碎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修的,这又撞了。”
  男人皱起了眉毛,仿佛在思索著什麽。
  保安觉得奇怪,试探著问:“哎,你是快递吗?”
  男人咧咧嘴,插在运动衫口袋里的手动了动,保安注意到里面鼓出来一块,惊讶的问:“就一件啊?”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口袋,意味深长的说:“是啊,最後一件了,送完这件,就该回家了。”
  保安很好奇:“你们这麽早就收工?一月能拿多少啊?”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向一号楼走去。他按下19层,抬头看看顶上的探头,嘴角动了动,摘下帽子,对著探头望去,好像唯恐照不清自己的样子。电梯门关上,两边的镜面涂层照出他的模样:较之前有些苍白的肤色,连日的奔走使他晒黑了些,看起来更瘦了,脸色有些疲惫,顾不上打理胡茬都冒了出来,看起来狼狈不堪,只一双眼睛灼灼有神,顾盼间精光四射,仿佛不属於这个躯壳一般。
  看著镜中自己的样子,男人苦笑,确实像个苦力。
  叮的一声,到了19层,他将帽子扣在脑袋上,低下头,迈出门去。
  他在1915门口看了看,发现上面有个小小的猫眼,想了想,转身又坐电梯下去,先在电梯间外的垃圾桶里翻了翻,摘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又从後门出去,把1楼用来压空调套的几块装修剩下的瓷砖边角料扔了进去,这才又进了电梯。
  他拎著塑料袋,先是绕著走廊转了一圈儿,然後来到1915的门口,并没有按门铃,只是看著那门牌号,一时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有恐惧,有悲痛,有愤恨,有绝望,有茫然,更多的,还是一种要了结了的坚定。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那些影响自己判断的负面情绪都变成了一股鼓舞自己的力量,这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李旼有喜欢买刀,喜欢收集刀具,那年去西藏的时候花了好大功夫才托人带回两把藏刀来,现在正斜著交叉挂在客厅的墙上,是偌大一个厅里唯一的装饰品。
  他刚刚擦拭完那两把刀。他喜欢干净,讨厌一切不洁。这里很脏,如果不是因为原来住的地方不太方便,他也不会搬到这麽个地儿来。灰尘四处飞扬,细菌和微生物裹在里面混在空气中肆虐,感觉得到的污浊,所以如非必要绝不开窗,但沙尘天就很讨厌,灰尘会顽固的顺著窗户缝钻进来,这个时候他会用胶条把缝隙都堵上,等天气好了再撕开。
  市场上的刀具,他觉得双立人还可以,够锋利,能用一段时间。不过令人头疼的是现在已经鲜少见到磨刀子剪子的手艺人了,不好用的时候只好另买新的,虽说有点儿贵,不过好在他没有其他太多花钱的地方,从青年时代起,他就一直是个简朴的人。
  门铃响的时候李旼有刚刚洗完他第三柄长刀。他从猫眼里往外看,门口背光,只看见一个站得极近的男人低著头,好像正摆弄著手里的什麽东西。
  “谁?”李旼有问道。
  “快递公司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有您的快递。”
  李旼有一愣,说有快递是因为认出了那个警察,找理由过去搭话的,自己没有买过东西,怎麽会有快递?
  他走进厨房顺手抄起刚洗完的那柄长刀,轻轻走到门口,“什麽快递?我没买过东西。”从猫眼里观察著门外那人的反映。
  男人低下头,摆弄著手中的塑料袋,“写的是送到惠新里小区1号楼1915……李……文有收啊。”他故意念错了李旼有的名字。
  李旼有松了一口气,沈声说:“什麽东西?”
  “写著药品。您给我签个字就行,我不进门。”
  李旼有看了看手里刚刚洗过的刀,放在了餐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轻轻的将右脚抵在门内侧,开了一条小缝。
  男人垂著头将塑料袋递过去,故意在门缝上卡著,半天塞不进去。李旼有脚往後挪了些,左脚露在外面,男人瞄准李旼有的脚,用力将袋子一丢,砸了个正中,瓷砖发出啪啦啦沈闷的响声。
  李旼有的左脚被砸,又被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向後退了一步。男人一脚踹开门,李旼有刚要冲过去拿刀,就看见一截黑乎乎的管子对著自己。
  李旼有一惊,看清男人帽子下面孔的一瞬间,微微的笑了。
  “呵。”
  
  第一百零三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戚维扬踢上门,摘了帽子,用枪管对著李旼有比了比,示意他往後退。
    李旼有笑了,慢慢退到客厅里,“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看来我又低估你了。”
    戚维扬没有吭气,右手拿枪指著李旼有,伸出左手,平摊著五指,远远的比了比遮住男人眼以下面孔的样子,他想不起来,他对这个人的样子完全没有印象,他只记得那个大口罩,还有被自己用刀捅了的流著血的腿。
    李旼有嘴角上挑,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他缓慢的抬起左手,戚维扬用枪指著他,想说什麽,却没有开口。
    李旼有用左手轻轻遮住了自己的下巴,“那这样怎麽样?”他的声音突然低沈了起来,轻柔的,却像来自地狱一般的煽动和蛊惑:“你做个选择吧……”
    “闭嘴!”戚维扬大叫起来,“闭嘴闭嘴闭嘴!!!”他狂叫著,肺部窒息一般的疼痛,嗓子也火辣辣的,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内心的动摇。心底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潘多拉的盒子被再次打开了一角,那些他想要永远遗忘的丑陋的可怖的绝望的往事像发黄的老照片一样涌上心头,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腥涩的气味,恐惧,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胃有些翻涌,他咽了口吐沫,把那种感觉压了下去,深呼吸,深呼吸,他对自己说,慢慢的平静下来。
    李旼有笑了,居然还笑得很愉快: “原来你还是记得。”他好像真的挺高兴一样,“你真是个奇妙的孩子,冲动又诡计多端,粗鲁却挺有礼貌,明明天性凉薄却似乎很期待温情……最让我觉得心醉神迷的还是你坚忍不拔的生命力,我一直都低估了你的求生意志,居然无论怎样都不舍得放弃这个肮脏的世界,就这麽一直一直活下来了……我一直在想,怎麽才能让你放弃生的渴望呢。”
    戚维扬浑身发抖,太阳穴突突的挑著,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到头顶一般,想开枪,想一口气把所有子弹都打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著子弹在他体内爆发,看见四散的金属片撕裂他全身的血肉,让他哀嚎,让他痛不欲生,可是那样就满足了吗?那样就能解决吗?和自己的痛苦相比那简直是天堂了。
    拿枪的手微微抖著,戚维扬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上当,不要上当,这样打死这个疯子太便宜他了。来这里是为了什麽,不就是为了从心理上击溃这个男人吗?了结,没错,但不是这样,像个愚蠢的杀手一样只会用子弹来解决问题。枪会用到的,但不是现在。是痛,那些本应该被遗忘、被埋葬的东西又翻出来了,血连著肉,连著筋,连著肝,连著肾,连著五脏六腑,连著心,但他忍得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冲动自以为是的孩子了,这些年另一个身份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坚韧,忍耐,分析,他不会这麽轻易被击倒。
    戚维扬立下了决心,枪在自己手里,不能让这个男人掌握主动权,想到这里,他咧了咧嘴:“感谢你对我人性朴素而原始的分析,我活著就是了,至於卑微还是高尚与你无干,生命的循环就是如此。你若是因什麽难言之隐过得痛苦,也不必苟且偷生,打开窗户把身子探下去就解脱了。”
    李旼有交叉的双臂动了动,他眯起了眼睛:“我忘了你现在是个心理医生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你居然也做了医生,更没想到竟然还在三院的神经外科呆过?真遗憾我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说真的,我一开始也没认出你来,还是在四院那一次,你的反应,你的神态……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精神分裂的,因为恐惧与胆怯可以放弃所有一切的小孩……”他笑了起来,“你为什麽会不记得我了呢?为了让你记起来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儿呢,那些都是我送给你的,纪念那个失去的‘7号’,看来还是有用的,我几乎都快放弃了呢。失去记忆的日子一定很寡淡吧,真是难以想象你现在的心情,当你想起来的时候,有没有头晕?有没有呕吐?有没有恨不得自己不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忘记的幸福真令人作呕,那是我们小小的约定,可你却不记得了。好在你终於记了起来,而且居然能够找到这里来,真令人感动。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韧性的人,生命力之旺盛令人叹为观止,”他叹息一般说著,这一次倒真是没有什麽轻蔑的意思,“我这样想,所以当我看到路边那个血迹斑斑的年轻人,想带他回来的时候,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我有些吃惊,这麽像,这麽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他,我是个很重承诺的人呢。”
    戚维扬沈默了一会儿,他还真不知道,江帆因为长得像少年时的自己而躲过一劫。他努力克制著,不让自己的愤怒流露出来,在这个疯子心里,人命到底是什麽?那些丧命於他手下的人,好像是没有思维,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肉块一般,对於这样的人,他应该怎样著手?
    他想了想,缓缓开了口,“找到你并不是件难事。”
  
  第一百零四章 那些本应被遗忘的往事
  李旼有“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你所不知道的有两件事。”戚维扬看著高大的男人,“第一,我对老板娘有印象。”李旼有轻轻嗤了一声,戚维扬将左手攥成了拳头,痛苦的吞咽著,仿佛要说出口的话会灼伤他的喉咙,“……在我呆在那个小地下室的时候……”
  李旼有阴沈的看著他。
  “第二,尽管不愿意记得,可当记忆涌上心头,我才意识到那些经历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多麽深的印象……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声音,每一丝气味,都烙在我脑中。尤其是……当我在对自己曾有记忆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成了一名医生,那些记忆的碎片就慢慢形成了一个雏形,直到我一点点填满它,拼图就出现了。”
  李旼有还是没有接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著他。
  “首先,是她的错觉症状。”戚维扬说,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唇色有些发白,“她告诉我,我们被关在一个移动的房间里,墙壁是歪斜的,地面起伏不平,凹下的地方全是鲜血……”他眼神有点儿黯淡,仿佛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压低了的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跑不掉了,我们跑不掉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恐惧是会传染的,她告诉我,四周有残肢断臂,切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浑身发抖,更何况我也看到了……门缝里的灯光……”戚维扬看向李旼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戴著口罩的医生……手中的刀……鼻中闻到的全是血腥味……我对她说的所有话信以为真,我以为……她也是被绑来的,和我们一样。”
  李旼有冷笑。
  戚维扬不为所动,接著往下说:“我恢复记忆之後,因为……朋友的帮忙,曾经有机会去过那个院子,就是你现在盘给一家开洗衣店的,我鼓起勇气,去了那个地下室……里面除了还残余的一些手术器械,什麽也没有。”
  “……也许那些残肢断臂被我们埋了。”
  “也许。”戚维扬盯著他的眼睛,“更有可能,那里从来就没有什麽残肢断臂和满地的鲜血,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李旼有没有吭气,对此不置可否。
  戚维扬又接著说,“其次,是她的幻觉。有时候她会在我身边翻滚,哀求,哭叫,恳求那些人不要折磨她,不要用钢勺挖进她的脑子……她满地打滚,我四周发出啪哒啪哒的巨大响声……我缩在一片黑暗中,恨不能融进墙壁里,闭著眼睛,什麽也不想看,也什麽都看不见,只满心祈求著那些人不要来折磨我……那种痛苦很真切,我没有怀疑过,说不定对她来说真是那样的痛苦吧……”
  李旼有脸上的表情很奇特,有点儿像是悲哀,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麻木。
  “还有她的自动症表现,她会……重复的做一个动作,会突然……兴奋,持续一段时间後却毫不记得。”戚维扬的汗毛竖立,他似乎又记起了黑暗中,那双冰凉的手划过自己肌肤的感触。
  刺痛。
  李旼有终於忍不住出言讥讽:“你为什麽不详加解释,她持续的动作和突然的兴奋就是不停的解开衣扣,抚摸,并跨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大声呻吟?!还是说你也沈醉其中?对她不记得你觉得难过?”
