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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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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军用机场,晴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即便是午后,冬日寒风依旧带着沁骨阴冷,吹得人脸颊发红,停机坪前一架绿色的军用飞机引擎发出阵阵轰鸣声,随从们在扶梯上来来回回,搬运着成堆的箱子放进机舱。许珩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在旁边板着脸监督,目光如炬。
绿色的箱子贴上封条,随从搬起来都觉得很是沉重,仿佛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
有个别好奇的想要打量一下,拍拍箱子就听到沉闷响声,随即就被许珩毫不留情的呵斥,“看什么看!快点!”
随从们不敢懈怠,连忙加快速度,停机坪上成堆的箱子马上就要被全部搬完。
许珩目不转睛的盯着,仍然背着手,又微微仰头看着飞机。
十几分钟以后,这架飞机就要从上海起飞,飞回古城西安了。
他微微叹气,转头看向一旁。
不远处邵瑞泽戎装抖擞,戴着皮手套的手正在比划着什么,同身侧的陈维业谈着话。
最终的调防方案终于出炉,虽然还需要修改,但东北军、西北军还有中共的代表在南京政府的逼迫下都不得不做了妥协。协议再经过几处微小的修改调整之后,大概就可以付诸实施了。也意味着,他们在上海的生涯即将结束,等处理完遗留的琐事之后,邵瑞泽将回到西北,随东北军一道调往甘肃,担任甘肃省主席一职。
虽然南京开出驻往豫鄂皖三省和安徽省主席的方案,但在深思熟虑之后,邵瑞泽最终选择了地处西北的甘肃。虽然甘肃比起陕西更加的偏僻荒凉,还有本地的军阀马家军盘踞在那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在这种局面下,尽量靠近自己的盟友,比起身东边在政府和中央军的眼皮底下,要安全得多。
许珩低了头若有所思,似在想着什么,但很快抬起头,恢复惯常的表情。
不管去哪里,军人的天职,第一条不就是服从么?
邵瑞泽裹紧大衣,拍了拍陈维业的肩膀,“回去怎么和王以哲将军交代,怎么和杨将军交代,怎么同中共说话,都明白了么?”
陈维业点头,“记住了。”
“别有情绪,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这个方案是很不公平,但眼下哪里有公平的事情,保存住实力是最要紧的。”邵瑞泽叹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将来就什么都好说。”
“可是少帅……”陈维业小声开口。
邵瑞泽抬手示意他闭嘴,“维业,不要提了。局势不明朗,瞎着急也没用。这个事情不能着急,要慢慢来。”他望了望远处,压低声音,“这十几万东北军只要在,少帅就还是安全的,狗急跳墙,南京比我们清楚这个道理。”
“副司令,我总觉得不值。”陈维业突然冒出来一句。
邵瑞泽没反应过来,就听陈维业不服气说:“那些人撺掇着少帅兵变,现在少帅成了政府的阶下囚,他们一帮匪徒反倒好好的,政府还要同他们签订《统一抗日救国协定》,不同他们打了。我们东北军算什么,这不是被人当枪使了么?还赔上了我们的总司令!”
他说着重重哼一声,“出卖朋友,我不服!”
一番话说的邵瑞泽也是无言,自从南京要将军队换地调防,这种心思在激进东北军的青年军官里就不住的蔓延,本来青年军官就反对妥协,而西北军更是因为西安兵变丢了一个军。如果让中央军控制西安和陇海线,那么被分化瓦解的可能性仍然是极大的,下级军官甚至毫不遮掩的抱怨“红军出卖朋友”。邵瑞泽懂这种愤怒的情绪,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事已至此,懊悔和埋怨从来都于事无补。
他静了静,面色凝重,对了陈维业沉声说:“即使我们同中共所去的目的地不同,但总还有‘同舟共济’的可能。收起你的情绪,马上给我忘记你的不服,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陈维业嘴一撇,面上都是委屈,“可是……可是……”
“陈维业!”邵瑞泽严厉呵斥一声,“长官是你还是我?!”
