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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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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报告!”
有人影冲进了指挥部,匆匆敬礼,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报告!就在上午!吴淞炮台陷落了,吴淞镇也失守了!”
与会的人都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从来人身上移到地图前手拿红蓝铅笔的邵瑞泽身上,在场一时陷入沉默的死寂。
邵瑞泽表情还算平静,但是手却在微微发着抖,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宝山已失,吴淞再失,这下罗店彻底暴露在日军面前。上海东面的码头几乎已经全部陷落,日军在有条不紊的向中国增兵补充兵源,起运物资,这下敌军所增援的将绝对不止两个师团……邵瑞泽立刻就感觉到,接下来的战斗,毫无疑问绝对是场恶战。
彭善上前一步,指了地图道:“反复争夺了五天,双方打得筋疲力尽,鬼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会挟着攻占吴淞的余威疯狂报复。”
参谋长接口说:“罗店对整个北面战事关重要。如果罗店被鬼子占领了,他们就可以直接切断沪宁铁路,然后从侧翼直扑市区,届时我军将会陷入两面夹击。”
他翻开文件簿,念道:“过去的三天中,驻守罗店的日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对我11师、87师部队猛烈反扑,我11师33旅官兵与87师官兵奋力抵挡,被迫于9月7日全部退出了罗店镇内。目前最新态势,我第15集团军为克复罗店,与日军再度激烈交战。但日军在占领宝山后,以一部沿宝罗公路向西攻击,吴淞方面日军也越过泗塘河西攻,日军尚不断在各地登陆,我顿时面临腹背受敌的威胁。”
副官小孙进来,靴跟一并敬礼,“报告!接到最高统帅部的命令!”
“念!”
“昨日晚,攻陷宝山的日军第3师团一部分向宝山西面的杨行进攻,另一部登陆的日军朝杨行南的江湾镇进发。日军企图实施中央突破的战术,割断我中央军与左翼军的联系,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罗店已成重中之重,期望军官同心,上下一致,击退来犯之敌,扼守罗店,亦不准后退半步!”
念完了,现场仍旧是死寂。
终于,有人艰难的问出声:“那么,接下来准备怎么打下面的仗。”
邵瑞泽与罗卓英对视了一眼,目光皆是复杂。
随后,邵瑞泽咳了声坦然说道:“在讲怎么打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说一下,为什么我们打到这个份上,每分每秒都在死人,一个师一个师都被打残,还是坚持要打!”
他顿了一下,从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举在众人面前,“诸位,这是蒋百里将军的《国防论》!”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了扉页,念道:“万语千言,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
“第一,用空间换时间,‘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要和它讲和!’”
“第二,不畏鲸吞,只怕蚕食,全面抗战!”
“越打下去就越对中国有利,越打下去就越对日本不利,这就是蒋百里将军的持久战理论!”
邵瑞泽放下了手里的书,目光坚毅。
“目前态势,上海之战既然已经打了一个月,那中日双方就谁也收不了手了,势必会演变成大型会战。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上海这个战场死死地拖住日本人,为政府积极备战争取时间,为国家工业内迁争取时间。我们在这每多打一天,多守住罗店一天,日本人就要被阻隔在铁路前一天!铁路还在我们手里一天,政府就多赢得了一天时间!只要政府每多赢得一天时间,国家工业就多一天内迁的时间,我们的胜算就大了一成!”
他一捶桌子,大声道:“为了整个战局!我罗店全体官兵,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亦在所不惜!明不明白!”
“是!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亦在所不惜!”
所有军官齐刷刷敬礼,大声吼,眼中透出熊熊的复仇之火。
“首要任务,固守罗店以南与浏河以西地区!”
“分兵对内新镇、曹王庙及沈家桥方面攻敌两翼!”
“在刘行、嘉定、浏河之线构筑据点工事,阻击敌人!”
随了掷地有声的话音,邵瑞泽的手重重拍在地图上。
九月九日,日军登陆师团前进至月浦、罗店一线和淞沪公路、蕰藻浜附近,双方僵持。
九月十日,晚,第15集团军右翼阵地被突破,中国守军退至杨行、月浦新阵地,与敌对峙。
已经是细雨绵绵的初秋了,罗店四郊的中日军队仍在僵持中争夺,在争夺中僵持。
战至九月十一日上午,天气再一次突变,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对已经失去制空权的中国军队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雨水溅落窗沿,灰白天际被雨云压得很低。
罗卓英披上雨衣,对了邵瑞泽说:“对了,辞公说,你的五十七军已经到了前线,正在冒雨急行军赶过来。还有第三十三师,明晚也可以抵达罗店。”
邵瑞泽打了个喷嚏,“嗯”了声又说:“炮兵第十团什么时候来?”
