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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征鸿顿了顿脚步，“倒杯水便行了。”
宋楚小跑着去屋内倒水，水自是凉的。沈征鸿跟着走进来，将剑放在木架上，又从木柜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宋楚见他用水送着那药吞服下去，微感诧异。
“这是什么？”
“方生大师配的药。”
宋楚脱口而出：“你有病？”
沈征鸿也不恼，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能替我烧些热水么？”
宋楚大感惭愧。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这么把下人当人看的人？
虽然他自己也把身边的虫子当兄弟但每次要他做啥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温柔啊……
院子内也有厨房，极为宽敞，但除了锅炉竟没有什么东西。宋楚抱了干柴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再倒了清水放上去。
天气本有些微寒意，此时顿在火堆旁，只觉暖意融融。宋楚向站在屋外的沈征鸿挥手，“进来烤火吧，不会冷。”
沈征鸿的反应又是顿了顿，然后慢慢走进来。
宋楚发现这人平常的反应都是慢半拍，只有练武时才会展现极快的速度。两人蹲在火炉前，宋楚不断的往里面添着柴。炉火越烧越旺，渐渐发出“滋滋”的声音。
“你今日，想拿什么？”
低声的平稳的语气，让宋楚有种感触，似乎他只在说“你今天吃了吗”。
“我今天是来偷！不是拿。”
沈征鸿依然平静无波，“那你，想要偷什么？”
宋楚笑，“自然是银子，不然还会想偷什么？今日我看这堡气派，以为里面肯定有很多好货呢，哪知道一不小心就被你发现了。”
沈征鸿没有答话，只看着跳动的火光。空气突然静的有些心慌，宋楚咳了一声，正要开口。
沈征鸿张开嘴，一字一句，“可是宋家庄，并不缺银子。”
宋楚嘴角微微抽搐，尔后很无力的问道：“你说什么宋家？”
沈征鸿继续看着火焰，“江南宋家庄，掌管那一带的水路船只。小远他是你弟弟吧？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你，还说，你的脖子上跟他有同样的玉坠。”
宋楚挠头，“小远？你居然敢叫那死人脸小远？”一句话出口，宋楚顿觉空气都稀薄了些。
沈征鸿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小远他不是死人脸。”
这次反应倒快，快的出乎宋楚的意料。他无趣的摸摸鼻子，“那什么，谁叫他老是板着脸？话说回来，你敢这么叫他，跟他定然是很好的朋友罢？你既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留着我？”
“小远说，想见你。”
宋楚默。炉上的水渐渐发出声响，热气也开始往旁边冒出来。宋楚拍拍手，站起身来，“去舀水洗澡吧，记得留一半，我也许久没洗澡了。”
屋外冷风扑面而来，宋楚瑟缩着，抬起头看着看不出什么来的夜空。
就说了是坑吧是坑吧？怎么还希冀着是一桃源洞呢。
没到半夜，果然又有人敲门。宋楚看到于伯那张笑脸，此刻顿觉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笑的这么阴险呢？
不出意外的沈征鸿对着那美味的春酥小卷动都没动，只勉强的喝了几口粥，最后又在宋楚炙热的眼光下，平静的说：“你要吃么？”
宋楚饿的没时间去嫌弃沈征鸿的口水，三两下将桌上的东西扫荡个干净，最后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于伯在一旁笑的脸都僵硬了。
最后于伯出门，拉着宋楚说：“小宋啊，没到三更天你千万不能睡啊，等下记得给我们开门。”
宋楚惊，难道他们三更天要来巡查？
宋楚再回到房内时，沈征鸿已经躺下了，他也只能忐忑的和衣而躺，却被于伯最后那句话和那个表情吓的一直没睡着。
春天没有虫鸟鸣叫，一到夜间便觉分外静谧。宋楚凝了内力细听，也只听到远处偶尔踏过的脚步声。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宋楚刚生出一股睡意，便被“砰”的一声惊醒。他连忙坐起身来，暗黑中看到一个白影慢慢走将出来，正是沈征鸿。
宋楚正想唤他，却突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止了声。
人虽然是沈征鸿，但神态动作，却都有些差异。
因为此刻他的脸上，竟扬着灿烂的笑容。