  男人的眼中露出残忍的凶光,戚维扬努力克制著自己皮肤上那股瑟缩的感觉,这麽多年过去了,他好像还是没有摆脱那种黑暗中疯狂的感触:粘稠的,腥咸的汗水,滑腻的肌肤,潮湿的,贴在面颊上的发丝……
  他轻轻地说:“只有恐惧而已。”
  李旼有咧著嘴笑了,笑容中带著刀,带著针,像是轻轻打开炼狱之门般恶意与期待,“恐惧会让你食髓知味?恐惧会让你忘记和你一起被带来的朋友?如果我告诉你,在你发出下流声音的时候,他正戴著嘴上的胶布,流著泪躺在离你不远的地上,静静地,恨不能生命早点儿流逝而去,你怎麽想?他被绑著的双手,无法伸出去堵住自己的耳朵,他被胶布贴上的嘴,无法张开大喊,甚至不能发出哭泣的声音,只能痛苦地听著,肝肠寸断的忍受著你的背叛,浑身颤抖……”
  一声巨大的响声,子弹击中了李旼有身旁的沙发。
  戚维扬眼光似两把锥子,死死地盯住李旼有,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我想这一刻想了很久了。我的罪我自己会偿还,用不著你提醒,你造的孽也一样。”
  李旼有微微一笑:“你果然是个疯子,是个和陈冼一样的疯子,难怪他会放了你。你不怕枪声把警察招来?这枪是那姓苏的警察的吧?”
  “我没打算活著离开。”戚维扬眯著眼说,他的眼神突然一滞:“你什麽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 手术、枫糖浆与癫痫(上)
  李旼有无视戚维扬的话语,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甚至还伸出手去轻抚著弹孔在沙发靠背上留下灼痕的纹路,戚维扬看著他的指尖仿如有个体生命一般舞动,在布料上温柔的摩挲著,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阵寒意。
  难道苏笏会落在他手里?不可能,以苏笏的身手,这个连14岁的自己都能伤了的男人根本不是对手。可是李旼有的话是什麽意思?他怎麽知道枪是苏笏的,关键是,他怎麽知道苏笏没有枪?当然也许他只是蒙的,为了让自己心生恐惧。可是万一呢?苏笏没有回警局,这点已经方台台证实,难道这个痴人真的从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语中一路追踪而来?
  他的心激烈地动摇起来,那种急躁的,想要砸了什麽出气的情绪又窜了上来,呼吸也有些不稳了,然後他发现,李旼有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这边。
  戚维扬立刻沈下心来,这个人在算计。可恶,可鄙又可怜的混蛋。
  他调匀了呼吸,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个人牵著鼻子走,如果刚才的枪声真的会引人来,一定要在那些人来之前做个了结。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让我们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吧,错觉,幻觉,自动症,犯病过程伴随著抽搐,全身强直痉挛,扭曲的尖锐痫叫,有病理性兴奋,发作後对发作情况完全不能记忆……恢复记忆後,我重新把记忆中的碎片排列了一下,惊讶的发现,这些症状与癫痫完全一致。”
  戚维扬看著李旼有,“我想起来,小亮告诉过我,老板娘有羊羔疯,几乎不出来,我们每次玩完游戏交钱找不到她的时候,都是由小亮直接穿过长廊到後面把钱给她。说起来,我见过她清醒时的样子只有两次而已……”他想起那条长长的,粗糙的水泥地长廊,屋子里总是有一股苦苦的药味儿。
  “直到那时,我才隐隐意识到……黑暗里的那个人,其实不是被抓来的,而是游戏厅的老板娘。”
  李旼有的手指在沙发上轻弹著。
  “我只知道游戏厅的老板娘,从来没有问过老板是谁,我对你没有什麽深刻的印象,14岁的我是不会费心去看一个整天戴著口罩,身上散发著一股苏打水味道的人的。但是我记得,游戏厅的里屋有一个小门,穿出来就是隔壁那个几乎没什麽人去看病的诊所。在那个黑暗的充满恐惧的狭窄空间里,透过一闪即过的星点灯光,我看到一个戴著口罩手拿刀具的人……”
  “所以?”
  “我不知道老板娘叫什麽,她的名字肯定不是老板娘,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隔壁小诊所里看起来像科学怪人的大夫姓李。”
  李旼有笑了起来,“科学怪人?有意思,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这麽多的不知道,怎麽就突然知道了呢?”
  戚维扬的脸色很阴霾,“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那段不堪的往事中,那个人并不是完全的女人。”
  戚维扬想起宋歆,在他丧失了那段痛苦的记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时间里,他的潜意识中仍然对那可怖的,难以启齿的,却充斥著年轻肉 体本能的交 合行为有著特殊的记忆,他强烈的排斥著,从心里从脑中将这段不堪的记忆彻底割舍,却在某个自己也不知道的位置保留了一块空地,那块空地对那些病态的行为还有著丝丝缕缕的印象,却说不清,道不明,以至於他和宋歆的夫妻生活,无论如何都不对……这不是他们离婚的决定因素,却也是一个重要诱因。至於那个始作俑者,就像宋歆当时说的,“你在自己的四周蒙上了一层雾,和你在一起就好像黑夜永远也走不到天亮一样”,当时曾经以为女人矫情,如今才知道,那是她的直觉。他确实没有和盘托出,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李旼有的手猛地动了一下,戚维扬的枪管一直对著他,他的双手又慢慢放松了。
  戚维扬盯著他的手,“於是我至少发现了三件事。第一,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老板娘,有癫痫。第二,她不是个完全的女人。第三,游戏厅的隔壁有一个医生。”
  
  第一百零六章 手术、枫糖浆与癫痫(中)
  戚维扬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当我未经洗衣店店主邀请,擅自穿过他的後院来到那间已经封闭多年落满灰尘的屋子时,发现了一些……整容手术器械,没有微创类的,我肯定是早期使用的,因为微创器械使用在中国98年才刚刚开始。我猜那是你的。”
  李旼有放在沙发上的指尖蜷曲了起来,但还是没有说话。
  戚维扬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暗暗的想:是现在了,这混蛋已经开始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接著说:“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有了一个推论,但我亟需证据来证明。可惜虽然现在网络这麽发达,早期的学术资料还是非常少,而上学的时候……我从来就对整容外科没有丝毫兴趣。於是我回到北京,托朋友在医学院的资料库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篇论文……”
  李旼有突然颇为自傲的笑了,喃喃道:“从中医药学看希波克拉底-盖伦体液论与变性手术的关系及其临床实践。”
  “没错。就是这篇。中国公开报道的第一例变性手术是80年代後期在上海由何青教授操刀的,北京地区第一例是由整形外科的权威专家陈仲涣教授和他的弟子,现在仍从事整形外科工作的陈子康在90年底进行的,而你这篇论文的时间介於两者之间,在89年。” 
  戚维扬没说,其实三院在91年的时候也做过一例男女互换生殖器手术,由赵佶教授操刀,只不过手术失败了,後来赵佶从副院长位置上退了下来,黯然离职,接替他的正是胥黎的父亲胥承闵,这件事影响很大,三院的整形外科从此一蹶不振,後来干脆并到外二去了。
  李旼有冷笑起来,“他们只不过是治标而已。变性手术实质性、灵魂性的东西根本没有触及。陈子康的认识限於皮毛,他那套什麽只有存在性别认知障碍的易装癖者才能作变性手术,需要精神医生和心理医生的诊断之类的理论简直是扯淡!易装癖在中国现阶段就归为精神障碍一类,怎麽才能同时既得到精神科医生关於精神正常的结论又得到心理医生对性别认知障碍的鉴定?而且为什麽非要易装癖者才能做变性手术?存在性别认同障碍其它表现的就不能做吗?他以为性器官是抗原性反应最强的器官,所以只要解决了这方面的风险整个手术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殊不知变性人最大的困扰来自於脑,来自於心,来自於社会的不认同,不解决这一点,手术再精致也没有用!你看看他做完手术的那些人,除了色情行业还能从事什麽?”
  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李旼有侃侃而谈,他的双眼散发著狂热的光芒,语速也快了起来,简直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变性手术是一门很复杂、很精细、要求很高的医学科学,它不单纯是医疗技术本身的问题,还牵涉到法律、道德、伦理、宗教和社会学。从医学外科手术来说要解决四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脸部轮廓的改变,然後胸部的整容,不论是切除还是填充,切除要做到创口小,创面平整,填充要做到流畅而富有弹性,接著是生殖器的转换与再造,必须完成正常的性生活而且对方不能发现,最後还有喉结的切除(或再造)和声音的调整,声带的手术处理。这是四个方面都完满了,才算成功。比如说,要从外科手术角度完成男性变成女性的改造,需要进行的工程包括阴 茎和睾 丸的切除,尿道移位,人工阴 道成形及诸如乳 房增大成形和颜面、颈、颧、额部等面部骨骼女性化的手术,还有甲状软骨缩小,声带调整,电解或手术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但这些还不够,即便是陈子康口中的易装癖,完成手术後,由於多年来社会的浸染和个人的认知,还是会感到自卑,有的会後悔,甚至因为排异反应自残。这些人只报道了陈子康成功的手术,不成功的根本就没有提过,只不过是因为姓陈的父子俩家里有钱就只手遮天!”
  这一点戚维扬是真不知道:“陈仲涣和陈子康是父子?”
  李旼有哼了一声,“陈仲涣坐视他儿子剽窃我的成果,用完後又一脚把我踢开,就是因为我在陈子康之前替一个性别倒错者作了手术,而且成功了!他们拿出那套根本没有得到法律认可的所谓‘四证明’论,因为我没有要求病人提供精神医科诊断就判定我是残害器官罪,让我在整容外科界混不下去!赵佶同情我的遭遇,也认同我的理论,就由他出面做那个手术,本想著能够扳回来,可惜,排异反应太强烈,最後手术失败了。”
  戚维扬看著李旼有复杂的表情,突然想到,“你进三院也是赵佶托胥承闵安排的?”
  李旼有嘲讽的笑笑,“他有把柄捏在赵佶手上……很遗憾。”
  这句没头没脑的“很遗憾”让戚维扬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阵愤怒,“胥承闵让你进医院,你开车撞了他儿子?!”他从方台台那里知道了胥黎车祸尚未脱离危险的消息,也正是这个消息最後促使他孤注一掷来到这里。
  “你为什麽撞他?因为他看见你开车撞了张强?”
  李旼有有些吃惊的看著戚维扬。
  “你楼下保安说你的车连著撞了两次。第一次就是张强吧?你为什麽要撞他?他在去四院看郑小楠的时候认出你了?他能知道什麽还是你心里有愧?”
  李旼有淡淡的说:“他看见我的车後座上有血迹,运那个学生的时候留下来的,他想要钱。”
  戚维扬心里有些悲凉,张强养不起郑小楠,最後见他那次,他也说过郑小楠的身边并不缺人,他是想用金钱来维系与这个可怜又太过现实的女孩的感情,可惜他看错了人。他没有想到他碰到的是一个凶残的连环犯,白白搭上了一条命。
   “那胥黎呢?又是为什麽?”
