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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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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黑如墨,高高低低的树丛被风吹得不住起伏,带起哗哗声响。
一群身影在黑夜中悄然的潜行着,猫着腰,隐匿在茂密树丛间。
黑漆漆一片的夜幕俨然成了这队人最好的掩护,他们的任务,就是从侧翼摸上去,至少找到日军中队长的指挥部,突然发起进攻,以打乱敌军夜间的部署,给己方大部队的强攻创造难得的条件。
脚下这块阵地原本是他们的,司令部下令至少要守到天亮,现在要做的,却已经变成最迟在天亮前把它夺回来。
一条小河在月色下波光粼粼,老莫趴在河岸边,回头对跟上来的人小声说:“排长,淌过这条河,前面就是鬼子的阵地了。”
排长苏小开匍匐着跟上去,横在敢死队前面的是一条不过几米宽的河沟,河岸边疯长了许多芦苇。他从芦苇丛里稍稍抬头,不意外的看到日军在河的北岸部署了警戒哨,真是糟糕,苏小开想,要想悄无声息的渡过这条河沟,不惊动鬼子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怎么办,连长?”一旁的李大个子抱着他那支中正式,抬头望了望河岸。
苏小开默默的看着对岸,这条河虽然并不很宽,但敢死队要是涉水过河,必定会有响动,一旦被鬼子发现河里有人,只需要一挺机枪,整个敢死队就得死光。
一连长杜宇凑到苏小开身边,指了河水,“估计刚下水,就会被鬼子给发现的。到时候跑都来不及。”
苏小开打量河岸,河岸虽然并不是很陡峭,但是河底淤泥多,河岸较滑,这样一来,要是被日军的火力给压制住,敢死队想逃都难。
老莫忽然一动,“有情况!隐蔽!”
敢死队的八十个人,立即俯下身钻进芦苇丛。
北岸传来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整整齐齐,很显然这是日军的巡逻队。这里是他们下午刚刚丢掉的阵地,现在被日军第11师团和第3师团从两个方向占领,从日军巡逻队和岗哨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两个师团的结合部。
在罗店的争夺作战,一直都是日军占据了主动,第11师团和3师团因为复仇心切,只是以小队、中队为建制,各自集结,形成临时性的出发阵地,并不像第9、第15集团军那样,修筑了大量的战壕掩体。只要能够顺利的趟过这条河,那么由这个结合部,穿插到背后找到指挥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现在,要怎么过河?
苏小开耳朵紧贴在地上,听到大头皮鞋的声音越来越是近,隔着芦苇荡。五个扛着枪的日本兵从芦苇荡里隐约出来,明晃晃的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带头的那个手里还打着个手电,左右来回。
他们走了过去,很快的,又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警戒哨那儿站了两个日本兵。苏小开定眼看了看,要是能悄无声息的干掉这个警戒哨,那么日军也很难一时半会发现问题。除非等到换哨的时候。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摸到这个警戒哨的眼皮子底下。
苏小开和杜宇两个人目光不期而遇,苏小开示意几个班长围过来,老莫提着机枪,殿后警戒着。一群人围成一圈。苏小开压低嗓子,“现在有两个哨兵,虽然只有两个人,可是一旦我们涉水过河,肯定会惊动这两个家伙,枪一响,他们援兵很快就能赶到,我们肯定来不及跑,就会被堵在河边上。”
杜宇握住自己的枪,顺手掏出苏小开的怀表,看了看说:“两点,夏天亮得早,如果我们不能很快的过河去,并找到藏身的地方,鬼子很快便会发现我们。”
苏小开说:“团座让我们从侧翼走,就是为了去端掉指挥部,而不是让我们去白白送死,要是送死,那还不如直接拎着大刀冲向鬼子杀个痛快。”担心弟兄们听不明白,他压低着嗓子,又补充说,“所以,咱们呐,决不能蛮干,要懂得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李大个子眨巴着眼睛,“可排长、班长,咱们要怎么样才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呐。”
二班连长小金插嘴,“这还要说,过河去,杀了这两个鬼子,为咱们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苏小开笑了笑,旋即拧紧了眉头,现在的难题是怎么样才能渡过这条河沟,如果不能很快的渡过河,并且不惊动敌人,那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泡汤。
一直沉默的杜宇忽然开口,“小金说得没错,过河去,杀了两个鬼子,我们就可以顺利的淌过这条河沟。”
“怎么摸过去?”
