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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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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子摊开在桌上。
今出川辉伸手拂去尘土,一页一页,聚精会神的看自己以前的记录。
“我和我的联队在这里纠缠的太久了,我渴望尽快结束在这里的战斗,进入上海市区,进入苏州,进入嘉兴,进入南京。
南京,那是支那人的国都,有个别称叫做金陵。我还记得,幼年时父亲带我进宫朝见天皇陛下,我在皇宫里遇到了朝香宫鸠彦亲王。他是个英武的军人,他一直对南京念念不忘,他对我说,金陵,金陵,就是金子做的陵墓。这么多年,我仍旧记得他眼睛里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我在想,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开进去后,南京城里,一定会不同以往。以我而言,当屠掉那个镇子的时候,我觉得真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感觉。我相信大家都会是这样的,那些平民在我们的刀下发出惨呼,会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支那人,当然,除了瑞泽君之外。他们都是一群肮脏未开化的猪,简直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用刀砍下一个个支那人的头颅,将是多么的光荣,武勇……
天皇万岁!”
他又翻过了一页。
“下午,支那人继续增兵,企图从左翼突破我的阵地,但都被英勇的帝国士兵所击退。
这无疑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尤其是当我知道我的对手是瑞泽君。
他应该知道了吧,以他的实力,是不能与我相抗衡的。
我是一个联队长,手里只有一个联队的兵力。而我却知道,我对面的支那人,他们手上的是政府军的嫡系,是全德械的三个师,按照我的判断,以及战场上枪声的密集程度,支那人在这里起码投放了超过两个师的力量。
当然,还有瑞泽君的部队,那些被关东军赶出了东北的支那人。他们打得很英勇,我想,应该不能吝啬对于强力对手的赞美,但说实话,我真是有点可怜他们。
天皇万岁!”
又是一页,这是他三天前的晚上写下的。
“今天,支那军队向我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炮火之猛烈,前所未有。
阵地还在我们手里,但看样子,我所面对的支那人,是非常急迫的想要得到这里。
虽然他们发动了非常多次的冲锋,从各处向我阵地大举进攻,并且将聚集起了他们为数不多的炮火,但是他们的战果并不理想。我坚信,很快我就可以击溃对面的敌人,让支那人所谓的嫡系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陆军。
在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面前,一切的进攻都显得那样的可笑,那样的无足轻重!
天皇万岁!”
最后一页有墨迹的纸张,字迹已经十分的潦草凌乱。
“我不得不承认,目前的形势有点糟糕了。
十八联队被三个德械师包围起来,他们发动了似乎是一切可能发动的火力,轮番向着我方阵地冲锋。他们简直就不怜惜他们的生命,冒着被炸死和被打死的危险,嚎叫着向我方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从早上到晚上,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从来没有停歇过一刻。
我的士兵们伤亡很重,现在阵地上实在太需要补充了,各小队减员严重,急需新鲜血液。
可是师团长阁下目前也陷入了苦战,在与支那军队地对峙中,他们打得非常艰苦。抽调出来的增援部队又被支那人阻隔在路上,他们被两个支那师挡住了脚步,甚是被分隔开。支那人缓慢却有耐心的向着他们压缩,想要把他们消灭掉。
他们为了什么在罗店这个地方誓死抵抗,半步也不肯退让?
好吧,我不明白。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瑞泽君不愿意到我们这边来,难道他觉得蒋介石会放弃刁难他么?
难道他不知道他也同样伤亡惨重?他们几乎是在拿几条性命换取一个帝国军人的生命,这样惨重的代价他们还能承受几次?照这样打下去,他们很快就要拼光了,我可以确信,支那人的力量,正在急速消耗着。
军人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就是遇到一个相当的对手。瑞泽君总说自己是个土匪,但这一次,他是个疯子。真的,从他决定要向我发起反击的那一刻,他就疯了。
但是我仍然喜欢他,我希望,在我军击溃支那军的时候,我可以俘虏他。
愿天照大神保佑我!
最后是用力加重的笔迹,几乎划破了纸面。
“帝国万岁,天皇万岁!”
