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血色黄浦江 >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杨行的重新夺回,罗店的牢不可破,让上海的中国军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1937年8月13日开始的上海之战,将日军拖进了一个血腥战场。在中国军队蒙受重大损失的同时,迫使日军也不得不将一个接着一个师团的力量投进上海。
从八月二十四开始,到十月二日的暂时停歇,罗店保卫战整整进行了三十八天。
在三十八天的时间里,日军阵亡一万八千余人,而由于武器装备和训练素质的客观因素,中国军人阵亡一万九千至两万余人。
总计三万八千人的伤亡,仅仅发生在罗店这块三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自开战以来至今,罗店已成为一座不折不扣的“血肉磨房”。这里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整个城镇片瓦无存,惟余焦土,惨酷之状,不忍卒睹。
这一场惨烈的激战,是日军大本营根本无法想像也无法预先想到的,整个占领上海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上海派遣军的司令部里,满满一屋子的军官,却无人敢出声。
松井石根脸上的怒气,已经显露无疑。
“师团长藤田中将,参谋长远藤新一大佐。第三师团被打掉了一半以上,伤亡惨重,你们俩作为我陆军精锐第三师团的指挥官,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声音回应。
他似乎也不需要回应,只是在一个劲的说着。
“我们被支那人打残了一个师团,消灭了一个联队,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这已经对帝国军人的士气产生了很严重地影响。不光仅仅只有这个,包括被当做是诱饵的第十一师团。他们虽然对支那人的进攻进行了顽强的反击,但是,攻击也非常不利。连续的攻击虽然歼灭了支那人大量的士兵,但我们自身地损伤也非常大。”
松井石根顿了顿,语声蓦地提高,“你们都记住,我陆军第三师团从未遭受这样的耻辱,不,这也是我们整个陆军的耻辱。罗店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洗刷不掉的羞耻。现在,到了该好好反省的时候了!”
松井石根忽然一偏头,看向垂目的藤田进身侧。
今出川辉站在那里,军服笔挺,佩刀悬挂在腰间,而压低的帽檐下,却是厚厚的绷带。
“今出川大佐,你会令你的家族,还有你的父亲蒙羞。”松井石根的话里,满是讽刺的味道。
今出川辉的脸色阵阵青白,表情也在瞬息间变了又变。
他站得笔直,嘴角神经质的抿起,戴了白手套的双手攥紧,直攥得指节发白。
松井石根环顾他的部下们,阴沉着脸,似乎在那想着什么。
藤田进忽然说:“大将阁下,我已进行了深深的反省。我认为,之所以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是我们小看了那个败退出山海关的支那指挥官。当年关东军把二十万东北军驱赶出满洲的时候,所有的人,包括所有的支那人,都认为,邵瑞泽,与他的上司一样,是一个完全的花花公子。”
“他在罗店战场上,极大的调动起了支那人的战斗热情。包括全德械的中央军,从外地赶来的杂牌军,还有他自己的东北军,在他的鼓励下,也一样都产生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比如,在被动抵挡我军进攻的时候,支那士兵好像发疯了一样拼命拿命填堵着阵地;而在下令进攻的时候,支那士兵就是完全不要性命的样子,这在以往看来是不可思议地。”
“仅仅有他一个人的话,是并不足以忧虑的。”第十一师团的山室宗武冷冰冰地反驳。
松井石根抬手制止了部下之间可能的争执。
他再度转向了今出川辉,眼神一瞥,顺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翻开,眯起了眼睛一边看一遍读道:“邵瑞泽,前东北保安副司令,东北政务委员,东北军之代司令,中华民国国民军事委员会西北分会副主任,国民党党内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行政院西北政务委员会委员。而在张学良被软禁之后,他已经是东北军实际意义上的支配者,用中国人的眼光来看,是个坐拥十万人的割据势力。”他说着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今出川大佐,我记得,你还曾经受命于我关东军的本庄司令,对他进行劝诱,以为帝国服务。”
今出川辉不言不语,木无表情。
松井石根没有给他更多的难堪,扔下文件,高声对了所有人开口。
