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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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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皓不知道自己是疼昏了还是睡着了,他只觉得一阵滚烫落在胸口,灼痛肌肤,热腾腾滚过周身。
下意识挣扎,却觉得有人紧紧抱住他,耳边又听得一个温软语声,叫他躺着别动。模糊不清的话语却将心身都定在刹那间,身体瞬间放松了,躺在软绵绵的东西上,疲倦的令人不想动弹。
喉咙干涸得快要燃烧,他费力的舔了舔嘴唇,发出轻不可闻的呓语,呻吟着要水。
很快的,唇上覆住了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轻轻橇开他的嘴,温热的水缓缓地流入口腔,滋润着快要烧起来的咽喉,甘泉再次流入,一点一点,极尽温柔……令神智渐渐清明,心头燥乱烦恶与残留的恐惧被涤荡而去,他再次混混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有融融暖意似羽毛刮在脸上。
眼睛缓缓睁开一线,隐约见到冬日阳光斜照,窗帘被微风吹动,光晕一下一下,刺痛久不见光线的眼睛……耳边有细碎脚步声,在这幽静时刻格外清晰。
方振皓静静睁眼,良久不敢动弹,不敢出声,分不清眼前一切是真是幻。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不是公馆的卧房,房里一切陈设简单谨肃……方振皓闭上眼,重又睁开,眼前毫无变化。
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沉沉睡了一觉,一梦醒来,那些曾经有过的鲜血淋漓,那些曾有过的可能的生离死别,都统统不存在了。一切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是被唱片机跳掉的片断,唱针拨回去,又从头来过。
他拥着柔软被子挣扎着想坐起,就发现其实还是有留下痕迹的。身上的鞭伤都已经上了药用绷带细细裹了,外面罩了一套纯棉的睡衣。但伤口依旧很疼,动一下就牵动全身,虽不至于钻心剜骨,也是疼的不住抽气。
一转头便看见了邵瑞泽。
他就坐在床不远处的椅上,仰靠椅背睡着了,手边案几堆满文书,一纸电文飘落脚边。那张熟悉的脸侧着,眉心微皱,一起一伏的呼吸间,连睡容也透着疲惫。看到熟悉的身影,冬日淡薄阳光洒在他肩头,生出一种别样的宁定,令他蓦然生出劫后余生的酸楚。
他还记得那千钧一发的时刻。
“咣当!”一声巨响,牢门被踹开了,象是个高级头头模样的人气急败坏的冲进来,给握着电线的贾队长一记重重的耳光,“狗日的,给你点颜色,你他妈的就开染坊!”
贾队长一脸阿谀的陪笑,却掩饰不住内心张惶失措,那表情很是难以描述。
“奶奶的!你们打狗也要看主人!还想不想要狗命!”那人一脚将架子旁的爪牙踹开,恶狠狠啐了口,“那姓邵的可还没下台没失势!”
桌后的人一下子站起,险些掀翻桌子,茶杯砰一声摔得粉碎。
随即一把枪顶在他的下颚,许珩不知什么已经闪身而入,乌亮枪管向上用力一抬,迫的他不得动弹。
“说得好……不过就算我下台,也不会让人动我的家人!”
邵瑞泽语声冷冷,脚步声咚咚的踏入,搭在肩上的呢大衣下一身戎装。他面色阴沉,昏暗的灯影下,面部轮廓线条被愤怒勾勒得愈发清晰,浓眉下寒芒逼人,那是一种不寒而栗的威严。
“啪”的一声,他抡圆给了贾队长一记清脆无比的耳光,又抬腿狠狠踹了一脚,那贾队长当即被踹的几步趔趄,跌翻在地,一屁股坐在炭火盆边上,怪叫着弹跳起来,捂着屁股跌跌撞撞跑出门。
“要是丢了官,是不是现在被上刑的就是老子?!”
“邵主任,属下只是对上峰的命令负责。”桌后那人厉声喝道,“上峰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不成?”
