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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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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还未完全亮起,第一缕阳光从走廊长窗照进来,老刘已经起来为主人准备早餐。
等到起床洗漱完毕,饭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一边是英式,一边是中式,馒头对着吐司,牛奶红茶映了米粥,显出几分滑稽的感觉来。方振皓起得晚,下楼时饭厅里只有老刘忙前忙后,看见人来了,老刘连忙拉开椅子。
问邵瑞泽哪里去了,老刘连忙指了指外面,“最近忙,小爷说是好久没晨练了,就去打他那太极。”
咬着吐司片拉过桌边那一叠报纸,随意翻了翻,熟练地找到时政评论版。果然,果然又有大篇的文章……细细看下去,都是关于学生游行和爱国学生被逮捕的,还有共产党方面对逮捕行为的强烈抗议。其中有一张报纸上的几篇评论文章,写的很是犀利,有名有姓的为学生鸣冤,又指责当权者胆小怕事,不敢伸张正义,口诛笔伐的同时更是抖搂出不少审讯黑幕,矛头直指向特务机构,泼洒豪情,指点江山,颇有几分言论救国的姿态。
看清报纸的名字,方振皓咬吐司的动作停了,待到看完全文,不禁心更是一沉。竟会动用舆论压力来解决时弊,但愿这不是那家伙写的,这样的激烈言辞,那人是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但特务们可绝不会客气。
现在算起来,学生们也在牢里又挨过了一天,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些什么。
如果是他遭遇过的那种刑罚,用这种手段对付学生,那文弱学生们岂不更惨,也太卑鄙了。
廖先生是通过罗钊转告他,请他一定要好好劝一劝邵瑞泽,尽管现在东北军也有一些难处,但还是希望邵副司令可以伸出援手,帮助救人。不过看样子,邵瑞泽好像真是铁了心不过问这件事情,打发陈参谋去过一次,同特务机关的人电话里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想到这里方振皓就吃不下饭了,走出门外,看到院子里邵瑞泽穿了淡青色的绸衫,身轻如燕一般,一套太极拳法打得行云流水,招招如水般流畅,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家的家教很是严苛,疼归疼,严厉起来也是六亲不认。早早的年龄去上军校、去军队操练学习、研习兵书战策、练习书法、还请了洋教师,学英语日语、补习高中的课程,军校回家也得去充当机要秘书去誊写文件……邵瑞泽同他说过,大帅很是喜欢拳脚功夫,于是特意请来陈氏太极的武师,教他们太极拳。
那时候方振皓觉得好奇,就想跟他学,不过试了几天,压腿要十分钟,踢腿二十分钟,扎马步十五分钟,永远不给他教套路……没几天方振皓就甩手不干了,宁愿去做观众。
看着那个淡青色的身影,他不禁又想起来,每次两个人吵嘴动起手,最后结果都是他被用太极扯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然后扔到沙发或者床上……每次都这样,不让他说话的时候就用这种烂招!
方振皓想着有些生气,目不转睛看着他,头微微一侧,冷哼一声。
“喂,你还想学吗?”不知是什么时候,邵瑞泽已经结束了,他抓起湿毛巾擦了擦脸,走上来调侃一句。
方振皓嘴角牵起,仿佛是笑的样子,随即瞪眼过去,“你只叫我扎马步,有什么意思?”
“唉唉唉,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你自己要学,学功夫就是要吃苦……”
方振皓劈面打断他的话,说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跑了出来,伸手将他一把拽进去,“吃早饭。”
嘴里咬着包子,还翻开报纸津津有味的看,一条条醒目的黑体字肃穆标题映入眼帘,邵瑞泽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仔细的看着评论内容,没有惊愕意外的表情。方振皓自然知道这是的秉性,平时谈笑调侃,但遇到大事泰山崩于前都未必色变,这是少年戎马打练的个性。
一碗粥见了底,他拿起报纸,不住摇头笑,“哈哈,能把我的模样拍得这么丑,也难为他们。”
方振皓咬着吐司,侧首去瞧那报纸,上面照片一副是省厅门口的学运游行,旗帜标语,举目是呼喊的学生;另一幅照片是刚从绥靖公署出来的邵瑞泽,不只是拍照的人有心还是无意,照片的模样虽然不是失真走形,却叫人看着很是不舒服,很有獐头鼠目之嫌。
邵瑞泽扬手扔下报纸,不懈的笑了笑:“报社那帮人有点新意不成吗?都一样的内容,我都能背了,有什么好看。”
老刘连忙小心翼翼收起报纸,准备拿去填炉灶。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方振皓笑起来,“你倒背一段来听听,今天说些什么?”