“诸位,支那和帝国之间的军事差距非常大,虽然他们吃掉了相当于我们一个师团的人数,但是,无法从本质上动摇到帝国的根本。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只是帝国在征服支那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小小挫折而已。我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还是属于帝国的。”
“支那人也同样伤亡惨重,他们几乎是在拿几条性命换取一个帝国军人的生命,这样惨重的代价,他们还能承受几次?并且情报部门得到确凿的消息,让支那人引以为自豪的几个德国人帮助着武装起来的部队,在几次战斗中,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我本人并不认为,支那人那些装备落伍的杂牌军,可以抵挡得住我们的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参谋人员挥动着电报冲了进来,走得急了,居然被门槛猛地绊了一脚。
“司令官阁下!”参谋人员立刻站得笔直,语速非常快地说:“我军飞行员,似乎击中了敌军罗店总指挥。”
今出川辉猛地抬眼,愣愣的看着那个参谋。
“我军木更津飞行大队,战后再度飞临罗店上空。”参谋人员大声说道:“飞行员在罗店阵地上发现了一队支那军人,进行了例行的投弹扫射。罗店敌军却发生了难以理解的骚乱,事后与我情报人员联系,确认,木更津飞行大队击中了敌军罗店总指挥官。目前,生命垂危。”
“消息准确吗?”松井石根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准确,情报机关的王牌情报人员侦探得到的消息,应该有九成的把握。”
“陛下佑护!”松井石根兴奋地挥动了一下拳头,“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更换指挥官。”
喜色出现在每个人脸上。
“我命令!木更津飞行大队必须时刻注意敌军指挥部动向。比起性命垂危,我更愿意看到他死在我军手中!告诉石井大佐,击毙他,击毙他!”
“现在总指挥官性命垂危,支那军队也正在调整补充中,我相信,他们绝对没有力量再进行一次大的作战!诸位!我要求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休整军队,静待时机!准备再次作战!”
“嗨!”
今出川辉脸上木木的,机械的举起了手敬礼。
松井石根对他投去一瞥。
本应该让他剖腹自尽,以此谢罪。但是,以朝香宫鸠彦亲王和今出川侯爵的权势,他动不了这帮根基雄厚的华族军官。朝香宫鸠彦亲王授意,今出川大佐功过相抵,既往不咎,并再拨给他一个联队,鼓励他一雪前耻。
今出川辉跟在藤田进身后,脚步机械的移动着,脸色越发苍白。
他眼中,是不愿相信的茫然。
瑞泽君,你是个疯子,你会把我逼疯的。或者说,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从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逼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成为我最大的障碍!为什么!
但现在你却被飞机击中,性命垂危,也许就要死了。
你想就这么死了吗?
我,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
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彻彻底底打败你!
“不,不行,不行!”
“你们是医生,你们必须得救活他!”
“医生!司令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给他取弹片!!”
“不给司令做手术,我,我就毙了你们!”
“表少爷,你快救救司令,我求你了,我们求你了!”
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尖厉吵嚷,方振皓不知道怎么向那群神情焦灼、甚至快要哭起来的军官们解释,但事实上,他已经懵了。
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前,日军飞机的轰炸刚过,野战医院里一片狼藉,四下腾起火光浓烟,门窗玻璃尽被打碎,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就在医护人员清理残局的时候,大门口传来喧沸人声,吵吵嚷嚷的声音将一切都盖了过去。
然后,然后,他看到了衍之。
衍之蜷缩在担架上,幽幽委顿在一身泥泞血水里,容颜狼藉。
躺在担架上的衍之静静的,一点声音也都没有,他好像是睡熟了……但是他的背后,呢料军服被血浸透了,绿色的军服都被染成了褐色。而还有,还有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顺了软软搭在担架边的手,不断地流下。
鲜血像是蜿蜒的小溪,顺了手指尖,一滴接着一滴,滴在地上,转瞬就被泥土吸干方振皓从来,从来都没有发觉,衍之的皮肤,居然会出现这样异样透明而虚弱的颜色。
耳中只觉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狠狠撞上心口,从深心里传来重重椎击的回响。
“方医生!”