今出川辉不想再看下去了,他面色是阴冷的,啪得合上笔记本,抬起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身边一片静默,当得知增援的部队半路上被敌人围住痛打之后,十八联队的指挥部里,就是死样的沉寂。
那些头戴钢盔,端着机枪、冲锋枪,不断发出疯狂吼叫的中国军人,是自从长城抗战以来日军从来没有遇到的。他们一改之前的被动挨打,火力之凶猛,已经压倒了己方。
就在二十九日这一天,中国人的进攻,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在十八联队的各处阵地上,他们以营为单位,操着精良的德制军械,波浪似的一波一波发动着攻势,完全无视于伤亡。而在罗店的北、东两个方向的日军,即便增援的队伍已经赶过来,却因为半路的围点打援而被牵制住。无法给予他兵力上的支援。
他的十八联队,蒙受了自从登陆中国以来最大的压力。
情况已经越来越坏了,在中国军队炮火的压制下,十八联队被压缩到罗店东侧一块狭长的地区内。在这一带作战,己方占优势的坦克很难充分发挥。而构筑工事非常困难,几铁锨下去就有地下水渗出。尤其九、十月连绵的秋雨,使得原野到处泥泞一片。
一线部队伤亡惨重,电话里一声声的告急,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被中国军队围攻,乃至穷途末路的情况。自从日军进入中国开始,这一角色的扮演者,应该是自己的敌人才对!
今出川辉坐在桌前,面色如霜,他双手颤抖着,拿起了那份藤田进给他的电报。
“……于今之计,只有苦守以待奇迹发生。大佐素来勇猛善战,是为帝国军人之楷模。当此危难关头,当使全联队上下一心,以渡今日之恶劣局面……吾已令友军急速驰援,再坚持数日,大佐必成为帝国不朽之传奇!”
狗屁的传奇!今出川辉暴怒的将电报撕成了碎片。
他还不想死,他还不想玉碎!
但今出川辉的脑袋还是清醒的,他明白自己必须要马上脱离阵地,再不走,他的指挥部就保不住了,他也得死在这里。
他拧起眉,眉宇间掠过阴霾。瑞泽君,这是你的主意吧,这肯定是你的主意!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恶劣的空中和地面炮火都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你竟然还敢于反击,对了我发起进攻!
你疯了吗?你不知道你的实力,你的武器,还有你的国家,都远远逊于我的吗?
参谋山本敏松拿了一纸电文,闯了进来,大声叫着:“大佐,大佐,松井大将的电文!”
今出川辉稍稍定了定神,决定命令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接过来,细细的看。
山本敏松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大佐的神色,他看到,大佐纠结住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今出川辉面上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松井大将知道罗店的战事已经成了胶着状态,十八联队死伤过半,被逼着步步收缩,而第三师团也被打的精疲力竭。大将阁下已经下达命令,十八联队必须用最快速度从敌人的防线里突围出来,而在部队突围的同时,将会给予最强烈的炮火和飞机支援。
他一瞬间笑了起来,尽管中国人的进攻非常顽强,尽管十八联队还正在遭受攻击。但他相信,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日本,属于自己的十八联队,属于自己本人!
以今出川家族的名义起誓,我不会输!我绝对不会输!
是夜,今出川辉下达了突围的命令。
上海战场的混乱和剧烈程度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由于战斗惨烈,第一期在淞沪作战的部队伤亡重大,前线部队补充困难,各部队干脆直接派专人在各处车站等候,只要有新到队伍抵达,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就往自己的部队补充。
十月一日的时候,又一批增援而来的桂军进入了罗店阵地。
就在罗店战场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的时候,邵瑞泽无所畏惧的完成了反攻准备。
六十七师、三十三师、十四师、八十九师、一一二师,一○九师,一○四师,桂军两个师,川军一个师,坦克、大炮,一切可以集中起来的力量全部被拉了上来。
反击,绝境路上的反击。
邵瑞泽被罗卓英陪同着,做了最后一次总攻前的动员。
在最后,他最后咬牙切齿的说。
“日本人是什么?他们只是我们身边的一条狗。当你强大了,它会对你摇尾乞怜。当你不如它了,它就会像疯狗一样的拼命嘶咬你。”
“但日本人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天上有飞机,地上有铁甲车,有火炮,有用不尽的弹药,但我们,身后是四万万支持我们的同胞!”
