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坐对流年 > 第五章

第五章

书籍名:《坐对流年》    作者:扑满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叶锦年一向觉得涵养不错,但他从来都不讳言暴力有时能比文明更快达到目的,何况世界上的确有欠扁之人。
  当周亚言胆敢把爪子撂上来时,叶锦年已经决定不忍这番闲气。
  然而周亚言也不是弱鸡,他未发迹时混的地方很杂,牛鬼蛇神都有,打架虽然谈不上家常便饭,却也是熟门熟路。所以即使叶锦年脚动得不动声色,但周亚言却还是下意识地一闪避过,结果就是西装左襟上还是结结实实被踹了一脚。
  倒是一旁的桌子被殃及池鱼,直撞了出去,桌上几副茶杯茶壶更是「砰砰」跳了起来,然后滚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一番骚动,室外的服务生略带惊吓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需要帮忙么?」
  叶锦年已经收脚,冷冷看着好整以暇拍打着衣服的周亚言,扬声说:「没事,滚。」
  门外的服务生立刻噤声,又是一阵细碎声响,大概是觉得不妥当,另外去叫人手了。
  周亚言终于停手,朝着叶锦年微笑:「干嘛火气这么大,我只是留客而已。」
  叶锦年冷若冰霜,一字一句道:「别碰我,变态!」说罢,扬长而去,开门就撞上正急匆匆赶来的值班经理和服务生。
  那两人正对上叶锦年,只觉得一阵肃杀之气迎面而来,不由得屏息凝气,立刻贴着走廊两边靠墙立着,等到叶锦年的身影消失,值班经理才醒悟过来,赶到出事的包厢,就看到周亚言已经扶正了桌子,正对着门口大笑。
  「砸坏的东西算我的。」周亚一言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大笑。
  值班经理忍不住又要擦汗,心想今天算是遇到了两个怪人了。
  
  叶锦年走到一九二三的门口才想到自己居然把带的东西尽数忘在包厢里了,他懊恼了一分钟,突然有些惊讶。
  以他对周亚言和自己的认识,之前总以为首先失去冷静的大概会是那个莽夫,但是事实却是自己先诉诸暴力,动脚之前甚至没耗费一点脑细胞去思考。
  大概是周亚言实在是个灾星的缘故吧。
  总结完毕的叶锦年终于还是叹气打算回去拿文件,刚一转身,就跟周亚言打了个照面。
  叶锦年皱了皱眉,对方已经递上了一叠文件,正是叶家大少打算拿回的东西。
  叶锦年伸手取过,对面那厚脸皮男人笑得很是灿烂:「你别多心,我真的没有恶意。」
  这句话只换来叶大少嘴角扯动的微小表情,然而这一回叶锦年不打算轻易失去理智,所以翻看了一下资料后,向周亚言说了声「谢谢」。
  周亚言微笑,说:「没事,我真是喜欢你,帮你做事我很乐意。」
  叶锦年石化,突然想再度亮脚。
  周亚言立刻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戾气指数的增长幅度,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乖乖举起手,甚至亮出讨好的笑容:「喂,你总不能不让我说话吧,我只是诚实了点。」
  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叶锦年终于明白对方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挑战他的容忍极限,「闭嘴!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换来老头的重视?根本就是一个脑残!
  周亚言歪头看着他,又暴出一句挑战他极限的话:「没事,你只是没听习惯,我多讲几遍就好了。」
  于是叶锦年再度亮脚,二次破功。
  叶锦年这一天回去时,已经决定这辈子离周氏流氓能有多远就多远,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
  他在异国的两个合伙人知道他今天出去「接客」,晚上两人像约好了似地狂打越洋长途催他进行连线会议。叶锦年本想单方面否决这票生意,没想到周亚言的本事出乎他的意料,塞过来的诱饵大得出奇。
  会议的流程就是另两位合伙人联手轰炸叶锦年,「逼迫」叶家大少接下这笔生意,理由是:做成这笔生意,他们的名字会连同建筑物一起铭刻到一段历史上去!