“背吗?”邵瑞泽一手撑了下巴,眼珠一转想了想,当真背给他听,“说我英雄气短,手握重兵,却罔顾世人家国之重望,非但不去伸张正义,反倒为虎作伥。人品之低劣,行径之可耻,意气之消沉,比起敢西安兵变的张少帅,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说着一下笑出来,“又说我专注于儿女情长,溺红粉之温香,裹足闺阁之前……哈哈……”
方振皓听着简直哭笑不得,起初看到这些讽刺的文章,他还觉得愤怒,而后时间推移,渐渐看多了,也由无奈而至麻木。
他弯起嘴角,似乎想笑,却只有浓浓涩意。
方振皓沉默下去,渐渐敛了笑容。邵瑞泽也不多说,低头专心用餐,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一下一下搅着咖啡,方振皓总觉得心神不宁,良久都不喝一口。
“那件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振皓忍不住,终于开口问。
“我不管。”邵瑞泽回答的简单直白,神情悠悠。
虽然知道他没什么动作,但是被这样直接坦白的回答,方振皓还是不由得怔住,良久都无法出声。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大眼瞪小眼的打量着对方。
“为什么不管?至少,现在的陕西,大半还是你的地盘吧?”方振皓十分失望,却不想同他爆发争执,只是极力的劝说。
邵瑞泽却回答的仍旧简单,“当真是我一个人的地盘就好了。”
话里的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就算现在陕西境内军队人数是东北军最多,但是中央军与顾祝同占据了进出陕西的要道潼关,北边还有红军驻地,与西北军犬牙交错,是四足鼎立的局面。
“那么,你出面说情,总是可以的吧?”方振皓不死心,双手撑在桌上,倾身看他。
“西安城里的头面人物,连你也不愿意出面施予援手,那么谁还能为学生们说句公道话。”见他笑着却不言语,方振皓皱了皱眉,嘴也抿起,一会继续说下去:“学生们没有罪,你是知道的,被特务们抓走,说是问话,一定是严刑拷打。”
他说着深深吸气,强调道:“眼下商谈抗日合作的事情,学生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受人指使去破坏合作?再者,抗日时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谁又有胆子去破坏联合抗日呢?”
邵瑞泽蹙起眉,无可奈何的笑了说:“南光,你的心意我懂得,但是这件事情,我不能也不想插手。”
“你想让他们借机报复,罗织罪名,借机给我泼脏水么?”邵瑞泽眼神闪了闪,“四个师投向了南京,潼关门户大开,前线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我和姓顾的对峙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手。姓顾的从军事政治两方给我压力,我可不能为了几个学生跟中央恶交。这个交易,我会亏的。”
“交易。”方振皓重复一遍,眯起眼,忿然的眼色透露出他的不快。
“是啊,交易。”邵瑞泽嘴角勾勒出一抹笑,调侃般语气说:“跟中央闹矛盾救了他们,能给我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吗?我可不要虚的交口称赞,再说了,学生获救,也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他摇了摇头,喟叹:“不当家,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呀。”
方振皓将餐巾在手中揉成一团,气得脸色通红,质问说:“上海的时候,你照样可以救学生出狱。”
“可你知不知道,为了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我可是已经和那帮人结下梁子了。”邵瑞泽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当初他们拘押你,不过是想用家人来胁迫我,顺带捎上通共的罪名来吓人,沈记者的舅舅跟个特务头子关系很是密切,为了屈打成招,用那么下三滥的招……是个人都要急眼。”
“还没人敢这么惹我。想给沈家留个颜面,就没要了他沈记者的小命,买通特务使绊子……哼,军统的戴笠戴老板,中统的徐恩曾徐先生,哪个不是老熟人,他姓沈的敢来这套。回了上海我是真想给他们点教训,沈家老爷见状,赶紧又托了恒社的杜当家来摆酒说和,你也知道,那段时间我诸事缠身,也就这么算了,说好井水不犯河水,才相安无事到现在。”
一翻话尽数道来,方振皓的脸色时青时白,从来不知道还会牵扯这么多是是非非。
说完了,邵瑞泽靠了椅背怅然的笑笑,那笑是那么无奈而意味深长。
方振皓听的又气愤又委屈,心想这个沈思杰不仅是行为猥琐,居然人品都如此的龌龊下流。
立时有一种苦涩滋味,如深刺扎入心底,委屈、无奈、不平、怨愤齐集心头。