“是!”陈维业垂下眼睛,盯着自己鞋尖。
“原先是逼着抗日,现在政府既然同意抗日了,我们也只能拥护。”邵瑞泽蹙眉良久,缓缓道:“现在军内左派军官在情绪上屡受刺激,我已经向南京和委员长提出申请,请少帅回陕训话一次,以安抚军心,缓和西安内部矛盾。”
陈维业立即抬头,眼中满含期待。邵瑞泽勉强一笑,拍拍他肩膀。
既要与南京求的统一,又希望继续保持西北的三位一体,这个希望,早就被现实击的粉碎。
现在对他们,也是能以安抚为主了。他不能告诉这些含着期望的年轻人们,在他同西安和南京的频繁通电和频繁商议间,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杨将军和于将军思想态度已经转变,不再主战,被一再逼迫得形势下,主和的意愿更加明朗。而根据军内的密报,东北军前线的四个师开始准备脱离西安投向南京。他虽然身负全部指挥权,但被南京困于上海,终不免有所顾忌,行事缩手缩脚,不能大胆和全权的行使……
唯一能有所坚持的,也就是请求南京放少帅回来训话一次,其他的都已经无从谈起。
他转头,压下心里的无奈迷茫与沉重,看着那飞机,“南京通知我,还有些琐事需要我处理,上海的两个驻军也正在整顿做出发的准备,我还要有些军务移交给警备司令部。你先回去,我随后飞回西安,也就一周多点的时间了。”
陈维业听出他话语里的黯淡,沉默了一会说:“副司令,你不会……也丢下我们吧?”
邵瑞泽回头瞪他一眼,往他肩膀上重重揍了一拳,“混账,质疑长官,你想挨军棍不成?”
陈维业揉着肩膀,嘿嘿笑。
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邵瑞泽微微低头压低声音,“那些东西一路上看好,回去之后交给那边的人,记住了?”
陈维业不由得看向飞机,那堆箱子大部已经被搬进机舱,只余几个。他也是才知道那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金条,总值大约25万美金。虽然不能多问,但总能知道轻重缓急的,他用力点头,“我明白!对外就说是您的资产,我先带回来一部……”
话音未落,身后军靴声就踏地咚咚而来,两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到却是熊世斌带着他的副官走了过来。邵瑞泽心情一瞬有些不快,自从西安出事一直到今天,每个角落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所有人都在准备偷偷地看他地笑话,连同他话语,都是看笑话的哂笑。
他翘了翘嘴角,面上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流露伤心有什么用?既哭不回少帅,还给人看笑话。
熊世斌在他们身前停下,彼此敬礼,而后望了飞机前的随从们一眼,拍了拍邵瑞泽肩膀,笑得很是神秘,“这可都是老兄的家当?一架运输机,多很的嘛。”
他说着看了看陈维业手中的箱子,自来熟的拍拍,似乎是很好奇,“这么宝贝,什么呀?”邵瑞泽脸上表情顿了顿,而后微笑着拦住他手,用手背拍上他胸口,“自叹不如自叹不如,熊司令前段日子新置下的地产和房产,真叫一个金碧辉煌,我这辈子都是望尘莫及呀。”
熊世斌眼光闪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收回手指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
“嗯?愿闻其详。”邵瑞泽拿出银质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两个人背了风凑在一起点着烟,悠悠吸了一口,熊世斌这才说:“我哪能跟邵主任比,我那拖家带口的,老婆孩子要养活,置点地产房产的,将来局势糟糕起来,大不了回乡下去当个土财主。倒是邵主任你呀,养个会花钱的情妇,又是首饰衣服又是进口化妆品,一掷千金的,图个痛快开心就行了,什么家啊的,那都是靠边站的东西。”
邵瑞泽含着烟抽了一口,一边弹了弹烟灰一边笑,“老兄把话都说得这么透,我也就不好再分辩。这钱嘛,现在给情妇用,将来给老婆用,怎么着是用来花的,花完了再挣。”
“听你这话,怎么,不把那小娘们儿带回去?”