宋楚自问大胆，却也被那笑容吓的身躯一抖。沈征鸿只着中衣，在床边徘徊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宋楚极力细听，却也只听得一个“花”字。宋楚不敢去燃灯，只能缩在床角，看着沈征鸿在屋内一遍一遍的走，或皱眉或微笑，眼神却极为呆滞。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沈征鸿只是在这里停停，又在那里摸摸，甚至坐在桌前，拿着木梳开始梳着那一头黑发。
宋楚紧张的拽紧了手指。沈征鸿梳够了发，站起身来，突然拿起木架上的剑，向屋外走去。
要自刎？
宋楚被自己陡然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轻悄悄的跟了上去。
屋外活动的空间大了，沈征鸿能走的地方便也多了起来。他走到平日练武的绿坪中，拔出剑，快速的舞了起来。
白日间的剑法虽高明，却终是细致和温吞，不如晚上这忘空一切的剑招。宋楚看的加倍佩服。
沈征鸿舞了一会儿，似觉得有些无趣，便停了下来。
白色的人影站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沈征鸿顿了一会儿，头一偏，手中的剑便幌了出去。
刹那间，那些白日还在灿烂绽放的花朵，都被剑影削的粉碎，一点一点的随风飘散在空中。很快，那些花儿连枝叶也被辗成泥，沈征鸿的剑又往旁边的树招呼而去。
宋楚掩目，不敢去看那树的下场。
呼呼喝喝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周围的树木花草都遭了殃，沈征鸿也终于停了下来。
宋楚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正巧看到沈征鸿在冷笑。
那一笑，吓的他滑落在地上。
【三】
沈征鸿似乎笑够了，又呆愣着往屋内走。宋楚跟了上去，看到他放下剑，躺回床上。不由得舒了口气。
而院门正在此刻被敲响。
打开门，外面围着一大群黑衣人，悉悉索索的提着什么。走在前面的人正是于伯。宋楚还未将疑问问出口，于伯已挥了挥手，那些人就全部涌了进来。
宋楚刹那间以为他们都是来暗杀沈征鸿的。
但他看到那些人的动作后，放下了心。
黑衣人快速的将手中带来的物事打开，将被沈征鸿摧残了个够的花盆都移走，没有叶子的树干也搬了出去，最后甚至连绿草地都卷了出去。
宋楚看的暗叹不已，于伯在一旁低声道：“小宋啊，记得晚上的事千万别让少爷知道。”
“你家少爷不知道他自己有……呃……梦行症？”
“老爷跟夫人不敢让他知道，所以让全堡里的人都瞒着。前头伺候少爷的每次都被他吓个半死，甚至叫出声来，夫人不快，便都将那些人废了……”
宋楚惊吓。
“还好你忍住没叫，不然也惨了。”
宋楚连忙捂住嘴。
黑衣人的动作不仅快，而且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不需一盏茶的功夫，绿坪已铺好，树已种好，花盆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切看起来就跟白天没有什么不一样。
宋楚踩踩草地，“这草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于伯挥挥手，黑衣人全部退了出去。“小宋啊，你好好照顾少爷，明天于伯来给你送早饭。”
宋楚回房之后基本没有睡，总是担忧的看着沈征鸿那边，担心他会再次起来把刚刚做的事再做上一遍。
静坐了一个多时辰后，没有发现异样，他才稍稍放下了心，晃悠悠的睡了过去。
待天明，宋楚一睁开眼，吓的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沈……沈夫人？”
沈夫人端庄的站在一边，脸上露着阴笑。她身后众多的护卫都冷冷的盯着他。“宋公子昨夜劳累了，不知在敝庄睡的可还好？”
宋楚听到这话便去找沈征鸿是不是在一旁。
你个小人你居然眨眼就将小爷的身份告知于众你要小爷怎么活？
“别找了，鸿儿一早便出去练功了。宋公子的身份，也不是鸿儿说的。”
宋楚暗叹，这沈夫人到底是哪家狐狸精变的？居然精明成这样？
“多谢沈夫人了，小的昨天晚上睡的很好。”
“宋公子睡在这儿，原是委屈了。今日我便叫下人收拾客房出来。宋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
宋楚呲牙，露出无比灿烂真诚的笑容，“沈夫人客气了，有什么尽管直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家少主平日总算是我们沈家堡的贵客，不知宋公子为何却以如此……方式进堡来？莫非……？”
宋楚心内咯噔一跳，脸色尴尬，“哈……嘿……这个嘛……”
沈夫人脸色一沉，语气重了起来，“看在宋家少主的份上，我们沈家堡虽不至于为难宋公子，可这其间缘由，定然是要说个清楚的了。”
宋楚面色渐渐难看。
沈夫人双目含着冷光，“如若宋公子说不清楚，便让令弟前来说清可好？”