邵瑞泽拿起银烟盒,抽出一跟,缓缓说:“就说学生吧,这些事看上去就是个线头大的小事,若顺了捋下去,不定牵出多少意外来。”见他面色凝重,眉头深锁,于是放下烟放软声音哄劝说:“听我的话,过去的事情先埋在心底,就压在心底了,将来有机会再说。”
方振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都被逼到如此地步,居然还要忍气吞声的为这些中央的裙带去遮掩,他今日的地位尚且如此,这是多么的可悲。悲愤之余,对政府又添加上几分不屑和轻视。
他忽然冷笑了声,说:“这样看来,仗打得如何根本不在于中国军力有多雄厚,也算是有功于国家了吧,中央还这么逼过来逼过去,我们的军队就是毁在自己人手里了,怕是日本人也是不用怎么费心……”
邵瑞泽把烟放回去,缓缓叹一口气,摇摇手说:“不提了。”
一顿早饭,吃的索然无味。邵瑞泽提起来说今天他要去机场送王太太,问方振皓要不要去,想起那个守寡丧夫的女人,还有那几个孩子,方振皓更觉得黯然,于是应允了。
机场上风大,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王太太黑色的旗袍,鬓插白花,同前来送别的人道别,停机坪上,一架飞机正是引擎轰鸣。
王太太看到方振皓,说是他带来的药治好了她多年的头疾,还谢谢他帮助她的孩子联系到美国的学校。方振皓请她不必致谢,又留下了他几位教授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邵瑞泽仍是满怀歉意,王太太勉强笑笑安慰他,叫过两个孩子说给叔叔说再见。
女孩儿育罄齐齐的留海下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着,乖巧的说:“邵叔叔再见。”
男孩子育然却仍是扭头望向一边,不理不睬。
王太太嗔怪的拍了拍他的头,“你这孩子,真没礼貌!”
育然气呼呼一扭头,喊了一句“我不要同杀了我爹的人说话”就撒腿跑远。
一句话令众人无不愕然,尴尬的看着彼此,要陪同着王太太飞往上海的陈维业立即扯开话题说:“都收拾好了,王太太您看还有什么要我们留心?”
一辆吉普车后,育然蹲下,小小的身体隐匿在车后,正伤心地掉眼泪。
糊里糊涂就没了爹,然后就要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他哭的很是伤心,胡乱的擦着眼泪。
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了,他立即压抑住哭声,缩成一团不肯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
方振皓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去,擦掉他脸上的泪珠。
育然紧紧抿着小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言不发的望着眼前这个温和的叔叔,忽然抽噎了一声,又极力忍住。
“别哭。”方振皓拍拍孩子的背,语声温柔:“别让你妈妈难过,要听你妈妈的话。”
育然侧过头,不理会他,眼里泪水越聚越多。
看着孩子赌气的小模样,方振皓笑了,胡乱摸摸他的头,探身将胳膊伸去,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育然迟疑了一下,随后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小脸埋在胸前,嗓子里如堵了异物般发不出声,久久的才泻洪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想我爹,呜呜呜呜……我想我爹……”
育然一脸的凄然,泪水纵横。一句话惹得方振皓心头一阵凄酸,抱住孩子,轻轻的抚拍着他的脊背,哄慰着,听他含混不清的哭诉。
“我想回家……呜呜呜呜,我想回我在奉天的家,才……不想去……什么美国,我娘说美国好……我才不想去……我想我家的小花狗……还有给我……我做蛋羹吃的华奶奶……为什么不能……回家呀……”
几声急促的哭声,忽停忽促,急时似是悲痛难忍,停时似乎是被人堵住嘴一般。
听着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抽抽噎噎的哭诉,方振皓神色黯然,却也不阻止,毕竟说到了伤心事,怕也是不吐不快,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遇到这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说起来,一个成人未必都能接受。
再说不出一句话,孩子低声的啜泣,头扎在方振皓的肩头,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方振皓小心翼翼擦去了他的眼泪,叫他抬起头来。
不停用小臂去擦拭泪水,但那泪水却是不争气的划落,育然眼眸惨淡,眼帘微红,沉垂了头。
小模样楚楚可怜,令方振皓气也不是怜也不是,无奈的笑了句:“快收了眼泪,你是男孩子,能不能有点血性!哭得什么?”
