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难得幸福
许桥呆坐着，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是自己刚开始做的时候遇见的一个MB，在夜总会里特别红，人也特别漂亮，会说话，左右逢源，老板们都喜欢他，名字叫KATE，男孩子叫女孩的名字，放在他身上，就不觉得突兀。
他每天晚上的台都能翻上几个，有时候也被带出场。可突然一天，KATE找老板说他不做了，浓妆艳抹的脸也都洗得干干净净，回头把所有暴露勾人的衣服和假首饰都送了其他MB。有人说，他找到了真爱，那个男人知道他做过MB，还是愿意跟他好。
KATE走的时候十分隆重，就好像夜总会里出了个“杜十娘”。许桥还记得那一天，KATE穿着衬衫牛仔裤，素面朝天，是个清秀干净的男孩儿，连眼睛里都跳跃着幸福，神采飞扬，脚步坚决。
大家叫他KATE，他说他的名字是志强，一个又俗又土的名字，但他对所有人说他叫志强。
可惜，命也跟杜十娘一样不好。不到一年，他又回来了。脸上还是抹着厚重的妆，就好像戴着个面具。许桥叫他志强，他凄然地笑笑，说，我叫KATE。不管是调笑还是发呆，KATE都是眼神空洞，有客人的时候，却放得更开。
一开始，没有人敢问发生了什么，后来有客人知道他是出去又回来，便不知好歹地问，KATE倒也没恼，发嗲地说，“回来就是为了遇见老板你啊！”
后来才知道，一天他和男朋友在街上走，突然被一个熟客认出来了，疯言疯语说了点不好听的话，那男朋友就生气了。后来情况就越来越糟糕，终于有一天，那男人哭着说他忍不了了。知道他做MB，可是没有具体的想像。当那个客人一出现，所有的臆想都变成了具体的、现实的存在，让他受不了。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个东西。
那个号称深爱他的男人就这样一顶一顶地将以前的绿帽子捡起来，扣在自己的头上，然后用怨怼的神情埋怨着他，好像第一天知道他的不知羞耻，好像因为他让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好像所有的罪孽都是一夜之间凭空地拔地而起，变成两个人只见不可逾越的鸿沟。
据说KATE枯坐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出了那男人的门，就进了夜总会的门。
“怎么会有这么二儿的人？”有相熟的MB替KATE抱不平。
KATE居然也是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香烟，吐了个烟圈儿，说，“是啊，就是有这么二儿的人！呵呵！”说着看向许桥，“做了这个，还想以后能得到幸福，说起来还是我更二儿！”
KATE总是会红，有人也跟他提出过类似的要求，说什么真的爱他。KATE总是先睁大眼睛，惊讶地分辨着，然后温柔地一笑，说，看在他真心的份上，价钱可以打个折，再让可就不行了。
有男人受伤地看着KATE，KATE一笑转过头，将自己的神情隐藏在霓虹闪烁的阴影当中。许桥曾经问过，为什么不再试试？KATE笑着摸摸许桥的脸，“老弟，你傻啦！男人说不嫌弃你，那是人家觉得自己道德高尚；有一天忽然嫌弃了，那也是人家迷途知返。错的永远是你，幸福？哪那么容易！”
幸福？哪那么容易？
许桥忽然觉得心中冰凉，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情人节，自己在家里看书、收拾家务，还打算等冯崖回来两个人胡闹一番，却偏偏去替班。替班就算了，还好心的拿什么烟？被人家发现，还顾什么小方的工作，应该转头就跑才对。就算来了警察，也不应该觉得自己有理、自己没错，居然就闹到了警察局。
冯崖也够可怜，明明今天受了表彰，喝了酒要回家的，就看见了自己，被人扣了顶绿帽子。他捏着自己下颌看着自己的眼神，许桥还记得，那么深沉的愤怒，那一刻，他也觉得受到了侮辱吧！还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那人对冯崖又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呢！张米姐姐那些话，会不会对冯崖造成不良影响啊！扫黄组抓回来个疑似MB，冯崖还认识。