“吞掉十八联队!打垮第三师团,彻底打垮它们!士兵死了班长冲,班长死了排长冲,排长死了连长冲,连长死了营长冲,营长死了团长冲!要是士兵们都阵亡了,就是我,我带着你们这些师长冲!”
“谁敢用刺刀践踏我们的家园,我们就同样要用刺刀把他们赶出去!”
他再一次咬着牙重申:“我!不要俘虏!杀!无赦!”
看着这些勇敢的士兵,邵瑞泽一瞬有些恍惚,忽然的,他有一种与他们一起冲锋的欲望。
但很快的,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是不理智的想法,很不理智。当他还是讲武堂的一个学生,他自然可以操着枪,同日本人玩命,但现在,自己是一名指挥着庞大军队的指挥官,而不是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自己的手,慢慢的向这些即将出征的士兵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邵瑞泽神容坚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向这些即将出征的将士,缓慢的,郑重的,敬了自己的军礼。
太阳升了起来,军旗猎猎飞舞,在阳光下闪动着璀璨光芒。
在各线战场,中国军人在失去了很久的地面炮火掩护之后,重新在地面力量的支援下,向日军发起了一次接着一次的冲锋。
九个师的中国兵力,六个扑向第三师团,三个扑向十八联队,从各个方向不断压迫着日军的阵地。
士兵们忘记了害怕,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冒着日军密集的火网发起连续冲锋。
日军的抵抗决心异常顽强,轻重火力交织起可怕的火网,不断阻拦着中国军队的冲锋。最后一个装甲车队被拉了上来,喷射着火舌,向着十八联队的阵地扑了过去,随后紧紧跟上地,是大队大队地中国士兵,阵地上地双方士兵很快绞杀在了一起,爆发出极其惨烈的白刃战。
日军的飞机完全失去了作用。
从天空往下看去,飞机员们完全不能辨认出自己应该扫射或者投弹的地方。
虽然处于即将崩溃边缘。但日军的斗志依然非常顽强。今出川辉下令,以小队为单位。不断在各个阵地狙击着中国军人地攻击。
十八联队就是要撑到来自空中和地面地支援,以此寻找有利时机,争取突围。
对中方而言,损失从来没有这么大过,这样的战斗再来一次,大概每个师就都要全部打空了。
但现在没有人在乎了,就算全师全部打空了也没有人在乎了。
各级连、营长官亲自一线督战。阵地一旦被突破,立即组织突袭。阵地白天攻不上去,晚上立刻不顾一切的组织兵力强攻。
士兵阵亡,排长顶上;排长阵亡,连长顶上……
在这里没有长官和士兵,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长官唯一的作用,就是督战,就是督促着士兵们完成上峰所交给的任务。
损失严重的单位撤回二线稍做重编,立即补回一线作为其他单位地预备队,迫击炮前移放至一线使用。
战斗最残酷的时候,再没有没有任何的兵力能够补充了,文书、参谋、司号员、勤务兵、通信兵、卫生员……
日军摸不清中国军队究竟冲上来了多少人,他们觉得到处都能看到中国士兵,到处都能看到那闪动着可怕寒光的刺刀。
十八联队的防御阵地被步步压缩,在中国军队地凌厉攻势下,整个防御阵地的崩溃,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为了阻挡住中国军队那疯了一样的攻势,十八联队的士兵们几乎用尽了一切的办法。
但一切的努力,只不过是在尽量延缓了中国军队前进的步伐,阵地依旧在一块接着一块地丢失。
他们的对手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们?
入夜,原本以为可以稍稍喘上一口气,却没有想到迎来了更加凶猛的进攻。
就处在指挥部前的大泽中队,再次遭到了进攻。白天里一天的攻击,让大泽中队损失惨重,全中队阵亡率超过一半。但是哪怕入了夜,中国士兵完全好像发疯了一般,从总攻的一开始,攻击就没有停止过,潮水一般的一次一次涌来。
轰轰轰,接连的巨响在身边响起,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一样,整个阵地瞬间燃烧在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到处都能够听到的厮杀声和呐喊声。
“大佐,我想,我们可能坚持不过明天了。”
参谋长山本敏松努力着,终于说出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相信的事情。
今出川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紧紧握着手里的指挥刀,看着那亮起来的晨曦,面无表情。
“但请您不要放弃,联队长阁下。”山本敏松握紧了拳头,“大本营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失败的。外面是增援我们的飞机和炮火,正在疯狂的轰炸着冲上来的支那人,他们的伤亡一样的惨重。”
今出川辉冷冷的看他。
“但是据我所知,即将是师团长阁下目前也正陷入到了苦战之中,在与支那军队地对峙中。他们打得非常艰苦……”
山本敏松闭嘴了,今出川辉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纷飞的战火。他的眼前,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炮火几乎映红了夜空。
是他太过于自信了吗?