“这鬼天气。”罗卓英探出半个头看天,刷刷急雨抽打的脸庞生疼,“炮兵们就是想跑,也跑不快啊。”
他回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我现在马上去通知各部加固工事,仗打到这份上,想回头都没路了。”
邵瑞泽摸摸下巴,苦笑说:“如你所言啊,现在就是敌我双方意志的较量了,看谁先撑不住。”
“要是这雨能一直下就好了,鬼子的飞机就派不上用场。”他感慨道。
“你就做梦吧。”罗卓英笑,丢过去个不屑的眼神,转身出门。
邵瑞泽静坐了一会,叫小孙拿过来雨伞。
小孙撑开伞,跟在他身后,“司令,你想去哪里?”
邵瑞泽背了手,军靴踏过泥水,淡淡说:“去野战医院。”
雨帘密集,天边有阴沉的浓云层叠压着,昨日深夜大雨骤降,今日看来暴雨仍旧不会停歇。
接连两日,从前线不断送下来的的伤患,已让医护人员应接不暇,人手十分紧缺。总指挥部离前线已经非常近了,为了安全,医院被安排在指挥部后面。前线枪炮声总能隐约地传到这里,再加上大量接连不断的重伤员,前方战况之激烈已经不容多说。
“背下去,背下去!”
“那边!送到那边,盖严实了,别让伤口沾到水!”
雨幕里,方振皓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副担架从他地面前抬过,他匆匆看了一眼,忽然叫停了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重伤员。
“怎么会弄成这样?”
抬担架的士兵眼眶红红的,听到医生问话,赶紧回道:“排长自己带了人冲锋,都已经冲上去了,结果,结果一个东洋杂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摸了一颗手榴弹拉开,他正好就在边上……”
方振皓看着那几乎快不成人形的伤员,倒抽冷气,伸手到鼻下探了探,发现还有气,士兵拉住了他:“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
方振皓立即伸手制止他,口气严肃,“不必多说,到了这里,我们总会尽自己最大地力量,能不能挺过去就得看他的造化。”
一辆普通军用吉普驶来,悄然停下,守卫的士兵见到是指挥的车子,立即给放行。医护人员忙于安置伤员,无暇顾及到来的吉普车。吉普缓缓驶入,停在了中央。邵瑞泽从车窗外看出去,当日给医疗队选的宽敞的仓库大院,如今也显得异常拥挤和局促,在密密麻麻的雨帘里,白晃晃之中的那一个红十字标志越显醒目,如同鲜血画出来的一般。
很快的,他就在人流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雨幕里,身上的白大褂都被淋透了,而衣服下摆沾着褐色的血迹。而他旁边站了个满手血迹的人,神情十分的激动,像是正在争论什么的样子。
“队长,伤病士兵的数量太多,超过原先预计,人手药品都很紧张,原先的护士早已不够用。”
“小李,我知道,我知道了,不要跟我抱怨,所有的一切应该都会陆续到位。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救治伤员才是该要做的。”
这时候远处又响起了炮声和爆炸声,地面好像都受到了震动而抖了起来。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惊慌的,神色泰然,这些日子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过会,这的伤员又要增加了。”
方振皓擦了把脸上的雨滴,心里暗暗的叹道,依旧指挥着工作人员。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叫喊。
“滚,滚!都给老子滚!”
他一惊,连忙朝着声音来源奔去。远远见一圈人围在门口,里头不住传来女人的尖叫,方振皓奋力分开众人,一眼望去顿时大惊,脱口叫道,“不!”
简陋的屋内,一个伤兵模样的人半撑着身体从担架上坐起来,浑身都是伤,右腿更是整个被血染红,他正挥舞着一把刺刀,面色狰狞,疯狂的驱赶试图靠近他的护士,嘶吼着不许人靠近。
“滚,滚开!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哪个不长眼的敢碰老子,老子就捅死他!捅死他!”
