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次交锋（全）
秦旭本来没想着出席什么开庭，何况一般这样的案子，庭总会一开再开，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互相呈上证据，但是刚才那只黑眼睛小狮子对自己的漠然却让他心中猛然一动。去看看，表现一下秦旭对法律部的重视和关爱也不错。
秦旭笑着，“我明天会去看庭审，期待各位的表现。”
王睿嘴角的笑容略微一僵，随即点头。阿涛闻言迅速在心中梳理了秦旭明天的行程，悲哀地发现，如果自家老大真的要去看什么庭审，那么今天下午剩下的时间，自己就要用来想到礼貌的解释，推掉所有的安排。
龙仪市全国的知名企业，清贸是本地公司，龙仪和清贸的案子在k市不是小事。对法院来说，既有上面督办案子的批示，又有整顿全市投资环境的“帽子”，不过是一个商业案件，却让法院的审理和判决备受业界关注。所以从一开始，地方法院就打破了法庭和法官相对固定的传统，决定特事特办，以示重视，在开庭之前，就连哪一位法官主审都没有确定。
孟繁华在上庭前一夜千方百计地打听，也没有找到法官人选的蛛丝马迹。姚姚半夜惊醒，顾不得顾忌那起电话就打，将孟繁华从睡梦中拎起来，“师兄！主审法官很重要啊！怎么到现在没听您说过？”
孟繁华翻了个身，用脸颊把手机固定在脸和枕头之间，迷迷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姚姚干脆炸了毛，“老师说过的，每一个法官的性情癖好完全不同，就算是提供证据也要讲究不同手法的，你怎么……喂？喂！”
孟繁华摸索到了挂机按键，轻轻一按，转头继续睡觉。姚姚在午夜惊醒之后彷徨犹豫哀悼了许久，才认命地睡去，临睡前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转行难不难。
案件开庭当天一早，孟繁华被身下某个不断震动伴着音乐闹钟的东西唤醒，闭着眼睛将手机从身下掏出来仍到一边，双手在脸上搓了搓。新的一天，而且今天开庭。
孟繁华挺身而起，洗漱过后打开衣柜，孟繁华的手指在一排黑色、深蓝色的西装肩头滑过，然后，在一抹淡色边缘停住。用力将其他衣架推开，一件浅色西装露了出来。孟繁华将西装拿出来，仔细看看，接近白色的底子上是一抹淡淡的藕荷色，拎着在自己身上比比，时光好象瞬间倒流。孟繁华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选了打底的衬衫和同样浅色的领带，将西装穿上。
几乎同一时间，王睿一行坐在酒店的早餐桌前，认真地吃早餐。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王睿接起听了听，没有说话，又放下。通行的几个人都在看着他，王睿一笑，“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什么？”
“主审法官的人选已经敲定，我刚收到消息。”王睿说，“坏消息是我们不必想着讨法官的欢心，K市法院确定的主审法官是何东正，有经验的老法官了，我们的案子将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件，办完这个案子，他就要退休了。”
在座几人表情各异，王睿拿起餐巾擦擦嘴角，“要退休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临走之前再捞一笔，一种是无欲无求保持晚节。何东正属于后者。”王睿冷冷地评价了一下这次的主审法官，起身，“半个小时后大厅集合。”
即使再不关心龙仪何清贸的案子，这也是秦旭被秦老爷子派到k市的主要原因之一。早上一坐进汽车，阿涛就递过一份资料，“老大，这次主审法官的资料。”
秦旭一路翻看，到最后不得不佩服K市法院的精明。
何东正，K市法院资深法官，曾经得到过国家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以秉公执法著称，去年还被评选位全国百名司法先进工作者，其先进事迹见诸于各大媒体。表面上看，这次安排何东正主审是表现法院对此案的重视，其实，这事法院想方设法在维护司法公正的同时堵上级的嘴。
秦旭将资料合上，看来，这次龙仪的案子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老大，您看……”阿涛一直在观察自家老大的脸色。
秦旭轻松一笑，“这是律师应该发愁的事情，跟我们无关。”是啊！龙仪的贸易公司又怎样？这次是老爷子想仗势欺人，但能不能欺成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明显是打通了上面的关节，下面的小鬼难缠嘛。不过这样一来，那个骄傲的孟律师岂不是有机会了？
在秦旭上衣前胸的内袋中有一张纸，上面几句话简明扼要地描述了孟繁华的资料：受过高等教育，知名律师，曾任常青集团首席执行官、董事、大股东，德馨律师事务所所有人，有黑道背景，同性恋，无伴侣。
在中国的很多城市，法院和检察院的建筑风格都极其类似，威严的大楼方方正正，甚至不用挂牌就能一眼认出来。
几辆车几乎同时停在K市地方法院门前，车门打开，人们走下来。
一边是龙仪贸易的总经理和龙仪制药的代表，王睿大律师带领着自己的律师团队；另一边是清贸公司的代表林新，孟繁华和助理律师姚姚，还有直接从常青大宅赶来的宋清鸿与滕宁、滕三。