一句话,育然更是委屈,强忍眼泪却难免更是抽抽噎噎。
育然揉揉眼,望着方振皓,倔强的仰起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长吸了两口气,鼻涕眼泪却已经止不住的流出来。
方振皓无奈,掏出手绢帮他上上下下擦了一番,才恢复那个漂亮的小模样。
“为什么不要去美国?”他问。
育然倔强说:“那里不是我的家。”
方振皓深深叹气,用纤长的手指抚弄他的面颊,哄劝说:“在美国可以学很多很多新的东西,你和你姐姐还小,你娘是为了你们的将来着想,你自己说说,兵荒马乱就不用读书上课搞学问?”
育然不服气的撅嘴,方振皓抚摸着他的头,随后双手握住他手臂,看着他的眼睛。
“育然,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男人了。”
方振皓抬眸直视孩子的眼睛,目光深深,迟疑片刻,缓慢而郑重地说:“你的父亲不在,现在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不可以害怕,也不可以任性,你要学着去保护你的母亲,保护你的姐姐。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家,现在就交给你了。”
育然眼中闪熠着泪花,咬唇半晌,挤出细弱语声,“好!”
上飞机的时候,育然缩在大衣里,在舱门使劲的给方振皓挥手,“方叔叔再见。”
“再见!”方振皓温和的笑,对着他挥手告别。
白云飘飘的蓝天上,飞机轰鸣着飞远,不一会变成圆点消失在了天际。
“喂,我很好奇呀,你是怎么哄那个小子的?”邵瑞泽用肘尖戳戳方振皓,很是好奇的问。
方振皓回过去一个白眼,耸耸肩,回答的很是简单,“我在儿科里当过实习医生,乖巧的女孩子也好,顽劣的男孩子也罢,多么能闹腾的小恶魔,我照样哄得得心应手。”
邵瑞泽将信将疑的“哦?”一了声,然后一言不发的走着,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方振皓只当他想着军务,于是也不去打搅,忽然听他说:“我突然想,南光啊,你的这个本事,怕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怔了一会儿,方振皓才蓦地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反而悠悠笑问说:“是吗?我倒觉得不至于。”
邵瑞泽抱着臂,忽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暧昧开口,“要不要……我们去收养个孩子,嗯?”
方振皓打量他几眼,不由得嗤之以鼻,摆摆手回绝,“就你这副模样?我看算了,小孩子天真无邪,跟块美玉一样,你少去害人。”
“有你这么说人的吗?我这副模样?我的模样怎么了?”邵瑞泽不服气反驳,刨根问底,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
他说着看过去,看到他站在站在阳光的中央,很瘦很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被冬天金色的阳光映的……有一种很剔透玲珑的质感。
邵瑞泽愣了一瞬,伸手就想去牵住他。
方振皓眉毛微微一挑,手一挥,将他的手拍掉。
“这里是机场。”他笑了一笑,轻轻说。
“这也是我的地盘。”邵瑞泽也同样轻声回了一句,
方振皓却懒得回答他,哼笑了一声,加快脚步坐上车。
回官邸路过省厅的时候,看到省厅大门外围满了请愿抗议的学生和市民,条幅标语如海洋一般浮现。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市警的护卫下苦口婆心的劝着什么,拿着大喇叭喊着要学生们回去,学生们却丝毫不理会,那黑压压如潮的示威人群,有男有女,挥舞着抗议标语,狂热呼喊着被捕学生的名字,还有那激昂的口号。
“抗议政府拘捕爱国学生!”
