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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语仍没有回过神来。宋楚见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想清楚，侧头看了看屋外。
雨已小了许多，路面已蒙上一层湿意，而那红墙大门依然紧闭，上书“宋家庄”三个大字，格外神采飞扬。
许多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这了，不会回这个繁花似锦的城镇，也不会再遇到那些记忆中的人。
尽管不舍，尽管思念。
但是脑海中的念头，强烈的让他回不了头，也无法再回头。
霍子语呆呆的坐在那冥思，宋楚轻道：“我先走了。”
霍子语也不答话，宋楚放下银钱，走出茶馆。
天空阴沉，看来这雨还是会一直下。宋楚不知道沈征鸿什么时候会出来，索性也不再等，沿着北上的路往前走。
雨丝滑过脸颊，残留的水痕冰凉。有那落叶也随着风摇曳而来，晃晃悠悠，一时间甚为凄凉。宋楚看着越行越远的路，神色微黯。
以前舍不下的，终究还是要舍去。
不管以后是披荆斩棘，或是一路艰辛，落下的因果不会再跟身后的那些人沾上丝毫关系，就好。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片阴影悬于他头顶。宋楚转头，看到撑着纸伞的沈征鸿。
“冷吗？”
宋楚微笑，“不冷。”
行了几天水路，一行人又改为坐马车。几天来阴雨连绵不断，宋楚坐在马车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沈征鸿随行时买了几本书，宋楚捡起一本随意翻看，翻了两页，不禁失笑道：“这都是谁写的乱七八糟的？《谈江湖七八杂事》？《道邪神教再起风云》？”
沈征鸿脸色正经，“是云桓。”
“你认识？”
“沈家堡府前的街道往左走再拐弯有一家书坊，就是他开的。他平日爱打听这些事，然后将知道的事写出来。江湖人虽不善文，但这些小道消息最爱看，所以书坊还算红火。”
宋楚颇为惊讶，“沈大侠，你竟知道这许多？”
“宋楚，我只觉得大夫人的事，兴许他知道些。”
“嗯？”宋楚来了精神。
“我查过大夫人的来历，却丝毫查不到，因为有许多地方，我不能露面。”
宋楚点头，“只怕你还没有查到什么，你爹倒是将你的心思查出来了。回去后我便去见见这云桓，沈大侠，你可知道如何做才能从他嘴里问到真实的东西？”
“银子。”
宋楚眼神一亮，低笑道：“这便好办。”
沈征鸿道：“不过他有的时候，更喜欢以消息换消息。我曾经派人去过两次，但问出来的话都是废话。”
宋楚冷笑，“嘿，如若他敢糊弄我试试？”他翻了翻手中的东西，不自禁又有些好笑，“武林盟主之争？谈沈天青与名妓的二三事？”
沈征鸿将他手中的书合上，眼中也含着淡笑。宋楚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细雨，又爬回来躺在沈征鸿怀里，低声道：“那日我爹定然气坏了吧？”
“嗯，砸了不少东西。”
“那死人脸呢？”
沈征鸿抿了抿唇，顿了会才道：“他没说什么。”
宋楚看他神色有异，想到了那次霍子语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想说的说出口，“沈征鸿，我不知道你跟死人脸……那什么……”
沈征鸿似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微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嘿，我该明白的，那几天你那么失常，那天喝醉酒也必然是把我……”
“宋楚，”沈征鸿打断他的话。
“嗯？”
“那天晚上，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
“嗯……嗯？”宋楚惊愕。
沈征鸿看着他，神色郑重而带着紧张。他抿唇，良久后才道：“宋楚，我会对你负责！”
“啊？”宋楚摸摸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往经历任何事，都没有失控到他意料之外，只有这一次，让他不知所措。“那……你那几天脸色……”
“有一天，你说家传的玉佩，只能给最喜欢的人……”
宋楚莫名其妙。
“小远把他的玉佩给了我……”
宋楚震惊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挠挠头发，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竟然想错了？沈征鸿不是因为死人脸成亲而伤心？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
宋楚抬起头看着沈征鸿发窘的神色，还是茫然。