他一直认为,从他和他的战友们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在帝国军队强大的武力面前,所有的支那人都会不战而降。
但是,中国人抵抗的决心,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像。”
有人进来了,浑身都是血迹和硝烟。
“报告。”他沉默了一下,说:“联队长阁下,就在刚才,大泽中队阵地被支那人全线突破。全中队奋勇作战,杀敌无数,但因敌方力量过于强大,全中队阵亡,大泽中队长……向天皇效忠了……”
今出川辉淡淡说:“是吗?大泽向天皇效忠了吗?是啊,他是一个勇敢的军人,他为帝国立下了功勋……”
来人却叫起来:“联队长阁下!大约有数百名支那军人正在向司令部的方向运动!”
山本敏松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快!快去组织防御!”
十月二日,清晨六时,最后的攻击开始。
不分建制,不分编队的中国军队,潮水一般的向日军最后的阵地席卷而去,迫击炮不断发出轰鸣,一发发的炮弹带着复仇的怒火砸过去。
一小队日军拥聚在了一处房屋前,两挺重机枪拼命的喷吐着火舌,阻挡着冲锋的步伐。中国士兵们迅速趴到了地上,同样用重机枪开始还击。无数的手榴弹接连甩了过去,短暂而又显得无比漫长的寂静后,绵密的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响成一片。
几个浑身燃起火苗的日本士兵惨叫着跳起来,疯狂的翻滚着,嘶嚎着,发出不像是人的喊叫声,直至最后在火光中倒了下去。
指挥部前设下一道又一道的防线,数十挺轻重机枪喷泻着疯狂的火力,扫射着前方的一切。
整个联队司令部的人几乎全部参战,尽力维护着他们最后的“尊严”。
在被四面包围的情况下,这一股日军打得异常顽强。
他们在尽着自己的一切可能,拖延着司令部被最后突破的时间。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如果再继续死守在这里,至多还有两个小时,支那人的旗帜就会插到我的司令部。”山本敏松急急说道:“大佐,我建议,撤退,带上警卫,撤退!”
“必须要组织一支力量,从支那人还有缺口的东南方突击!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是能能够杀出一条通道来,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今出川辉是想坚持武士道,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理智告诉他,还是赌上一把撤走吧。他现在还不能死,不能死,他还有未达成的心愿。
“给师团长阁下发电。”今出川辉站在了发报机前。
“昭和十二年十月二日,支那人以数倍于我的兵力,对我第三师团十八联队发起猛攻。是役,我联队全体官兵上下,努力抗敌,但敌攻势太猛,外线阵地全部失守。现在,我决定拼死突围!”
外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并且枪声越来越近了。今出川辉顿了顿,最后说道:“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岁!第三师团万岁!”
也许是天照大神保佑,也许是运气不错,阵地上的中国军队全都打疯了眼,直朝着指挥部扑过去。阵地外围一时放松了警惕,今出川辉和他的参谋长带着六十来个人,从东南口拼死突围了出去。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增援过来的部队,却也没有能力再战。
此时,除去突围出去的人,十八联队5000余人悉数被歼。第十一师团,伤亡4000人,第三师团,损失了差不多五分之三的士兵。总计伤亡过了一万五千人,日军死伤惨重。
与此同时,新登陆的第九师团和十三师团抵达前线。
为了保存有生力量,邵瑞泽下令,全线收缩,停止进攻,等待援军,休整再战。
这一下,真是把日本上海派遣军打疼了。
两方都安静下来,一直以来是激战中心的罗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中国军队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主动出击,吞掉了日军十八联队,打残了第三师团,令日军死伤一万五千余人。消息一经公布,顿时震动了整个上海,震动了中日政府,震动了各国驻上海总领事馆。
这一天全国各地所有报纸,均是连夜加印的特刊。
头版头条刊登的报道,粗黑的大体字,“罗店大捷!”
