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他以为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那就太天真太傻了。
因为这一天算是噩梦的话，那么顶多只能算是序曲。
拿着调羹的那只手的手背被狠狠的抽了一下。
李乐优吃痛的缩回手，钢制汤匙顿时掉落在汤盘当中，汤汁飞溅。
只见手背上一条红痕立刻肿起，火辣辣的痛。
他立刻抬头怒瞪着那外国老头，据说叫什么约瑟夫的，也顾不得什么，怒叫道：“你干什么打人啊？”
而老约瑟夫只是冷漠的盯着他，手上的那根教杖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黑色光泽。
“因为你喝汤的姿势错误了……”
同坐在餐桌上的温维士凉凉的开口。
他在看手表，再过几个钟头，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看李乐优被折磨出丑是一件愉快的事。
有时候，他都恨不能自己亲自出手，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纠正李乐优一切他看不顺眼的地方。
“错误？”李乐优另一只手覆在这只手的手背上，难以致信的问道：“我又没端起盘子来喝？”
早上，天还未亮，他就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了。
紧接着，一个上午，他都在练拉开椅子，坐下吃早餐的动作。
而期间，全部是Dievl从中当翻译。
看着Dievl不厌其烦的一句一句翻译，再看那老约瑟夫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份上，他忍了。
等他好不容易可以坐下吃饭的时候，根本已经是午餐时间了。
午餐时间也倒罢了，只要有东西吃就行，可偏偏旁人跟前都很丰盛，就他前面搁了一盘汤。
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喝汤就喝汤，他光是坐姿，拿汤匙的姿态就被纠正了无数回。
那汤匙勺了汤，然后便是无数个不对。
一个小时过去了，象温维士、泰叔、Dievl孝都已经吃好了，而他的汤匙还没有放进嘴里的机会。
他已经无数次舔唇，嗓子眼冒烟了。
再加上饥肠辘辘，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他真的想掀桌了。
然而，这许多人吃完了，都坐在餐桌旁看着他。
撇开温维士不提，象一直为他悉心准备饭菜的罗伯特。
虽然不符合他的饮食习惯，但看每个人的表情，就知道，罗伯特做的非常用心，而且很成功。
再来是泰叔。
虽然一苟言笑，但跟这个老约瑟夫比起来，简直是和蔼可亲了。
他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是泰叔亲自将他带离了红帝，离开了那个他永生永世也不想踏足的地方，也是很关心他的人其中的一个。
Dievl看起来很自以为是，换句话说，应该是个对自我要求很严格的那类人。
他的自尊绝不容许旁人小看他，轻视他。
然而温维士却让他留在英国乡下，给他当翻译，教他英语和粤语。
可见，这对Dievl来说，不啻是一种轻视，是一种大材小用的……侮辱。
Dievl一直没正眼看他，没给过好脸色，也是很正常的。
可就算他有什么做错的，只要告诉他，他愿意做一千次一万次……为什么要打他？！
李乐优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教训，真的令他很难堪了。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在红帝里当服务生的李乐优，就算被人劈头盖脸的痛打，他会连一个屁也不会放，默默咬牙忍耐。
可现在，再怎么说……他感觉自己已经活的象是一个人了，尽管只有短短的几天。
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约瑟夫先生说，你用嘴吹凉热汤，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因为犯的错误太严重，所以他才会给你小小的惩戒，让你深刻的记住，以后不再犯而已。”
Dievl也不自觉的端坐着。
事实上，在老约瑟夫的目光下，在李乐优被纠正了无数回的坐姿之后，大家自然而然也照做了。
当然，泰叔除外。
他面无表情的，一如既往，仿佛丝毫没有受影响。
只不过，练武之人身板挺拔，也无可挑剔了。
……李乐优简直想要大笑了，但他却只是瞪大了眼，一脸的不致信。
“汤这么烫，用调羹勺一点吹吹凉再喝，我们平时不都是这样的么？！这也太莫名其妙了罢？！”
这外国老头是疯子么？
看着大家不动声色的模样，只他一个人是正常的罢？
疯子，全都是疯子！
李乐优猛然站起身，望着温维士。
“姐、姐夫……为什么要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承认，一个人的站姿坐姿吃相是很重要，我觉得尽量文雅一点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一个人有没有内涵，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知识有文化，就不能教我一些真正实用的东西么？我不学这个！”
房间里顿时静悄悄的。