  “我给张强做的手术,手术中我动了点儿小手脚。我本职就是脑外科,对整容外科感兴趣的时候投入陈仲涣门下,没想到被倒打一耙。这点小动作对我来说不算什麽,竟然被胥承闵的儿子发现了。”
  “所以你就要灭口?” 戚维扬怒视著李旼有。
  “我还是犹豫了一下,不然他根本活不到现在。”李旼有抬起头看著戚维扬笑了:“他好像是你朋友?很遗憾,我得告诉你,我也在他那个抢救组里,我後悔了,他活著太麻烦,就悄悄在ICU机器录入的医嘱里改了几条,这会儿他大概已经快断气儿了吧。”
  
  第一百零七章 手术、枫糖浆与癫痫(下)
  李旼有挑衅的看著戚维扬,交叉手臂,索性向後靠在了沙发上。
  “人渣!”戚维扬绷紧了身体,用全部的毅力克制才没有再扣动扳机。
  李旼有嗤笑著,“什麽人渣?谁是人渣?陈仲涣和陈子康怕我再有什麽动作,联络了所有的人脉逼得我在哪家医院都呆不下去。在他们盗用我的手术理论名利双收的时候,我只能缩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肮脏的寒碜的可怜的小黑屋子里鬼鬼祟祟的为那些来历不明的家夥做手术!直到陈仲涣死了,陈子康又出了事故,这次他那万能的老子罩不了他,终於吃了官司,公立医院呆不下去,去了私人医院,我才有机会出来,还不能在整形外科领域!我的努力呢?我的青春呢?我多少个日日夜夜寒窗苦读认真钻研兢兢业业付出的代价呢?”
  戚维扬脸颊的肌肉抽动著,“老板娘本来也是你的病患吧?你居然替一个癫痫患者做变性手术?你还有没有职业道德?这也是别人造成的吗?”
  提到陈冼,李旼有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凝固,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反驳。
  戚维扬眯起了眼睛,他想起癫痫的诱发因素:“她的手术并不成功,癫痫大发作那麽严重,正常的时候却没有见过用药,你把她送到了第四医院,症状看来也并没有见好。你为什麽会对一个患者这麽上心?他们在你的眼里不都是可以切割的证明你理论的试验品吗……”他眼珠一转,拉长了声音,恶意的说:“难道说她的癫痫实际上是因为你失败的手术造成的?他本来是个正常人,因为你自以为正确却没有理论依据的虚无的观点,以及建立在这个观点上道德沦丧的手术使他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而你对他脑部动的手脚和自身身体的错位引发了癫痫?”
  李旼有脸色骤变,狰狞著面孔站了起来,甚至连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戚维扬咬住了下唇,看来这场他赌赢了。可是李旼有沈默地用咬人一样的视线盯了他许久,竟然笑了。
  “运用你那套虚无缥渺的心理分析理论不太成功啊。不过也难怪,所谓的心理分析本来就是垃圾,一个连依据的材料是否真实可靠都无法验证的理论,能有什麽科学可言?让我来猜猜你为什麽要学习这种狗屁不是的东西,是因为丧失了自我吧,跟弗洛伊德一样,因为不了解自己和自身具有的矛盾,所以借由分析别人来意淫,最後什麽也解决不了。不过是建筑在个案臆想上的毫无实证的海市蜃楼而已,居然也能形成理论?一套以临床观察形成的理论,建立在观测者的个人经历和先入为主的基础上,通过不断的把从患者那里了解到的只言片语以伪科学形式的语言暗示强加於患者,达到了所谓的解释、分析、治疗的目的?你真的相信吗?你有没有用这套理论分析过你自己?比如为什麽在那种你看来是黑暗的恐惧的环境下,还会遵循自己的本能享受肉 体的愉悦?是因为人性如此还是你天性如此?比如为什麽到了关键时刻你永远都会优先考虑自己把同伴搁置一旁,像被你抛弃的那个男孩,他一直在你身旁,即便如此你还是义无反顾毫不回头的自己跑了,你想知道他的下场吗?还不是胆怯的连问都不敢问?还有把枪给你的那个警察,你明明意识到他可能落在我手里了,却装作不知道,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完成你的复仇?啧啧啧啧啧,真是自私到家了,我说你是个生命欲 望堪比蟑螂的小孩,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戚维扬的呼吸滞了一滞,甚至轻轻摇晃了一下身体,李旼有的话像巨石一般向他砸来,悲哀的是他竟毫无还手之力。他觉得口腔里有铁锈的气味,不知道嘴唇是不是已经被自己咬破了,颤抖著说:“苏笏不可能在你手里,别吓唬人了。”
  李旼有桀桀桀地笑了,“我当然不会抓到他,可是他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呢?为了避免你不信,我还是说说吧,那个警察高瘦结实,穿一件深蓝色的外套,一条商标上写著ACNE JEANS的裤子,还有一双跟林护士男朋友买给她天天献宝一样背在身上的包同样花纹的鞋,怎麽样?想起来了吗?”
  戚维扬的脸色变了,他的心狂跳起来。深蓝色的外套自己没有见过,可是acne的牛仔裤和burberry的鞋是一起去青岛的时候苏笏穿在身上的,自己开玩笑说他奢侈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地说是苏嫿买的,难道李旼有不是在诈他?
  李旼有看见戚维扬的脸色,咧了咧嘴,“我没说错吧?”
  “他人呢?”
  李旼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中午的时候我替他放了血,大概这会儿已经硬了吧。不知道他的肝肾脾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上次那个男孩居然得过黄疸肝炎的,希望这个好用。”
  戚维扬的头嗡的一下,冷汗涔涔而下,不可能,不可能!难道真要像对李福海说的那句戏言,又害了一个人?他紧咬牙关,腹中的肠子仿佛都绞在了一起,恐惧和担忧令他明知也许是个陷阱,不可放松,还是忍不住要用眼光在屋中四处寻找,有没有苏笏留下的痕迹……
  然後他看见餐桌上的刀,还有从刀刃流至桌上的印渍……
  他的头皮发炸,一瞬间似乎连腿都是软的,忍不住再望去证实自己的判断……透明的,是水渍,刚刚放下半颗心,就感觉耳边有风声袭来──李旼有扑了上来,戚维扬向後闪却没有完全躲开,李旼有的胳膊肘尖狠狠的敲击在他右肩上,他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不由地松开了手中的枪。枪管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同时怔了怔,李旼有猛地推了戚维扬一把,他的後背撞在墙上发出好大一声。戚维扬见李旼有要去拿枪,忍住脊椎针刺一般尖锐的疼痛冲上去一脚把枪向前踢去。他这一脚用上了全力,枪在瓷砖地面上顺著走廊位置一直往前滑,直击打到走廊尽头的门上才反弹了回来,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不动了。
  戚维扬刚要向前冲,就发现了一件惊异的事情:那扇他进来时以为是储藏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只细瘦的胳膊伸了出来,伸手捡起了枪。
  长长的头发垂下,几绺发丝散落在地板上,枯黄的,没有生气,过度的惊诧令戚维扬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著枪被握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中,轻轻拿了起来。那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低头看著手中的枪,像是小孩子不知道该怎麽处置不需要的玩具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呆滞无神的双眼转向这边,戚维扬长大了嘴:“……你……”
  那双眼睛呆板而了无生气,像是商场里摆放在柜台上亚力克制的珠子,没有一丝活著的气息,目光茫然飘渺的落在戚维扬的身後,仿佛他是空气,是屋中的一项摆设一般。
  李旼有叫道:“小冼,把它给我。”
  陈冼呆呆的看著他,好像没有什麽反应。戚维扬有些悲哀的意识到,这个人的神智已经远离躯体而去,他所记得的那双富含感情的双眸,不论是否是病态的,都已不复存在。
  但是枪不能给李旼有。戚维扬伸出手,试探的叫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是……”他突然觉得这个自我介绍没法开口,於是只好学李旼有直抒胸臆,小心翼翼的说:“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好吗?”
  
  第一百零八章 大发作
  陈冼的目光从李旼有和戚维扬的身上依次飘过,看起来并不打算把手上的东西给任何一个人,轻轻的把那个黑乎乎、冷冰冰的东西举起来,仔细端详著。两个人都不敢说话,陈冼好像对管子里的东西感到好奇,倒过来对著自己,凑近去看。李旼有走上一步又停了下来,一脸紧张,伸出的手上青筋暴起:“别……”
  戚维扬看著他,李旼有的脸色都变了,声音有些轻颤却浑然不知:“小冼……别……给我,那不是你的东西。”
  陈冼皱起了眉头,将枪管对著李旼有,眼神中显出一丝暴戾之气。戚维扬突然闻到一股不那麽让人舒服的气味,像是汗味和甜香味的糅合品。李旼有吃了一惊,维持著身体动作,轻轻的说:“小冼,是我,是我。”
  陈冼看著他,表情渐渐柔和起来,手里的枪慢慢垂下,李旼有长出一口气。戚维扬皱著眉毛,那股似有似无的味道又来了,但是没有刚才那麽明显,他看著陈冼犹犹豫豫的望著李旼有,有几分想把手中的东西递出去,心下大急,却不敢表露出来,唯恐重蹈刚才李旼有的覆辙,只是压低了声音叫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
  他这句话成功的将注意力吸引过来,陈冼看著他,微微张开嘴:“你是谁?”
  他的声音没有变。柔和的,介於成年男性低沈和少年清脆的嗓音之间,就像那些天生中低嗓音的女人说话。
  他拿著枪,看著戚维扬。戚维扬咽了口唾沫:“我……我是黄彬……你记得吧,常去你店里打游戏的那个。”“黄彬”这个名字一出口,他蓦然觉得心头一阵刺痛,这个离现在的自己极远又极近的名字,说出来竟然这麽难,恍如隔世。
  陈冼看著他,那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亚力克材质一样的眼睛里好像有一丝困惑掠过,转瞬即逝,“你……”他将下唇咬得发白,如同忍受极大痛苦一般,“好像……”他又看向李旼有,求助样叫道:“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後面那句话嗓音骤然升高,像是砂纸磨砺玻璃一样的粗糙,戚维扬吓了一跳,那股说不出是汗味还是甜腻香味的味道又来了,而且浓烈的令人感到窒息。他转身看李旼有,李旼有一脸绝望。
  陈冼大叫著:“头痛……我的头好痛……”他用左手按著头,弯下腰去,像是痛苦的无以复加。李旼有刚冲上去两步,陈冼就站起身来,戚维扬发现他皮肤发红,瞪著他们的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睛浮上了一层红血丝,模样说不出的恐怖狰狞。
  陈冼张著嘴,好像要说什麽又说不出来,浑身发起抖来,突然就那麽跌倒在地上,仰著头,两只胳膊扭曲成僵硬的样子,蜷曲著,右手还死死的握著枪,不停的抖动,双腿像抽筋一般伸的笔直。
  戚维扬闻到的那种味道越发强烈,他大叫了起来:“有没有苯巴比妥针剂?快快快!是癫痫大发作!”
  李旼有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蹲在地上,扭头冲戚维扬喊道:“没有苯巴比妥,旁边那个柜子里有体针,你把针拿过来!”
