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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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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地区历来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交战拉锯之地,不同势力之间既交流、接近、融汇与聚合,又对峙、磨擦、隔阂乃至于兵戎相见,一直鱼龙混杂,势力繁多。九一八事变之后,随着东北军进入陕西,上海的青帮也开始伸展势力,延伸到西北,与哥老会及关中刀客一起,构成西北三大帮会势力,均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江湖行当。
西安的青帮自持有上海滩大佬杜月笙的后台,更有政府撑腰,借民间盘根错节之力发展隐秘组织,势力逐渐坐大。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虽然杜先生一直严格规诫帮会子弟,但无奈天高皇帝远,不少人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在城内无事生非,自私斗殴,更有甚者放高利贷,逼得普通人家家破人亡,嚣张可恨到了令民众忍无可忍的地步。
鼓楼小吃街的斗殴,不仅引来了巡警,嗅觉灵敏的记者也跟着跑来,看那一地狼籍,听着店主的哭诉,当即痛心疾首,本着为国为民的心态大笔一挥,不少激进批评的报道救见诸于报纸,连一向负有盛名的《大公报》也为民请命,表示对这些帮派的反感与抗议,当即就在西安引起了巨大反响。
在这方面上,邵瑞泽无疑是很讨厌记者的——这是所有军政官员的通病。
看着办公桌上的那一叠叠报纸,还有右手边西安市民团体送来的请愿书,他实在是觉得头痛。
不过好在烦恼之中有一点欣慰,警察局长还算有眼力,对外宣称是身份不明人士与青帮众人当街殴斗,没有把他这个东北军代司令扯进来。
但是其他的事,比如说怎么应付青帮,还有南京的问询,还真是够麻烦。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周副官进来敬了个军礼,“司令,有记者申请见您,说是……想做个采访,采访一下您对这事的看法,还说什么您有义务和责任保护市民财产和生命安全,维护城内秩序与治安什么的……”
“鬼扯淡。”邵瑞泽不耐烦摆摆手,“见什么见,还嫌我不够心烦吗,不见。”
周副官一脸为难,“可是怎么回绝呐?”
“你不长嘴吗?”
“……可是记者那个嘴皮子比机枪还快,道理一套一套的,我……”
“笨蛋,就扔一句无可奉告!”
周副官只得再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去。
处理完公文到了回家时间,邵瑞泽就领了副官离开绥靖公署,特殊时期为了以防记者冲上来连珠炮的发问然后又胡写一通,造谣生非,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从绥署后门离开。不过发现新闻记者仍旧是不愿意无功而返,正在大门口跟送客的卫兵推推搡搡,惹得新城大楼门前一团糟,路人纷纷侧目。
幼时跟了外籍教师学习,去日本游学了一趟,邵瑞泽好歹也喝了点洋墨水,知道记者惹不起的道理,不过他还真没办法接受什么采访,这个是有惨痛教训的,一个不留神就叫记者们抓住了话柄,那真是有苦说不出。
回到家的时候他仍旧是兴致不高,孔二照例是出去玩闹疯野,好像早就忘了这件麻烦事。邵瑞泽真是觉得牙痒,暗地里告诉自己说不能再拖了,得马上把她打发回南京才是上策。
下午临近七点的时候,方振皓也下了班,回来正赶上开饭。
邵瑞泽一边扒饭一边听他讲工作的事情,一边唔唔嗯嗯的回应,方振皓这几天一直因为孔二的缘故没法脱身,直到今天才去了红十字会看培训情况,他咬了一口酱排骨,咽下去才说:“你的那堆军医们,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觉得跟着医生们学习无聊透了,逃课逃了一大半。”
邵瑞泽应了一声,说:“不服管的,记下名单,让医疗科交给军法处,以违反军纪拉去处置。”
“打是该打,不过治标不治本啊,得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学。”方振皓说,“大禹治水,变堵为疏,这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道理我懂,但没可行性。对待这帮不开眼的混蛋,也就军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邵瑞泽继续扒饭,“能打还算好,就说今天那帮子记者,找上门来要做采访,不能打不能骂,还要客客气气请出去。”
听到这里方振皓直皱眉:“请出去更不好,好歹西安城还是你的地盘,打了架跑了就算了,不理记者那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说怎么办?”邵瑞泽含着筷子问,“我宁愿去应付委员长都不想去应付记者。”
打架斗殴的后续发展方振皓其实也知道的清楚,但是苦于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应付记者这事他还是知晓一二的。端着饭碗想了一会,方振皓问他:“一般来说,这方面是谁负责?”
