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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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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寒冬,十三朝古都那城墙巍峨屹立在寒风中,果然是气派非凡。
夕阳余晖照斜扑下来,在身前投射出长长地影子,也在古城墙上洒满金色的落霞余晖。那古朴肃穆的城墙箭楼肃立在金色夕阳下,一眼望去,千年的沧桑感顿时扑面而来。
从办事处出来,方振皓不想回那个冷冰冰没有人烟的公馆去,于是硬让老刘带了他在古城墙周围随意转悠。老刘虽然有些为难,但是觉得那公馆也实在不怎么有意思,也乐得趁机有人和他聊天,于是两个人在四周到处的溜达。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转悠,身边人流熙熙攘攘而过,脸上有着忙碌一天后归家的期待和释然。
老刘上了些年纪,于是话特别的多。见到了方振皓就拉开了话匣子,一边走一边说,先是夸起了当年先大帅是如何一个爽利的人,多么叫日本人吃瘪,在东三省多么的风光。又自然的对比到少帅,感慨一番世事无常之后,说:“我们家大爷,就是从小养了的少爷脾气,家里没个人敢惹他。他当年十四五岁去军校前,连个鞋带、扣子都不会自己系呢。”
方振皓听的奇怪,于是说:“十四、五岁的光景,还不会系鞋带扣扣子,大户人家的,也不至于这么宠儿子吧。”不过一想到那些传闻,说是东北的张大帅怎么宠儿子,少帅怎么怎么样的无法无天,再想到那些报纸上流传的艳闻轶事,一瞬也不觉的惊奇了。
老刘“嘿”的一声,“我老刘在张家都几十年了,见惯大爷总是想起一出、闹一出的不闲着,连带了下面人没少受苦。小爷自从跟着他这个太子爷,念书也好,胡闹也好,还是干别的也好,真也是被大爷连累了不少,两个人挨揍罚跪都是一起的。”说着又自顾自得点头,“不过小爷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娃娃,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大爷都被弄得狼狈的要命。”
这一看就是几代老臣,不然不会说话这么的随意而有底气。方振皓来了精神,于是就撺掇着老刘讲邵瑞泽小时候的事情,老刘咳了一声,神秘兮兮说:“大爷那会儿在家里,都是仆人给他系扣子系鞋带,一天小爷故意把仆人支走了,等日上三竿才把大爷叫起来,他给大爷系好了鞋带自己先出门,等大爷站起来一走,那就坏事啦!”
现在说起来,老刘还是忍俊不禁,“小爷故意把鞋带系在一起了,大爷刚一走,就结结实实摔个了狗啃泥,气的要踹小爷屁股。小爷嬉皮笑脸躲在五太太背后,大爷被五太太瞪回去,大帅也吹胡子瞪眼不许他对小爷动粗,打那以后,大爷才自己系扣子系鞋带。”
方振皓听得哈哈大笑,心里直叹绝对像是那个人做出来的事情。
笑过了,心里又觉得酸酸的,想想这么些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的境遇,再想想从初见至今邵瑞泽那少年老成的身影,实在是觉得无奈。
不管怎么说,邵瑞泽真象他自己形容的那样,被迫被扯上了东北军的船桅做了那张大帆,能撑场面的人都走了,尽管他自己可能不愿意,但也就只剩了他独撑危局。
越靠近火车站,人流越是嘈杂混乱,人群里越来越多的学生模样的人,男的女的都有,抱着不大的行李,站在寒风中的马路牙子上,裹紧了衣服,年轻的脸上带了焦急,一个劲的张望四周。街上挤满了人,听口音又是一群北方人。
方振皓知道现在日本人一心向中原腹地扩张,中国疆域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
“那时候呀,一拨一拨东北学生往西安跑,都是来找大爷的,在街上,在学校里,还在新军官训练营地的空场里演爱国戏,演完了就唱《东北松花江上》,直唱的台下泪花闪闪,连大爷都哭了。”老刘说着一阵唏嘘,“现在可好,不打中国人了,却赔上了大爷。”
他忍不住用袖子揩揩眼睛,“真不晓得,接下来小爷打算怎么办。上海是好地方,我一年多没见他,可不知道他怎么就瘦成那个样子。这几天忙的一整天不顾家,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呀。”