“老兄你不厚道呀。”邵瑞泽眨眨眼,“这个节骨眼上,总得收敛点吧。”
两个人对视一瞬,随即心照不宣的大笑。
熊世斌注意到身边的陈维业,打量了几眼,半真半假叹道,“我就奇了怪了,大家都是穿这衣服干这行的,怎么你们东北军里的汉子就一个个都长得顺眼,跟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似地,也难怪姐儿们喜欢。”
邵瑞泽含着烟笑,也不答话,陈维业笑笑:“熊司令,您谬赞了。要说招姐儿们喜欢,那还得我们司令和副司令出马才行啊。想当年刚刚易帜,司令和副司令两个人就跑来上海寻乐子,也不知哪个混蛋记者大笔一挥,火车站台下的大多都是女人,那堆太太呀、小姐呀、学生呀、交际花呀,呵……全是看美男来的。”
邵瑞泽就势要踹他一脚,“寻乐子?我们那是正儿八经来开会,少说几句不拿你当哑巴!”
陈维业跟泥鳅一样刺溜一躲,熊世斌拦住他奇道,“快讲讲,这种热闹事儿,肯定是要听的。”
陈维业将箱子递给身后随从,比划着双手说:“我们司令同人去会面,副司令好不容易到了下榻的饭店,才进大门,不知是个哪个喊了声“邵副司令来了”,都没等卫队反映过来,那些女的一个劲往上挤,最后都被挤倒了。”他神秘兮兮说,“熊司令,您猜猜后来怎么样。”
熊世斌连忙追问,邵瑞泽哭笑不得抽烟,看着他夸张叫了一声,“后来我们才发现,副司令和一个女的被挤得摔倒了,那个女的扑在副司令身上,占便宜不说,两个人还结结实实亲了个嘴儿!”
“这种风流事……也就你干得出来。”熊世斌听完了咂咂嘴。
“熊司令您是有所不知啊,那个女的,说不定要做我们嫂子呢。”陈维业挤挤眼,“就看什么时候副司令心情好,直接把人家从情妇提拔成老婆。”
“秋海棠?”
邵瑞泽板了脸看陈维业嬉皮笑脸,夹着烟狠狠抽了口,无奈笑着点头。
听完了熊世斌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良缘呐良缘,用那外国佬的话说,叫什么……浪……对,浪漫!”
狐领飞行服的洋驾驶员跳下机舱,一摘帽子,精神抖擞的走过来,对着邵瑞泽敬礼,随后用熟练地中文问:“尊敬的副司令阁下,飞机一切正常,请问可否起飞。”
邵瑞泽回礼,点头表示同意,又拍拍陈维业的肩膀,看着他拎起小箱子消失在机舱内。
飞机从跑道滑起,带起一阵劲风,随即变成小黑点消失,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尾线横在天际。
邵瑞泽手搭在额头看着那飞机渐渐的消失。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熊世斌抽完最后一口烟,扔下了用脚碾灭,“你们东北军现在还用的是洋飞行员,还有那架飞机,哪怕在中央航空委员会里,都是数得上的好玩意儿吧。”
许珩跟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听出弦外之音却没说话。
邵瑞泽吐出一口烟圈,忽然笑起来。
“飞机就是个铁鸟,这话还是大帅说过的。我十五岁生日,壮起胆子去纠缠了大帅跟他讨一架飞机当生日礼物。”他笑笑,随手将烟蒂扔在地上,学了当年的样子惟妙惟肖的说:“他说啊,你小子,要什么不好要那铁鸟做什么?赶明儿老子拿粗纸给你糊个风筝,咱们放上天去把那铁鸟给刮下来。”
浓浓的东北口音夹杂风趣的言辞,一下子就将话题不着痕迹岔开。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谈起话来不多时,又转到邵瑞泽回西安的事上。
熊世斌问:“听说老兄你推辞了专列,要搭飞机回去?”