“应该是政治部主任。”邵瑞泽说起苦笑,“别指望他,要他去还不去我亲自上阵。”
方振皓眨了眨眼,忽然笑:“这样吧,吃过饭你把他叫来官邸,我给他支招,第二天开个记者会,保证记者们都满意。”
邵瑞泽一下子愣住,好奇看过去,“你会应付记者?”
“喝了洋墨水的好处,可就在这里。”方振皓眯眼笑。
政治部主任是个胖胖的矮个中年男人,鼻下两撇小胡子,他和秘书坐在会客厅里,不是搓着手,就是捏捏小胡子,被叫来心里就一直在打鼓。不晓得大半夜的到底是什么事。是本职工作玩忽职守惹代司令不高兴?还是自己逛妓院被抓包?
门一开吓得他和秘书立即起身,瞧见代司令偕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进来,一下子敬礼。
邵瑞泽嗯了声,面不改色说:“明天把西安城的记者们叫来,在绥署会议厅开个记者会,你负责给记者们解释一下这件事,然后表达一下我的意见。”
政治部主任一听,就觉得满头大汗,“司令,记者们可都是人精,我,我……”
“你这个政治部主任是怎么当的?知不知道什么叫革命?知难而退,推三阻四……”邵瑞泽眯起眼打量,“你就说说,西安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向民众解释是不是你的责任?”
“这,这……”
“干这种事你不在行,还不肯心虚,不懂政治当什么政治部主任。”邵瑞泽拉下脸,“南光。”
方振皓应了声。
邵瑞泽对了他指指政治部主任,“你去帮他们导演一下,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好。”
门一关上,政治部主任立即堆上笑脸,“先生,来来,我这粗人一个,这可还要请教你个大才子。”
趁着孔二疯野还没回来,邵瑞泽转念一想,去书房接通了同南京的电话,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
第二天的记者会上,绥署的大会议厅挤满了西安各家报社的记者,记者们拿着小本子挤满了大厅,争先恐后,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尖锐,从警察治安问到社会秩序,从帮派横行问到市民安危,期间主持会议的东北军政治部主任侃侃而谈,态度良好,回答问题从容不迫,且诚恳的向社会各界转达了邵司令的意见,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要追查到底,也会竭尽所能解决帮派问题,务必请社会各界放心云云。
还有人就前几次孔家小姐所闯的祸提出抗议,表示太过扰民,对此政治部主任一下子语塞,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来回答,一嘴的时髦词汇,谈到已经对受害者进行赔偿,邵司令正在努力善后,不会增加民众的麻烦,维护广大人民的福祉,一条一条摆事实,且态度和气,笑容坦诚,浑身都是进步青年的气息。
不过政治立场上东北军一直偏左,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西安事变联合抗日更是让人们好感大增,再加上邵代司令非但不去招惹学界,而且前段时候还努力营救被捕学生,民众对他的印象都很好。事情不是藏着掖着,反倒正大光明的摆出来,记者们觉得这也就够了,于是纷纷鸣金收兵。
第二天报纸上的报道,除却坚持清理帮会的要求,就都是一片好评。
官邸里,邵瑞泽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翻报纸。斜一眼过去,“南光,来当我的政治部主任怎么样?我决不拖欠军饷。”
方振皓正在用一块大浴巾给洗过澡的兔子擦毛,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我的本业是个医生,没兴趣。”
兔子在毛巾里使劲挣扎,一下脱开方振皓的手,扑上沙发撞翻了满满的茶杯,紧接着昏头昏脑跌进邵瑞泽怀里,又是打滚又是磨蹭,湿淋淋的水把衬衣和报纸弄得一团湿。紧接着又扑下沙发,满地的乱窜,水珠便沿着爪子尾巴流了一路,地板上一摊水渍。两个人闹腾着一起抓兔子,正好周副官又进来通报:“司令,有位客人,姓刘,青帮陕西分会的会长,要见您。”
邵瑞泽费力的揪住兔子尾巴,把四个爪子乱挠的兔子塞进方振皓拿着的大毛巾里,笑着在滚圆屁股上拍了巴掌,“好的,我可就等着他上门了。”
“不要紧吧?”方振皓用毛巾搂住了兔子,把它的小脑袋按回去,略有些担心问他,“报纸催着你解决帮派,可我知道青帮是解决不了,你打算怎么办?”