方振皓连忙劝,“老刘叔,你别着急,我劝他多吃饭,他肯定听。”
话还没说完,前面人群就顿时起了一阵骚乱,学生们七七八八围成一群,不时有“晕了”,“晕了”,“怎么办,哪个知道怎么了”的叫喊声传出来,方振皓连忙跑过去,费力分开人群,瞧见地上躺了个瘦小的穿学生服的男孩,脸色青白。
“散开点,散开点!”方振皓挥手叫学生们都散开,一边掐住那学生的人中,学生瘦瘦小小的,脸上一摸上去全都是冷汗,他摸了摸脉搏,很是缓慢。旁边一个看样子是同伴的人蹲在旁边,一脸担忧,“我们刚下火车,还么没走几步,他说了声头晕,腿一软,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没事,没事。”方振皓确定只是太过疲劳,他安慰着周围焦急的人,掐着人中,一边抚拍着病人的后背,又叫人群散开通气。不多时男学生唔的一声,悠悠睁眼醒了过来。方振皓与同伴将他扶坐在旁边的店里上,跟店家要了一杯热水给他,一边看着他喝水一边说:“没事儿,估计是火车上太挤了,又通风不良,一路你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吧。”
男学生舔舔暗色的嘴唇,缩在椅子上,同伴苦笑说:“能上火车就不错了,不是老师托关系帮我们买了车票,又把我们送上车,恐怕现在还在日本人的刺刀下那狗屁的中日亲善呢。”
他说完又试探问:“先生,您是河北人吧?”
见方振皓点头,几个人一脸的兴奋,“老乡遇老乡了!”,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他们之中有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有几个东北大学的,东北的学生先是出关逃难在燕大,但华北也被日本人占了,就随了燕大的同学来西安,说现在这里已经是唯一能安心的地方了。
随即一个人根本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滔滔不绝的讲了北方来的同学们给他讲到的见闻。那日寇如何欺辱中国人,如何把手无寸铁的百姓扔进火车锅炉里烧了戏耍,又是如何奸淫妇女,做禽兽不如的事情,又是如何在大街上随意拿中国人砍了当试刀石,连一点人性都没有。
方才晕倒的那个男学生忽然说:“东北家乡里都在骂呀,骂怎么拥兵十多万,为什么不去跟小日本拼命?怎么就躲在后方打内战。”
另一人点头说:“对,哪怕去东北义勇军当兵,也要马革裹尸,比这么憋屈的好。”
老板走来放下几碗稀粥,笑呵呵说他请客,临了插了句嘴说:“那张少帅和杨将军不是闹着兵谏,最后答应了……那个叫什么……国……共什么的……”
“国共合作!”一个人抢先说出来。
随即气氛变得热烈,学生们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连吃饭的客人也参与进来,一时气氛很是高涨,学生们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两党马上就能抛弃前嫌,共同抗日一般。听着那热烈的谈话,方振皓却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本该是国家军队的一份子,却被用嫡系杂牌的原因分出亲疏。
至交好友的性命被无辜断送,上司被这样无辜的捉拿问罪、身陷囹圄,军队又被这样的束缚乃至于削弱。如此狠心的手段,不曾目睹也就罢了,目睹了,知道的越来越多了,还叫人怎么去相信眼下执政的政府?
老刘暗暗催他,说时间晚了,方振皓于是又和学生们礼貌的谈了几句,捡了些话温言劝了劝,他就起身告辞。踏出店门的时候,冷不丁有一个人影跑得极快还不停的叫喊着什么,方振皓来不及躲开,就和他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方振皓看清他容貌,那人也同时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俱都震住。
“罗钊?”方振皓先出声,试探的叫出他的名字。
罗钊愣了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看了一刻,犹豫着叫道:“方先生?”