照顾他的护士惊恐万状,尖叫着躲闪,颤抖向后退,一不留身撞在方振皓身上,立即瑟瑟发抖躲在他身后。方振皓将她揽在自己身后,又试探向前一步,刺刀立即指向他,他马上举起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兄弟,咱们都是中国人,刺刀是用来杀鬼子的,不是用来捅自己人的。”
那伤兵手上动作停了一瞬,表情缓了缓,随即却又变得狰狞,“知道咱们都是中国人,那就快滚!”
方振皓立时一怔,面露不解,这是个什么逻辑?
他问躲在他身后的护士:“他是否精神有问题?”
“应该没有。”护士已经平静了不少,咬了咬唇说:“他送来时已经断了右腿,要马上做截肢。”
“你们,敢锯我的腿?你们试试看!”伤兵脸色青白,立即开始咆哮。
方振皓不得不后退一步,躲避开几乎划到自己身前的刀刃。僵持之际,众人一筹莫展,低沉的男子声音从人圈外传来,“锯掉腿?”
嘈杂人声里,方振皓听出这声音,立即有些惊奇的回头望去,只见众人不由自主让开,邵瑞泽肩头淋湿,大步走了进来,那伤兵脸色苍白,眼睛赤红,癫狂的吼叫不许人靠近,一看来了个军官模样的人,估计是自己的上峰,当即嚎啕大哭。
“长官,长官,帮帮我,帮帮我啊!”
邵瑞泽一把围在担架前的人推倒自己身后去,对了那伤兵皱眉,“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放下刀,有什么委屈,我都给你做主。”
他说着从伤兵手里抢过刺刀,扔给小孙,又问:“怎么回事?”
一边的另一名医生迟疑开口:“长官,他伤的很重,事实上,他的双腿都必须截肢。因为下雨创口被泥水浸泡,如果不尽快手术,创口感染就会引发败血症,然后会出现严重毒血现象。”
“双腿?”邵瑞泽脸色变了变,猛地侧脸看方振皓,“真的?”
方振皓问过那医生,回身几乎是无力的点头,“真的,创口感染引发败血症,再到严重毒血现象,最后危及生命,过程非常的快。况且现在不可能会有抑制败血症的药物,要救他只有这个办法了,再拖时间,否则别说他的双腿,可能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小孙仔仔细细瞅了几眼,对了上峰小声说:“司令,那是张连长,前几天刚从罗店敢死队下来的……”
邵瑞泽愤怒了。
他猛地回身,暴怒地指着那连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抗日英雄!带了敢死队夺回罗店,才从战场上拣了一条命!你们倒好,要锯掉他的双腿?你们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名抗日英雄变成一个废人吗?”
得到了上峰的帮助,那连长也大声叫了起来:“我不怕死,但不能动我的腿!”
方振皓侧脸看向那连长,心情同样沉痛。
他当然知道一旦截肢对这个军人意味着什么,截掉双腿,从此他就只能靠着拐杖或者别人生活。或者永远的躺在床上,失去行动能力,成为一个废人,就连大小解也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够完成。
可真的没有办法,不到再没有其他路可以走的时候,谁愿意截掉病人的肢体?哪个医生不希望自己的病患能够恢复如初?
“动不动就要截肢!要医生做什么?!告诉你们,我还要他给我打仗!不许截肢,谁敢动他一下,我第一个枪毙了他!”
“够了!”
方振皓再也忍耐不住,拧起眉愤然开口。
“邵司令!请您听听医生的话好吗?”
他蓦地转身抬头直视他,脸颊因愤怒而涨红,一抬手直指着那伤员,“请问!你是想看着他变废人?还是愿意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们都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做医生的,何尝不想让病人完完全全的康复!”
“我知道一旦动刀地话,意味着什么!失去双腿,只剩下一双手,可总比死了的好!你说他是抗日英雄,他活着总比死了要好吧?!就算你要他给你打仗,可出发点,你总是愿意让他活下去吧?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我们迫不得已选择给他截肢,也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语声蓦地拔高,犀冷目光直迫上来,“就因为他的任性,还有你这个做长官的任性,耽误了救治的时机?人命不是儿戏!”
“没错!在罗店,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人命在战场上也许不值钱!但是!在我们医生眼里!不管贵贱,人的性命都是最宝贵的!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
他再说不下去,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得怕人。
周围鸦雀无声,方振皓喘了口气,稍稍平稳了气息,语声低沉却坚决,“如果是要截肢,那就是我们真的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只能这样做了,邵司令!”