沈征鸿俯身下来握他的手，语气低低的有些惊惶，“我以前不知道小远的心思……知道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听说他要成亲，心神更是乱……怕是因为我的缘故……”
宋楚沉默。心下想着宋远，有些叹息。
马车内一时间极静，宋楚只觉枕在他怀里，甚是安心。两人掌心相连，散发的温度似能传递到心间。宋楚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在乎，没有办法做到处之泰然。
“那你……对他……？”
沈征鸿收紧了手臂，“我将东西还给他了。”
摇摇晃晃又过了半天，宋楚不再去想他们之间的事。天色快暗前，马车停了下来。宋楚掀开帘子，看到外面还是茂密的树林，刚要询问，已听得一阵刀剑相击声。他正打算不理会，突听有人哭喊道：“林大哥，你快走，别管我。”
宋楚一惊，已知道叫喊的那人是小三儿。他连忙踏出马车，疾奔过去，果然看到林御和小三儿站在中间，旁边围着许多的黑衣人。林御一柄剑舞的飞快，但是既要护着小三儿，心神便不免分散，只不多时，已出现险境。
宋楚不及多想，双手一推，分开两个黑衣人夺了剑，寒光闪后替林御挡下旁人的杀招。那群黑衣人手上动作微顿，一个翻身，全部迅疾的离去。
林御看到来人是宋楚，脸上一热，还未开口，小三儿已惊呼道：“林大哥，你受伤了。”
宋楚低头看去，左臂的青衣上只渗出点点血迹，显是并不严重，当下道：“你们怎么在这里？那群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十八】
林御张了张口，正要回答，小三儿已哭道：“呜，我们也不知道，林大哥带我来这儿玩，突然就冒出了他们。”
宋楚看了看四周茂密的丛林，心下疑惑，表面却不动声色，“他们可说了什么？”
林御道：“什么都没说。”
路面泥泞，小三儿的白衣上都沾染了许多泥水。宋楚拿了外衣给他换上，又取来纱布跟药替林御敷上。
沈征鸿原来便跟林御认识，此次见了礼，共乘一辆马车向前驰去。
此时夜色已沉，马车内昏暗。小三儿似被吓到了，钻进林御怀里慢慢睡去。宋楚问了别后境况，又问了自家师傅。林御语气放轻，道：“师傅知道你回了家，特地要我向你转告说在家里多待几日，省的父母挂记。”
宋楚神色黯淡，幸好马车内没有什么光线，无人察觉。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宋楚知道是沈征鸿，心下温暖。“师傅的腿疾呢？可好了些？”
“前段日子霍大哥正巧去看了师傅，开了些药，师傅说服食后痛楚减了许多。”
宋楚心怀大慰，“那便好。”
马车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就近的一个小镇。护卫去开了房间，林御轻声唤小三儿醒了来，然后一起进了客栈。
用过饭，林御还想同他们言谈，小三儿却说头痛，当下两人只得先回了房。宋楚盯着沈征鸿吃了些糕点，才略略放下心。
沈征鸿喝了口茶，将喉道中的东西全数咽下去，道：“宋楚，林少侠又怎会是你师弟？”
“十数年前，我跟师傅北上去京城时，路过一个村子，那村子遭了瘟疫，林御的父母都因此死了。师傅心地好，便收他为弟子。”宋楚突然像想到什么，“沈大侠，林御年轻好胜，所以上次找你比武。他技艺虽末，但总不至于被你伤成那般，更何况，你应该也不会如此重伤他罢？”
沈征鸿眼带茫然，“他重伤？上次比武之际，他陡然晕了过去，我还细心查看过，虽受了些伤，但也不重。”
宋楚讶异，“当真如此？”
沈征鸿点头。
宋楚皱了眉，手指把玩着茶杯，“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算了，明日起来后我再问问他。今日早些休息，再过一两天应该能到沈家堡了吧。”
“嗯。今天赶了一天路，累了么？”
“累什么？”宋楚笑，起身叫店小二烧了热水来洗澡。
两人自上次后便没有亲热过，沈征鸿于这方面似乎极为拘谨，晚间若宋楚稍微碰触他，他便会紧张的全身僵硬。宋楚身体酸痛了几日，自然也没这方面的心思。两人各自洗了澡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被一声媚叫惊的乱了动作。
隔壁睡的正是林御和小三儿，客栈墙薄，隔壁的动作便听的清清楚楚。那一声声娇弱的吟叫不时传来，听的两人甚为尴尬。
宋楚摸摸鼻子，钻进被窝。沈征鸿吹了灯，躺了进来。
黑暗中的一切似乎更为敏锐清晰，比如说隔壁的人的喊叫，再比如说，两人间粗重的呼吸。
不知是谁先开始动作，两具躯体渐渐相贴，指尖沿着腰线向上游移，湿热的吻相缠的放不开。宋楚压抑着自己不弄出声响，但呻吟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般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他只能勉力咬紧唇角。
隔壁的声响渐渐歇了，这边厢的动静却刚开始。
床晃的厉害，宋楚听的一阵耳热，忍不住轻笑道：“轻点……”
