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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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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晨光透窗,照得蜷缩一团的人唇颊惨淡,眉睫却更浓黑。
窗外吹入的冷风,随呼吸钻入肺腑,他呼吸陡急,猛然传出阵阵咳嗽。
冰冷刺骨的煎熬里,他摇了摇头,终于睁开眼。
牢房四面透风,尤其到了晚上,风寒露冷,只有半床破絮,没有真正的棉被枕头,阵阵寒气透骨。又阴又冷的天气,方振皓剧烈的咳嗽一声,费力的抬手揉了揉眼睛,靠着墙壁坐起来。
脑袋里一片混沌,呆呆看着对面斑驳乌黑的墙壁,整个人似僵了一般。
冬季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哪怕静静坐上一分钟都是难耐的煎熬,即便紧紧裹住大衣,寒气从四面八方侵入身体,冷的难以言喻。
天光却仍旧雾蒙蒙的,雪片从高墙上的小窗里飘进,不远处传来的隐约人声,令他神智一点点清楚起来。
那是邵瑞泽走后的第二天。
戒备森严的公馆里贸然闯进一队军警,来人蛮横的搜查,声称得到消息说有共党在此藏匿,不仅毫不留情殴打公馆中的仆佣,且将他一派凶煞的盘问几番后,不等他明白就里,就狠狠拽他上车,说要他去警局接受问话。
但这里分明不是警局,倒像是一处秘密监狱。
刚一踏进,他才一次感到什么是牢狱,面目模糊又狰狞的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叮当作响的镣铐……这比道听途说的监狱情况更要来的阴森恐怖。
迎接他的是个一口大黄板牙、笑面虎般的姓贾的队长,象征性问了他几句,就切入正题问他是否知道东北军身边的中共份子,并笑了说:“只有从实交代,才能保住你的小命,如果一味侥幸,怕害人害己,不然……”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甩了甩手上的皮鞭,黑色皮鞭啪的在空中爆开一声响亮的鞭花。
说不怕那是假的,尽管当时面露坚强。即便事后回想起来,但这变故仍令他心惊意寒。
但此刻心中已明白过来,想必是他已经同驻军在一起了,让他们手中无所钳制,才想从自己嘴里挖出通共的事情以致人死地吧,既然那位少帅能同红军联合,毅然逼蒋抗日,那么下属身边有共党,在别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
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盼着邵瑞泽出事,方振皓心中实在不敢去想……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自己开口?而自己又能挺多久?他会知道么?而他又能坚持到来救他的那天么?
被抓第一天倒没有提审,那队长也只是狐假虎威的冲他讲了一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直到现在也没有审问上刑,仿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方振皓已经完全清醒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扇小小的窗户,脸色越发苍白。身体靠在阴暗潮湿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想到可能会遭遇到的酷刑,他脸色的苍白里微微透出青色,环着双膝的手不觉颤抖。
会怎样,会死吗?
如果坚持死不开口,是会被拷打的不成人形,还是会被被恼羞成怒拖出去枪毙?
方振皓一动不动坐在床板上,衣服裹紧,又裹着破棉絮御寒,脸色灰败,眼里黯淡无光。
就这么了结?
身体忽然开始浑身颤抖,气息渐急渐促,脸色比雪地更白得怕人。
死亡并不是第一次逼近,曾经面对的鲜血四溅的场景还记忆犹新……他不由闭了眼睛,压下纷乱气息努力要自己镇静。一阵寂静中,渐觉心跳的急促,不安与恐惧越来越沉重,压在心上令他喘不过气。他在心底默默地唤着他的名字,以期待抵御酷寒的勇气……阵阵空茫,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只有那一双深邃目光定格在心底。
他想得恍惚,一时神不守舍,眼前浮现那戎装整肃的身影,仿佛从未离开。
不由得嘴唇微张,无声自问,
衍之,此刻,你会在想我么?
不知何时,雪却停了,淡薄阳光透进。
小雪初霁,天色放晴,檐下冰凌融化,雪水一滴一滴溅落窗台。
吃饭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还没人送饭,胃里已经隐隐疼了起来,方振皓蜷成一团手压住胃部咬牙忍着。又过了好一会狱卒才过来,一言不发扔下饭菜,简单的白粥小菜,和一个难得干净模样的馒头。方振皓默默地拿起来,送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得好好活着。
现在除了耐心等待转机与救援,再也无计可施。
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决不泄露半点对他不利的事情!