  陈冼翻著眼睛,口唇不停的抖动著,发出尖锐的叫声,有些许血沫从嘴角溢出。戚维扬翻箱倒柜找不到体针,怒骂道:“你还是不是西医大夫?癫痫大发作不要苯巴比妥针剂要体针干什麽!”他左找右找找不到体针,倒是被他翻出一卷儿纱布,顾不得许多,先拿著纱布奔了过去,却看见陈冼在地上抽动著,口唇和皮肤已经发青,正死死的咬住李旼有的手,四周散发著隐隐的尿骚味,戚维扬向下望去,可以看见陈冼的裤子上湿了一块儿。“失禁了。”他想,帮著李旼有将纱布卷儿从指尖缝隙里塞进陈冼的口中,看见李旼有抽出来的右手上指关节一片血肉模糊。陈冼还是平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著,戚维扬蹲下身去,伸手去解他的衣服领子。李旼有瞪著他,戚维扬不耐烦地说:“小心呕吐物流入气管引起呛咳窒息,头侧一下。”
  李旼有打量了他一眼,“我来吧,体针在那边那个柜子里,比苯巴比妥管用。”大概是想方便入针,他站起来走到陈冼的侧前方。
  戚维扬往里走去,柜子就在刚才他以为是储藏室的门旁边,他朝里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扇门连著另一套房子,只是房间里黑乎乎的,看不太真切,看方位好像是隔壁1914。难道这家夥利用储藏室把两套房打通了麽?戚维扬没时间细想,伸手打开了旁边那扇柜子,他对事情的发展觉得有些怪异,联想到刚刚的情形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是好像又没有什麽别的选择。
  正翻著柜子,他听见轰然一声巨响,鼻子里除了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还有一股呛人的火药味。
  戚维扬吃了一惊,他回头看去,只见李旼有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望著陈冼,他捂著肚子,血慢慢从他的指尖渗了出来。陈冼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向戚维扬,皮肤已经不再青紫,但红的发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不到一丝情感。
  戚维扬惊恐的意识到,陈冼的枪管正慢慢的指向自己,他看著那双呆滞的眼睛,呆立当场。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门外的人高叫著:“你家干什麽呢?叮哩!啷的,有没有点儿自觉啊!”
  陈冼回头看去,趁著这个当口,戚维扬拽著瘫在地上的李旼有衣服领子就往後拖,一把拉开了储藏室的门,进去的时候还顺手拉倒了那个柜子。
  他听见碎玻璃在自己头顶溅开的声音,耳朵嗡嗡作响。
  
  第一百零九章 再见苏警官
  被拽倒的柜子挡住了陈冼杀气腾腾的步伐。戚维扬死命拽著李旼有的衣服领子往里拖,屋子里很昏暗,简直像没开窗户一样,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气,裸露在外的脸部、手部都隐隐地抽痛著,大概是被四溅的玻璃划伤了,他顾不上,只是心中泛起一阵恐惧,长长的走廊,灰暗的墙壁,和多年前那个令自己至今都产生幽闭恐惧症的地方何其相似,那时候他是刀俎上的鱼肉,现在呢?
  他来不及思考,大脑像停顿了一般,只是觉得身後拖著的这个人沈的像石块,还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走廊最靠里的地方有一扇门,戚维扬直觉判断那是离储藏室门口最远的地方,相对来说安全一些。他拖著李旼有向那里走去,身後的人像是发出了什麽声音,戚维扬手上汗津津的,不小心滑了一下,李旼有直接撞到墙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也随著他吃痛的声音咽了回去。
  门没锁,戚维扬一脚踹开门进去,还没等到把李旼有拖进来就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委顿不堪的倚靠在墙上,像是没有了知觉,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戚维扬大惊,将李旼有甩在一旁就奔了过去。
  真的是苏笏。
  戚维扬抓起他的手,触感潮乎乎的,是血,他绝望的想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半天才鼓起勇气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戚维扬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精疲力竭:“还活著,幸亏还活著。”
  他缓了片刻,站起身来,一脚将门口的李旼有踢开,在门上摸索了片刻按下了反锁扣。
  戚维扬没理角落里李旼有发出的痛哼声,仔细打量了一下屋里的结构。这间屋不算很大,有隐隐的光亮从前方透过来,可以看到屋子两边各有一排柜子,占据了这个长方形房间的大半空间,所以觉得狭小。
  戚维扬急於看看苏笏到底情况怎样,走到前面,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扇窗户,但是被厚厚的窗帘挡住了,他使劲儿拽开窗帘,灰尘从上空落下,一股灰味扑鼻而来,感觉满头满脸都是土,然而拉开窗帘後,房间里竟然还是昏暗的。
  戚维扬纳闷,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窗户玻璃是双层的,似乎里面那层夹了什麽东西。
  “真他妈变态。”他暗骂著,伸出手去推那扇窗户。大概是太久没有打开过,窗框发涩,一时没有推开。他刚想使劲儿再试试,就觉得身後有声音,一回头正看见咬牙切齿的李旼有举著个什麽东西,他一歪脑袋,那个东西堪堪砸在他左肩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戚维扬痛得抽气,整个左肩膀都没有知觉了。他狠狠地踹了李旼有一脚,骂道:“你他妈的王八蛋!老子刚救了你!”
  李旼有本来就受了伤,戚维扬吃痛又愤怒不已,更是使上了全力,这一脚踹的他踉踉跄跄後退了几步,栽在地上,!当一声不知道打翻了什麽东西。
  戚维扬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一看,从被打翻的大号敞口杯大小的盆子里流出深色的液体来。他退了一步,瞪著李旼有,弯下腰伸手在液体上沾了一下,凑到鼻前闻了闻──戚维扬怒不可遏,他总算知道发现的那两具尸体为什麽几乎看不到血了,这混蛋竟然用这种方法放干活人的血液!而这个盆里,也许就是苏笏的血!
  戚维扬冲上去连踢了李旼有好几脚,能动的右手劈头盖脸往他身上招呼。
  李旼有咬著牙挺著,毫不反抗,只是紧紧的拽住戚维扬的腿,“别开窗户!别开窗户!不要开窗户!”






110-115章

  第一百一十章 枫糖浆体味与盖伦(上)
  动静太大,似乎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昏睡不醒的苏笏在角落里哼了两声。戚维扬停了手,向那边望去,苏笏又没什麽动静了。他喘著粗气,看著脚下已经缩成一团痛得发抖的李旼有,叫道:“放手。”
  李旼有抬头看他,龇牙咧嘴的,满脸血汗狼藉,戚维扬瞪著他:“为什麽不能开窗?”
  李旼有表情木然,头发都塌在了脑门上,脸色惨白,在昏暗的屋里,加上他手上的血,看起来如同鬼魅。
  戚维扬顺著他的眼光看去,视线落在了两旁的柜子上,他眯起了眼睛,柜子里有许多类似大培养皿的玻璃罐,盖著盖子,里面东西的形状看起来令人恐惧的熟悉。
  戚维扬觉得作呕,心想果然是这样,他勉强压抑住翻滚的胃部,许久,才慢慢的说:“你真是……丧心病狂……”
  林旼有冷冷的看著他,没有回答。
  “刚才的响动不会不引起注意,除非陈冼冲出去把那个人也杀了,但一样阻挡不了警察来这里的脚步,你们俩……都逃不掉。”
  林旼有的身体轻微的晃动了一下,随即生硬的笑了,“我们?你逻辑混乱了吧,陈冼是我的手术病人,一个癫痫患者,他怎麽能……”他使劲儿吞咽著:“他怎麽能和我相提并论?”
  戚维扬没有说话,看著李旼有,他的眼神很奇怪,既充满恨意,看起来又有几分悲哀。
  李旼有被他的眼神看的发毛,捂著肚子上的伤口,兀自强硬的说:“怎麽,你又有什麽新的可笑的心理分析了?”
  戚维扬没有说话,竖起耳朵。不远处,储藏室的门口,他听到了喀嚓喀嚓的声音,他看看李旼有的表情,很明显,他也听到了。不知是不是解决了那个不幸的邻居,陈冼已经开始推门口的柜子了。
  戚维扬数著,一共五颗子弹,自己费了一颗,李旼有身上一颗,放体针的柜子挨了一颗,还剩下最後两颗。他不再坚持打开窗户,反而退了两步,避开地上的血迹,在苏笏前方轻轻坐下了。
  两颗子弹,一颗给李旼有……一颗给自己,身後这个人已经被自己拖累太多,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他叹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又何必再隐瞒呢?”
  李旼有瞪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戚维扬摇了摇头,“既然你不肯说,就由我来说吧。这与心理分析毫无关系,我也没兴趣做什麽警察侦探的,只是从医学角度上,说说我从你的论文中,以及依据自己的观察发现的一些我认为是事实的东西。”
  他顿了顿,见李旼有没有反应,接著说:“你对整形外科手术有著异乎寻常的执著,也许因为你在上面投入的心血大,也许因为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在这上面跌了跟头,不管怎麽样,可以说,整形外科成就了你,也毁了你。我们就从青岛的那间小诊所开始说起吧。如你所说被陈氏父子踢开後,翻身战失败,只能凭著自己的医学常识栖身於一个深巷里简陋的小屋内,从事著不起眼的基本医疗,比如开开感冒药,维生素之类的,远离你应有的荣耀与赞誉。你不甘心,心中充满恨意,尤其愤怒的是陈氏父子运用了你的技术方法,却对你所持的理论嗤之以鼻。你认为这属於治标而不治本,想要翻身,想从医学上证明陈氏父子保守的理论已经落伍了,於是你继续你的理论研究。到这一步为止,一切都还正常。”
  李旼有对戚维扬的话不置可否,轻轻垂著头,看起来很疲惫。
  外面的响声还在继续,戚维扬明白也许大限将至,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的复仇进行到底,这件事影响了自己一生,也让很多人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即便以所有当事人的死亡结束,也要清清楚楚让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他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让他忏悔,让他痛不可当,只有这样,才能告慰那些因为他和他偏执的理念而丧生的人。
  他盘算著时机,加快了语速:“你的研究范围是如何加强患者整形外科手术後的适应性,我看过那篇论文,你结合中医学阴阳五行之说,认为在整形外科手术後,患者的外在体貌发生改变,但由於内部环境没有跟上变化,所以产生了排斥。按照黄帝内经的说法,其中肝主藏血,五行属木,肾主水,主生殖,五行属水,脾主运化,生成气血的源头,五行属土,你结合藏象学说,认为肝肾脾皆属阴,肝为血,肾为骨,脾为肉,形成了人体主要的内在环境。我对中医没有什麽好印象,但凭心而论,你上述观点也算中规中矩,你甚至还将希波克拉底-盖伦的体 液论也纳入了进来,作为辅助的心理治疗,可是对於体液论的运用,你走火入魔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枫糖浆体味与盖伦(下)
  最後一句话终於让李旼有有了反应,他翻著一双眼睛,阴贽的看著戚维扬:“什麽叫走火入魔?”
  “所谓的走火入魔,就是你由於个人的偏执,不从正道上理解科学的理论,而是通过个人的想象,把自己的理解强加於理论,就像心术不正的人披著科学的外衣干著伪科学的事情一样,是对医学理论的玷污和亵渎。”
  “放屁!中医学博大精深,旨在治本,希波克拉底是现代医学的奠基人,盖伦的人格特质学说至今仍在运用,怎麽是伪科学了?”