“从那边的河沟汊港过去。”
苏小开听见他胸有成竹的声音,侧目看过去。
“咱们东北老爷们,哪个没下河趟过水,松花江都是自家水泡子。”杜宇忽然低声笑道“苏排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苏小开愣愣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你真要这么做?”
“别小看人。”杜宇笑着,侧身过去笑着低声在苏小开的耳边说到“真要有什么事,你可要将大伙儿活着带回去。”
苏小开沉默着点头,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当心”
“好了,排长,我去了。”
“全体准备,做好掩护。”
杜宇赤着上身,沿了河沟汊港小心翼翼地趟到水边,老莫丝毫不含糊,一个抢步上前,在芦苇荡边架好机枪。一切就绪之后,苏小开对着远处的芦苇荡里的杜宇打了个手势。
杜宇只在水面上露出上半身,在昏暗夜色里眨眨眼一笑,咬着一杆空心芦苇管,就缓缓隐下水去。不消一会儿,港汊里就只剩下一圈圈荡漾而开的涟漪了。苏小开捏紧自己手中的枪,让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二连长小金在他的身旁趴下,喀拉一声,将子弹送顶上膛。
夜幕笼罩着安静的大地,芦苇丛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吱吱呀呀的吵个不停,仿佛它们就从不知道什么是累一样。苏小开一动不动的趴在,大气也不敢出,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河面,很快的,他看到了那根露出水面的芦苇管。它在缓缓地向前移动着,破开一道细流样的水痕。
夜风轻轻吹拂而过,芦苇丛摇曳的沙沙作响,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芦苇荡中穿行一样,两个日军哨兵斜持着枪凑在一起,他们手里的是38式步枪,刺刀在月光下泛着点点的寒光。两人各低声的嘀咕着,不时爆发高声大笑。支那军队被压缩的进入了罗店镇,外围已经全部被己方所占领,“三个月亡灭中国”并不是一句空话,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用一种征服者的姿势,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走在东方巴黎——上海的街头,让那些支那人投来臣服、恐惧的目光。
杜宇咬着嘴里的芦苇管,从满是被月光镀满碎银的河水里钻出来,苏小开的心一下子猛然提了起来,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恨不得是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做好准备。”所有人都纷纷的架好自己手里的枪。
杜宇连大气也不敢出,竭力将自己的身体压低,手里的刺刀被月光镀染上亮银色。忽然,一个日本兵猛然的回过头来,愣在那里,抓着自己手里枪,却一动不动。来不及再去考虑,杜宇的挥起手中的刺刀扑过去,‘扑哧’一声,尖锐的刺刀狠狠的捅入人体深处,一股污浊的鲜血从那个眼镜日本兵脖子上的伤口喷涌而出,溅射得他满脸都是。
苏小开捏起了拳头,“好,干得漂亮。”下一瞬,另一个日本人此时已经回过身来!
另一个日本兵回头,那个支那人正将刺刀从自己的同伴的脖颈去抽了回来,满地都是流淌的鲜血,暗红色在月光下涌动。
偷袭!没等到他喊出声来,喉咙就被一双钢钳给死死的夹住了。日本士兵拼命挣扎,使劲用脚踹地。他不想就这样的死去。他想发出呼喊声,他想发出告警声,然而呼吸困难,怎么都发不出声来。脖颈上刺痛,他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下一刻,他竟然奇异的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被切开,一股腥咸猛然的涌了上来。
杜宇发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刺刀顺着下颚猛然的扎了下去,锋利的尖刃一直向上,斜刺着直捅入到脑袋里。白色的脑组织混合着鲜血,从尸体的下颚创口涌了出来。他扔下尸体喘了口气打了个安全的手势,苏小开连忙爬起身来,冲着趴在河岸边的敢死队员们低声喊,“全体准备,涉水过河。”
9月中旬的河水,已经很凉了,苏小开一上岸,就命令将两名日军的尸体扔进了芦苇丛,他立即带领敢死队,趁着夜幕,向敌人的纵深摸去。
日军第3师团第6联队指挥部宿营,火把燃烧着,帐篷上高高架设了天线,因为夜已经深了,这里已经陷入了酣睡。
苏小开悄悄拨开树枝,已经能够看清日本人的联队指挥部了,他不得不承认日军的军纪还是比较严厉的,尽管夜深了,但应该派的岗哨,依然还在严密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他紧紧咬住了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他要报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那一笔笔的血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小开的面容映着篝火,透出来勃然的杀气,他向后挥了挥手:“掷弹手!”