四目对视的时候,忽然大笑,亲热得拥抱一下互相拍拍肩膀,寒暄了几句。
比起在上海做学生,罗钊越发的成熟了,眉眼间都显出几分风霜。他对那几个学生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外面,学生们立刻把剩下的粥喝了,抹了抹嘴拿上行李走了出去。而后他才走到方振皓身边,叹道:“什么风把你吹到大西北了,上海的医院难道不好么?”
方振皓笑了几声摇头,轻轻巧巧几句话敷衍过去,反而问他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学生们。”罗钊与他并肩走着,给他指了指前面;“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来西安,大半是要去陕北的,这里是个中转站,我的工作就把他们接到,然后送到各个大学去落脚。”
方振皓抬头看着一群群学生脸上的表情,哪怕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旧神采飞扬。只要有理想,再贫瘠的土地都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两个人说着又谈到当年上海的事情,罗钊直到现在提起还显得很内疚,“我们当年实在是太冲动了,更不成熟,被日本人利用都不自知,险些酿成大错。幸好幸好……”
沈雨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埋在记忆里了,经历过诸般和日本人有关的事情,方振皓早已变得平静。他摇了摇笑说:“都过去了,老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年轻,总有犯得起错的余地。”而后又把话题岔开,“说来都一年,你们在西安过的怎样?”
“生活条件自然是不比上海,可是好歹精神上是自由的,没有南京上海那样的憋闷。”说着罗钊话锋一转,看了看四周拧起眉毛,“可是,这里一样有无孔不入的监视!”
罗钊义愤填膺,一路痛斥着政府情报系统的种种无耻的恶行。兵变前的一段时间,同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上海大学生,做抗日宣传,在广场演讲的时候,因为和几个特务发生了口角,竟然被定性为赤色可疑份子,特务先是抓了他们,又抓了领头游行的学生。
不仅如此,特务还大摇大摆抓走“剿总”秘书处的另外两个人,坚持说有共党潜伏在剿总副司令身边。
然后就是堂堂剿总副总司令,下令把中央放在省里的中央情报组织给查抄了。
方振皓沉默着不语,只是听着,这件事的后果严重多了,不仅有无辜的人被拉出来抵罪,还有人用来为难他,狠狠将他敲打了一顿。
罗钊又愤怒的说,被抓去的学生很是凄惨,被定了赤色份子的罪名,电刑、火烙、竹签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好几个同学被整得生不如死,直到剿总副总司令查抄监狱的时候,才把人救出来送去医院。
“你还记得章惠吧。”罗钊说着,不自觉的抽噎了一下,“她也被抓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又那帮禽兽奸污,到底没救过来死在了医院。还有好几个,都死了。”
他还记得那个女学生,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留着剪发头,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那瘦小文弱的样子,却遭到特务的拷打酷刑,还被没有人性的奸污……只听一听就觉得残忍。
他叹气,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伸手按住罗钊的肩膀。
分别的时候,罗钊说他现在在西南城角的国立西北大学做助教,如果他想进学校,或者找个兼职的助教工作,他可以帮忙介绍。方振皓谢过他的好意,也并没有透露自己现在的状况。
送走了人,坐上车的时候,老刘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头压低声音问他:“先生,那个人是共产党吧?”
方振皓抬起眼故作不在意笑说:“是我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后来他忽然不见了,真没想到,会在西安遇见。”
老刘却很认真的说:“先生,我多嘴一句,现在最好别跟那些人多来往,说不定会给小爷惹祸的。”
方振皓笑了笑,语声平淡,“我知道,哪怕现在国共合作了,政府其实还是不死心的,总是不舒服,特别东北军又有前科。”
“对呀,当年大爷在的时候,屁股上老跟着钉子,一刻不停的监视。现在小爷,恐怕也逃不过他们的法眼。”老刘狠狠的骂了一句,“呸,这群狗娘养的!比那小鬼子都恶心人。”
夜色里,汽车一路疾驰而去。
邵瑞泽走了两天。
官邸前调派了警卫营重兵驻守,有人出门就一定有警卫相陪在侧,几乎是等于被困在府里寸步不能离开。方振皓知道这预示肯定是出事了,而他又是两天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老刘拨了电话去绥靖公署,早上拨过去,只说潼关那里出了大事;而午后电话,竟然是一直无人接听了……
出大事?又出了什么大事?