“是啊,飞机快一点,个把小时就回去了。”邵瑞泽拢紧衣领,“一年半,在上海也多亏熊司令照应。”
“谬赞,邵主任不也是关照在下吗。”
“呵……马上也不是什么主任了。我姐姐一家人还在上海,姐夫是个生意人,熊司令若是给我薄面,时不时照应一下,我在这里就先谢过。”
“哪里的话呀,邵主任将来可就是邵主席,甘肃的封疆大吏,我才要多多仰仗。”
邵瑞泽哼笑了一声,“甘肃那儿还有马家军呢,照样闹心。”
熊世斌笑笑又说:“你我共事一年半,现在老兄要奔着你大好前程去了,我这践行宴,你可别不给面子。”
“那是那是,熊司令的面子。”邵瑞泽点了点头,眯起眼望着远处,“不过明晚不行,我得去姐姐家,家中大姐那就是只河东狮,什么主任和主席,在她眼里统统是鬼扯淡。”
熊世斌一脸同情,伸出手拍他肩膀,“说实话,你那海棠也是个带刺儿的,老兄可要好好调教呀,将来的邵太太,可不能是个母老虎。”说着又笑:“走吧,南京来人了,带了委任状和调令,现在可就在司令部里等着你。”
邵瑞泽笑笑,坐进车里。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警备司令,许珩冷不丁听邵瑞泽问他:“小许,恒社那里……”
知道他要问什么,许珩点头回答说:“五爷都办妥了,叫您放心。”
“昨晚在杜府,杜月笙先生亲口应承下,我也就放心了。上海滩,只要是他发话想保的人,就是日本人,也动不了一根汗毛。”邵瑞泽笑着叹气,“小许啊,你知不知道,我还想跟戴老板借两个女特工,伪装成护士在医院上班呢。”
许珩笑笑,转过身去没说话。
晚上是己丑年的腊月初八,也是弟弟三十岁生日,邵宜卿从中午就开始忙活,指挥了厨娘和老妈子,一直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等两人一起进了家门,喷香的饭菜味儿就扑鼻而来。
入冬天色暗得早,厅里早早亮起灯来,一家人守着锅腊八粥过节,入目一派暖意融融。
桌上菜肴颜色搭配得漂亮,味道如鼻喷香,还特意做了四样东北的炖菜,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鲇鱼炖茄子,德莫利炖鱼,欢欢喜喜的过起生日。邵宜卿给弟弟夹菜,絮絮叨叨数落脸色不好又不注意身体云云,邵瑞泽笑,拿筷子有一下无一下搅着碗里的炖菜,不说话只吃饭。
“南光呀,你大嫂今天难得下厨,尝尝这炖菜的味儿怎么样?”方振德招呼叫弟弟吃菜,一边顺手拍了巴掌摇头晃脑的兆哲。
“好吃。”方振皓吃了一口,就觉得入口味道浓郁,连汤带水把扒拉到碗里,然后拌着大米饭一起吃,真是香。
“现在倒是不挑食了。”邵宜卿给女儿盛了一勺蚕豆,“我就寻思着怎么小孩子都不爱吃菜。你看看,这俩兄弟死活不爱吃青菜,南光你小时候呀,想叫你吃点绿的玩意,只怕比登天还难。”
“对,还非要乳娘端了碗满院子追着跑。”方振德接上妻子的话。
兆言抢先了嚷嚷,“天天吃菜叶子,又不是兔子投胎!”
方振皓放了碗摸他的头,已经笑得闭不上嘴,又说:“我现在什么样的菜叶子都能吃了,哪怕是生的也能。初去美国读书时,美国人吃三明治,要我们看,就是些吃菜叶子蘸蛋黄酱,凉面包里夹酸酪,闻起来酸酸臭臭,做梦都是老家的黄蘑鸡汤。”
“那可不是?你给家里寄回来的照片,瘦的让顾妈妈那个心疼,说那洋饭哪里有她做的好吃。美国佬那玩意都不是人吃的。”
说着邵宜卿戳了戳兆哲脑门儿,“这死小子倒好,天天跟我要吃洋饭,你又不出国,学洋人那套作甚!”
“洋饭的牛排好吃!”兆哲舞着筷子,根本不怕母亲的责备。
方振皓无奈笑笑摇头,再度给自己盛菜,“那饭吃起来就是受罪,后来我们就干脆自己做饭打牙祭。”闻言敏敏睁大眼睛好奇发问,叔叔便回答说:“同三四个中国留学生一块,用铝制饭盒,医用的酒精炉子,还有做实验养的兔子,等做完实验死了,拿来做清炖兔肉吃。后来还炖鸽子汤。”
说着还忍不住笑:“开始,还是吃做完实验死掉的,自然没事,但后来馋得不行就把活的抓来,教授觉察到不对劲把我们当场抓了个现行,发火教训了好半天。”
兆哲追问:“叔叔,那兔子肉呢,你们吃没吃到啊?”