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俊秀面容上的咄咄神色,邵瑞泽有点发愣,更有点茫然。
他在罗店掌握着那么多的部队,却独独挽救不了一名部下的双腿。
他不想让这个部下就这么死了,他也知道医生们都尽力了,可是他怎么忍心让一个军人就这么变成废人一辈子?
他看向伤员,手抬起,又悬在半空,僵住了。
迟疑了半晌,他走到伤员面前,手晃了晃,落在他的肩膀上。
邵瑞泽觉得那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兄弟,兄弟……听医生的,先保住这条命。”
“不!不!”连长疯狂的叫喊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直摇头,“我不能变成废人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我,我要变成废人了,军饷就没了!我求您,我求求您……帮帮我,帮帮我啊!我不能变成废人啊……”
他哭的撕心裂肺,“成个废人后回家去,怎么见我一家老小?长官,长官,变成了废人,别人就要拿厌恶的眼神看我,我不要做废物,我不要连一家老小都养活不了,我是军人,军人……军人不能蒙受这样的耻辱。”
在战场上面对死也不会皱下眉头的男人,提到老婆孩子居然哭得那么伤心……在场的人不约而同侧过身,都不忍心的扭转了头,悄悄擦抹着流淌下来的泪水。
他仰了头,求救一般的看着自己的上峰,灰白嘴唇颤抖,“长官,就算死,我也要个痛快的,痛快的!”
说时迟那时快,连长突然一把抢过了邵瑞泽腰间的配枪,嗒一声轻响,那把乌光逞亮的德造勃朗宁已然上膛,连长一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叫,方振皓见状大惊,只想去把枪抢过来,邵瑞泽面上无动于衷,却一把钳住他的肩膀,不许他上前。
“长官,我就求你一件事,阵亡抚恤比伤残抚恤要高很多,求您算我阵亡了吧,那钱,您一定要给我的老婆,让她好好带大我的儿子。”连长的手已经放在了扳机上,对了上峰笑起来,泪水不停滚落,“我是个男人,能和鬼子去玩命,可我真不想做废物。长官,看在我为您效命那么长时间的份上,请您一定要答应我,就算去了地府我也会感激您的,长官,求您了!”
方振皓挣扎着,对了邵瑞泽吼:“快阻止他!”
邵瑞泽将他钳的死死的,往后退了一步,语声冷硬里透出沉痛,“他是军人,死,也要有尊严地死!”
他对了连长点头,连长忽然笑了,看方振皓:“医生,我知道你们是救我,可我……我不能做废物……”
邵瑞泽发狠地收紧胳膊,将方振皓圈在臂弯不能动弹,强迫他转身背对。
枪声骤响。
天色转瞬暗了,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倾刻连成一片雨幕。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皆是沉默不语。
邵瑞泽默默地把枪擦干净,抬眼看方振皓坐对面,正收拾着手上那堆带血的纱布绷带。他低着头,身体紧绷,手上动作极快,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
他咳了一声,“南光。”
没有回应,他便说:“南光,人都死了,你还要怄气做什么。”
“我没怄气。”方振皓没抬头,声音闷闷,“反正是你的士兵,要死要活也不是我们能管。”
邵瑞泽伸手过去,抓了他手腕攥住,语声变缓,“好了,南光,别去想了。你非得截肢让他活下来,他也是生不如死。”
方振皓骤然抬头,直盯盯看他,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懂你们那些军人的尊严,但是我知道人命是宝贵的,不是这样由着性子来耍弄!”
“怎么是由着性子耍弄。”邵瑞泽有些恼怒,随即就把那一点怒意压下去,毕竟他来不是来吵架的。沉默了一会,他迎了方振皓那愤怒的眼神,缓缓说:“南光,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连长的错,都是日本人的错。”
“鬼扯淡!”方振皓愤愤瞪他一眼,低下头又开始收拾垃圾。
邵瑞泽沉默的坐在一边,心上沉甸甸的,只得静静看着他,不劝也不哄。南光低了头,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一点水珠沿着眉梢滑下,滑落脸颊。
于是邵瑞泽伸手,很小心的将那一点水珠拭去。
方振皓身体一僵,手上动作停住了,头又低了几分。
对面的邵瑞泽依旧沉默,随即听到他极力忍住的抽气声,随后听到他带了一点哽咽的发问:“衍之,仗还要打多久?”
邵瑞泽很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
方振皓顿了顿,又问:“那,我们会打赢吗?”