“医生!”
“表少爷!”
纷乱嘈杂的喊声里,方振皓陡然眼角一跳。
“不是我们不救他!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可以手术的条件!”他面对着那群人,陡然喊出声。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方振皓脸色苍白着,后背绷得僵直,肩膀微微颤抖。然而只沉默了一瞬,他就抬起眼,指了担架旁那两个士兵,“快!把担架抬进来,我给他清理伤口,然后止血。”
“陈护士长,跟市区的医院联系,叫他们把手术室腾出来,做好手术必须的一切准备。我们要在半个小时内出发回医院!”
“小林,去叫司机,把卡车发动好,做马上出发的准备!”
“孙副官,你去跟魏团长商量,安排随行的警卫!”
方振皓深深吸气,面上并不显得如何慌张,而是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行动,言语条理仍顽强地保持着清晰。他冲了人群大吼:“给我让开!让路!把担架抬进来!”担架被抬了进去,他伸手让一个护士先进了屋子,然后一转身就要把门合上。有人凑上来在门边想要问什么,方振皓冷冷一瞥,直接一指院子,“你,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砰的一声,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清除口鼻内的泥砂、血块,检查呼吸、心跳、脉搏,剥下军装,剥下衬衣,用温水化开刚刚凝固的血痂,看着那宽厚的脊背上一片的血肉模糊,甚至于是皮肉翻卷,还有洒了药粉却仍未能止住的血……沾满血迹的手指发着抖,却一下一下的清理伤口,抹上酒精消毒,将消过毒的纱布压迫在创口内,然后包扎……伤口狰狞模糊,有深有浅,最浅的伤口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到嵌在皮肉里那乌黑的弹片……
方振皓木然的动作着,娴熟且小心,心上却发僵的麻。
保守估计,至少有10来块弹片,戴着钢盔头部没有受伤,但右脸被碰伤,也许还会因为浸泡了泥水而感染。医院的现状他比谁都清楚,日军的轰炸从没有放过这里,药品,器械,设备……野战医院条件太恶劣,更没有必须的血浆,无法支撑这样大的一个手术。
衍之为什么不能睁开眼,哪怕他现在能因为疼痛而哼一声,他都不至于如此紧张。
那个可能,那个可能,不!不!方振皓狠狠地甩掉那个念头,心中实在不敢去想。
他咬住了牙,脸色苍白,眼里却有决绝不顾的光芒。
他要把衍之从死神那里抢回来,就算一切都坏到谷底,却也要试一试。他不敢,也不能去想万分之一坏的可能,衍之是他太多眷恋与守护,只要没有到最后关头,便不能放手!
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心情平静,头脑清晰,目光坚毅,这一刻,方振皓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卡车已经发动了,随行护卫的士兵也搬上去了机枪,看着担架被尽量平稳的抬上去,方振皓对着一位医生安排好了事情,拽了卡车护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脚一蹬就上去了。他飞快的把担架固定住,又让邵瑞泽平躺了,头侧向一边,以保持呼吸通畅。
小孙和小昭惴惴的坐在一旁,一时沉寂欲窒,只有车轮摩擦碎石路面的声音。
道路因为连日的轰炸尽是弹坑,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方振皓浑身僵硬着,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唇角紧抿。
“衍之?”他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想要叫醒他。
没有回应,衍之仍旧是一点声音也都没有,还是那副睡熟了的模样,睡得很香,很沉……
“表少爷。”小孙在那里低声说,“已经向最高统帅部报告了司令负伤的消息,有人,有人就在医院里等着。”
“哦。”方振皓应了一声,并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仍旧投在那张苍白犹带血痕的脸上。
小昭下意识抬起头,天际,有两个黑点正在急速的飞来。
那么快,甚至来不及叫出声,轰鸣声由远及近。
带着划破长空的呼啸声,日军飞机降下高度,娴熟的俯冲、扫射。
“趴倒!趴倒!”