邵瑞泽拍了他一下,“你先带它去花园里晒太阳,我这边没事。”
周副官带了他去会客室,一开门就看到里面沙发上坐了个淡灰色长衫的男子,头发抿得一丝不苟,听见声响抬起头来,随后两个人都是一笑。邵瑞泽摆摆手让周副官出去,先是握手,而后坐下笑道:“刘先生,抱歉呀,南京交代下的公务忙碌,让你久等了。”
青帮陕西分会的会长刘海亭正色道:“国事为首嘛,应该的,应该的。”
寒暄几句,刘海亭就切入正题,果真还是为了当街斗殴的那事。
说起来邵瑞泽就是很无奈的摇头,“我可不瞒你,那天打人的就是我,你可别笑话,这事儿丢人。”
刘海亭咳了一声,缓缓道:“邵司令,你也太不够义气,你我自家兄弟,冲撞了是不对,可您也不能把人打得只剩半条命。”
邵瑞泽噢了一声,也不言语,只端起茶盏来拂过浮叶。
刘海亭眯着眼,面色如阴云。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快,邵瑞泽收起了笑容,盯了刘海亭,忽然又是一声哼笑,“刘先生,你那位弟兄,怕是没跟你说实话吧。”
刘海亭不明就里,“此话何解?”
“孔二小姐现在人在西安,你知道吧?”
“知道,可这和二小姐有什么关系?”
邵瑞泽冷笑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瞧见刘海亭不明所以然的表情,他喝了一口,慢悠悠说:“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这件事,是你们青帮不占理。你那兄弟口出狂野,不知进退,这才惹得二小姐大发雷霆。”
刘海亭皱眉,面色渐渐黑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邵瑞泽一抬眼盯住他,目光鹰一样锐利,“我私服陪了二小姐,二小姐提出要吃西安的小吃,不料在那店里遇见青帮的人,你那弟兄大概是马尿灌得有点多了,竟然对委座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弄得二小姐愤怒难当,你自己说说,这错在谁?”
说着将手中茶盏砰一声扔在桌上,茶水四溅,刘海亭身体顿时一抖。
邵瑞泽抱着双臂,嘴角翘起微笑,“需要我给你再重复一边吗?”
“他说,‘都说抗日抗日,国共不也合作了嘛?日本人在华北闹得不可开交,怎么中央就是不宣战?’”
“他还说,‘五三惨案,济南惨案,委员长莫不是被吓破胆吧!怪不得推三阻四不肯抗日,连陕北那帮泥腿子都不如’。”
“刘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店伙计问问,他可还去阻止你那兄弟,请他莫谈国事呢。”
邵瑞泽重复完了,斜倚了沙发靠背,目光上下打量他,眼中含义似乎在说,刘先生,事儿就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海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平复了心绪,这才勉强的堆起笑,“误会,一场误会,你也知道,男人灌多了马尿,那张嘴就没个把门的,这才冲撞了二小姐。要说起来,委员长都是黄金荣先生的徒弟,跟我们杜先生的关系都是好得不能再好,一家人,咱们都是一家人。”
他又强调了一遍,“误会,绝对是误会!”
说完瞧见邵瑞泽漫不经心,于是又说:“这事是我们不对,可报纸上对我们喊打喊杀,你也不出来阻拦一下,反倒火上浇油。”
邵瑞泽笑了笑,叹了一声:“刘兄,我也没法子啊,二小姐那是何许人?她不依不饶,我一个做下属的,能怎么办?”