  “没错。希波克拉底是第一位提出心理疾病也可能由脑部疾病、头部创伤造成的医生,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认为他是心理障碍治疗理论最早的提出者。而盖伦继承和发扬了希波克拉底的思想,结合古希腊热、干燥、湿润和寒冷四种体质,提出了体 液说,将来源於心脏的血液,来自於脾脏的黑胆汁,来源於肝脏的黄胆汁,以及当时认为的来自於大脑的黏液与人脑的正常运转相联系,认为心理障碍与体内化学物质失衡有关。现代医学也仍然认同盖伦论利用体内化学物质失衡理论对人格特质的判断,比如多血质的人肤色红,血流量大,为人乐观开朗,但脑中血流量过大易引起失眠和中风。抑郁症是由於黑胆汁流过大脑。黏液质冷漠和懒惰。胆汁质则暴躁易怒。这些现代医学理论仍然在运用。可是你所提出的将中医学的脏腑之说与体 液论的结合来达到对变性手术患者社会认知度和适应性的治疗完完全全曲解了这两个理论的含义。不仅如此,你还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将你所谓的理论付之实践,妄想能创造出在人格方面拥有女性特质与男性特质的心目中的阿索德,陈冼就是你执迷不悟的伪科学的最大受害者!”
  李旼有震惊的抬起头来,握紧了拳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只看得到瞪大了的眼眶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半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你替癫痫病人做变性手术,加重了病人本身肌体的负荷,使他的发病状况日益严重,不仅出现了大发作,而且发作後仍有短暂的狂乱,不然他也不会开枪打你吧,这大概就叫做自作自受?”
  “我没有替癫痫病人做过任何手术。”李旼有一字一句的说。
  戚维扬咬住了下嘴唇,像是要下定什麽决心似的,终於还是开口:“那就是说,你替他做手术的时候他还不是癫痫病人咯?是你实践你那所谓的人格特质臆想论,在做手术的时候对他的脑子动了手脚造成了他的癫痫症状?你还真是无耻又无能……”
  李旼有大怒,狠狠的朝戚维扬啐了一口:“我没有!我告诉你我没有!他的癫痫症状跟手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重型的神经官能症!”
  戚维扬闻到了轻微的甜腻香味,汗毛直竖,他咬著牙说:“你为什麽不承认陈冼是癫痫?你明明意识到他的病症表象就是典型的癫痫症状,却连本巴比妥都没有准备,难道你真的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只是因为心理障碍和体内化学物质失衡造成的神经官能症?真的相信他是因为体内化学物质失衡导致的神志不清,是肝、肾、脾骨血肉失衡所致?想从体 液的方面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说另有隐情?”
  李旼有突然有些慌乱:“什麽?什麽隐情?你少胡说八道。”
  甜腻的香味越来越明显了,戚维扬捏著一把汗,看著毫无反应的李旼有,逼著自己说下去:“你不承认陈冼是癫痫,因为你要利用他的症状,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或者还有什麽别的感情──毕竟你让他变成了这幅样子甚至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还是一心一意的跟著你──利用他对自己疾病的不了解,灌输他那套荒诞不经的体 液 论,让他心甘情愿的帮你留意不幸的受害人,因为他的样子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然後,你疯狂的采用以血液浸泡适量肝肾脾的方式来作为对陈冼的体 液治疗,为了骗取他的信任,还以治病之名带他来到北京,看了数家医院却不被认可是你所谓的神经官能症,也就是这个期间你停止了可怖的体 液治疗。你在医院碰到了我,你认出了我,不知基於什麽目的,也许是希望我成为阿索德的药剂之一又开始了你疯狂的行径。你把一个无辜的受害人拉成了和你一样双手沾满血腥的害人者!”
  戚维扬走上一步,冷酷的俯视著李旼有:“不仅如此哦,在看完那几篇论文,连接上这些线索的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你只是个因为受到打击而变得疯狂的医学臆想者,後来我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你知道我是怎麽找到你的住址的吗?我不记得你,甚至在你面前也认不出来,在论文资料上看到名字後,我挨个搜索,惊讶的发现只有你除了论文外以前的从医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而现在竟然也在第三医院?我问了问负责诊所这边药物的几个医药代表,很幸运,我打听到了你的住址,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你经常在一些药物中混杂著开他莫昔芬和十一酸睾酮,而且开的并不少。我很好奇,从陈冼的体貌特征来看,他更像会使用一直雄激素的药物而不是十一酸睾酮这种抑制雌激素的药物。那麽这些药是给谁的?神经外科的病人大多不需要这个,除了你,还有谁呢?你为什麽要一直服用抑制雌激素的药物呢?除非……陈冼,就是世上另一个你。”
  李旼有已经说不出话,他的嘴唇颤抖著。
  戚维扬平静的说下去,他的左侧胸突突的跳著,仿佛那里不仅有他的心脏,还有多年前肖同亮的,在和他一起跳动著,他要替他把这句话说下去,谁也阻止不了他──
  冷酷的话从他的嘴里缓缓泻出:“你是双性人。你一直为此所苦,研究整形外科手术也正是为此,你一直苦苦隐瞒著,默默地继续著自己不能说出目的的研究。这个时候,陈冼出现了,我猜他大概是对你有感情的,你利用了这个机会,在动手术的时候故意动了手脚,把他变成了跟你一样的人,这样你就找到一个永远听你话、不会暴露你真实目的的同谋了。你用他做实验,成功了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
  “……反正不过是一个怪物……”门轻轻的推开了,手里拿著一团白色东西的陈冼静静地站在门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阿索德的报复
  光透过储藏室那扇门轻柔地洒了进来,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轻飘飘的,看起来单薄的仿佛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透过射进屋里的细细光束,戚维扬看清他手里拿著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是纱布,卷成不那麽规则的一个卷儿,也许正是刚才自己和李旼有用来防止他咬断自己舌头的那个。
  陈冼没有看著他,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放在蹲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
  戚维扬顺著他的目光看去,李旼有低著头,仿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瑟缩著,没有吭气。
  “你──”戚维扬开口,却不知道为什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果然是间断性的?”
  陈冼就像对著空气一般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什麽间断不间断,我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有时候并不连贯,好像时间被人偷走了。”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柔和清亮的感觉,只是话语里似乎永远缺乏著感情,没有平仄起伏一般。
  戚维扬意识到他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
  陈冼伸直了胳膊指向苏笏:“那个人,我给他缝了针,裹了纱布,还喂了他药,他应该不会死。”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进屋拿药,看见那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有一个大口子。我很奇怪,不记得他为什麽躺在这里,但是红色的……不断、不断地涌出来,只好用针缝上。他失去了很多红色的东西,我想柜子里的那些也许可以补偿,就让他喝了。”
  戚维扬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看了看闭著双眼一动不动的苏笏,暗自庆幸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喝了什麽东西。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那双亚历克一般的瞳孔正流转著,幽幽的望著自己。
  “你好像认得我,我却并不记得你。”
  戚维扬接不上话,心里却想著也许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我不记得任何人,也不想记得,打我十七岁遇到这个人的时候,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他的眼睛转向李旼有,“对吧,大夫?”
  “可是你却并不这样想呢。”陈冼接著说,低低细细的声音就像空气中飘浮著的一缕纱。
  戚维扬做足了戒备,却没有闻到那股如影随形的甜腻香气,他的心咚咚地打起鼓来。
  “大夫,你告诉我,你真的和他说的一样吗?”
  李旼有剧烈地发起抖来,伸手抱住了头。
  陈冼叹了口气,“难怪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看著他,许久,戚维扬想要开口说些什麽,却觉得嗓子仿佛被糊住了一般,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来。
  有隐隐的撞击和叫喊声从储藏室门外传来。
  陈冼半蹲著,将纱布递给李旼有:“用来止血吧,大夫。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总也……总也……控制不住。我拿著这个,不记得我做了什麽,没想到,打伤了你。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他站起来,回过身向外走去。
  没有预想的冲击和愤怒,戚维扬呆立当场,他听著外面传来的叫喊声,看著瘫在地上像团烂泥一样的李旼有,意识到了什麽,想张开嘴,想喊住陈冼,可是仿佛有人在无形中捂住了他的嘴一般,他叫不出声来。
  只是呆呆的,看著那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已经歪斜的门那头。几分锺後,他听到门锁清晰的喀嚓声,安静,然後一个男声怒吼著:“放下武器!”,混乱中,传来几声清晰的枪响,器皿打碎的劈里啪啦的破碎声,咆哮声,什麽东西倒下的声音,一片嘈杂。
  後知後觉的李旼有终於回神一般颤巍巍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向前走了两步,还没走出小屋门口,外面的人已经踹开了那扇连接两个房间的支离破碎的门,边往里冲边喊:“举起手来!”
  好几柄枪指著自己,戚维扬冲那个见过几次面的平头小子喊起来:“苏警官在後面。”
  平头小子一愣,看了看,大叫起来:“里面三个人,找到苏笏了。”
  外面有男人的喊声响起:“外面解决了。就一个。死了。”
  戚维扬趔趄了一下,看见站在前头的李旼有轰然倒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适合
  苏笏真是懒得睁开眼睛,尤其是他听到陈锋关切地说:“王局长来看你了”的时候。
  还好张戈理没有来。不过如果张戈理也来了,说明他不是篓子捅大发了,就是老妈又施压了。
  两相权衡,後者更令人绝望,那意味著不仅篓子捅到了一定程度,而且还要忍受母亲、姐姐乃至张小茶一干人等的碎碎念,以及自己煞费苦心换来的自由工作权正处在一个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境地。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睁眼,偏偏陈锋还在旁边念经一样叫著,吵死了。
  王景宁不耐烦,冷冷地说:“医生说器官都正常著呢,没什麽大毛病,大概是天生娇贵,一直都醒不了,不然就是心里有鬼。”
  苏笏真想动动眼睫毛,做出一副在梦中悠悠醒转的样子,或者继续假寐,可惜他天生不是那块材料,无奈只好干脆利落的睁开眼睛,坐实了副局长“心里有鬼”的推论。
  陈锋一乐,“醒啦。”
  王景宁冷哼一声,“早醒了吧,能甩我一条街呢,那体力,嘿……”
  他阴不滋滋的说著,苏笏也只好听著,有点儿惭愧。
  王局长不依不饶,“差不多了就言语一声,”伸手指指旁边的液体架,“那血可一直输著呢,花得是局里的钱。”
  一贯二百五的陈锋傻了吧叽的接茬儿:“王局,咱有医保。”
  王景宁白了他一眼,“医保掏输血和白蛋白呀?他这算不算因公负伤啊?要说算吧,好像差那麽点儿意思,说不算吧,显著好像难为人家一样。”
  陈锋吐了吐舌头,他听出来了,领导这气可一直没撒完,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当冤大头了,站起来没头没脑地接了句:“护士怎麽还不来,我去值班室看看。”便颠了。
  苏笏耷拉著脑袋,心说原来王景宁的犀利和记仇程度不亚於赵启亮,没看出来,却没意识到每个人在他面前都变的犀利和记仇难道他自己就没有点儿责任?
  苏警官向来不善於自我反省。
  他甚至很少後悔。所以只是挪动酸软的下半身,歪歪斜斜的坐著,一声没吭。
  王景宁岂会轻易放过他,当即直抒胸臆,“说吧,怎麽一回事儿,怎麽找到的这里,怎麽丢的枪,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
  
  苏笏听著陈锋叨叨:“除了咱们的人开枪外,现场还有3颗弹壳,现在正在验证是不是从你那把枪的弹道里发射出来的……”心思却不完全在这上面,他看著手上裹著的纱布,想起王景宁声色俱厉的批评,事实如此,他无从申辩。王景宁走得时候说他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并不适合警察这份工作,不允许他再干涉这个案子。他知道这次自己过分了,也或多或少有觉悟,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难以抑制的震惊。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不这一次他很怀疑母亲会不会帮他。
  陈锋还在继续:“这麽说,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戚维扬……黄彬是怎麽找到罪魁祸首的,你都一概不知?”
