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蝴蝶效应
冥府是个怎样的地方？老实说甄灿并不是很熟悉，记忆中除了晦暗的一团浓雾之外，唯一清晰的只有胡绉的那个简单的办公室，毕竟他虽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鬼差，可真正呆在冥府的时间却相当短。
因此，当看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耸入去的巨大门楼时，甄灿还是被震撼了一下，随后奇怪的看了看四周，说道：“不是说人死之后都要入冥府的么？怎么没见有鬼魂？”
穆英琅笑答：“此地是冥府开向我等仙魔修真一派的临幽门，不是鬼门，总不见得让仙魔跟那些阴魂一起挤进冥府吧。”
甄灿哦了一声：“就是所谓的贵宾通道。”
穆英琅对这个异界词汇有些意外，但还是能理解，于是愣了一下后点头笑道：“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到得门口，穆英琅并未敲门，而是自大袖里取出一卷杏黄色的卷轴出来，往门前一扬，口中念道：“天帝门生，凤池穆英琅求入冥君幽境！”
就见那卷轴飘飘忽忽的升上半空，而后停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看了一眼，之后又落下回到穆英琅手中，接着，那巨大的门便在沉重的绞链和转轴的吱咯声中缓缓打开了。
跟着穆英琅朝里走着，甄灿忍不住想问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又怕这是人家的什么门派秘密，于是几次看看穆英琅没说话，倒是后者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笑，主动开口解释道：“天界有三帝，下界的修真门派也都各有供奉，比如丹师供奉魔帝，药师供奉福帝，我等术师一脉供奉的便是天帝，所以都自称天帝门生，那卷轴叫三界鉴宝，是我们这种下级仙人用来在三界通行的凭证，临幽门本身亦是天将，只是不拟人身，只以门的形态守着冥府，所以刚刚那卷轴便是给他看过了。”
甄灿点头表示理解，但随后忽然神色有些别扭，过了半晌低声道：“照这么说……咱们刚刚进门……难道是从那临幽天将的胯下……”
穆英琅一愣，抿了抿唇，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甄灿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不由大窘：“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临幽天将的原身便是那临幽门，便是幻出人身也只是幻形，真身哪里来的什么胯啊腰的。”英琅仙笑眯眯的说道。
甄灿觉得自己傻得厉害，于是不再开口，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就修真这块来说，自己压根就是个菜鸟，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
进了临幽门，冥府内部倒是让甄灿有了一丝熟悉感，耳畔有潺潺水声，那应该是忘川的流水，果然走不远便看到一条宽宽的河横在眼前，与传说中不同的是，两岸既没有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也没有红尘摆渡人，连通两岸的是一座宽敞而且华美的白玉拱桥。
甄灿决定不去确认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了，想来也不是，因为一个鬼魂都没有。
过了桥，似乎就到了所谓的市中心一样的广场地带，面对向不同方向延伸出去的数条大道和来来往往看起来不是仙就是鬼的“人形”，穆英琅停下来问道：“你的上司在哪一城？”
“枉死城。”甄灿答道。
穆英琅点了点头，看了一下那数条大道中央竖着的一块石碑，果断地指了其中一条路道：“这边走。”
甄灿跟上前一看那石碑，嘴角直抽，古朴的石碑上居然刻的是非常现代化的道路指示图。
顺着通往枉死城的道路走去，果然不久便看到从各种叉道有被无常带领着的亡魂缓缓的走来，原本人并不多的道路上渐渐的变得熙熙攘攘。
枉死城门前亡魂排着长龙队伍，等待着入城安息，穆英琅与甄灿由越过队伍直接进城，在门口接迎的鬼差只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出言讯问，顺利进城。
进到里面，甄灿很轻易就看到了那个被标着穿越办公室的简单小屋，门是关着的，甄灿扣了扣门，半晌才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后门被匆忙打开，胡绉那张油腔滑调的脸露了出来，一见甄灿，他脸色微微一变，惊道：“甄灿？你……你怎么套着活人的壳子就跑来了？！”
甄灿示意穆英琅在门口稍等，自己进了屋，道：“我有事问你……”
话未说完，却被胡绉打断：“哎呀！现在我这儿有些事在忙，你先回去，生者不能在冥府久呆，你莫……”