提审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一早是个大阴天,雾茫茫地,天气一点也不清亮。
方振皓被两个人带出牢房的时候,走廊里起了一阵阵的穿堂风,冷风扑面吹来,吹的衣服凉凉贴在背上,寒意直透骨髓。他不觉抱住双臂,迎着扑面寒风,纷乱不安的心思,反而渐渐镇定下来。
先前断断续续的害怕与恐惧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既然躲不过,倒不如咬着牙坚持。
他是会来救他的,即便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他依旧相信他会来救他出去。
审问室里没有窗户,只开着一盏幽暗小灯,将坐在正中椅上的方振皓笼在橙黄光晕里。
他抿着唇,面上毫无表情,目光平静。
审问他的是个精干文人模样的人,照例是那个贾队长陪同在侧,室内一侧还有个书记员,也许是早就见怪不怪,连头也不抬,只是沙沙的书写记录。
方振皓突然想起史密斯说的关于司法黑幕的话来,不知为什么,他一瞬间很想笑,又觉得很是悲哀。
种种黑暗的社会现状,当局的倒行逆施……他想起那些已经殒命的同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宁死不屈,果然……信念……真是的血淋淋的东西,需要真刀真枪拿命来换。
“只问你三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就放你出去。”
“说来听听。”方振皓端端坐着,语声冷静。
“西安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南郊驻军怎么会突然哗变?又是谁给他传递消息?”
方振皓眼皮抬了抬,应了一声,“我只能回答一个,那天我在楼上听到熊司令告诉他,因为见不到长官,所以驻军就哗变了。我的本职是个医生,暂且寄住在亲戚家,抱歉,其他的两个,我听不懂。”
“只是寄住吗?我们怀疑你另有目的。至于是什么,还要我提醒你么?”
“我与他只是亲戚关系,恐怕何种缘由住在一起你们也应该早就知道吧,何苦要明知故问。”
那人仰起脸,眯着眼细细端详他,“你见过他与什么人诡诡秘秘的来往吗?”
身体还在发冷,一阵剧烈的咳呛涌上喉咙,方振皓侧过脸咳嗽了好几声,才缓缓抬头,目光仍是沉静。
“他的公馆里一向人来人往,我见过的人都同他穿着一样的衣服,据他的副官介绍说是什么警备司令,什么行营副主任的。哦,对了,好几次还有他的情妇上门,一个女的,曾经在报上见过,很漂亮。”方振皓说到这里时候不觉顿了顿,随即闭了嘴。
“还有什么人?”那人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闻言他微微低了脸去,手撑了下巴,似乎在出神的思考。
桌后两人对视一眼,文人模样的人抱臂打量着他,两眼细眯成一线,眼缝里却有冷芒一闪而过。
“还有一个。”
“谁?!”贾队长立即厉声喝问。
“是个老人,说是什么中央监委员会委员长,一长串的头衔,叫吴……吴炳章……来着。”方振皓眯着眼,慢慢说,似乎一边回答一边努力思索,“他们俩很相熟的模样,坐在一起谈了很久,十点多吴老才告辞。”
这答复呛得人顿时哑然,桌后两人更是面面相觑。
贾队长脸涨的通红,一下站起来重重拍桌,指着方振皓破口大骂:“狗日的!耍爷爷玩呢你!”
那文人模样的人伸手制止了他,随后站起身,朝方振皓走过来,又绕至他的身后,慢悠悠开口,“我们怀疑,他同中共在上海的组织有见不得光的来往。确切地说,是暗中打探消息,而后又唆使驻军哗变,借此从政府控制下脱身。这一切我们都必须知道清楚,跟你折腾多久都不介意,你好好想想。”
方振皓心中剧烈一跳,随即微微侧身,似乎漫不经心回答,“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医生,不掺和政治,什么党的都同我没关系,他的一切我都不清楚。”
“别着急。”那人在身后慢悠悠踱步,伸手拍他肩膀,“小伙子,你最好慢慢想。”
贾队长不屑冷哼一声,不知从哪里拿出皮鞭一下一下敲着地面,那人不紧不慢开口,冰冷语声在审问室里慢慢回荡着,一字一字很是清晰,“任何一次提审,都来都不接受一无所获空手而归的结果,这不是我们的作风。这件事牵扯国家安全,作为中华民国的公民,任何人都有义务配和,你今天必须要给我说出来个什么,否则,耗下去,只能是你吃亏。”
方振皓吐了口气,侧脸看他,似乎流露一丝不耐烦,“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编造一个,诬陷别人以求脱身?”