林新见了滕三，脸上一笑。孟繁华与王睿相见，更是笑容满面。姚姚承认清贸的代表林新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就连笑容也是那么真诚愉悦，但是两位大律师的笑里却好象有小刀在“嗖嗖”飞，这才是真正的职业笑容。
王睿见了孟繁华，一愣，随即笑着说，“差点以为回到了5年前的那产官司，没想到，这身西装孟律师还留着。”
孟繁华也笑，“上一次输了，这一次要赢回来，我的衣服也得扬眉吐气不是？”
王睿打量着孟繁华，“到现在穿着还合身？”
“多谢关心，合身，也舒服。”
又有一辆车疾驰而来，在法院门口停下。孟繁华转头一看，是辆墨绿色的捷豹。阿涛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一个墨绿色眼睛的男子走了出来。
林新心中一动，原来是他。
孟繁华倒是多打量了捷豹几眼，那辆车原来是他的。并未多理会，转头示意姚姚跟上，自己率先步上台阶。出庭前还有些必要的准备工作要做。
孟繁华一走，宋清鸿、林新等人紧接着跟上，而王睿等人则转身恭候龙仪集团的大公子秦旭，但秦旭的目光却一直在孟繁华的身上。
从远处看时，孟繁华一身浅色的休闲西装在龙仪齐唰唰的黑色西装中便鹤立鸡群，如今走近一看，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既适合庄重沉稳的黑色，也适合轻松休闲的浅色。特别在阳光下绽露出的含蓄笑容，好象忽然年轻了几岁。只是那明亮的双眼中依旧没有自己，目光不过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扫，便饶有兴致地观察车头跃起的豹子，还真是个不把他秦旭放在眼里的小狮子。
“秦先生？”龙仪贸易的总经理小声叫道。
秦旭收回目光，承认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叫孟繁华的帅气男人忽视，沉着脸，走上台阶。
孟繁华向来喜欢法院高大的门庭和长长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会觉得自己工作的重要和公平正义的艰难，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律师这个职业眼中，没有正义的一方，有的只是自己代表的当事人的利益。
观众和当事人分流，宋清鸿三人去庭里找座位坐下，孟繁华带着林新和姚姚走进专属的休息室。
刚一进门，法院工作的熟人便带过话来，今天的主审法官是何东正。孟繁华一愣，随即笑了，对姚姚说，“现在，什么人主审已经不重要了。”
姚姚不解。
“何法官是个优秀的法官，公正严明，我们不必迁就他的喜好，这一次，我们要打出自己的风格。”孟繁华明亮的眼睛看着姚姚。
小姑娘酝酿了片刻的情绪，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
林新看着孟繁华，心中一片轻松。有时候，兄弟们并肩战斗并不在刀枪火拼当中，也会在这庄严肃穆的法庭。
与香港电视连续剧中的法庭相比，大陆的法庭是既不华丽，也不讲究。中央的台子上坐着审判长，左右两边分别是原告和被告，接下来就是一排排的旁听座席，椅子是最原始的折叠椅，夏凉冬也凉，坐上去硬邦邦，搞不好哪里有个开裂的缝隙就能刮坏听者质地优良的裤子。
早就在庭上准备的小书记员和执勤的警察看着秦旭和宋清鸿各领一伙儿人坐在旁听席左右两边，尽管泾渭分明，但能看出都是档次不低的人，秦旭的墨绿眼睛还着实吸引了小书记员的关注，只是对方一个清冷的眼神，书记员便低下了心虚的头。
紧接着这两伙人之外，还有一伙儿人匆匆赶到法庭，左右看看，决定在宋清鸿一侧坐下。宋清鸿低头向滕宁解释，那是清贸代理器械耗材的生产厂家，算是此案的另一家被告。
龙仪医疗器械公司在业界大名鼎鼎，几乎全国所有数得上的医院都会从龙仪购买新型的医疗器械，还有很多高端的医疗器械远销国外。这次龙仪刚刚在K市投资便将K市的企业告上法庭，算是引人注目了。
龙仪贸易的总经理早早就联络好了媒体对此事进行跟踪报道，此前的一些消息着实给清贸抹了一脸的锅底灰，但后来滕宁维护自家男人的心性大爆发，长青集团到底还是根子深，一度又压了下去。但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不是两家企业在斗法，知名的财经媒体都在关注龙仪医疗器械的案件。虽然有媒体关注，但K市法院不给面子，法庭不对媒体开放，磨刀霍霍的记者们只好分别聚集在两家公司等消息。
时间到了，两边大门打开，原告被告双方人马带着律师分别落座，最后，全体人员起立,审判长,审判员走进来就坐。
原告的位置上坐着龙仪医疗的代表和负责此次案件的律师，不是王睿，孟繁华早已料到。龙仪的律师团队精明就精明在于用集体的智慧驱策其中一个登场。整个案件背后的支撑是王睿，但抛头露面打庭战的还是具体负责的律师。被告席上坐着孟繁华和林新，助手姚姚抱着一摞资料略微靠后。第一次上庭的女孩子，多少有些自我保护的心理。
何东正穿着黑色的袍子坐在法庭正中，面无表情地扫了扫坐在两边的原告被告，冲工作人员示意，庭审开始。
程序是必不可少的，双方分别陈述了案件的情况，再呈上自己的证据。
龙仪的律师在陈述，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痛心疾首，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孟繁华一边听着一边低头整理手上的资料，嘴角带着笑，心想，现在的学校教育起码还有一点可取，那就是让新手上庭唬人。