方振皓回想起来就忍俊不禁,“教授骂完了,说,诸位,你们吃了好几次兔子了,老师也要吃一次……于是,兔子肉都被没收走了。”
一番话说得活灵活现,众人都是笑得不行。方振皓抬眼瞧见邵瑞泽眉峰一扬,嘴角漾出几丝笑意。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兴致都不怎么高,他暗自叹口气,随后一笑回应。
方振德和颜悦色的接过话题说:“上次衍之提醒我说,若是生意不好做,国内太乱,便不如去国外避避风头。我想来想去,觉得听南光的建议去美国,现在也渐渐有了些头绪,到时候,可一定要带个好厨子去。”
邵宜卿静了一刻,转头问弟弟,“衍之呀,这……合适么?现在连政府都说要举国抗日呢,你这把全家老小都送出国去,不会招惹闲话?”
“没事没事。”邵瑞泽扒拉着饭菜,笑了一笑,“姐夫尽管去做吧,万一局势乱起来,谁还晓得能不能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邵宜卿疑惑问,“莫不是日本小鬼子又要怎么样了?”说完异常紧张的盯了弟弟。邵瑞泽笑一笑,筷子挑起米饭,对了姐姐满不在乎的笑,“姐,没事。干我这行,什么事都习惯往最坏处想。”
“个乌鸦嘴!”邵宜卿嗔怪一声,“说的人一惊一乍,好像明个儿起来小鬼子就又打上门了。”
方振德听了直瞪妻子,“看看你这嘴,好话怎么就没句好听。”说完转开话题,“这腊八一过,没几天就该到大年了。一家人先去庙里上香求个好彩头,然后一块儿过大年夜,守岁吃饺子,不管怎么样,咱中国人的三十儿总是要好好的过。”
“就是就是。再说今儿是你的生日,那正月十五还要给南光过生日,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凑到一块去了。”邵宜卿说着对女佣说了什么,女佣马上咯噔咯噔上楼,不一会又咯噔咯噔的下来,把什么东西交在太太手里。
邵宜卿笑着张开双臂,把东西展开,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衍之呀,这是姐姐给你织的围巾。咱也学一回洋人的做派,给你送个生日礼物。”
一条毛围巾,那颜色淡雅的十分别致,邵瑞泽心中感动,赶忙搁下筷子,恭恭敬敬接过给姐姐道谢。邵宜卿又笑嘻嘻对方振皓说,“南光也有一条,不过我可要等到正月十五再给你,可别埋怨嫂嫂。”
“哪里敢。”
一顿饭吃的众人兴致都很高,最后女佣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方振皓拿起勺子,偷眼看到邵瑞泽正用勺子搅着热粥,脸上表情还带着丝凝重,趁着大哥大嫂谈事情不注意,他微微侧身过去,“衍之。”
邵瑞泽抬眼看他,嗯了一声,等着他说话。
方振皓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说:“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毕竟是你生日,大嫂用心良苦,你别老沉着脸。”
闻言邵瑞泽深深凝视他,嘴角一翘微笑,放下手中勺子,右手探到桌下,悄悄地捏住他的左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他静了片刻,语声柔软,“待会儿我要跟姐姐说件事情,一直在考虑怎么和她开口。”
方振皓刚喝进去一口腊八粥,以目光无声询问。
像是觉察到他眼中的担忧,邵瑞泽笑着摇了摇头,捏捏他的手指,收回手重新拿起勺子。
那股微妙的表情没逃过方振皓的眼睛,他迟疑一下子,心里顿时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邵宜卿转过脸来,对了弟弟说:“快过年了,你把你那公务什么的都放一放,平时忙姐姐不说,知道你的干大事的。过年可不能总是忙,都是要放假的呀,记住了啊。”
方振皓瞧见邵瑞泽拿着勺子的手一滞,而后他抿起嘴,垂下眼。
那边大哥和大嫂还在谈论着哪座寺庙近一些,哪座寺庙最灵,要去许些什么来年的愿望,去求菩萨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还有要买些什么年货,一家人怎么在大年三十守岁。
邵瑞泽不言不语听着,静了一刻,缓缓抬起头,目光已然恢复冷静。
“姐姐,姐夫。”他缓缓开口。
邵宜卿和方振德转过脸,方振皓捏紧勺子,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我……也许,不能在家里跟你们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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