“罗店大捷!罗店大捷!”
“《大公报》免费赠报,罗店大捷!”
“《申报》免费赠报,罗店大捷!”
无数的报童冲出了报社,无数稚嫩的声音在城市中响起。
无数个城市里,报纸几乎被哄抢一空,所有人的都几乎疯了一般争抢着一份报纸。一份报纸往往在哄抢下被撕成几份,最后,不得不笑着把各自的碎片拼在了一起,然后开始念,念着念着,无一不落泪动容。
“老少爷们,罗店还在咱们手里啊!上海还在咱们手里!”
有人叫得声音都已变得嘶哑,竟然一把用报纸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嚎啕大哭。
罗店、邵瑞泽、罗卓英,这三个名字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中国大地家喻户晓的三个名字。
但现在邵瑞泽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他带了指挥部的全体军官、参谋,出现在了前线。
阵地前,那些被击毁的战车在剧烈的燃烧,大块小块的尸块到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道,还有人体烧焦后的焦臭味,而那掺和其中的血腥味更是让人作呕。
整段的战壕都被爆炸的气浪掀的七零八落,焦臭的风中弥散开着一股血腥味,不足四十米宽的阵地前横叠交加着尸体,视线所到之处,到处都能看到中日士兵的尸体,军官的、士兵的,猩红的鲜血粘粘的铺满了焦黑土地。
泥水、血水混合在一起,交汇成一条河流缓缓流淌。而一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旗子,在暮色下有气无力的摆动。
“一寸河山,一寸血啊。”邵瑞泽无话可说,默了片刻,轻叹出声。
“邵司令,这下,你不用自杀了吧。”罗卓英走了几步,军靴踏进泥水里。脚边,就是飘在水面上的残肢。
“不用了。”邵瑞泽背着手,仰起头自嘲道:“我是不用自杀了。这下,想杀我的人,大概就换成了松井石根。”
罗卓英还想说什么,就听他在那里咬牙切齿,“只可惜,我没能拧掉今出川辉那个杂碎的脑袋!”
大地上血茫茫的,放眼看去,硝烟弥漫,血色蔽天。战场被鲜血染得通红,天空也变成了一片血红。邵瑞泽回头,与罗卓英对视一眼,均是苦笑。现在是安静了,可对于中国军队来说,更加残酷的战斗还在不远处,依旧等待着他们。
忽然的,一阵刺耳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小孙下意识抬头,而他身边的参谋,却已经抢先吼叫起来。
“日本人的飞机!快!卧倒!卧倒!”
破空而来的,是十几架日军战斗机、爆击机。飞机一架接着一架尖啸着,俯冲而下。
那么近,那么近,已经能看得清机身上的红日。
机身下挂载的炸弹带着划破空气的凄厉哀鸣,从天而降,肆虐着每个人的耳膜。
“卧倒——卧倒——快卧倒——”
重磅的航空炸弹,冰雹一般的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巨响,地动山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烟火冲天而起,天地为之色变。已经死亡的尸体被高高抛到了空中,水幕被哗啦啦溅起来,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地再一次的发出痛苦的尖叫声,爆炸的火光几乎将这片天空染成一片火红。
红黑色的烟云滚滚冲上云霄,烈火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橙红的火焰疯狂的扭曲翻滚在浓黑色的烟云中,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将空气竟也烘烤的热浪滚滚。
战机来回俯冲的尖啸声中,小小的阵地完全的淹没在一片硝烟弥漫、血火交加之中。也许有半个小时,也许更长……不知过了多久,尖啸声远去了,小孙才敢把头探出来,他看到小昭正趴在战壕墙上,捂着耳朵。
他一下跳起来,在浓烈烫人的硝烟里嘶吼:“司令!司令!司令——”
小昭才睁开眼,就听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浑浊的泥水里,鲜血像是得到了舒展一般的弥漫开来,慢慢的,轻轻地,飘动着,弥散着,打着旋儿……鲜血是那样的猩红刺眼,就像是春节里家家户户张贴着的对联那样,红得让人头晕眼花。
邵瑞泽把罗卓英压在身下,半个身体都泡进了污浊不堪的泥水,背后一片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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