  苏笏咬著下唇,慢慢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冷,後来手上很痛,却又困的不行,昏昏噩噩的,再醒过来就是医院了。”他反问道:“你们呢?你们是怎麽找过来的?”
  “误打误撞找到的。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取药过来的时候被那个去探望的姓方的护士看见有一针植物注射剂,而她正巧知道胥黎对这个过敏,结果发现原始处方笺上并没有这个药,有人在电脑上篡改了医嘱,加了一针。这个不小心的人动电脑的时候被重症监护室的保洁看到了。我们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以为是简单的提拔之类的利益纠纷,结果发现戚维扬的电子邮箱打出来的那些资料里正好有这个人的名字,一打听已经下夜班走了。这才留了心问医院要了地址找过来,刚到门口就听保安说楼里有大动静,正好赶上。你小子真命大。”
  苏笏勉强笑了笑,“你们那边……情况怎麽样?交待了吗?”
  陈锋难得地叹了口气,“姓李的医生是个难弄的主儿,他中了那枪本来就挺严重,但还不至於要了命,可是特别抗拒治疗,要麽大吵大闹,要麽拔自己的针管不配合,医生只能给他打安定,现在好了些,就是翻来覆去地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跟被击毙的那个陈冼没有关系,除此之外 什麽话也不说,从他嘴里我们撬不出一个字来。姓戚的那个小子……”他好像突然想起来苏笏和戚维扬是认识的,匆匆改了口:“……那个医生倒是挺合作,把他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全说了,现在也只能靠他这一块儿,真是挺匪夷所思的,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医生的思维模式,难以想象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还好,终於结束了。”
  都结束了吗?苏笏想,他盯著陈锋,“麻烦你件事儿。”
  陈锋颇有戒备,“干……干吗?”
  “戚维扬的谈话记录让我看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部分的真相
  苏笏出院两天了。王景宁没收了他的枪,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写检查。他转著手里的笔,心里一直思索著。
  那天和王景宁谈话的过程中他就发现,局里一直以为他是到了李旼有家里受到袭击才丢的枪,他也就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假装“不小心”忘了提这件事。
  他从陈锋那里要来了戚维扬的案件笔录,果然是戚维扬没有提到枪的事情,只是说见到李旼有的时候他手里就有枪,後来两个人在争夺的过程中有一枪打在沙发上,争夺中枪被打掉,又被从伪装成储藏室的另一间房里出来的陈冼捡起来,而後癫痫大发作导致思维混乱不能辨识的陈冼误伤了李旼有,才被戚维扬拉去了另一间屋子并在那里发现了他,由此救了他一命。
  苏笏也想过戚维扬是不是为了他才没提这档事儿,後来仔细想想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往脸上贴金了。戚维扬不提这件事儿肯定是出於对他自身有利的考虑,自己只是沾了光。
  反正不追究这件事情,对大家都好。
  这样想著想著,就觉得自己的确是“无组织无纪律不适合这个职业”了,心情更沈重起来。
  陈冼死了,李旼有已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尽管他对审讯并不配合,但也承认了几件案子都是他所为,也是他将昏迷中的江帆运到了翠林小区路口,再加上戚维扬的证词,定罪只是迟早的事情。姓胥的那个大夫也恢复了知觉,正在努力做复健。江帆的失语症虽然没有太实质的变化,但总算恢复了平静,而且他和他那个朋友目前看起来也算是得其所乐。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不知道为什麽,苏笏就是觉得这并不是全然的真相。
  他并不怀疑李旼有就是一系列案件的罪魁祸首,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在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没有解决。
  苏笏看著桌上陈锋复印给他的厚厚的一叠纸。笔录里戚维扬的陈词与自己的推论很吻合,但苏笏就是觉得,这篇笔录里隐藏了什麽,医生特意对一些他不想提的事情一笔带过。
  医生还是有所隐瞒。
  苏笏觉得累,他已经不知道是为什麽再追查下去,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
  他要知道真相。
  苏笏想了想,拨通了电话,也许能从那个答案中找到一些端倪。
  
  戚维扬在收拾东西。李旼有的情况已经稳定,他自己承认,警方也认定了他就是一系列失踪案件以及两起抛尸案件的凶手,笔录也做完,只等\法庭传唤後就没什麽事了。
  医生准备关了这个诊所,和胥院长以及正忙著做复健的胥黎都商量过。胥承闵没说什麽,大概是考虑到对医院的影响吧,毕竟两个与三院有关的医生都牵涉到这个案件中,虽说已经通过各方渠道,为压下这件事情向各大媒体打点了不少,但纸里总归包不住火,诊所关门对医院肯定是好事,至少可以在解答苍蝇一般无缝不钻的记者时慨而慷之的宣布:有关人员已经离开了。即便如此,胥承闵的院长位子也保不住,他已经打算退二线。胥黎对父亲的态度不以为然,“你是受害者,又不是作案人”,但他一直不是个姿态强硬的人,这也是许多年来戚维扬从未真心将胥黎的劝告听进去的原因之一,何况胥黎正处在复健的关键时期,每天练习用筷子夹绿豆就已经令他痛苦不堪了,再也没有当初从大连将半死不活的戚维扬拖回来的心力体力。
  胥黎复健的时候戚维扬去看过他,简简单单夹住、打开筷子的动作竟无比困难,戚维扬眼见他的额头,鼻尖,甚至手上冒出颗颗汗滴,痛苦不堪的神情,而胥黎仍然很坚持,甚至自己加大了每天的锻炼时间。“趁时间短赶紧练,恢复也能快些,不然就说不上得多久了”,胥黎皱著眉头,眯著他那几乎都看不到眼列的小眼睛如是说。戚维扬知道他是想尽快恢复,好重新开始工作,不管是为了救治病人这个高尚的理由还是为了自身发展的关键时期这个庸俗的原因,反正,胥黎是个有追求的人。
  对於这一点,戚维扬其实还挺羡慕的。他的追求,他的执著,就好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自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起,就在气压下骤然破碎了,连渣都没有留下。
  以前,他有自己设定好的人生轨迹,沿著自以为正确的道路前进,可现在,他发现那些都是假的,不真实的,虚幻的,因为他──戚维扬──这个人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他只是他自己塑造的一个想象人格的现实版,还是一个不怎麽成功的现实版。他曾以为那就是自己,现在镜子被打破了,他却不知道真实的自我到底是什麽样子。
  过去是谁他知道,可是现在是谁,将来要成为谁,他都毫无思绪。走在街上竟是无比孤独,仿佛苍茫天地间,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养父母在国外,戚维扬想给他们写封信,写了撕,撕了写,无论如何都无法落笔,没有勇气。他不是他们喜欢的小杉,他是另一个,从来不招人喜欢的黄彬,没人要的黄彬,父亲,母亲,包括爷爷,奶奶都不要孩子。养父母是他最後的亲人了,他舍不得宣判自己的死刑。
  房子卖没卖还没想好,但是方台台失业是肯定了。好在方护士难得在感情方面有魄力一次,决定跟相亲男友去广州发展看看,这麽一来,反而是戚维扬在这上面推了她一把,说不定会成为功臣。当然方台台嘴上是不会饶过他。不过他不在乎。因为他没什麽可在乎的了。
  至於苏笏,戚维扬微微笑了,这个男人强硬,坚韧,不知道什麽叫放弃。几乎为此自蹈死路,却依然不改。
  枪的事情戚维扬并没有在笔录里提到,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提,苏笏也不会提。谎话对黄彬来说并不是什麽难事,他一贯说得很溜,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说出来的话苏笏得挨处分吧,说不定会停职呢,不能再害他了,就算自己最後唯一能报答他的地方罢。不是不感动,只是……
  狗才瘦了些。据方台台说他不在的那些天吃的很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从里屋飞奔出来迎接他,咪呜咪呜的叫著,使劲儿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又主动跳上他的腿。这可是少见的待遇。“狗才,你想我了吗?”戚维扬想,说不定有朝一日,狗才会是唯一惦记自己的那个──前提是没有其他人喂它最贵的鱼罐头。他用鼻子轻轻蹭蹭猫咪毛茸茸的小脑袋,下巴在它头顶上轻磕著,猫抬起头,奇怪的看著他,好像不能理解这个人类在想些什麽。
  戚维扬轻轻吹著狗才的胡子,苏笏快来了吧,他去医院看胥黎的时候听护士说过,苏笏已经去过医生办公室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来的。
  没关系。他等著。反正他也没什麽可失去的东西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追究的复仇(上)
  门开的时候苏笏觉得戚维扬看起来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医生看见他站在门口,点了点头,很审慎的请他进屋去。
  苏笏打量著屋子,客厅有点儿乱,原来办公桌上的电脑已不知去向,现在上面码的是一堆书,大概是从书房里搬出来的。有些垛得整整齐齐,甚至有几垛已经捆好了绳子,有些放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还有待整理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摆著几个大纸箱子,有一个已经封好了胶带。装著塑料袋的大纸袋歪歪扭扭的斜在一角,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向里瘪了进去。
  苏笏沈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要走?”
  戚维扬低著头,目光在那堆东西上打了一转儿才抬起头来,笑道:“好像没有什麽不走的理由。”
  苏笏看著他的眼睛,戚维扬左顾右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蹲下身去,将手伸到那个扭成S状的纸袋里面,拍平了,听见苏笏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样啊”。
  戚维扬没有吭气。
  苏笏清了清嗓子,“我能坐下说吗?这阵子总是觉得累。”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吧。”戚维扬下意识地回答,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失言了。他七手八脚的将沙发上堆放的衣服挪到一边,腾出个空地来,“请坐请坐。”
  苏笏坐下了,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身旁。戚维扬将一旁的椅子拖了过来,顺便将上面堆的东西放在码好的那一垛书上,也坐了下来。
  苏笏微微咧了嘴角:“这种感觉很熟悉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椅子就是这麽放的,只不过我们的位置正好相反。”
  戚维扬也记了起来,他是第一个挑选了中间那把椅子直接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坚定,强悍,当时就这麽想,也的确如此。
  戚维扬倒了一杯水递给苏笏:“可惜三七花茶和马克杯已经收起来了,不然还可以请你喝茶。”
  “没关系,喝水也一样。”苏笏伸手接过杯子,衬衫的左臂袖口处微微向下落了些,露出一道翻绽的伤口,虽然已经缝了线,也快愈合了,但看起来还是很狰狞。
  这里将来会留一个很深的疤痕,戚维扬想。
  “快拆线了吧。”戚维扬看著那道伤口,上面很奇怪的好像有两道缝痕,一条细些密些,一条粗些散些,“缝了两道?”