话音未落,那人上前几步揪住他衣领,挥手就是一记耳光。
一声脆响,力道如此的大,让他眼前一阵漆黑,脸上开始发胀的肿痛。
“你不想活命?”
方振皓转过头,目光隐含愤怒,“我不知道。”
那人瞬间欺身上前,一把揪了他衣襟向上一提又狠狠撞在木质椅背上,猛烈地撞击,让他腰背处一阵钻心的疼,几乎坐都坐不直。又是一下,背上的疼痛让他嘴角一咧忍不住的抽搐,他却强忍住了没有吭声,只是手指指节攥得发白。
“别试探我们的耐心!多少人进了这里就没活着出去!不说?!我照样有办法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一记火辣辣的掌掴,面上疼痛更甚。
贾队长站起来,不屑呸了一口,“他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炭火盆里跳跃的青红色火焰,火焰正旺,烧的那火钳都是通红通红。旁边审讯架上吊了个一脸惊惧的小伙子,看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却面容扭曲,似乎是怕的瑟瑟发抖。贾队长走到架子前,用鞭柄挑起他下巴,回身对坐在一边的方振皓怡然自得的微笑,“给你先开开眼!”
一个光着上身的爪牙走过来,拿起火钳在炭火盆里乱刨,顿时飞掠过一连串的火星。
“你他妈长的是狗眼!”贾队长狠狠踹了爪牙一脚,“老子才做的新制服,燎出火眼要你赔得当裤子。”
爪牙露着一身发达的肌肉、赔着笑连称不是,从火盆中捏出块亮红的木炭,放在口边吹了吹,而后猛地把火钳伸在方振皓眼前晃晃。一阵灼热,火光猩红,那剧烈弄得脸上都隐隐发烫。
“这是个共党,刚抓到的,还没上十八套刑具呢。”贾队长一阵狞笑。
小伙子吊在刑架上,目光异常惊恐,方振皓咬着牙,默默握紧了拳。
火色的炭忽明忽暗,缓缓伸了过去,猛地贴了上去。一阵刺啦刺啦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燎烤猪皮的焦臭味,小伙子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嚎叫起来,简直都不成人声,撕心裂肺的回荡。
方振皓一阵反胃,顿觉恶心。
那火红的炭带着焦味,仿佛炫耀般在他眼前轻晃。
“想好了吗?你们这种大家子弟,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怕吃不了这苦吧。”
惊天动地的嚎啕声,那简直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周身汗水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几乎是汗毛倒竖。
方振皓压着内心的恐惧,呼吸却已急促,他看到贾队长弹出支香烟,用火钳夹了块儿红炭点燃,深吸了两口说:“你放聪明些,乖乖的招供,他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们就放你回去。”
桌后那文人依旧坐着,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开口,“看你一副书生样子,想必也吃不了苦。说出来,也省得受苦。”
方振皓咬紧了牙,漠然不做声,眼睛盯着天花板墙角。
那文人冷冷一瞥,“老贾,再给他看其他的。”
贾队长叼着香烟,狠狠吸了几口,操起鞭子骂道:“空长了双大眼睛,怎么不看清个道儿?这儿是什么地方!多少大员都鬼哭狼嚎,进来容易,出去难!还从没有过人不老实招供的!”