“上峰?什么上峰?”他哼的一声冷笑,“你的上峰是谁?能大得过委座去还是能大得过少帅?他们尚且都没提一句怀疑我邵某人,你们这群混蛋!吃了豹子胆!敢趁我不在,把我家里人私自拉来审讯?!还他妈的敢上刑?!反了的是你们才是!”
顿时满屋子惊愕,猝不及防就被狠狠反咬一口。
说着邵瑞泽双目圆瞪,扬手解下佩枪,“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
“明白告诉你们!老子要带人走!逼急了!老子照样敢把你们一个个枪毙!”
随后有人谄媚的说着什么,方振皓全部听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他来了。
至此心中大石訇然落地,他放弃了挣扎,静静阖上眼睛,任凭浓重的疼痛与倦意汹涌而来。有人解开捆着他的绳索,他踉跄了一下,身体瞬间瘫软下去……却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最后朦胧的意识里,有人用什么温暖的东西裹着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捂着搂着,让他靠着自己肩膀,只抱着一分也不放松。
方振皓有些恍神,一瞬不瞬地看他,此刻他全副军装穿得一丝不苟,在睡梦中也半分不得松懈,疲倦成这样也不肯躺下休息……也许是守在他身边,而究竟在这里守了多久?看桌上累累叠叠的公函电文,只差没把书房也搬来床边。
安静的坐了会,疼痛已经不知不觉中缓和了很多,他撑着手想要慢慢下床,踏上地又抬眼看过去。房间里并没有公馆里的壁炉水汀之类的东西,只是四下放着几个火盆,刚起身就觉得凉飕飕的……这样睡不知他会不会冷,方振皓看到床上扔着条薄毯,便倾身伸手去拿。
不料牵扯了伤口,脚下一个踉跄。
浅眠是一直的习惯,耳边隐约有什么声响传来,心中顿时牵动,他蓦然睁眼。
邵瑞泽猛然起身,胳膊一下子带翻了桌上文书,哗哗散落一地……下一刻,他已将他伸臂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两人四目相对,都沉默下去,忘了要说什么,也早忘了如何说。
只是手上都默默地将对方揽紧。
邵瑞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满心的愧疚后悔……那帮混蛋的手段,他知道的最是清楚,全无人性,何等不堪入目的刑具都能上身,一路紧赶慢赶,只怕去的迟了抱恨终生……心里原先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唯有叹息。他抱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隔着睡衣慢慢轻拍他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
方振皓被紧摁在他胸口,迫得不能呼吸,只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声,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整个世界再无其它。不知为何,身体一瞬间开始剧烈的颤抖,即便独自身在牢狱,面对酷刑,也没有这样的害怕惊恐。
感觉到怀里得人似乎在簌簌发抖,邵瑞泽更加搂紧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如何说起,往日里顺嘴的言语全部没有了用,他只能这样搂抱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温暖。方振皓拽拽着他前襟,缓缓安静下来,顺从地靠在胸前闭上眼。
良久,邵瑞泽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显而易见的酸楚,“对不起。”
方振皓“嗯”了一声,又归于沉寂。
心里酸楚难耐,邵瑞泽长叹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又觉得地上太凉,抱起他放回床上,拉过被子仔仔细细盖了。俯身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伸手抚过他轻软的头发,缄默片刻,再一次说,仍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方振皓顺从由着他,一语不发,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着他,眼眶微湿,却将嘴唇抿得全无血色。
“你无需道歉。”他缓缓张了口,语声隐有发颤,“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
邵瑞泽迎上他目光,脸色变了变,右手握紧,仿佛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激烈情绪。