方振皓下意识闭了眼,却合身扑上去,脑袋里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张臂牢牢把人护在身下。
一串串的火舌喷射而出,尖啸声就响在了身侧,地面上飞溅起阵阵尘土,然后飞机又呼啸着拉高腾空。
又是一架敌机俯冲下来,一串子弹突突的打在了地面,激溅起了满天的尘土。
两架日本战机凶狠地压了上来,低的已经违背了飞行条例,子弹拼命喷吐向大地,像要用弹雨下面的人淹没。
“我操鬼子全家!”
一个机枪手再也忍耐不住,操起机枪就“突突”的对着俯冲下来的日军飞机疯狂扫射。像是得了命令,卡车上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对了天空举起了枪,三挺机枪争先恐后射出串串火舌进行反击。
分秒不停的枪声,尖啸的俯冲,迸在脸上生疼的碎石土块……方振皓闭着眼,身体绷得异常的紧,就连呼吸好像也停滞了。那么响,那么刺耳,那么近,他觉得枪声就响在身侧,好像下一刻就会打在他的身上。
车身在枪声里颠簸,身体被动的摇晃。他渐觉心跳的急促,闭着眼,被动的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飞机似乎是永无终结的扫射,等待着下一刻是生或是死……恐惧与害怕越来越沉重,压在心上令他喘不过气。忽然一下,那些曾经的回忆,那些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就连那些争吵,全都争先恐后及上来,密密麻麻,缠缠绕绕,填满了心房。
星火飞溅,火药的浓烈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一身一脸都是溅起来的细灰。呛鼻的火药硝石味道扑面袭来,方振皓脸上一阵的灼痛,却下意识伸手一揽,将他的头按到胸前,用胸膛为他挡住一切。
衣下透来暖意,还有那个身体里一下下微弱的心跳,那些纷乱的念头,一下子淡了下去,沉了下去。
衍之在这里,和他在一起。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谩骂声在身侧,伴随着机枪的扫射声和从天袭来的火舌,此起彼伏。
惊天动地的枪声里,方振皓死死咬住牙,牢牢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周遭火光灼烈,枪弹不长眼的横飞,耳中被各种声响震得瓮瓮蒙蒙,隐隐的,听见身下的人呼吸似乎变了,又是什么声音,隐隐的,异常微弱,模模糊糊。
来不及去想,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惯力将两人一起撞倒,方振皓仍旧以自己身体为盾,紧紧护在他上方。
混乱里,一名士兵头部中枪,哼也未哼一声便栽倒,鲜血溅了车内。他身边的人却立即拿过他的机枪,再度“突突”的对着天空吼叫起来。鲜血溅在脸上,方振皓死死咬住了唇,手指攥紧那白被单,直攥得指节发白。
混乱中只听枪声震耳,弹片嗖嗖飞溅。他在心里想,老天爷,释迦摩尼,上帝耶和华,或者是真主安拉,谁都行,谁都行,让我们活着回去吧,让我带了衍之,活着回去给他手术!
我宁愿拿着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一架日机中弹了,尾翼上冒出了黑烟,仓皇的躲避着打击。另一架急速的爬升,在远处来回的盘旋。
方振皓却不敢松懈,仍旧死死地抱着他,隐约听见谁脱口喊出一个字,“南……”
飞机飞远了,盘旋几圈,最终掉头而去。
方振皓却不敢松懈,抬头看着天空,耳中原本就被各种声响震得瓮瓮蒙蒙,却,隐隐的,听见又唤了一声“南……光……”
语声如呢喃,于生死须臾间,脱口而出的,却仍是这个呼唤。
剧烈的颠簸里,邵瑞泽似乎醒了,他茫然抬眼,眼睛没了昔日神采,暗淡眼眸微微转动,似在寻找着谁的身影。
方振皓微张了嘴,却在发抖,气息骤然急促。
他看到衍之歪头枕了他的肩,喉间微微有声,似有什么话说。
小昭和小孙来不及抖落身上的土,探身扑到近前,“司……司令……”
邵瑞泽却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惨白如纸,呼吸陡急,剧烈的呛出一声咳嗽,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只见他额头鬓角密密的全是冷汗,嘴唇已没有一点血色。
方振皓心口陡然一紧。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弹片从背后嵌入身体,压迫到肺部,划破血管,造成了血气胸。
他狠狠搂紧了他,以轻微而坚决的语声说:“衍之,坚持住!我陪着你!”