标语挥舞起来,传单漫天飞舞,呼喊声一遍高过一遍,震得人耳中发蒙。
不经意一瞥,方振皓看见队伍里有人高举几块牌子,上面画着扭曲夸张的人头像,寥寥几笔竟也画得传神,分别影射了西安城内不肯出声的几位头面人物。
汽车艰难的在人群里穿行着,简直比走路还慢,好不容易才脱出人群,司机一踩油门加速朝前驶去。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周副官回过头来,问副司令去哪里。
最近是很少见到许珩了,方振皓心生疑惑,不由得问邵瑞泽,许副官去了哪里。
邵瑞泽神秘一笑,“他自然有他的事情去做。”
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方振皓瞥他一眼,“我说,你可别叫许副官带入做出查抄监狱的行径来,就算我想要你救人,也不是这样的救法。”
邵瑞泽笑笑,不置可否。
时间消消磨磨,转眼就是天黑,又是一天过去了,城里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不知道,身在监狱的学生们,还要熬上多久才能放出来。
中共那边又有人过来,连学校的校长都来求情,邵瑞泽却不松口,淡淡扔下一句:“他们来投奔你们,就是你们的责任。再不成,叫他们的娘老子去管,我可没闲心去趟这股浑水。”
方振皓听到的时候不禁有些生气,眼看是年关了,难不成,要让学生们在大牢里过年?
报纸上骂的越来越凶,言辞越来越锋利,尖锐的矛头一时都指向抓人的特务与不愿意救人的党国大员。
为这事两个人照例又拌了几次嘴,不管方振皓怎么样帮着说话,邵瑞泽就是不愿意。
方振皓试图去理解他的苦衷,竭力平静下心情劝说:“不是叫你带人去闯监狱,好歹去试试。特务们说是学生受人指使破坏合作,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你既然与那最大的特务头子都很相熟……总要试试才能说行和不行呀!”
邵瑞泽摆摆手,“我跟你说过,天下的事情未必尽如人意,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用最理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们不是神仙,局面也不会一成不变。能做的,只是选个自己力所能及的办法,尽可能妥当的处理问题。”
强词夺理!方振皓根本不想去听,愤然打断他的话,高声喝问:“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心疼你,可你也需要想想,学生们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放弃大好的前程,来西北来讨这份艰辛,追求理想和信念,他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可是国家又回报给他们什么!”
愤怒在脑中盘旋,他冲口而出,“那个孩子还是你的老乡,不远万里来做抗日宣传,还要去东北前线,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他孤身一人,尚且有这份勇气要去前线杀敌。你呢!十多万士兵的领袖,你怎么做了?就算当年九一八是中央要你们不抵抗,可现在,你甚至不敢对一个学生伸出援手,你他妈的真叫人失望!”
方振皓说得很是激动,双目微眯,凌厉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十万人的长官,你也就剩点威风跟他们来抖,你还是男人吗!”
见方振皓目光喷火,邵瑞泽咧咧嘴,笑了说:“年少恃才,血气未定,几句纸上谈兵就以为能指点江山了。依我看,特务们抓了学生,未必不是好事,让那些小子们吃点皮肉苦头,出点血才知道什么叫疼。出来也也好学着长大,不要再天真的以为世界都是围了他们在转。”
“那个叫夏正的小子,给他的罪名是‘攻击领袖,用心险恶’,你也别觉得不对,唱什么不好偏偏唱《野猪林》。什么‘空怀雪刃未除奸’,还有‘除尽奸贼庙堂宽’,他‘空怀血刃未除奸’是除谁?日本人?特务?还是令有所指?‘除尽奸贼庙堂宽’……谁是奸贼?林冲又是怎么被逼上梁山?”他眼睛里是冷冷的光,“你觉得不过是一句唱词,可其他人会怎么去想?老话说祸从口出,学生就是学生,真是天真的可以。要我说,他被判了这个罪名可是一点都不冤,行事不周,口不择言,被人抓了把柄,就要有准备承担的觉悟!”
方振皓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他说出来的,这样无端的怀疑,跟那清朝的文字狱有什么两样?!白皙脸颊因愤怒而涨红,强自抿唇平息情绪。他眯起眼睛看他,目光却是越来越冷冽。
邵瑞泽啜一口茶,同样静静看他,再不开口。
“特务们混蛋,你更混蛋!”方振皓愤怒指着面前的人,开口喝道,怒视他片刻,愤然转身摔门而去。
放下茶杯,邵瑞泽并不为所动,翘起腿拿过一份军报,开始慢慢的读。
周副官小心翼翼进来,放下几份电报,又凑副司令耳边开口说:“副司令,特务们一股脑把西安的报社全部查抄了,据我们的人回报,写文章骂您的那两个记者也被抓了。”
邵瑞泽点头并不说话,周副官似乎看到,那嘴角边,似乎带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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