轮到孟繁华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温文尔雅地说，“我的当事人清贸公司坚决维护K市的商业秩序、合法经营，在代理某厂家生产的产品时，按照国家各项有关规定进行销售，没有做任何侵犯他人权益的事情。”
和龙仪的律师相比，孟繁华这番话不温不火，正当人们等着他接下来的慷慨陈词时，孟繁华竟然一点头，坐下了。旁听的人面面相觑，这就是孟繁华大律师的风格？
陈辞环节结束，接下来时提供证据。龙仪将手里的资料准备得十分齐全，关键的物证早已交到法院，人证还等在休息室。庭上庭下的人耐心地等待龙仪说明情况、递交证据，等龙仪告一段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孟繁华，其中就有秦旭那双漂亮的墨绿眼睛。
证据？姚姚不顾形象地抓抓脑袋，好像自己手里的证据十分有限，大都是清贸正常贸易的来往单据，和龙仪丰厚的案卷根本没法子比。但孟繁华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优雅地起身，向审判长问好，再优雅地向自己伸手。姚姚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星星般闪亮含笑的眸子看住，然后颤微微递上几张薄薄的纸。
孟繁华接过这几张纸，朗声说道，“审判长，我方呈上的证据一共有27份，其中除了原告呈上的25份证据外，还有我手中的两份证据，一份是清贸公司与已经一审判决的不法经销商之间的正常商业往来记录，另一份是清贸公司与本案另一个被告医疗耗材生产厂家的正常商业往来记录。”说着，他将手中的几张纸交与工作人员，呈上法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被告呈上的证据居然和原告一模一样，甚至都不屑于重复，直接就用了人家原告的证据，这种事情还真是匪夷所思。
坐在原告席上的律师目瞪口呆，旁听席上的王睿眉头深锁，但秦旭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孟繁华。
审判长何东正也是一愣，确认说，“被告律师确定使用原告提供的证据？”
孟繁华一笑，“我确定。因为原告提供的证据恰恰能够证明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
话音一落，庭下一片哗然。庭警威严地转头用目光扫视旁听席，嘘声渐渐落下。
孟繁华接着说，“原告提供的证据证明了我的当事人，也就是清贸公司与生产厂家和不法经销商之间的商业往来，虽然密切，但都属合法。缺少的只是清贸公司与双方来往的货品明细，这倒真的需要清贸公司来提供了。”
龙仪的律师忽然站起，“审判长，被告这种对提供证据的玩忽态度不可取。”
孟繁华笑道，“怎么？如果必须，那就烦请工作人员将原告提供的证据复印一份好了，别忘了现在提倡低碳经济，能重复利用的东西还是重复利用得好！”
旁听席上又是一片喧哗。
何东正沉下脸来，“两位律师，还没到法庭辩论的时间吧！”
“对不起！”孟繁华第一时间道歉，并坐回原位，龙仪的律师失了先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尴尬地坐下。
旁听席上，滕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繁华，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在法庭上见过这个熟悉的人，果然人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法庭上的孟繁华远远要比长青集团的孟繁华更加耀眼，张弛有度。宋清鸿在底下捏捏滕宁的手，他望见滕宁看过去的眼神心里有些微酸。滕宁转过头来疑问地望着他，宋清鸿忽又觉得时才的感觉不好意思，只好快速地一笑，率先看向孟繁华。
在旁听席的另一侧，秦旭依旧看着孟繁华但笑不语。虽然没有旁观过多少庭审，但将原告的证据作为被告证据的事情还真不多见。尤其是孟繁华没有多说什么，可举手投足中偏偏就有着将对方不放在眼里的轻松态度，让人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哧”地一声，秦旭难得地笑出来，一双眼睛更加墨绿，带着神采，很久没见到这样一场好戏了。秦旭在笑，经过大风大浪的阿涛没有反应，坐在一边的龙仪贸易总经理冷汗可就下来了。瞧瞧场上的态势，又看看自家老板的笑脸，心中暗道天威难测。
坐在前面的王睿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繁华，冲坐在原告席上的律师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法庭照常进行，合议庭对经过庭审质证的证据效力予以确认，审判长何东正又对调查结果进行了概括和说明，程序随即进入了法庭辩论的时段。
龙仪的律师率先站起身来，想先声夺人，却发现对面的孟繁华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目光从眼皮底下微微向上射出，好象在不耐烦地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猎物。话还没说出口，小律师心底便是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