  从他们口中,叶锦年方知,白天看到的那份洋房建筑图,乃是H市有名的民初建筑──履冰室。
  履冰室的原主人据说是某军阀,一开始是义大利风格的小洋楼,后来几经战火又几度修缮,辗转经历数位主人之手,在周亚言之前的一任主人是国内有名的书画大师,入他手后十多年内,一直与主人一起隐没于H市的山明水秀之间,堪称隐遁于世。然而因为年代和建造及修缮者多半是建筑大师的缘故,这间位于 H市望湖南岸山麓的洋楼一直是国内民国建筑的经典,在建筑业内颇有盛名。
  叶锦年虽然一直与各式建筑打交道,但他并不是建筑专业出身,一开始就是以经营者的身分涉入,不了解这一层也是正常。
  而他那两位搭档之所以突然从对该企划一无所知,到了解甚深,据说是业主下午时「主动联系」的结果。叶锦年的这两位好友也都是华人,本来对国内建筑颇有兴趣,又忽然知道自己有望参与这样具有「梦幻般的成就感」的案子,自然不肯放过。
  于是,虽说是越洋会议,最后却成了叶家大少单方面的地狱。那两位已经被标的物给迷昏头,一个劲地要求叶锦年赶快接下案子,越快越好!
  其中一位本来正在享受加州海滩阳光假日的逍遥甩手掌柜汪致远,更是说自己已经订好隔天的机票,很快就会到H市,让叶锦年「务必」安排时间让他参观履冰室,让叶锦年黑线无比。
  「逼迫」是一回事,另一方面,这个诱饵也成功地让叶锦年升起了无比的挑战感。
  无论从哪方面讲,只要真正拿到这个企划,对于自身工作室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
  叶锦年咬了咬牙,决定等到汪掌柜回国后,把与周亚言联系的工作直接交给他。
  于是,在叶家大少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继续面对和周亚言纠缠的现实。
  在结束连线时,叶锦年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也突然有点好奇,周亚言到底是怎样把这处如此盛名的房产弄到手?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履冰室毫无疑问正符合这一定义。
  于是,好奇心起的叶锦年,再度问讯于好友王杉。
  「周亚言有这样的本事?」
  某王姓狐朋狗友再度与某家大少约在酒吧。听到叶锦年提供的消息后,即使像王杉这样的天眼通都为之皱眉。
  履冰室的主人一向神隐于公众视线之外,这处产业的易主等消息更是未放出风声,所以王杉也为周亚言的本事而惊讶了很久,最后问道:「你确定那房屋真的是他的产业?」
  叶锦年也皱起眉头:「所以他也是经委托后才找上流年居的?」
  「这种可能性远比他拥有流年居的可能性要大。」
  王杉继续他百年不变的伏特加大业,饮了一口后突然间转头看向叶锦年。
  「这段时间你问周亚言的消息问得很勤,怎么?对他有兴趣?终于发现自己是断背山来着了么?」
  叶锦年直接把他的头按到吧台上,差点直接扣进正在喝的那杯酒里。
  叶家大少危险地眯起眼睛:「说话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引发人身危险。」
  王杉之前喝的酒生生呛进气管里,让他咳得非常艰难,好不容易能开口,他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好友:「不是吧,我是开玩笑的!所以我不小心就接触到了真实么?」精乖如他,怎么体会不出叶锦年之前动作背后的含意。他只是开个玩笑,叶锦年却如此认真,难道……这真是一段因本能苏醒而产生的……恋情?王杉的脸都发青了。
  叶锦年抄起手边的杯子作势扔过去,王杉这才举手投降,然后用龟速挪到叶锦年阴沉沉的眼底下,苦笑着看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锦年冷冷瞪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死人。」难道要他说「嘿!我被一个男人纠缠而且暂时拿他没有办法」么?打死他都不会说的!