想起邵瑞泽,还有他的身体状况,越发令方振皓揪心,他自那一早匆匆离去,已整整两天没有消息。许副官来过电话,只转达他的口令,先是吩咐官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随后一条,却是叫他随了陈维业去一趟王公馆。
东北军内讧的惨剧,他也是知道的,纵然心有疑惑,他还是收拾了一下,带上医疗用具,被警卫陪着出了门。汽车穿过光秃树干夹道的大街,拐进一条曲曲折折的老巷子,最后停了下来。此刻王公馆的门上黑纱还没揭下,映着午后的阳光,看起来仍是凄凄冷冷,冷着脸的女管家将穿着军装的人拒之门外,她一面打量方振皓,一面在围裙上胡乱擦干双手,对陌生人的来访显得敌意而冷淡。陈维业气哼哼站在一旁,扭头看着别处,方振皓带着淡淡笑意自我介绍,简单说明了来意,称自己只是个医生,受人之托特地来拜访王太太。
女管家一愣,仔细看了看他,“是来给太太看身体么?”
方振皓点头,笑容温和,很是礼貌,那模样任是谁也没有脾气为难他,女管家的神情放松了些,点了点头,扭头走进去。仿佛她是在劝说王太太出来见客人,等了半天,却又无可奈何的出来,朝方振皓摆了摆手,“她不愿意出来,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没办法。”
方振皓看着那门后,迟疑了一刻,轻声说:“麻烦转告王太太,我只是个医生,职责是行医看病。就算是受人之托,要做的也是本分,更不是来做什么说客。”
他坚持说:“如果王太太不相信,我就不打扰了。”
女管家半信半疑的走回去,低低的语声传来,只听她一个人说话,并不见回答。里面隐隐传来一声急促的咳嗽,有个女子的声音终于说了一句什么。这一次,出来的是女主人。
王太太鬓佩白花,招呼着方振皓落座,眼睛虽然带着哭肿的痕迹,一举一动却还合体大方。寒暄了几句就开始检查身体,方振皓检查得十分细致,半个多小时后才停下,嘱咐了几句饮食休息上的要紧事,她不必担忧。
“我的状况是不是不太好?”王太太噙着微笑,语声平静。
方振皓看着这个已经是寡妇的女子,心中不觉沉重,眼里似乎有些起伏,只温言道:“不要担心,只是因为过度悲伤和操劳,精心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也罢……”王太太垂下眼睛,手抚了身上旗袍盘扣,轻声道:“现在除了两个孩子,我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府上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很遗憾。逝者已逝,您为了孩子,也还是要振作的。”方振皓收拾着诊具,回答的得体。
王太太抿唇,“您是受副司令之托吗?”
“是,的确是受他之托。”方振皓也不想掩饰,坦然的点头。王太太脸上神情没有异色,自言自语说:“其实我知道这事情不能怪他,人人都有无奈,可老王的部下……男人们,火爆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
没听到回答,王太太抬眼见方振皓只是微微笑,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方振皓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只是莞尔,“我说过自己不是说客,就只好听王太太讲了。”
王太太无奈而笑,与他闲聊起别的事情,忽然话锋一转,请他谈谈上海见闻。方振皓心里一顿,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旋即平复如初,随意一笑,似是不在意的侃侃而谈。闭口不提所见的风波,只是谈起自己怎么来了这古城,本职之余又怎么做了私人医生,有好几次谈到了上海的风波和经历,似是不经意一点,随即又避过,仿佛是不想让对面的人听了不快。
而对面的女子只是静静听着,抿唇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说话间两个孩子跑出来,一男一女,扑在母亲身边撒娇。王太太抚摸着女儿的辫梢,叹道:“眼看到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也不知哪里才好。老王当了一辈子兵,我也跟着东奔西跑。”说着爱怜的看儿子,眼里飘起雾气,“我们做女人的,不图升官发财,只图个安稳,带着两个孩子,我只想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让他们平平安安长大。”
方振皓看着那两个娇憨的孩子,微微一叹说:“年少时嫌弃父母约束太严,那时是不懂得。成人了才明白,为人父母的,所做一切都是为儿女,责备苛刻,忍辱负重,统统都是为儿女。明白过来为时已晚,也再没有机会告诉他们,做儿女的有多么感激。”
王太太点头,忽然说:“方先生,您说,去国外好吗?”