医院里早已准备的一切妥当,伤患一到就被抬上手术推车,护士们推了就急急的往手术室赶。已经准备好的主刀和方振皓了解过病因还有症状,决定马上手术,就在他们踏进手术室的时候,方振皓喘了口气,却说:“我也来。”
“不,方医生,你已经很累了,这是个大手术。”
“我来。”方振皓却仍旧坚持。
“他曾经为我做了很多,现在,轮到我来守护他。”
他站得笔直,在场的人都看见他眼中那一抹决然的色彩。
主刀有一瞬的迟疑,却最终点头。
时钟一格一格走过,小邵和小孙守在手术室外,只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西斜。来了很多人,最高统帅部的人员,第三战区的参谋,十五集团军陈总司令的亲信,留在市区调动东北军的总参谋长……还有很多人,但是大家都很安静,坐在长椅上,看那金色一点一点地斜斜铺满走廊。
但不知为什么,一帮嗅觉灵敏的记者却跑进了医院,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直闯到手术室门前。一见到一帮军人都静坐那里,记者们立刻确定了传闻,就开始东问西问,有人干脆直接问小孙,罗店总指挥邵司令是不是有殉国的可能。
小孙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挥拳就要打人,却被小昭拦腰死死拖住。
“敢咒我们司令?看我打不死你个混账!别拦我!”
正在纠缠间,手术室的门,在漫长的七个小时之后开了。
几位医生走出来,却立刻被记者们包围了,刚刚摘下口罩,记者们就七嘴八舌的开始发问,“请问,邵司令伤势如何”“请问,他是如何受伤的?”“请问,他受伤有危及到生命吗?”“请问……”“请问……”
护士端着一个白瓷盘子走出来,上面是沾着鲜血的乌黑弹片,立刻是一阵镁光灯。
主刀医生显得很疲倦,对了记者说:“他身上有十八块弹片,但是有两块压迫到了肺部主动脉,于是我们只能取出来十六块。”他面对记者苦笑,“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诸位,这里是医院,邵司令还在昏迷当中,你们会打搅到病人,我请你们都回去。”
他对了人群喊,“让一下。”
手术推车被护士推出来,记者们看到伤者躺在雪白被单下,双目闭着,脸色苍白黯淡,唇上血色褪尽。而推车边,悬挂着一袋红色的血浆,微微的晃。
刹那间人声如潮起,记者们拥挤着,一人已经拥到近前,镁光灯一阵闪耀,白光刺目。
下一刻,方振皓上前一步,挡在推车前,挥手重重将相机打落。
咣当。
相机在地上砸出沉重声响,一时间喧哗都静了,所有目光都投向那个医生。记者呆看了他,看到面前这个医生脸色累的青白,目光却如利剑一般刺向他,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
方振皓青着脸,又环顾四周,目光流转,最后又冷冷落在记者身上,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毫无温度的火焰。
记者惴惴的,似乎是手足无措,在这样含了压抑怒火的目光下,似有一种无形窒迫,连拾回相机这事情也忘在脑后。
方振皓却一言不发,只是同护士一道推了推车,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进了特护病房,他与护士一道把人安置在床上,确认过了没有压迫刀口,这才叫护士又打上了吊针。
护士出去了,小心翼翼合上门。
方振皓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病房里,茫然抬眸。
左边的输液管里是透明药剂,另一边却是血红的血浆。两种不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匀速且规律,仿佛是这里唯一会动的东西。
“衍之。”他忽的开口,语声空洞,却并不笃稳。
床上的人在沉沉睡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着那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
方振皓不再说话,看到他的手露在外面,径自朝床前走去想要给他盖好。不料脚下却虚浮,自己竟然把自己绊倒了,一个踉跄跌跪在地,跪在床前。
他低了头,猛地一下,急促呜咽了一声,随即肩头开始剧烈的颤抖,再也不能停歇。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