  苏笏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茫然的说:“有一道不是医生缝的。”
  戚维扬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是因为……陈冼用针线缝过伤口,你才……”
  “才活了下来。我记得昏昏沈沈的时候,手腕上有剧痛,只是那个人力气奇大,无论如何都挣不脱……我不明白为什麽,明明是他砸晕了我。”
  陈冼救了苏笏的命,戚维扬想,不仅用针线帮他把伤口缝上,甚至还让他喝了那些自认为能救他命的东西,不过这一点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我想,大概是因为癫痫夺走了他正常的思维判断,他变得狂躁而极具危险性,清醒过来的他觉得後悔,所以尽全力希望能救你一命。”
  “我想也是。”苏笏沈默著,正准备喝一口水,突然停了下来。
  戚维扬一怔,心下明了,自己先咕噜噜把杯子里的水喝去了一大半。
  他有些怅然,苏笏到底还是会有戒备。
  当然,是人都会有的。
  自作自受吧,戚维扬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笏是多心了,毕竟上一次两人交谈的氛围和结果并不令人向往,而且,这一次,他的目的也不见得多美好。
  他心里正斟酌著怎麽开口,戚维扬却大大方方的说:“你是有话要问我吧。”
  苏笏心里咯!了一下,看向医生:“那麽,你愿意主动告诉我吗?”
  “那要看你掌握什麽了。”戚维扬很平静,喝完了杯里的水,随手把杯子搁在桌上。
  苏笏觉得挫败,总是这样,永远这样,仿佛老老实实说话会要了面前这个人的命,不,或许是他的灵魂也说不定。
  气氛一时有些沈闷。苏笏觉得累了,他不想再迂回来去的兜圈子,“我看了你的笔录。有些事情你解释的并不是很清楚。”
  戚维扬笑了笑,“时间久远,记忆有些偏差也是难免的。”
  “李旼有承认是他做的案,但除此之外什麽话也不说,我们问不到更清楚的犯案细节和过程。”
  “他承认不就行了?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我相信只要你们有推断,他都会签字认可的。”
  苏笏看著水在杯子内壁上轻轻的碰撞著,左摇右晃,却仍然陷在那个筒里,出不去。
  “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让他痛苦,让他崩溃,结束这个案子,这样那些你不想让他提起的事情就会永远埋藏在你们俩的心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戚维扬未置可否。
  “那样你能得到解脱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谁知道呢?”
  苏笏沈默下来,捏捏印堂穴,一副疲倦的样子:“原来你真的知道。”
  戚维扬笑起来:“你不是正为此而来吗?我听医院的护士说了,你去医生办公室拿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现在正在你包里吧?”






116-123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法追究的复仇(下)
  苏笏黯然,许久点了点头,“是,不过并不在包里。”他伸手攥住了兜里那盒扁扁的药片,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来,轻轻地放在那叠书上。
  “波热尼乐。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也叫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主要用於治疗女性的排 卵障碍和男性精 子生成不足引起的先天性不育症,还可以用於治疗男性的生 殖 器官发育缓慢等症状。如你所说,这是我在三院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发现的,据说是李旼有的药。”他看著戚维扬的眼睛,戚维扬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波热尼乐是一种促性 腺激素,适用於医治发育不足的男性或女性,似乎并不能说它和他莫昔分是同样类型的用於抑制第二性征的药物。”
  戚维扬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医生也是人,也会得病的,也许不是一种病,是很多病呢。”
  “没错,医生也是人,”苏笏意味深长的说,“那再请你看一下这个。”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托一个朋友化验的。你还记得转河堤岸廊壁上那些看起来不怎麽赏心悦目的抽象画吧?在区办公室,我查到了这些画的作者,并顺著找到了陈冼的家,还差点由於失误丧了命。”
  苏笏说著,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左手上那个愈合中的巨大的伤疤:“当然,这些你都知道了。但是在……追查案件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些画,那些看起来油腻的,颜色异常豔丽的,你觉得会感到晕眩的画,在白天看是正常的海岸,也就是说,是蓝绿色的,可是到了晚上,那些画变得血红,鲜豔欲滴。”
  戚维扬交叉著双臂。大麽指在上臂内侧摩挲著。
  “从小到大,我体检上都不曾有过色盲的诊断,所以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说谎,因此更加奇怪。幸好,区办公室要把画换成八荣八耻,原来也还有一副小的没有贴上去,被我要了来,寄给了我在检测站工作的同学。现在你面前的这张纸就是化验结果。”
  戚维扬低头看著那张纸。
  苏笏继续说著:“化验的结果是这上面含有水、氯化钠和极少量的钾、硫、尿素、尿酸、乳酸和肌酐等代谢产物,而这些东西组成了…….汗液。汗液中还有一种极少见的类焦糖物质,我不知道它叫什麽,使这幅画会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其补色来,也就是说,白天受阳光照射吸收了红光,就显现出青绿色,晚上则恢复了本来该显出的红色。这也是为什麽那些画在晚上看起来是猩红色的。”
  他看向医生,医生不动声色。
  “……这令我想起了我在那间房子里闻到的隐隐约约的气味,有点儿类似香味,但总是感觉有汗的味道,不怎麽好闻。我去医科大问了专家,专家答复是有一类人因为新陈代谢失衡,汗腺会有类似枫糖浆的味道。正好,陈锋他们结案需要联系户籍办的人了解陈冼的情况,我就托他们帮我找了一份他手术前的体检报告,果然,他是个红绿色盲。”
  戚维扬终於看向苏笏,“那麽,你想要问什麽呢?”
  苏笏踌躇了一会儿,轻声但坚决地问道:“你当时真的认为李旼有是先天性 发育障碍的双 性人吗?”
  戚维扬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抖动著,笑了很久,而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果然醒了。我根本没有在笔录上提起这一段。”
  苏笏低下头,“我当时确实动弹不得,只是能迷迷糊糊的听见你们的一句、半句对话,我并不想偷听。”
  “是,”戚维扬点点头,“我相信。以及,不,我不认为。後者我相信你已有定论。”
  苏笏摇了摇头,“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
  戚维扬微微笑了,向後靠在了椅背上,“很简单。因为我是有意说错的。”
  他盯著苏笏的眼睛:“既然那个时候你已经醒了,你当然能感受得出来李旼有对陈冼特殊的感情。陈冼癫痫大发作的时候李旼有很紧张,紧张到忘记了夺枪来对付我,陈冼思绪混乱中扣动扳机,李旼有受了伤也只是坐在地上发呆,并没有反击,是我把他拖进了密室。要知道,当时刀就在桌上,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陈冼的大动脉稳准狠的割下去,而他并没有。”
  “你说的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戚维扬的眼光在苏笏身上一扫而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旼有对陈冼是有感情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而陈冼心甘情愿做他的手术试验对象,大概也是……爱著那个男人的吧,虽然这份感情很可悲。”
  为什麽可悲呢?苏笏想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来。
  “他莫昔芬和十一酸睾酮不是给李旼有自己开的,确实是给陈冼的,因为他不想陈冼再这个样子持续下去,他认识到他的手术出了问题,但他不知道确切的是什麽问题,他相信与体内激素水平相关,所以他开了一堆药,希望吃了药的陈冼能够恢复。这也是为什麽陈冼力气很大的原因。你已经追查到枫糖浆体味了,就是你说的那个类焦糖味,那你知道手术真正失败在什麽地方吗?”
  戚维扬自问自答地说:“真是个悲剧,我闻到枫糖浆体味的时候就想到了。你的专家大概忘了告诉你,波热尼乐还可以用来治疗家族性嗅神经-性 发育不全综合征,又叫先天性嗅觉丧失-类无睾综合症。这是一种先天性促 性 腺激素缺乏引起性 腺发育不全,伴嗅觉缺失或减退的遗传性疾病,患者先天嗅觉缺失或失灵,对食醋、香水、氨水等芳香挥发性物质无嗅觉或嗅觉十分迟钝。也就是说,李旼有闻不到陈冼身上的枫糖浆体味,也就无法真正掌握陈冼癫痫发作的原因。”
  苏笏眯起了眼睛:“味道?”
  戚维扬点了点头,“对。味道。味道可能会引发癫痫病人的大发作。每次陈冼激动前,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他越激动,越亢奋,那股枫糖浆体味就越浓。可能李旼有的手术破坏了陈冼的新陈代谢机制,使陈冼的氨基酸代谢产生了异常。而李旼有好像闻不到那股味道,我也听胥黎说过一刮风他就要把窗户关上,哪怕是刚下完雨也是一样,对於医院内交叉病菌感染多的情况医生肯定知道,这一点非常奇怪。加上我问到他也在依赖波热尼乐,所以我猜想,他有先天性嗅觉缺失,闻不到陈冼激动时发出的枫糖浆体味,甜腻的汗香味。而陈冼特殊的新陈代谢很可能就是手术造成的,但他闻不到,也就意识不到,自然也想不到陈冼的病发原因──只要他出汗,激动,就会引发癫痫。”
  “为什麽李旼有不否认?”
  戚维扬笑出了声,“因为他对陈冼有特殊的感情啊,先天性嗅觉丧失-类无 睾 综合症会导致xx 和yy发育不全,没有男人会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承认吧,承认这麽多年来他从来不碰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他发育不全。他不是不想否认,他只是不能否认。”
  苏笏已经意识到了那个答案,但还是希望从医生嘴里得到确认,他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那你是因为──”
  戚维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神虚无的看向空中:“为了报复啊。”
  
  懒得校了,大家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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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自己提出bug,首先,确xx激素的不能长李大夫那麽高,声音也应该是尖细滴,但是我觉得这样好解释,而且好像更悲惨一些orz,其次,枫糖浆体质是有枫糖浆味,不是含糖多,它是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也就是先天的,不会因手术而改变。我为了写文这麽编滴,大家不要被我误导了,汗。感兴趣的推荐大家去看首席女法医,有一本就是讲枫糖浆体质的。
  呼,好累好累,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魔(一)
  苏笏咬住了下唇,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当这句话真的从戚维扬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黯然。
  “是为了那个……‘影响你一生’的人?”
  戚维扬微微一笑,眼神变得柔和,“是啊,我一直都记得,我是那麽的……”他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手紧紧攥住衣襟,青筋都露了出来。
  苏笏的心就像被秋风扫过一般凋敝,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肖同亮吗?”
  戚维扬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而苍凉的空气静静在他们身边倘佯著,一个心存痛悔,一个满心绝望。
  良久,戚维扬心情渐渐平复,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你不问问我吗?”
  苏笏苦笑,心说我已经放弃了,“只要是戚医生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我已经觉悟了。”
  戚维扬 “呵”了一声,“好像真的是这样。”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几秒锺,尔後睁开,有些茫然地打量著屋里的陈设,突然说道:“不过今天我仿佛很有心情说。”
  也好,趁现在,把长久以来那些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吧,以後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医生站起身来,俯视著苏笏:“冰箱里还有酒,我们一起喝掉吧,省得浪费了。”
  苏笏怔了怔:“酒?”