邵瑞泽闭了闭眼,又睁开,“……南光……我只能告诉你,此时此刻我在罗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高统帅部的战略而服务,坦白一点说,是为了最大可能的拖住日本人进攻的脚步……”
他沉默一下,重新攥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掌心里,方振皓的手剧烈一抖。
邵瑞泽用力捏住他的手,抬头一笑:“我不瞒你,自从吴淞和宝山失陷,我们几乎就转入了被动的防御。一个月都多了,日本人打到现在也没有拿下上海,恐怕大本营已经恼羞成怒了,日军增兵是一定的。罗店背后扼守沪宁铁路,这是沪上生命线,谁占据了罗店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过去的血战你也看到了,我之所以现在还牢牢扎在罗店,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说着,他好像在那自言自语。
“我们什么都没有,飞机没有了,军舰没有了,只有将近70万军队向着上海集结……现在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人命,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优势了……”
优势,这样的优势说出来,真地让人感到有些心酸。
方振皓立即牢牢抓住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还守得住吗?”
邵瑞泽嘴角一扯,像是要笑的样子,却盛满了苦涩,“最高统帅部要我守,我就要守,得不到撤退命令,就不能后退半步。督战令,那也是对我的督战令。”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斩钉截铁,“守不住也得守,即使部队打光,也必须死守上海三个月。”
方振皓感觉自己的心立刻跳快了一拍,“三个月?就为了那句‘三个月灭亡支那’?”
邵瑞泽静了一会儿,点头又摇头,“的确有这个因素在内,但也不完全因为这句话。”
“政府当初选择在上海这个水网密布的地方开战,就是吸引日军主力南下淞沪,减轻华北中原战场的压力,避免我军主力被南北分割。政府一方面抗战,一方面也做好内迁的打算,军政机关、学校银行、工商矿业……必须服从安排,尽快向武汉和重庆内迁。我们在这每多打一天,政府就多赢得了一天时间,政府每多赢得一天时间,未来我们的胜算就大了一成。蒋百里将军说,‘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士兵们不是白白流血的。”他目光幽深,“南光,这个道理,你要比我懂的。”
方振皓顿时哽住,愤怒与悲哀涌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邵瑞泽却笑了一笑,探过身,抚摸着他的头发。
“南光……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既然我们都在一起了,你有权利知晓我想干什么。雨停以后,罗店要面临的绝对是一场恶战,我也不知道这次又要打多久,又要死多少人,我只能告诉自己,我,邵瑞泽,第十五集团军,第四十九军,和第五十七军,一步也不能离开罗店。”
他顿了顿,扳住他肩膀,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南光,我不会轻易说那个字,因为你,我必须要努力活着。但是,你必须要对我保证,在我无暇顾及你的时候,你不许离开我划定的范围。”
方振皓眼神一闪,好像有些没有听明白的模样。
邵瑞泽却已经飞快的解开他的白大褂,把他的外套和衬衣都脱下来,方振皓愣愣坐着,看他脱掉的军外套,又脱下里面的一件背心。邵瑞泽把背心被给他套上去,又一件一件把衣服给他穿好。
“你这是?”
“后勤处送来的战备物资,防弹背心。”邵瑞泽扣好自己的衣服,对他露出温暖笑容,方振皓一惊,“你怎么办?我不要!我在后面很安全!”他说着就要脱下来,邵瑞泽牢牢按住他的手,语声强硬,“记住,不许脱下来!敢脱下来,我就揍你!”
“那你……”方振皓闭上眼睛,泪水湿了眼睫。
邵瑞泽用手指擦掉了那一点眼泪,宽慰笑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一向很命大,放心。”
他蹲在他前面,手指顺着脸颊的轮廓抚摸着,一点点的抚过眉骨、眼睛、鼻梁、嘴唇、下巴,随后拿起手边的钢盔,扣在他头上,“记住了,这个也不许拿下来,敢拿下来,我照样揍你!”
方振皓低低抽噎了几声,猛地抱住他肩膀。
邵瑞泽将他搂在怀里,环住了腰,抚摸着他的瘦削的脊背,“好了,等打退了这一波鬼子,我再来野战医院看你。”
应答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孙焦急的声音就从屋外传进。
“司令!急电!日军第十一师团再次发动进攻,我杨行阵地被敌占领!第九集团军被迫向北站、江湾、庙行、蕰藻浜右岸一线转移。敌军正沿沪太公路向罗店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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