深深吸了口气,方振皓再度开口,语速却极快,“你不必自责,更无须愧疚,事出突然谁都无法预料,而牢里的一切,也没什么可后悔,那是我自己的心愿。我没死没残,不过是区区的皮肉之苦,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涌上的水光。
“那并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不能怪你。”
“好了。”邵瑞泽不忍再听下去,倾身握住他的手,将手攥紧温暖着,“不管怎样,是我连累到你,我……自然负有责任,是我考虑不周,自己贸贸然一走,只留你一个人,更没想到那群混蛋就敢堂而皇之的抓人,我实在是该死,连累你进了那种地方,我……南光,对不起……真的对不……”
话说得语无伦次,最后一个“起”字尚未出声,语声已然哽咽。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抱着怀中气息不稳的人,心着急的都快要跳出来,恨不得让车轮生出翅膀。那是他生平最恐惧的时刻,令他不住的催促司机,生怕晚了一刻,从此抱恨终生。
再也说不出什么,邵瑞泽阖目长叹,嘴唇轻轻落在他头发上,一路吻上鬓角,吻上额头。
面上是熟悉温暖的气息,方振皓心里说不出的酸痛,悄悄伸出手,苍白手指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力的握紧。
他惘然地想,那时独自一人,有很多的话,来回不停的盘旋,然而等到终于可以开口,却忘记了该从哪里说起。
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他脖颈,将他拉向自己,贴着耳机轻声说:“我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
一句终了,再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紧紧抿唇,在他面上一吻。
邵瑞泽默然片刻,缓缓道,低头蹭了蹭他脸颊,“少说这些不吉利的,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还要一起,等战争结束,平平安安终老。”
门突然被推开,在门外缩头缩脑的小勤务兵险些被门板撞到了鼻子,见上峰出来连忙凑上去,上峰情绪有点不稳,咳嗽了一声,“去,叫司务长做点饭菜,顺便煮点粥。弄好了给我端过来。”
小勤务兵哎了一声,敬个礼,立即踩着雪朝厨房方向跑去。
不料又被拎着领子拽回来,上峰眉一挑,曲起指节敲了敲他脑袋,“你小子皮又痒了?我话还没说完。”
他立刻大气也不敢出,垂了手站好,上峰的眼神刀锋似的在他脸上剐了一下,接着说:“做的清淡点,有营养点,好吃点,粥煮烂些。明白没有?”
小勤务兵顿时转过弯儿,慌忙不迭的点头,撒腿就跑的不见踪影了。
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敲门,然后慢慢推开,他探头探脑往里屋一瞧,见上峰正坐在床边跟人说话,脚下还是乱糟糟一地纸张,他轻手轻脚将托盘搁在桌边,又蹑手蹑脚地收拾起地上一片狼藉来。
正跟床上人说话的上峰回头冲他摆摆手,叫他滚蛋,临出门前一眼,看到床上坐着的那人眉清目秀,脸色却异常的苍白,对着上峰虚弱的笑。小勤务兵立即伶俐关上门,放轻脚步走远。
他还记得这人初到军营的场面,上峰用自己的军大衣牢牢裹了,抱在怀里,大步流星直奔自己房间,他刚跟上去就被上峰狠狠踹了一脚,嘶吼着叫他快点去叫军医。只看了那么一眼,也被吓得不轻——军大衣被血浸透了,那人只穿了单薄衬衣,撕扯的烂烂的,身上是一道一道血痕,一见就知道是用过了什么刑。
随后那人高烧直烧了一天一夜,上峰一直没合眼就在身边守了一天一夜,又是擦身体又是喂水——自打他当了勤务兵还没见上峰对什么人用过这般的心思。好吧,他自言自语,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饿的久了,吃饭不免狼吞虎咽,邵瑞泽拿着勺子喂饭却控制着度量,不至于太多也不至于太快。等饭菜见了底,他又拿起那碗调砂糖的白米粥,舀起一勺,自己尝了一下试了试温度,又送到他嘴边。
方振皓裹着柔软被子,后背用一叠棉被垫着,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张口就吞了下去。
“军营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垫垫肚子。”
邵瑞泽说着,伸手帮他抹掉嘴边食物的残渣。方振皓舔了舔唇,抬眼笑:“吃过监狱里的饭,再吃其他地儿的,都是佳肴。”
闻言邵瑞泽目光为之一黯,看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憔悴的脸色,什么也不说,只是又舀起一勺,吹了吹,再度送到他嘴边。方振皓知道他又在自责,缄默了会,说:“不要自责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并没有回应,邵瑞泽看他吃下那勺粥,隐去眼底沉痛,一边搅着米粥,一边说:“把这一碗都吃完,好不好?”