  “对呀。不该庆祝一下吗?庆祝你们的案子终於破了,庆祝我报仇成功,获得了新生──不,获得了旧生也说不定。”
  他不待苏笏回答,转身去了阳台,不久就从那个已堆砌的乱糟糟的地方里拖出一个袋子来,里面全是听装啤酒。
  “我这人没什麽生活情趣,这里只有这个,昨天买的,喝了几罐。”
  是那种一次性塑封的袋子,买回来的时候应该是按箱整整齐齐摆好的,现在已经少了一小半。苏笏估计戚维扬的“几罐”只是个抽象的代词。
  医生将塑封袋的口拉得更大些,伸手从里面拎出两瓶来,一瓶递给苏笏,就著手将自己那瓶的开口环拉开了,举起来,象征性的向苏笏比了比,喝了一大口。
  苏笏看著他:“你不是说不再喝了吗?”他想起戚维扬的酒精依赖症。
  医生摆摆手:“我答应的是‘不随便喝’而不是不喝。放心,这点儿量远远不够。喝点儿吧,喝点儿好交流。”
  苏笏默不作声地望著手中的易拉罐,还是打开了。说真的,他从来不觉得酒有什麽好喝,不过入口凉凉的,倒是把那股类马尿味儿冲淡了不少。他原来就觉得,戚维扬看起来感情细腻而敏感,其实却是少见的执拗倔强,有的时候甚至还出人意料的挺“爷们儿”。
  比如喝酒。
  这方面,别说苏笏了,就是久经考验的王景宁只怕也未必是对手,也许和张戈理还能有一拼。
  苏笏低头打量著易拉罐里荡漾的液体,突然一股豪气升上胸口,不过是酒而已,什麽了不起,脖子一仰骨碌碌便一饮而尽。他晃了晃空空的瓶子,手掌使劲将易拉罐捏的向内瘪了进去。
  戚维扬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包,眼神中说不尽的哀伤。
  “那麽,你想知道什麽呢?”
  苏笏很少这样喝酒,一直等到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沈淀下去,才静静地说:“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只是看你愿意告诉我什麽。”
  戚维扬将易拉罐里剩余的酒全部倒进嗓子里喝掉,轻轻地将空罐子放在桌上,视线在屋内游弋著,点了点头:“好。那麽,我们就从黄彬开始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魔(二)
  黄彬不算是个好孩子。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也许曾经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孩子天生总是无辜的。不过,谁知道呢?反正结果都一样。
  姥爷黄卫平是军区的首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黄树欣是前妻留下来的,大儿子和小女儿是继室生养的。
  黄彬的姥姥没有白雪公主的母後那麽狠毒,但也算不上和蔼可亲,关键是黄树欣一直又轴又倔,脾气死硬,决不会开口服半个软字,姥姥实在没有什麽理由要对她另眼相看。
  黄树欣的脾气也影响到她和父亲的关系。她的成绩明明能上大学,却空白了第一、第二志愿,直接填写了三类志愿,上了一个三流大学的物流系,毕业後自己找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又无视黄卫平给自己介绍的所有门当户对的年轻人,和小公司里一个没钱没势没野心甚至也没什麽大本事的小职员结了婚。
  其实有时候黄彬想母亲其实未必有多爱父亲,特别是从後来的发展情况看,说不定只是为了气气老头的一时冲动,而事实上姥爷也确实在一怒之下甚至有段日子实质上和女儿断绝了来往。这种情况持续到两个孙子的出生。
  据说黄卫平第一次见到孙子的时候,许杉只会哇哇大哭,只有黄彬一直看著姥爷笑得咯咯咯的,也许是打那儿以後,他就一直特别宠这个小孙子。
  黄彬也确实特别会讨姥爷的欢心。乖巧,伶俐,又很会察言观色。黄卫平与黄树欣和女婿的关系,似乎在孙子攻势面前慢慢的改善了。
  好景不长,黄树欣与许建清不靠谱的夫妻关系,终於在他们婚姻的第四年走到了尽头。性格沈稳的许杉跟了父亲,聪敏狡黠的黄彬跟了母亲留在姥爷家里。
  黄树欣在父亲家里,却偏偏不愿意看继母的脸色,一次大闹之後一个人出了国。黄彬便独自留在了姥爷家。姥姥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好表示什麽,尤其是黄彬明面上对家里每个人都很殷勤,加上她自己的一对儿女混得也不比黄树欣好到哪里去。黄树欣好歹是有真本事的,不用家里人操心,黄彬的大舅和小姨眼高手低,事没干出来什麽,麻烦倒捅了不少。黄卫平失望之下更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最像自己的孙子身上,对黄彬几乎是有求必应,宠的不得了。这当然会激起继室一家人的不满。
  其实黄彬一开始的时候蛮希望讨好姥姥一家人的。毕竟像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小姨也就比他大个六七岁,他还颇费心思的攒了零花钱跑到商店里买了个自以为挺漂亮的发圈送给小姨。可惜小姨不怎麽待见他以及他的小小礼物,当著父亲的面收下了,背後就拿来擦了鞋,黄彬跑去姥爷书房里乱翻书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他花了半个月零花钱的发圈脏兮兮的躺在垃圾桶的最上面。当然,那是小姨故意让他看见的。
  黄彬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不明白为什麽小姨会把他送的东西扔掉,在学校里可没人这麽做,姥爷的车送他去学校,喇叭嘟嘟嘟一响,可气派呢,从来不用他主动跟别人说话,都是其他同学先来找他。心无城府的小孩子气势汹汹跑去质问另一个房间里的小姨,没想到小姨不仅推他,还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打得他痛得半天说不出话,吃午饭的时候,姥爷见他不怎麽动筷子,问了两句,明明姥姥和那天休息的舅舅都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姥姥还很轻描淡写的责怪他不该跑到院子里玩太长时间,结果感冒了没有食欲。
  那天晚上,黄彬第一次知道,其实除了姥爷,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并不喜欢他。
  第二天,黄彬将发圈洗得干干净净,吃饭的时候递给小姨,怯生生地说:“小姨,我看见这个发圈掉在地上有些脏了,我就帮你洗干净了,还给你。”
  黄卫平一愣,颇有深意的瞟了小女儿一眼。她红了脸,赶紧接了过来,又狠狠瞪了这个不受欢迎的破小孩一眼。
  黄彬当作没看见。从那天开始,他和姥姥这家人的暗战算是拉开了帷幕。
  姥爷在家的时候他俨然是趾高气扬的小皇帝,领著院子里一堆小孩逗猫打狗,姥爷不在家的时候,几乎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黄彬不在乎,他有零花钱,不比小姨少,上街去吃,还可以领著一帮狐朋狗友招摇过市一起打牙祭,他有背景,又肯花钱,没多久就成了这帮人的小头头儿,前呼後拥好不得意,益发不把小姨他们放在眼里。
  这样长大的黄彬,十三、四岁的时候,俨然已是一方恶少,甚至令黄卫平都头痛不已,却也舍不得责罚他。
  那一天几个小混混中坏水最多,也大他三岁的那个,撺掇他去城东新开的美发厅理个发,神神秘秘的说:“不一样。”
  黄彬翻了他一眼,心说一个破理发店还有什麽不一样。但到底好奇,又兼无聊,还是簇拥著一帮人去了。
  那个店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理发厅,发廊妹和打小工的顶著一头像草一样的黄发,穿著正流行的松垮跨的肥大裤子,一条裤腿能塞进他两条腿,越想往洋里整越土。他觉得没劲,正准备要走,却被小混混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跟一个叫做“大阿福”的小子搭了几句话。那小子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打扮却很成熟,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燕尾马甲,看起来和那几个小工不太一样。
  黄彬听他们说了两句就明白了,这里一定和他从那帮小子拿来的地下杂志上看到的那些地方是干一个事儿的。他啐了领他去的小混混一口,转身就要走,却听见那个叫“大阿福”的轻轻笑了一声。
  黄彬最讨厌被人嘲笑,他在家里听够了小姨背後的嘀咕和冷嘲热讽,当下转过身来,“怎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魔(三)
  大阿福故作随意地笑了笑,还自以为潇洒的学录像厅里港片明星的姿势用手撩了一下额发,露出来一大片痘痘,“我们这个店里的造型师都是从广东那边来的,在这片地区,我们要算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
  黄彬翻著眼睛看他,盯著他脑门上那几个大红疙瘩,拉长了声音:“是吗?”
  大阿福用他颇具鲁南特色的普通话拿腔拿调地说:“我们是这里第一家洗剪吹带按摩的美发厅,别的地方都没有。客人要是不习惯按摩,也可以只叫洗剪吹的。”
  黄彬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上旁边的高背转椅上,“理发。可别理成你那样狗啃似的。”
  大阿福不卑不亢地问:“那客人想叫哪一位造型师理发?我们这里有广东来的阿陈,汕头的阿辉,上海的小戴……都是不错的师傅。”
  黄彬扫一眼那几个跟西游记里出来的妖怪似的男男女女,快速的在心底打了叉,正琢磨还是不要把形象毁在这麽个破店里,就从镜子里看到後面有一个长得很干净的男孩正往这边看。男孩也跟大阿福一样穿一件白衬衫,但没穿马甲,关键是他的头发很正常,前发浅浅地覆盖著额头,後面好像挺短的,很适合他的脸型,衬得人也显眼起来,不像是这个店里的。
  黄彬伸手指指镜子里那个身影:“他不行吗?”
  大阿福愣了一下,“同……他是小工,没有经验的。”
  黄彬回头看看身旁站的那几个跟黄袍怪同样发质的家夥,哼哼著说:“他们有经验?”
  大阿福还没开口,那个男孩子就走上来,轻声问道:“客人想要什麽样的发型呢?”
  他的声音挺柔和的,蛮好听,黄彬想,脚在柜子上点了一下,转了个身过去,歪著脑袋说:“就你这样的就行,挺好看的。”
  男孩笑了笑,他脸颊上有一个酒窝,“谢谢,这是我自己对著镜子剪的,给您剪的话应该会更好一些。”
  黄彬点点头,看著大阿福:“就他吧。”
  大阿福摇头,干脆利落:“他不行。”
  男孩愣了愣,“我可以的,这个就是我自己剪的。”
  大阿福急了,上去猛拽男孩的胳膊:“同亮,你不懂,别闹,你不行的。”
  男孩甩开他的手:“我为什麽不行?李福海,你说,我为什麽不行?我在这里呆了快半年了,除了自己没动过别人一根头发,你总是说我不行不行,现在客人让我剪,为什麽你还说不行?”
  店里那几个阿陈阿辉小戴美美什麽的都抱起了胳膊,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架势,带他来这里的那小子冲他挤眉弄眼地笑。黄彬看看他们的表情,再端详端详面前那两个人,心里有点儿明白了。
  他记恨著李福海笑他,对著那个男孩说:“哎,剪完了帮我按按背吧。”
  李福海脸都白了:“小工没出师呢,怕弄不好。”
  黄彬坐在转椅上直甩脚丫子:“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麽,是吧?”
  男孩翻了一眼李福海,拿起工具走到前面来,“我只负责洗剪吹,按背有专人的。”
  李福海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男孩又接著说:“不过洗头的时候我可以给您揉揉肩膀,也能放松一下。”
  黄彬看看李福海青白的脸色,冲著小混混一乐:“这店是有点儿意思哈?!”
  那小子也噗嗤乐了。
  理发的时候,小混混调侃著问他:“哎,算我鸡婆,提醒你一句,你家店的洗剪吹带按摩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黄彬看著镜子里从黑发中露出的白皙的手,心里明白,这男孩大概是这个什麽大阿福的朋友,不知道他这里的洗剪吹带按摩到底是干什麽的。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话。黄彬笑了笑,仰头看著男孩,促狭地说:“不信,不信就问问那几个。”他伸手指指刚才那几个黄袍怪。
  叫美美的女孩伸了个懒腰:“别问我们哦,我们什麽都不知道,他是老板侄子的铁瓷儿。”说著哼了一声就走了。
  男孩不吭气,只顾上下翻飞著剪刀,再没多说一句话。
  头发理得不错,黄彬挺满意的,到底是没敢尝试按摩什麽的,问了男孩的名字就回去了,出门的时候看见一直黑著脸站在一旁的李福海,贼眉鼠眼地笑了:“他现在知道咯。”
  李福海垂著头,从前额发绺里翻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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