甄灿冷冷看着他道：“你别想打叉，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樊麟丘就是穆英瑜的转世？”
胡绉张了张嘴，一脸惊讶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最后回答道：“轮回册上都记着的。”
甄灿道：“那……他是任务里的人之一？”
胡绉皱眉：“是的。”停了一下后他补充道，“事实上，只有他一个。”
“那他被妖邪侵染也是注定好的？可有解法？他的结局如何？”甄灿一口气问出所有的问题，死死地盯着胡绉，看得对方打了个寒战。
僵持片刻，胡绉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道：“甄灿，我以为你是个好演员，一个好演员要能入戏，也要能出戏，你这个样子，怎么行？”
“回答我。”
“好吧，这件事……说起来应该算是蝴蝶效应。”胡绉说道，并且立刻又跟了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吧？”
甄灿皱眉，道：“你最好详细说给我知道一下。”
胡绉伸手有太阳穴处揉了揉，抬起头来看看他，转身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本厚厚的象辞海一般的书，翻开，一边看一边开始述说——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同苍界两千七百多年前，那时的空苍界人族还对自身所在的这片大陆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而龙族和当时还是由凤凰统治的羽族在暧昧不明中各自为政，龙族与凤族并非凡人所想的那样龙凤呈祥，而是相互为争夺国土而大打出手，世间乱则妖孽横生，魔族和鬼族也参与到战争中，而因此加入战争的仙人也不在少数，其实并没有多少正邪之说，各为其主的结果造成大量的仙魔因此结下了各种仇怨，其后，龙凤之战以凤族落败，以凤族仅有的三只凤凰之一火凤·谛焱为人质换得了羽族的平安撤退告终，从此凤族退出了空苍界的范畴而移居天界旧昆仑境内，只留下了一些低等的羽族成为后来的羽人一族。
这不是结束。
龙凤之战的结束，并未代表仙魔之争的结束，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帝与魔帝是绝对交好的，但大家也知道，他们那种级别的帝级神仙压根就不会来管这些小虾米们折腾的破事，所以，为了各种理由和信念发生的大小争战不断，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某天忽然想到要处理一下正经事的天帝大人回到天庭，然后扫了一眼奏折，把魔帝叫到北辰宫，商量了半两个时辰后，决定双方无条件休战，敢违旨者永久封印。
仙魔之争也结束了，但是，总有几个不乖的好战分子不肯听话，于是，天帝令自己散在人间的一名弟子将挑头的那名魔族将领捉住封印在了凤池湖底的一块辟邪玉石中……
那魔族也狡猾，眼看要被封印，逃已是不及，只得分了一魂一魄脱出元神，在六道轮回中随意抓了个魂魄附了上去，那魂魄带着这魔族的一魂一魄投生到了人间，轮回转世数次后，最终生成了穆英瑜。
原本一魂一魄对本魂完全没有影响，起不到任何控制作用，然而机缘巧合的是，注定要嫁给穆英瑜的萧兆诚突然自杀，一个属性纯阴的鬼差附身补魂；更巧合的是，凤池的弟子穆英琅无意中取了那封印有那魔族其他两魂六魄的辟邪玉送给了被鬼差附身的萧兆诚。
鬼差的阴气和元神的相遇令那一魂一魄得到滋养，有了意识，开始吸取穆英瑜的修为和精魂，直接导致了穆英瑜的早逝。
随后，这魂魄依旧在轮回中一世世的轮转，魔魂越来越强，投生后大多都活不了多久便早早夭折，一直到这一世，成为樊麟丘，由于樊麟丘修的是丹师，亦算是修真之人，于是魔魂便借着他的修行渐渐显露了出来，只是，那魔魂哪里知道一切早在天界算计之中，冥府亦早已安排了聂星来斩魔除妖，只不过冥府也有失算的时候，天巧星君早早修成善果归位，冥府不得不再次派了鬼差来补魂，而巧合的是，前来补魂的竟又是当年为萧兆诚补魂的甄灿……
听完这一切，甄灿算是将整个来龙去脉弄了个明白，却是更加内疚无比，原来是自己的出现造成了穆英瑜的早逝，亦是自己造成了魔魂的苏醒，最终竟还要自己去结束这一切，这是何等讽刺的一件事啊！
胡绉最后略带几分惋惜的道：“虽然我们原则上是不希望出现魂飞魄散的结果，但是，由于那魔魂与本魂混合得太久，已然无法分开，所以只能连本魂了一起牺牲了，甄灿，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倘若你当真为难，我……我可以考虑换其他人来补这次魂。”
“不用，我……自己来补这个魂，我能行……相信我！”甄灿一口回绝。
胡绉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沉声提醒道：“不要以为你能救他，更不要以为能瞒过天地众神放他逃生，就算你提前成了鬼仙，私纵邪魔触犯天条的话，一样叫你也魂飞魄散。”