“我觉得已经饱了……饱饱的。”方振皓看还剩了半碗的白米粥,皱起眉抗议。
见他气色好转,邵瑞泽心里一宽,不禁露出笑容,“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才能快点恢复,听话。”
“能不能不要吃了……”方振皓赶忙坐起来,不觉又牵动伤口,顿时疼的倒抽气。邵瑞泽连忙放下碗,扶着让他坐回去。
他摸了摸他脸,语声绵软:“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还好……又不是伤筋动骨,皮外伤,做医生的自己清楚,没有大碍。”方振皓顿了顿,朝旁一瞥,知道接下来可能还会被逼着把那碗粥喝完,于是摸了摸胃,证明一般对他说:“胃里都满了,不要吃了,行不行?”
“不行。”邵瑞泽挑了挑眉,懒懒地笑,侧身将他腰间一搂,一伸手将他拽入怀抱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又熟门熟路摸过去,钻进被子,又滑入他睡衣,“得让我摸摸,看到底吃饱了没。”
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身体顿时僵直,随后下意识一软,他靠在他肩上,也许还有吃过饭的原因,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
劫后余生,此刻让他已经非常的满足。
那只手还在抚摸,缓缓地,轻柔的,又带着一丝痒痒的感觉,像是在慢慢揉按,摩挲留连,却避开了那些伤口,一下一下,异常的温柔。然后慢慢上滑,停留在他的下颚。
“好吧,果然吃饱了。”邵瑞泽轻声道,贴在他耳畔,又低低地笑,他缓缓微笑,拇指轻轻抚摸着方振皓的脸颊,以手掌感受他微烫的体温,缓缓地低下头。
方振皓微微阖上眼,心里生出宁定安稳,又觉温馨,恨不得一直这样亲密却纯粹地近距离的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眼前微微一暗,强烈的气息笼罩下来,他以唇封缄了他的呼吸。
嘴唇碰在一起,邵瑞泽轻轻的将嘴唇覆盖到上面,伸舌滋润着方振皓的唇,温柔地含进嘴里,轻轻吮吸。
一吻结束,方振皓才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哥和嫂子那里……你没说吧……”
“没,瞒着的。该弄得事情我都弄好了,其他的你不要去想,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快好起来。”
邵瑞泽说着放低声音,手摸向方振皓的额头,探了探体温。还在微微发着热,却已经比两天前高烧好得多了。方振皓点头嗯了一声,拉过他的手,握住了摩挲,轻轻的摸着他手指上的枪茧。
“南光,你很了不起。”
“不……我只是幸运而已……”
方振皓轻声回答,握紧了他的手,微闭了眼,将头缓缓抵上邵瑞泽的颈窝,感觉他低头蹭了蹭自己的额头,然后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他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出声,似是自言自语,“傻瓜……”
到底有伤在身,他坐的有点累了,于是顺势躺倒在枕上,又向里缩了缩,用眼神示意邵瑞泽也躺下来。邵瑞泽笑了笑没推拒,合衣钻进被子躺在他的身边,手肘撑了床,俯身侧头仔细看着他。
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连窗外冬日的风里也似有了暖意。
方振皓觉得脚下冷,把双腿蜷起来,曲膝塞进他腿弯里取暖,邵瑞泽小心将他搂在胸前,掖好他后背的棉被。
他看着他,左手慢慢地抬起来掠过他的头发,又滑下去,落在面上。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在房间里足不出户的睡了三四天,伤口才不怎么疼了。期间按时有人送饭菜过来,换药之类的事情却是邵瑞泽亲手来做,白天他除了公务之外,多半时间是在房间里陪着,公文信函电报之类的也不避他,晚上也是两个人睡在一起。偶尔睡得都不安稳,方振皓是因为伤口发疼,而邵瑞泽则是时时刻刻担心着他的伤势。
直到体温恢复正常,军医打下第三针消炎药,说已经开始好转的时候,邵瑞泽才松了口气,去忙自己公务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留着那个小勤务兵照看他。
小勤务兵蹲在地上拢着火,抱怨着叨念:“鬼天气,天冷得太快,火都不觉得热。炭都烧得红红的了,就是铁也能熔了,怎么屋里就不觉得暖?”