这都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这一个月是自己最幸福的日子，一切都那么好，每天都觉得自己飘在天上，可是幸福，哪那么容易？
冯崖是好人，可能说不出让自己走的话，可心里还是会别扭，说不定会觉得自己脏。这两年，都是他许桥缠着冯崖的，冯崖也没少帮他，怎么想人家都是仁至义尽，现在这样，是不是自己不知好歹了？
许桥望着门，心想，他走了，是想给大家点时间冷静也说不定。这个世界上，谁难为冯崖自己也是舍不得难为他的，与其让他为难说出断了的话，不如自己识相点。
许桥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这个时候一定要坚强一点，挺过去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总会过去的。
许桥起身进了卧室，住得时间不长，可自己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找不到袋子，回身到厨房扯了几个大号垃圾袋套在一起，许桥一边将衣柜里的衣服扯下来扔进去，一边自嘲，垃圾可不就是应该装到垃圾袋里么！
很快，衣柜就空了一半。许桥坐在床上，看着，觉得真好，这下子空了，也干净了。当时自己收拾的时候，每挂一件衣服，都会觉得幸福，整整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现在扯下来，居然这么快。
把垃圾袋拖到客厅，许桥又到书房，将书包收拾了，背在肩上。想了想，又回到卧室，衣柜边上都是没有洗过的衣服。许桥伸手拿下一件冯崖最喜欢穿的T恤，好像见到冯崖的时候，一大半的时间，他就是穿这件衣服的。
许桥坐到床上，将衣服仔细展开，叠好。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喜欢什么就一个劲儿地穿，从不嫌腻。许桥以前觉得，他对人应该也是这样，还窃喜了很久，可是现在。许桥叹了口气，好歹也得给自己留点念想，想他得就拿出衣服看看，什么时候不想了，就把衣服扔了，自己也得好好活。
这么一想，许桥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下来，KATE那个乌鸦嘴，自己不幸福，还说大家都不幸福，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许桥悲从心来，将头埋进冯崖的衣服，鼻息之处都是那人身上熟悉的气味儿，眼泪流得更凶。
得走，许桥想，自己得走得远远的，甚至不能和冯崖在同一个城市，不然走过两人一起走过得街道，看见两人一起看过的风景，自己都会难过。一定会的，会难过死的。
好好的一天遇上了这种事情，冯崖也会觉得气闷，那个猪头，看哪天老子寻了你的错处扒了你的皮！还敢打许桥！
想着小孩在家里难过呢，冯崖就是一阵心疼，沿着街走，买了许桥最喜欢的米线打包，什么替班，八成还没吃饭呢！一身警服的冯崖一路上招惹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人家这身行头是参加表彰大会的，那叫一个帅。冯崖见了，心想小孩前两天嚷嚷要看自己的飒爽英姿，这下可能也没心情了。
回家开了门，一脚踢在门前放着的硕大黑色垃圾袋上，扒拉开一看，居然是许桥的衣服。拎着米线进了屋，只见许桥正用衣服捂着脸哭，没有声音，肩膀一抖一抖的，还背着书包，一副落跑的样子，那个可怜！
“你这是干什么啊！”冯崖拉下许桥捂脸的衣服，一看，心里真真疼起来，鼻子眼睛都哭得通红，一张脸全是泪水。
许桥看见冯崖倒是一愣，“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家我凭什么不回来？”冯崖一瞪眼。
许桥紧紧抓着衣服，含糊地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走？”
冯崖不搭话，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衣服怎么都收拾了？”
许桥这才反过劲儿来，自己这不是要走吗？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要回家。”
“回家？”冯崖蹲下身，看着许桥，“你那个阁楼那么冷，好好的回去干什么？”