原本似因为摩擦已经处在爆炸边缘的空气，这一刻又陡然增加了压力，沉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温维士抿着唇，嘴角的唇线拉的直直的。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继续按约瑟夫先生所要求的那样做。我不妨告诉你，什么时候约瑟夫先生亲口承认，你已经达标，否则你要永远留在这里，规范每一个动作。你不是很想见你母亲么？如果你做不到，那你永远也见不到她，因为你必须要留在这里，慢慢学！不过，这里景色怡人，空气清新，气候温差不大，冬暖夏凉，绝对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就算住上一辈子也不坏的。你自己想清楚——”
李乐优浑身战栗着，一瞬不瞬的盯着温维士。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吃饱了撑着，非要把人变成那种怪物呢？
一个人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怎么样对这个社会、对自己的家庭有贡献，不是这样的么？
然而妈妈，要见到妈妈却非要学这些无谓的事，那就算是再痛苦一百倍，他也能够忍受。
心里却隐隐后悔，早知道来这里，学的是这种东西，那个时候，他就不应该逞一时的意气。
当暴发户有什么不好的，拿着一笔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就算被人妒恨，可是他和妈妈能一直在一起。
珍惜每分每秒，让母亲安安乐乐的守完下半生，这才是他所要做的，也是他最大的幸福啊。
他还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别人对他的看法，想着出人头地。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千辛万苦来到国外，就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温维士冷哼了一声：“知道自己错了么？知道错就应该认错！小小年纪竟然对年长的人瞪眼，就是最大的不敬，快向约瑟夫先生说对不起！”
“……”李乐优浑身又是一震，血气顿时往脸上疯涌着。
他拉开椅子，走到餐桌旁，面对着老约瑟夫，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约瑟夫先生，对不起……”
尽管言语不通，但这样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老约瑟夫脸上表情似乎从未改变过，那严肃的神情岿然不动。
李乐优又重新被要求回到餐桌后头，再一次开始练习怎么喝汤。
他顺从的做着，脸上红潮已经消退了，神色也变得自然。
只是眼神当中，闪过一丝自嘲和无奈。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似乎都没有改变。
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甚至不耻的事，还要显得那样的心甘情愿。
温维士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母亲’真的是一张很好用的王牌，只是……
如果李乐优知道他的母亲根本早已过世的话，那么将会是……他有点不想再想下去了。
温维士站起身来，对约瑟夫先生大声说道，并且用的是中文，“我恳求你，用最严厉的方式……”
继而他象是想到什么，忙不跌又用英文重述了一遍。
他又嘱咐了Divel几句，最后才瞄一眼呆愣着的李乐优。
“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看起来至少象个人样！”
“……”李乐优嘴巴动了动，看到温维士朝外走去，在心里大骂：衣冠禽兽。
泰叔朝Divel点点头，继而拍拍李乐优的肩膀，然后也离开了。
李乐优心里不忿。
滚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而已。
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他现在不象一个人？
也许这一点都没错。
他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甚至连内心弥漫着无边的黑暗。
他外表丑陋的象一只鬼，心里也同样潜伏着一只想要与世界同归于尽的妖魔。
原来，这些人都看出来了！
他们看到他眼里的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满腔的愤世嫉俗！
他憎恨每一个看起来幸福的人！
他妒忌每一个普通人，甚至于在红帝门口当保安的那些人。
当他端着托盘，穿棱在红帝那些奢华糜烂的大小包厢的时候，曾无数次的幻想着，要杀掉其中某个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取代他们，继而能在瞬间，能到全世界……
背负了太多太多，他喘不过气来了……
只要能够活得象一个人，他什么都愿意。
就算要不停的学这样无谓的东西，他绝对会做到完美无暇，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他有信心，绝对会让温维士大吃一惊，他期待温维士说不出话的那一刻。
下次这人来的时候，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转头，透过那白色的窗户望向那绿意盎然的花园。
这里宁静、优美、充满了生机，犹如一个世外桃源。
整颗心无时无刻不在荡涤着，那些负面的、阴郁的、散发着腐烂气味的……似乎也在渐渐的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