军营到底比不得公馆,冬季阴冷潮湿的屋子里,火红的炭火盆也是杯水车薪的添不了多少暖意。小勤务兵麻利的弄了四五个,才渐渐有了些暖气。
几天下来方振皓同他也相熟了,接着话说:“东北人还怕冷不成?”
小勤务兵立即睁大眼睛,“方先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俺们东北那疙瘩是比这冷,可不潮不阴,哪像现在,冷气嗖嗖就从裤腿往上窜。再说了,俺们出门老皮袄,进门热炕头,烧的老木头,盘腿坐上去别提多暖和!”
随后方振皓就裹着被子一直听他讲东北的事情,包括怎么下雪堆到膝盖,怎么去赶野鸡,怎么去赶狍子,去河里抓鱼,说着小勤务兵就咂咂嘴,一副馋猫样子,“有次俺娘去取柴火,听见柴火垛下边有响动,乖乖的,前一晚上飞来只大野鸡,又肥又胖,炖了整整一锅野鸡肉!”
方振皓听的惊奇,睁大眼睛问:“真的?”
“俺骗你做啥,俺还跟着爹在河里抓鱼,鲶鱼、草鱼、嘎牙子……”他扳着指头细细数,“……哪个都是十来斤,炖鱼汤喝,能把舌头都喝下去!”
瞧见他那副仰头晃脑,又馋得不行的模样,方振皓的心情也像被镀上暖意,不觉微笑。
小勤务兵蹲在地上,挠挠头,忽然老成的叹了口气,“可惜老家让小日本的占了……”
“你爹娘呢?”
“俺爹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还给部队里做翻译,俺娘就呆家里。”小勤务兵放低语声,“九一八以后,部队要走,爹求着军座把俺送进来讨活命。俺出了关,好久好久,也不知他俩咋样了。”
“你爹娘为什么不走呢,在日本人统治下,有什么好。”
“俺爹娘说,俺家祖坟都在那里,他们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死也要死在那里。”小勤务兵说着抹抹眼睛,低下头摆弄火盆。
方振皓听的心中黯然,想起如此年纪就遭遇颠沛际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勤务兵又用衣袖擦擦眼,慢慢说,“可是俺很知足,军座虽然脾气不好,有时候因为做错事会揍俺,可是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活命,俺跟着他,比俺那些被日本人杀了的同乡好多了。”
方振皓不觉低低叹口气,“想回家么?”
“想!俺做梦都想!”小勤务兵忽然抬头,眼神发亮大声嚷,“俺一直相信!俺们司令和军座一定会带着俺们打回老家去的!赶走小日本!”
他听着,不知心中是欣慰还是悲酸。
小勤务兵看着他吃过药,扶了他下床走动。连日的足不出户让方振皓觉得憋闷极了,他想出去走走,原本是有命令不允许他出去的。方振皓坚持要去,小勤务兵只得苦着脸跟在他身后,却死活给他穿上一堆的衣服。
军营里景色很是单调无趣,邵瑞泽的住处在后面,远离士兵训练的场所,倒也来的清净,院内到处是扫起来的雪堆和屋檐下的冰凌,足不出户许久,忽然见了这么清秀新鲜的光,方振皓竟是情不自禁地出声笑。
立在屋檐下,从心里长舒一口气,尽情地呼吸着“雪气”——冰凉、清澈、润腹。
他回身问:“他呢?”
“军座在会客,今天下午有客人来。”
身上有些地方还隐隐发疼,他步子放缓慢慢走着,徐步拐过屋檐下走廊,小勤务兵边走边介绍,又指着前面一扇门说那是军座平时处理公务的书房。
刚刚靠近,就听到里头隐约传来语声,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楚,但突如其来的一句“伙计你这话说得太没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却令他不由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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