许桥摇摇头，“我说我要回老家，不想在这儿呆了，给你丢人。家里……没人知道我做过MB。”
冯崖看着许桥悲戚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打算也真的为今晚的事情难过，可是看着小孩装大人的样子，就是觉得有趣。索性又问，“回去你做什么啊？靠什么吃饭啊？不是那边都没亲人了吗？”
许桥咬咬嘴唇，“村里还分我8分地呢！我小时候跟姥姥种过地，回去种地也行……”
冯崖看着许桥的小样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想自己比这孩子大了10岁，以前还真没觉得自己怎么老，现在和许桥一对比，觉得自己还真是成熟稳重。
冯崖长叹一声，将许桥手里的衣服拿开，将热乎的米线放到许桥的手里，“拿着，快吃！等你哭完了，米线都凉了。”
许桥捧着米线，眼泪又一双儿一对儿的往下掉。“诶！诶！”冯涯叫道，“够咸了啊！不用你加咸淡儿！快吃！”
许桥掉着眼泪，一口口地吃着，冯涯坐在一边看，直到许桥吃光了，汤也喝完了，才伸手拿走了简易碗筷。
许桥抬头看了冯涯一眼，冯涯趁机亲了许桥嘴角一下，笑着把东西拿出去。
许桥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刚站起身，冯涯就回来了，上来就把许桥背着的书包给卸了下来。“你……”许桥憋着声音躲着，冯涯一把将他揪住，“走什么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一听这话，许桥又哭了，冯涯把书包扔到一边儿，心说这小孩今年也长个儿了，以前怎么损他也不带掉眼泪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像个小姑娘？
“哭什么哭！又不是你的错！”冯涯忽然吼了一嗓子，登时就把许桥的眼泪吓住了。
“可是……你在生气。”许桥抽抽嗒嗒地说。
冯崖叹了口气，紧紧将许桥抱住，“我当然生气，眼看着你被人欺负了，我还在海鲜楼胡吃海喝的。那个猪头，我看见他在那里叫嚣，就想着怎么抽空把警服脱了，趁他不注意把他拎到小巷子里胖揍一顿！”
许桥抬头看向冯崖，水汪汪的眼睛让冯崖想使尽浑身解数搏他一笑，亲了许桥一口，说，“先把他从猪头小队长打成猪头大队长，再从猪头大队长打回猪头小队长！”
许桥扯扯嘴角，想笑，但终究笑不出来，垂下眼帘，犹豫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说，“那时候不懂事，也没有廉耻心。以前过得不好，一门心思想赚钱，看人家做这个，想想自己除了身体什么也没有，做就做了吧！”
一双儿眼泪滴到冯崖手背上，冯崖就好像被烫醒一般，安抚地搂着许桥，“好了好了，不用说了。”
“为什么不说？”许桥又抬眼看向冯崖，眼睛红肿含泪，但眼神格外坚定。
“事情我能做出来，也应该能说得出来。”许桥接着说，“后来发现，那也不是好做的，得拼着自己得身体装模作样去赚钱。人人都喜欢你在床上放浪，可人人都瞧不起。我就想，等我有了钱，买了房子，有个自己的家就不做了。等以后，好好找个人过日子，他要是对我好，我也要加倍的对他好。”
说着，许桥不禁哽咽，抓着冯崖手臂的手指收紧颤抖，冯崖叹了口气亲了亲许桥的额发。
“后来就遇见了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还尽心尽力地帮我，我忽然觉得那种日子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我下决心要改好，真的，我下决心……”
冯崖将许桥紧紧搂在怀里，“这次是真的别再说了，我都知道，小桥，我都知道。咱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的臭脾气。你就是你，哪还有不让人犯错的？那怪不得你。一个小孩，没有人教，没人关心，只能自己努力的活着，怪不得你。”
“可是我毕竟是做过MB，连带着让人瞧不起你……”
冯崖“哈”了一声，“瞧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老子还瞧不起他们呢！”
许桥看了看冯涯，一头钻进冯涯的怀里，又开始抽搭。
冯涯叹着气搂着许桥躺上床，手一下一下拍着，“想哭就哭吧，哥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