沈征鸿俯下身来勾他的唇，动作却愈发激烈。
第二天又是连绵阴雨。宋楚见到小三儿，想到昨夜听到的叫声，脸色微尴尬，很快移开了眼。林御却紧紧盯住他，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小楚，跟我出去，我有话问你。”
宋楚正好也有话想问他，所以并未反抗。客栈后方是一小块花园，用青石板铺的窄道，旁边繁花似锦，只是被雨打落的恹恹的没有精神。林御站定后，仍没放开宋楚的手，紧盯着他的眼后开口，“小楚，你跟那沈大侠怎么回事？”
宋楚知道昨晚的动静多半被他听到了，他语气轻松，“什么怎么回事？”
“你昨晚跟他……跟他……”林御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最后低声道：“我都听到了。”
“嗯，那也没什么。林御，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你上次受的伤，当真是沈征鸿做的？”
林御脸色茫然，但很快回答，“那日比武，我正想使出师傅教我的剑法，突然一阵头晕，我倒地前看到沈征鸿的剑递了过来。醒来后便已是在客栈，三儿待在我身边，说是你替我拿的了灵药，才将我救过来。”
宋楚心下疑惑，但他知道自家师弟虽向来逞强好胜，但不至于会对他说谎。林御又道：“小楚，你将千辛万苦得的药给了我，那你自己……”
“我吃了也没用。”宋楚淡笑，“霍子言说，除非下毒那人亲手医治，否则吃别的什么东西都没用。而且我去拿那生死丹，也不是单为你。”
林御微怔，“那你还为了什么？”
“为了留在沈家堡找一个理由。”宋楚不动声色的挣脱开他的桎梏，“师傅叫你如若想成名，便在江湖上历练一段时日，你现在想要去哪里？”
林御想了想，道：“小楚，我跟你一起去沈家堡可好？”
“嗯？”
“这样的话，你想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帮你。”他语气软下来，“何况，师傅教我练功，也是为了帮你。”
宋楚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想到了许多年前，师傅救起林御的时候，对着他说，如若你以后失去了所有，他就是你的依靠。
宋楚小时候坚韧，却也明白自身的顽疾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听到此话后，看着那个长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心房微暖。
林御实际年龄比宋楚略大，所以极少唤他为师兄，只叫小楚。师傅将许多武功悉数传给他，说：“林御，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楚儿。”
“照顾”两字，在宋楚心内泛起了不小的涟漪，以为这两个字代表的就是在一起一辈子。直到两人出山，林御初见被恶人欺辱的小三儿，一见倾心之后，才明了过来，林御每次应答的照顾，当真是与爱无关的。
那时候他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甜甜蜜蜜你侬我侬，心下自有一些不畅，他以为自己喜欢林御。
直到那一次头痛症发作，他被沈征鸿安抚在怀时才知道，自己对林御最多是关怀和在乎，却没有一层安心含在里面。
再深的东西宋楚不敢去想，只点头道：“好，先问问沈大侠同不同意。”
回了大堂，沈征鸿和小三儿已点了酒菜坐在桌边。小三儿涩着一双眼看着林御，低低的问道：“林大哥，去了哪了？”
林御拍拍他的头，“问小楚一点事。”他转过头看着沈征鸿，“对了，沈大侠，我二人想去贵府叨扰一段时日，不知行否？”
沈征鸿淡笑，“林少侠年轻有为，家父若遇见，自然极为欢喜。林少侠既有空闲，在下求之不得。”
两人谦恭了一番，看的宋楚赞叹不已。
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当不了大侠了，因为压根儿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因要赶路，谁都没有喝酒，沈征鸿只喝了半碗粥，小三儿也吃的少，只有宋楚，面不改色的吃饱喝足了，才上了马车。
屋外细雨仍在飘着，林御跟小三儿上了另一辆马车。宋楚刚坐定，便道：“沈大侠，上次你跟林御比武，他晕倒后你便将他交给了小三儿？”
沈征鸿点头，“小三儿公子正在一旁守着，我要派人送他们回客栈，他只是不允，哭的特别厉害。”
宋楚勾唇，“小三儿哭起来可美的很。看来他应该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罢，我们到了沈家堡再说。”他挑了帘子往外看，皱眉道：“照这速度，下午应该会到那虎平山，据闻山上刀口舔血的人也不少，不知道那邪神教会不会将目标也放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