十个掷弹手悄悄地从后面爬了过来。
除了站岗的哨兵,整个日军军营都处在了酣睡之中,苏小开忽然大吼了一声。
“干他娘的!”
掷弹筒同时发出了“轰”的巨响。
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好像地动山摇一般,巨大的爆炸声刺破了夜空。
简陋工事瞬间就被炸垮,哨兵倒在了血泊之中,顷刻间乱成一团,唧唧哇哇的日本话,夹杂着军官的叱骂,顿时充斥在了整个军营之中。
苏小开想起了一路摸过来的就已经死了的那些弟兄们,他的八十三个弟兄,现在只剩了七十个。
“机枪手!”
顷刻间,三挺机枪“哒哒”地响了起来,隐蔽在树丛里的枪口喷吐着愤怒的火舌,如一条条火舌一般席卷向奔突着的日本士兵。
“手榴弹!”
手榴弹一个接一个被甩了出去,落地的瞬间爆炸开来,掀起一阵阵的气浪,机枪、手榴弹、掷弹筒相互发出巨大的轰鸣,交织而成的火力疯狂地打击着日军。毫无征兆的突然袭击,让整个日军军营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日本士兵在火光中中奔跑,手榴弹和掷弹筒的轰鸣中狼狈躲藏。有的只穿着一条裤衩,拎着枪,却找不到炮火来源,还没有来得及反击,已经倒在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爆炸声中。但很快的,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锁定了目标,压了上去。
苏小开看着伏在身边的一班长杜宇,两个人对视一眼,糊满了血污的脸上都浮起笑容。
接过敢死队这个任务,就没能想着再回去。
那就死在这里吧!
为了自己的土地,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中国军人的尊严!
“夺回罗店!前进!”
“夺回罗店,前进!”
一个接着一个的中国士兵发出了这样的喊声。
老莫手中机枪就如同永远不会停息一般,疯狂地把弹雨泼向对面的敌人。
呐喊声,机枪声,爆炸声交织在一起,七十名敢死队员爆发出让山河为之震动的吼声,如闪电一般冲出。
“八嘎!不可能!”
外面近在咫尺的的枪声和爆炸声,让联队长川保雄人正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暴跳如雷:“支那军队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攻击!”
“联队长阁下,是真的!”
他的参谋小林二郎一脸焦急,对了正在暴跳的上司喊道:“支那军队正在进攻,正在进攻!请联队长阁下赶快想办法!”
“打退他们,打退他们,支那军队是不堪一击的!”
长川保雄人目光凶狠,疯狂地叫道:“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不可能败给他们,打退他们,不,是杀光这些支那人!”
轰,又是一声,帐篷摇摇欲坠,小林二郎上前一步,“您不要再这样!请您下令!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阁下,机枪在那毫不顾惜子弹的乱射,手榴弹、掷弹筒的疯狂扔过来,他们几乎都不要命了,躲在树丛里对了我们疯狂的扫射,我们的士兵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准确位置!但是!他们人并不多!甚至不会超过一百个人!”
部下的话总算让长川保雄人正的脑袋清醒了些,他大手一挥,对了参谋咆哮:“组织进攻!”
轰的一声,紧接着亮如白昼。
一个士兵冲进来大吼,“小林阁下,他们在放照明弹!抢我们的照明弹!”
小林二郎脸色霎时变了,“不!这不是突袭!这是有预谋的进攻!”
长川保雄人唰的拔出武士刀,“我要杀光这群胆大包天的支那人!”