  王杉眼睛转了转,难免有些龌龊的想法,于是叶锦年又用手掌赏了他后脑勺一下,这才换得眼底下清净。
  然而王杉到底还是有些误会了。
  
  第二天叶锦年打电话给周亚言时,对方的语气明显带着一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意思,那种微微的得意让叶锦年的脚又有点痒痒,然而到底隔着电话线,真人PK不能。
  按照与王杉交谈的结果,叶锦年满心以为周亚言大概是代理人,因此要求对方出示产权证明文件或者屋主委托书。然而很快他就拿到了业主名为「周亚言」的证明文件,终于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周亚言的底子比自己想象中神秘得多啊。
  剩下的时间里,周亚言倒是配合得很,要他做啥就做啥,也没再说什么怪话,于是叶锦年口头承诺雇佣关系成立,当时周亚言笑得很欢乐,就像是被另一个人附身一般。
  叶锦年倒是想把剩下的事情统统推给汪致远来着,结果「天不遂人愿」这句话再度产生了奇特的效应──汪致远在开车前往机场的途中发生小车祸,被直接丢进医院绑上绷带,就差在头上顶一块「我是病号」的牌子,因此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叶锦年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脚又开始痒痒。他甚至怀疑周亚言是否买凶促成这桩交通事故,然而考虑到实行难度,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神奇的想法。
  他又有些懊悔了,但这时他已经与周亚言承诺接案,想要反悔似乎需要更厚的脸皮。很明显叶锦年没有,于是他只能屈服。
  一直到看到履冰室之前,叶锦年始终觉得整件事情像椿阴谋。
  在看到那幢身处山清水秀之间,却几近于遗世独立的三层洋楼时,叶锦年才终于发现,也许那些巧合和不快注定了一场缘分的邂逅。即使曾经是一椿阴谋,却因为某些东西而变得美好。
  他很少会联想到如此浪漫到肉麻的话,然而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让人有命中注定感觉的人、事或物。
  履冰室于他,正是加比。
  周亚言很快就送来相关的契约书,姿态一如既往的积极,叶锦年虽然颇有一种落入股掌之上的不快,但是一时情势比人强,他也莫可奈何。
  确认契约内容无误后,剩下的就是实地勘查和其他一些琐事。这并不是叶锦年的所长,于是在契约到手后,叶锦年就开始打电话追杀另一位合伙人郑敛要求其速来支援,可惜郑敛正在拼死赶另一椿案子,接到叶锦年的电话听了两分钟就直接挂断,完了还拔断电话线,让叶锦年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惆怅。
  打电话给汪致远要求对方「曲线救国」,脚上正打着石膏的汪致远直接微笑说:
  「或许你可以和命运谈判一下,换成你躺医院我去H市?」讽刺的口吻让叶锦年更加郁闷。
  心情一如深秋落叶的萧索,叶锦年踏上了前往履冰室的路途。
  开着车驶向预定的目的地,叶锦年原本阴沉的心情开始有些变化。
  他早知履冰室位于望湖南岸的俯眉山山麓,却从没到过这附近。俯眉山早先并不算风景区,H市内有名的山山水水太多,俯眉山只不过算是个尚算秀美的小山丘而已。
  直到这二十年来,俯眉山才稍稍出名,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履冰室及其主人的存在。但这个原因太过高雅,实在不亲民,因此始终名声不显。
  这一路过去,先要绕着环湖公路一直到进山,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叶锦年开了车窗,连天窗也一并打开,那些风迎面而来,带着一点微微的凌厉和春天特有的温软,而环湖的杨柳在阳光下兀自柔顺着,一片新绿的浅淡烟色静静笼罩着半面湖水,让人看得心都软了。
  叶锦年开始觉得,即使将要面对周亚言,单是这一趟难得清静的飞驰或许就值回票价。
  直到驶入小山丘下那一条婉蜒得好像根本开不了车的小路,叶锦年才又皱了眉头:周亚言之前告知的路线是不是搞笑?看小路上的落叶和枯枝,这条路根本不像有人来过。
  仔细想了想路线,他还是开了上去──谅周亚言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耍着他玩。
  何况山林中的小路看起来那么迷人──这儿的新叶颜色远比杨柳要深,不时有虫和鸟的鸣叫,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又美好。即使只隔了十多分钟的路程就是尘世纷嚣,此地却像被封存在某个应该只属于历史的时刻里,身在其中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叶锦年的车子开得愈发地慢了,突然有了一种亵渎感。
  然而山丘本来就不高,而这条道路更是短,一分钟不到就到头了,再往下去根本就是难容半个车身的小路了。
  叶锦年从车窗上探出头去,美景给他带来的陶醉逐渐消退,脸色开始有点难看:难道真被耍了?
  正要去拿副驾驶座上的地图看看路线,对面的小路上就迎面走来个一身休闲的男人。
  周亚言的手里拿了根枯枝,似乎是用来拨开沿路肆无忌惮蔓延着的草木。在看到叶锦年阴沉的脸色和风尘仆仆的轿车时,他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啊,难道我忘了提醒你这里不能开车上来么?难怪你这么久才上来。」
  叶锦年冷冷看着一脸轻松模样的周亚言,觉得对方的笑容分外刺眼。
  接着在叶锦年的冷眼下,周亚言「主动要求」展示他那出色的驾驶技术:在山路上后退了近一公里的距离,把叶锦年的轿车停到山下某处停车场。
  叶锦年拿着文件和相机等工具,一路安步当车。虽然这儿的山路极缓,根本没有爬山的感觉,但越来越深的树和灌木让他有些好奇:履冰室难道是建在山旮旯子里么?