“背井离乡,自然酸楚。但若是可以换个环境,不至于触景生情,对您身体恢复也是好的。”方振皓仍是笑的温和,说话不急不缓:“再说了,国外的教育十分发达,对孩子成长也很有利。”
闻言王太太缓缓颔首,垂目仿佛若有所思。方振皓觉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又叮嘱些注意的,就起身告辞。王太太也没有挽留,只叫女管家送客。她缓步走回里间,那里正坐着几人,都是丈夫生前的部下,几人看到她,欲言又止。
“你们也听到了,副司令在上海也过的辛苦,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不堪。”她环顾四下,“各位要以大局为重,不可以意气行事。骂了骂了,气也出了,就不要同他再闹,自家人的,有什么不能敞开了说。”
“嫂子,您可不要相信一面之词,那姓邵的小子,从小鬼点子只多不少。”张文清迟疑道。
不料王太太却漫不经心的笑:“鬼点子只多不少,还不都是你们教出来的?”
张文清被一下子噎住,只好闭口不言。
“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嫂子,就听我一句劝。”她踱着步,眼里有淡淡的温柔:“眼下刘师长在潼关举兵,脱离西安,他所做的与那三人有什么两样?自己人的血,已经流的够多了,老王为了这十几万人操心了一辈子,他若是还在,也不会允许你们做不忠不孝的事情。”
几人黯然垂了脸,又听她缓缓一叹。
“我已经决定,带着育然育罄去国外。邵副司令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先去上海,然后再送我们娘仨去美国。不仅准备好了旅费和生活费,也给他们找好了学校。”
“嫂子?”在座的人皆是愕然。
“对我们孤儿寡母,他也是仁至义尽了。”王太太惨然一笑,缓缓转身。
离开前,她双唇轻抿,语音细微却清晰,“我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懂国家大事,却还牢牢记着老王说过的一句话。”
“多大的仇怨,那也是我们自家家事,绝不能开门揖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晚上了,天气更是骤然变脸,午后还有些微弱的阳光,此刻夜色里竟然飘起白色雪粒。
吃完了那顿食不知味的晚饭,方振皓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抚摸着圆滚滚的兔子,一边看向窗外。
窗外雪粒落下,不一会儿就下得大了,和着寒风不住飞舞。
这样的夜晚,不知他休息在哪里,冷是不冷。
说是两日前潼关出事,他出门后一次也没回来,一走就是两天。潼关很是偏远,若是还要去往别处,往来奔波劳顿,又遇上这突如其来的降雪……
依稀听得楼下大钟敲响,钟摆的声音一下一下,不多不少敲了十二下。方振皓将睡着的兔子放在沙发上,暗自叹气,凌晨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方振皓的面容笼在夜色的暗影里,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幽亮。也不知道,今天说的那番话,究竟有没有用处。
他是真的很想力所能及的帮他,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躺在床上,关了灯,方振皓闭住眼睛,却又浮现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有那凝重目光。
朦朦胧胧睡去,心思却纷乱如麻,叫人总也睡得不踏实。
翻来覆去,也不知睡了多少时间,朦胧里骤然听见声响,随后又觉得有人俯身吻他额头,替他盖好被子。
腰间一凉,被窝里暖暖呼呼的感觉硬是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蛮横的将他从熟睡中拉了出来。
冰凉的手指带着寒气,不住的抚摸,方振皓忍不住打了寒颤,下意识缩紧了身体,想要躲避开寒冷的侵袭。但那寒冷的气息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更是变本加厉,蔓延到他身体的其它地方,甚至还肆无忌惮的压住他。
他一睁眼,就对上那双深邃却带着血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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