甄灿没有开口，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看着站在门口的穆英琅，走上前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沉默着走出枉死城，来到临幽门前，走出那道门便要离开冥府了，走到那有些怪异的道路指示牌旁，甄灿忽然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穆英琅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
甄灿回过头，整个人混在石碑晦暗的阴影中，穆英琅觉得他也许是笑着的，然而却听到他的声音里浓浓的悲哀：“英瑜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竟然是我害死了他……”他看着穆英琅，英琅仙啊！我还能拿什么来还你的约？
穆英琅回视他，良久，举步上前，伸手握住甄灿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温柔但却强硬的将他自虐般掐进肉里的手指松开，摊平，然后看着那手掌上平整的纹路，说道：“有人说，烦恼越多的人掌纹越乱，你看聂星的手掌，几乎没有杂乱的纹路，说明他一生中少有烦恼，可是人在江湖，他真的便是那么一帆风顺的么？我想未必，只是他不去瞎想，一心行善，所以，这才是他能成仙的原因，你要能他学他几分该多好。”
甄灿收掌缩手，低声道：“不要跟我说教，我的感受你又能明白多少？我爱他，我真真实实的爱过他！不是你们古人暧昧的只说喜欢的那种感情！是爱到心里去的那种爱情！不要试图叫我平静，我平静不了！”
穆英琅伸着空空的手，动了动手指，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握，然后，他抬头看着阴影中的男人，目光灼灼忽然，他再次伸手，死死的抓住甄灿的腕子，一言不发的拽着他走出了临幽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以一种极不情愿的组合形式往前走着，甄灿以为穆英琅会带自己回人界，然后丢下自己就此分道扬镳，所以一路上，低着头，心里反复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无论如何是自己先分了心，爱上了别人，所以现在就算他要离开也是无可厚非的，尽管这样想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有那么一丝酸楚……
然而不久后，眼前的景象令他茫然，而且震惊了，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由尸骨堆积而成的山丘，足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尸骨山的最下层已经与地上的泥土混合，杂乱的野草山花从骨骸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显出一派生机，而空气中却似乎依然飘荡着一丝血腥味。
这里显然不是人界，这是哪儿？穆英琅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甄灿疑惑的看着身前停下了脚步的男人。
“这里是鬼道，这座山就是当年我在这里修炼所杀死的恶鬼堆积而成的……五百年了，血腥味都没有散……呵呵！”似乎是在感慨，穆英琅的声音里似乎也泛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我奉师父之命，在这里诛杀恶鬼，我一个人，带着不会攻击法术的茸羽，它们一群一群的涌过来，我连思索到底该不该出手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凭着本能念咒施法，杀掉它们或是被它们杀掉之间，我必须选择前者，你知道为什么么？”他淡淡的诉说着，浅浅的皱着眉，“因为我想成仙，成为真正的飞仙，不是还带有一半凡体的散仙，因为那样，我才能不坠入轮回，陪着我喜欢的那个鬼差直到永久……当我法力枯竭的时候，茸羽让我逃，因为我不会武功，无法自保，可是我不愿，因为还差那么几个我就能完成师父任务了，我不太记得最后几个恶鬼是怎么被我弄死的了，我只记得倒下去的时候茸羽在哭，我本该叫他快跑，可是我没有，我求他带着我一起逃，明知道这样根本逃不快，可是我还是求他救我，因为当时他是我活命的唯一希望，因为只有活着，我才能遵守五十年的约定，去见我喜欢的那个鬼差……甄灿，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很喜欢，我无法让你平静，所以我带你来这里，看看这座骨山，这里每一具骨骸都能证明我有多喜欢你，好好看着，记住，放在心里，如果有一天，你当真要离我而去，不要后悔，这样的傻事，我不会做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