刘海亭被他这话浇得一头冷水,愕然之余,也只得赔笑。
没法子,谁叫这二小姐是死活都不能得罪的,万一回去给委员长添油加醋一番,委员长大发雷霆,甚至都不用政府出面,杜先生第一个就用家规废了他。想到这里他心惊胆寒,于是说:“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面子上,烦劳邵兄向二小姐美言几句。委员长的决定,我们那都是一百万个忠心,拥护都来不及,怎么敢出言不逊、怀有二心呢?”
邵瑞泽也不言语,只幽幽叹一口气,“兄弟,说来,烟土的生意,你们也赚了不少钱吧,都是满船舱满火车皮的运货,你自己说有多少是我从陕西给你们特供的货,你怎么就这么心急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咱们还是不是兄弟?”
刘海亭不明白为何突然要提起这忌讳的烟土交易,不知如何应对,在看他神色,也全然不像讥诮。
咳嗽了几声,邵瑞泽才缓声说:“二小姐受了气,自然是要给夫人哭诉的,如今夫人知道了,委员长还能不知道?委员长知道了,杜先生也就知道了,你反过来再叫我劝二小姐,她那个性子肯定不吃这套,如果再给委员长告一状,委员长可是最讨厌出尔反尔的小人。这恶人,不是就让我来做了吗?”
他说着敲敲茶几,“我可有十万兄弟要养活。”
刘海亭迟疑一瞬,脸色沉重,又听他说:“二小姐心直口快,万一她把西安城里青帮做下的那些事情全都说给委员长听,委员长可是好面子的人,你还好,有杜先生给你挡着,我可就要去南京接受法纪审讯了。”
听着听着刘海亭神色从沉重转为惨淡,连连哀叹,直说自己是疏于管教,当下拉了邵瑞泽就要带他去找二小姐当面赔罪认错。邵瑞泽制止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这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刘海亭眼前一亮,连连催促。
邵瑞泽叫他凑过来,附耳说了好半天,刘海亭有些犹豫,“这……行吗?《大公报》可都登了。”
“我只出个主意,要不要做,刘兄你自己掂量。”邵瑞泽拍拍他肩膀。
刘海亭重重叹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面色转眼就变了。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笑道:“那家伙不用劳烦您和二小姐,我第一个不饶他,再说手下是有些弟兄皮痒了,也该正正家法,免得给杜先生丢了面子。南京那边,也就多赖邵兄了。”
“自然。”
刘海亭拍了拍长衫,站起来带上礼帽,笑着同邵瑞泽握手道别。
几天以后,西安本地的《西京日报》上刊登一份青帮分会会长的声明,表示手下弟兄多有危害市民,给西安城内的居民造成了重重祸害,实在是罪大恶极,故而自正家法,已经将恶首家法处置,以儆效尤。他身为会长,管教不利,实在更是难辞其咎,道歉之余,将给予受害者补偿,还捐出钱来修建学校和孤儿院云云。
南京委员长侍从室打电话来向邵瑞泽询问,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指示他碍于杜先生的面子,到此为止。于是这件事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最大的当事人孔二光顾着上下疯野,也早就忘了这茬。
第二天进了办公室,就来了一位西安名流显达来向他道谢,还交给他一封信。人走后,邵瑞泽拆开看了一眼,就顺手将那封市民感谢书扔进抽屉里,他愣了一瞬开始笑,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笑什么。
桌上电话忽然嘀铃铃的响了,邵瑞泽下意识接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立正,“夫人!早上好!”
中午过后赶回官邸,却发现官邸里两个人都不在。邵瑞泽找来找去,心道孔二一早上就出去疯野,自然是不在的,可南光哪里去了?说是早上他去办事处,那边有事找他,可到中午也该回来了,挂电话去,回复说,已经离开了。
叫来老刘问,老刘眯了一会眼睛,才说:“你才走,那个女娃子就折回来,说是要去……去……秦岭里打猎,小方刚从外面回来,就被一块拽去了。”
说着还夸张的比划,“小爷你是不知道,那个阵势,啧啧,就跟皇帝出行一样,大得很呐!”
不待他说完,邵瑞泽揉了揉额角,对着侍从咆哮了一声:“备车!我要去秦岭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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