“阁下!”小林二郎挡在他身前,“这些人是诱饵!他们的大部队会过来的!阁下!撤退,暂时撤退,天亮后请求支援,重新组织力量,再把,再把阵地抢回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多少的底气,连自己的上司都愣住了,为什么会愣住,长川保雄人自己也都说不清楚。
中国人,中国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哪怕他们只有不到一百个人,哪怕他们明知自己是来送死,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上来,和自己的士兵搏杀在一起。
帐篷外面外面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能听枪声和爆炸声,到处都能看到日本士兵在那地奔逃着。
下午才占领了这里,才多少时间,难道才得到的地方又要交给中国军队了吗?
长川保雄人不甘心,他一点也不甘心。日本的军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军队,支那人的士兵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但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了,小林二郎已经着手布置撤退。长川保雄人拿起了指挥刀,离开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在他视野触及的地方,他看到那些穿的破烂肮脏制服的支那士兵,凶狠的吼叫,在那疯狂的拼杀着,刺刀所到之处,鲜血飞溅。
疯了,这些士兵都疯了!这和他平时所认识的中国人完全不一样。
“那个日本头儿!别想跑!”
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小林二郎来不及叫出声,就被炸飞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名中国军人已经冲了上来。这时候日本军营里早乱成了一团,长川保雄人身边只得三名士兵保护,他紧紧攥住了指挥刀,瞪着血红的眼睛,骂出声:“八嘎!”
“狗日的。”
苏小开轻蔑的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从突袭开始之后,敢死队以小组为单位各自突进,军营里乱成一团,不管是敢死队员,还是日本人都混杂在了一起,队伍早被冲散。冲进军营内部,枪打弹掷,也不知杀死了多少鬼子,正好遇到杜宇。杜宇的脸上都是血污,也管不了那么多,两个人一路拼杀过来,却看到一个日本军官从军营里出来。
认出那人身上的大佐军衔,苏小开握紧了枪,奶奶的,杀掉一个大佐,老子也够本了!
杜宇对了他笑:“你是连长,让给你!”
对视一眼,两人握着枪咆哮:“杀!”
吼声让三个护卫着长川保雄人的日本士兵冲了上来,苏小开挑开一个日本士兵的武器,手里的刺刀深深地扎进了对方的胸口。伴随着日本人的惨呼,他费力拔出刺刀,边上那个日本士兵已经冲到身边,杜宇眼疾手快反手一枪托,结结实实地砸到了日本兵的脑袋上,刺刀噗嗤一声,扎了他个透心凉。
只短短的一眨眼功夫,三名士兵已经倒在了两个中国人的手下,长川保雄人发觉正发现自己握着指挥刀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他看到那个支那军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八嘎!”
骂声中他挥刀冲了上来。
苏小开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格斗术远超于自己,只是躲避,自己的就被结结实实的划了好几下,疼,刺骨的疼,他一连避过了气势汹汹的几刀,旁边杜宇对了冲过来的几个士兵扔过去手榴弹,气浪激起一片烟尘,他瞅准时机绕过最后一刀,闪到那人身后,一枪托重重砸在他背后。
长川保雄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苏小开恶狠狠地将刺刀扎了下去。
一刀,又一刀,长川保雄人能够感觉到背心里的那把刺刀拔起,接着又刺下,再拔起,再刺下……
苏小开忽然颤抖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脊背上一阵彻骨的疼痛。
“连长!连长!”