第一鞭抽下去,小伙子剧烈抽搐,身子躬起,声嘶力竭的叫喊……手中鞭子一下狠似一下,鞭梢带起血珠子飒然溅上方振皓脸颊。他耳朵里灌满了哭泣求饶,身体微颤,仿佛是被狠狠烫到。
“说吧,他跟共党做了什么私下的交易,不老实招供,怕神仙也帮不了你。”那人慢悠悠喝着盖碗茶。
“你们,这……还有王法吗?逼供吗?!”方振皓看着侧边痛苦嚎叫的人,终于愤怒喝道。
“王法?喔,告诉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王法,在这里,就是委员长的话!”他说着,用茶碗盖轻推漂浮的茶叶,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深吸口茶气的清香。
贾队长抹了把汗停下手,架子上那小伙子已经奄奄一息,身体软软垂着似乎没了气,嘴大张着。他凑到跟前,赏玩着自己的杰作,用带血鞭柄戳起小伙子的下巴,说:“快告诉他,这一顿舒不舒服?”
小伙子哆嗦着,满脸泪水汗水,拼命摇头。
“不舒服吗?”他回身一扬手,又叫来几个手下,“你们几个一起上!直到伺候他舒服了。”
小伙子立即鬼哭狼嚎起来,“哎呀!不……舒……服……舒服……别动,要我干什么都行……”
贾队长扔下带血的鞭子,回身对着方振皓狞笑,“啧啧……这个滋味……你总不想亲自去试试吧?”
“这个地方,等你那表哥找来,怕你不是烂成滩臭泥了,就是早就乖乖招供了。”
“可惜,可惜。”桌后的人叹道,“模样生得这么周正,一鞭子下去,可惜了。”
“哈哈……若是用电刑,那就更销魂。”
屋里很冷,方振皓微微打着寒战,昏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紧抿的唇,终于抬眼朝他们看了一看,便又垂下目光。
被捆上刑架的刹那,不知哪里来的笑对生死的勇气。
对面人手中的马鞭“啪啪”的抽打几下桌子,发出一连串脆响。
鞭柄顺了他脖颈往下滑,强迫他抬起头,贾队长狞笑着抽烟,看他如同如观视着自己的一头猎物,“依我看,你就是个共党!”
“我只是个医生。”
伴随着“啪啪”几声响,腰上一麻,随即是火辣辣的疼痛散落在腰上。他死死咬紧牙,不吭声。一连串暴雨凌乱般的鞭子抽落在腰间胸前上,一鞭接着一鞭,疼得他一阵抽搐。
几乎密不透风,疼的连呼吸都是奢望,意识不清间他竟然模模糊糊想,好在吃了一些东西,不然这还真是个体力活。
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头脑都被疼痛抽空。耳边只有皮鞭“唰唰”的声音和屋里的高声狞笑,皮鞭带着嗖嗖的风声落下,又沾染着鲜血离开,如同如尖锐的刀子一样舔噬着他的肉,留下一条条交错的血痕。每一下辣辣的阵痛,身上是尖锐的疼,仿佛一条肉就被生生的撕扯开一般。
从未想过,鞭子抽到身上是这样的疼,疼得他倒吸凉气来舒缓痛楚。
皮鞭劈头盖脸的兜下,凌虐着每一寸肌肤,劲利的皮鞭撕裂了衣裤,衬衣被抽打成条条缕缕,褴褛中露出斑驳的血痕,渐渐的,血花飞溅。他浑身剧烈的痉挛,不由自主的扭动身体,无处躲避的皮鞭和呼啸而至疼痛,还有下意识的挣扎都让他一头大汗淋漓,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
嘴唇仿佛被咬破,满嘴的血腥气,他死不吭声,手上攥紧,直攥出深浅青紫掐痕。
任皮鞭声呼啸,时间如凝固般痛楚难熬。
突然,鞭子停住了,他一下一下倒吸着凉气,身体微微抽搐着,觉得身上伤口如万千小虫在撕咬,比那暴风骤雨的痛楚更难过百倍。
他垂着头,那疼痛似乎吞噬着他每一根细微的神经,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无意识的在架子上磨蹭挪动。
耳边“啪”的一声。
“骨头够硬。”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倒不如把新玩意儿拿出来试试。”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不知是谁拿了两根电线空打了个火花,做了个示范在他眼前,“留洋回来的医生,怕也没见过从美利坚买来的这稀罕物,今天你运气好,开开眼。”
火花又是一爆,顿时刺啦一声,径直向他贴来。
剧烈的恐惧和痛楚袭来,他的眼睛亮得逼人,恶狠狠透着惊恐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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