  小路越走越窄,从原来的半个车身很快变成了两人并行的距离,而两边的树木看似浑然天生,叶锦年还是从某些枝桠的长势中,分辨出它们的成长有过人工的痕迹。
  脚边的落叶发出簌簌之声,脚能透过皮鞋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叶锦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起了小时难得被母亲拉着一并爬山的日子。
  明明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山丘而已,春日下踏着青的叶锦年心底却生出一点缠绵。浑不似经历过人烟的路径,更让他对将要看到的标的物满怀好奇。
  然而皮鞋到底不适合这一条天然的道路,叶锦年被落叶下埋伏着的一截断木绊了一跤,重心不稳,身体一个向前俯。
  他匆促间伸手要抓身旁的树干,身体却被人一把抱住,一股烟草带着男人的体味包围住他。
  周亚言从后面赶了上来,巧得不能再巧,遇到了个堪称「贴身肉搏」的机会。
  叶锦年反射性地推开了男人的怀抱,然后脚下又是一个踏空,推搡下平衡不稳的结果是再度坠入某人的怀抱。
  这一回周亚言抱了个实打实。他虽然不是花间圣手,但也不是没经验,抱着意中人就两腿站不稳的年轻小伙子。
  然后叶锦年直接一个头锤,用力之巨让两个人脑门的亲密接触发出了「碰」一声脆响。
  结果是:叶锦年呲着牙呼痛,周亚言倒是没有始作俑者这般的痛,但是怕叶锦年再度自残,终于也不得不松了手。
  叶锦年退开一步,如果有可能他倒是想保持五米以上距离,可惜这山路实在太小,根本无法转身,于是他只能怒瞪着周亚言:「滚远点!」
  周亚言举手,露出「我什么都没干」的纯良神色。只是他的长相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看来倒更添了几分奸猾之感,再配上声音,更让叶锦年反感,但他的解释却让叶锦年无法辩驳。
  「你刚才推我时,后面还有石头,我只是怕你被绊到而已,别误会,我还不至于在荒山野岭干出强奸的事情。」
  听到「强奸」两字时,叶锦年的脸红了──当然,是气红的。
  举着手的周亚言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身后,叶锦年依言转头,终于无语。
  他脚边的确是一块不小的石块,要是踩到可能会跌得很惨。
  然而即使如此,叶锦年仍是满眼的阴郁。刚才那个「拥抱」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周亚言的手放了下来,眉心却皱起了层层波澜,神色有点难看:「我说,在你眼里我的人品真的那么低贱么?到目前为止,我曾经动手动脚过么?你现在这样防贼似地防着我,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毫无疑问,周亚言这段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实在是诛心之论,反将之意明显地直接摊在叶锦年之前,然而叶锦年却尴尬得不能反驳,因为单论行为,周亚言虽然谈不上什么君子,却也不曾小人过,顶多就是流氓式的直接,却的确不曾「动手动脚」过。
  在窄小的灌木夹道之间,周亚言抱胸看向叶锦年,一副不想善了的表情:「我早就对你承认对你有意思,也许是不顾你的意愿追着你跑,可是下三滥的手段我从来不屑用。即使的确是拿了履冰室当成筹码来『引诱』流年居,可好歹也是我的本事,真才实料拿着向你献宝,哪里有坑过你?叶锦年,你可以不接受我的爱情,但是你不能随意诋毁我的人格!」
  板着一张严肃脸孔的周亚言,实在很像黑社会老大正在谈判关于地盘或者女人的问题,然而每句话都实实在在堵上了叶锦年的口。
  明明自己对周亚言很有成见,可单论对方话中的正确性而言叶锦年继续不能反驳,甚至心底某一角,叶锦年知道周亚言说的是对的,只是面子上他实在不肯承认而已。
  一时间小路上只余风吹树梢和鸟虫鸣叫之声,两个人沉闷相对,又是个僵局。
  叶锦年自己也没发现,滴水穿石,周亚言用着种种无赖的手段,终于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在那春风吹拂的山间,叶锦年第一次把周亚言作为平等的对象放到了心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