杜宇撕心裂肺叫出声,扑了过来,挥舞着枪托将一个日本人砸开。苏小开笑了笑,刺刀还扎在他的背上,身体支持不住摔了下去,他看到眼前是杜宇的悲怆的面容,他竭力把手伸了过去,似乎想要握住自己兄弟的手。
砰,砰,砰。
血花在杜宇胸前爆开,身体软软的向下坠,他睁大了眼睛,看到对了自己伸出的手忽然凝滞在半空,接着就,就重重落到了地上。
他摔了下去,重重的摔了下去,钢枪砸落。
又一发照明弹升了上去,刺眼夺目,照亮了夜空。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正伴随着四溅的血肉,在夜色之中飞舞着。他的兄弟们,正争先恐后的淌过那条他曾经淌过的河流,在照明弹的指引下,对着他们下午失去的阵地,如山洪暴发一样汹涌而来。
野战医院,灯火通明。
成批成批的伤员被运了下来,让原本就繁忙不堪的野战医院简直没有立足的地方。
受伤地士兵不计其数,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地伤员。医院原本的地方不够用,轻伤者们靠着墙壁坐了,而重伤员们则闭着眼睛枕在同伴的腿上,闭着眼很安静,只有一起一伏的呼吸,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医生在里头抢救,护士匆忙进出,伤员们被送到了这里,大部分活了下来,但一些人最终死却去了。尸体被医护人员全部抬去了后方,女护士流着泪帮他们清理着遗体,流着泪为他们送别,用一张张白布蒙上去。
“天一亮就会有车队来,送来药品,把一部分伤员接回去。”方振皓对了护士长说:“陈护士长,你带几个护士组织一下,等车一到卸下货,就让伤员们坐上去回市区,先让重伤员和已经没有战斗能力的人走。”
干练的护士长立即点头,“我明白,方医生你放心。”
“医生!医生!”
两个士兵抬了担架奔过来,担架上是个军官,胸口几乎被打烂了,血洞正在往出涌血,而腹部白花花的肠子已流淌到担架上。但他还有气,大张着嘴,不断的大口喘息。
方振皓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心里一惊,这个军官已经没救了,要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他看到了那两个士兵那渴盼的眼神,方振皓咬咬牙手一挥,“这边!”两个士兵赶忙在他指引下,将担架抬了进去,然后眼巴巴站在一边,等着看医生怎么救治他们的上峰。方振皓低下身去,翻了翻眼皮,看他的瞳孔,又摸摸脉搏,然后直起身,摇头轻轻的叹息一声。
那两个士兵霎时呆住了,“医生,您看看清楚啊,旅座还有气,还有气啊!”
一人扑倒他近前,带了哭腔,“医生,医生,您看看。”
方振皓实在不愿意说出事实,可只能说:“是有气,但伤得太重,救不活了。”
“医生,我求您了,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您救救我们旅座吧,救救他吧!”
两名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不断抽泣着,泪水一颗一颗的落了下来。
方振皓猝然闭上眼,心如万针攒刺,他顿了顿,语声缓慢,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伤得太重,不是我不救,是……真的救不了了。”他转头看向那伤员,“药力对他不起作用了,恐怕随时都会挺不过去。假如他还有心愿未了,我可以为他注射强心剂,能让他能多撑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的事……
担架上的旅长睁开了眼睛,手痛苦而吃力地举了起来,嘴唇翕动,喃喃地,想要说什么话,却又无声无息。方振皓俯下身去,握紧他的手,耳朵贴上他的嘴唇。
那语声细细的,异常的艰难,方振皓听他在说,“二妹子……再唱一次歌,唱歌……给我……听……”
“二妹子?是你的妻子?你……想听她唱歌……吗?”方振皓心头发颤。
旅长本已是回光返照,此时脸色青白,全身抽搐,只是死死抓住身边医生的手,满脸的哀切。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心愿,仅仅是听他心上的女子再唱一次家乡小调……方振皓眼中发酸,喉头紧涩,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却无力替他完成心愿。
歌声却响了起来,一字字,一声声,带着哽咽,“银床渐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陈护士长站在门口,满面的泪痕,曲调凄怆,歌喉哀婉,听在众人耳中,无不悲凉沉默。
旅长却笑了,艰难地咧了咧唇。护士长走到近前,屈膝跪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方振皓沉默着,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那双闭上的眼忽又睁开,瞳光渐渐涣散,却还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歌唱者的脸,下一刻,深凹的眼里已蒙上一层死灰。
“旅座,旅座!”
两名士兵嚎啕大哭。
方振皓仰起头,眼中同样泪花闪动。
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伤员死在自己面前,可他却一点办法也都没有……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职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过悲哀。
陈护士长流着泪,伸手阖上那双眼睛,而那糊满血污和烟尘的脸上,一丝笑意永远停留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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