这是一场较量。
一场宋楚自认为必输的较量。
沈夫人已恢复端庄的形象，宋楚却一脸颓废。“我来这儿，想找一样东西。”
沈夫人露出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宋楚继续说：“听闻天下仅有的三颗生死丹，都存放在沈家堡，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它。”
“果然与我猜的不差。令弟十年前来我们沈家堡时，也是为了这东西，说是宋公子身有顽疾，非这丹药救不了性命。”
宋楚惊愕，“他……他来这要过这东西？”
沈夫人冷笑，“宋少主那时候缠了几日，待令尊赶来时才离去。尔后过了两年，又跑了来，甚至带了大批的金银。夫君只是不允，这次他跟鸿儿相识，竟成了非常好的朋友。此后他隔几个月便来上一趟，显是原来的心思全未消散。”
宋楚微垂头，脸色一阵难看。
沈夫人再次笑，“宋公子跟令弟的感情可是好的很呐。既是如此，宋公子，不如我们订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经过昨天，你也知道了鸿儿有些毛病。几年来我们找遍了各地名医给他医治，都没有成效。宋公子，如若你能治好鸿儿，我便做主，将那生死丹给了你如何？”
宋楚也不傻，“小的又不是什么神仙，连名医都治不好的病，小的怎么会治的好？”
沈夫人叹口气，“鸿儿其实无甚大碍，只是年少时，被他爹逼的紧了，阴影颇深。他跟令弟是好友，对宋公子自是有了一层不同。他不喜面对我们，对你却不会有成见。”
“你是说，他对小的能放松心怀？”
“依我昨日的观察，的确如是。本来以令弟来做此事更为合适，只是他是宋家少主，自是不肯服侍于人。更何况，令弟聪明惠极，不似宋公子……宽厚德仁……”
宋楚打断她的话，“夫人不如直接说小的没头脑。”
沈夫人也不辩驳，“我也曾听令弟说过，宋公子身带顽疾，已抵制不了几年。宋公子如今可曾想好，答应还是不答应？”
宋楚挑眉，“如若小的答应，却又半辈子都没有法子另沈大侠恢复如初，那小的不是亏大发了？”
沈夫人凝了凝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将生死丹交给宋公子如何？”
宋楚讶异，“沈夫人放心？”
沈夫人冷笑，“我总不怕宋公子拿了那丹药跑到天涯海角去。就算是天涯海角，凭我沈家堡之力，也是能追的回来的。”
宋楚正色，“好，那夫人就先拿给小的罢。”
天色阴沉，沈家堡左侧一条官道，基本没有什么人。宋楚打马前行，策到路口处，进了一条小道。
再奔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小镇。宋楚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店小二，尔后急冲冲的上了二楼。
推开门，他先不客气的询问，“死了没有？”
屋内的人猛的回过头来，“宋楚，你可拿来了药？”
宋楚关好门，走到床边。开口那人正坐在一旁，床上还躺着一人，面容苍白，紧闭着双眼。宋楚伸手在他手腕上搭了一下，舒口气，“还好没死，不然我拿来的药岂不白费了？”
床边那人眼睛一亮，抓紧他的衣袖，“宋楚，你真的将药拿来了？”
宋楚呲牙笑，“小三儿，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被唤作小三儿的少年眼圈泛红，一时间又哭又笑，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宋楚拍开他，伸手入怀拿出那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药丸，塞入床上那人的口中，双指向下一捋，药丸便顺着喉道滑了下去。
“小三儿，再给他喂半杯水。”
小三儿连忙站起来去倒水，宋楚看着他的动作，看到他手指都在颤抖。喂下半杯水，宋楚站起身，“傍晚他便能醒来罢，我也该走了，你以后好好照顾他。”
小三儿抬起头，“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反悔，只求，只求……你让我待他醒来后再走，好不好？”
“你答应我什么？”
小三儿脸色发白，泪珠往下掉。
宋楚咧开嘴笑，“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没答应我。我救林御，是因为他是我朋友，可不是因为你答应我什么。”
小三儿听到此话，满目疑惑，“可是宋楚，你不是也喜欢……”
“喜欢什么？”宋楚笑的更灿烂，“前些日子不过是吓你一吓罢了，你还真放在心上？哈，早知道你这么不能开玩笑，就不跟你说这些了。啊，我还真有急事得离开，回见了。”他背过身挥手，姿态潇洒。
身后的人张了张嘴，可是要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宋楚牵着马往回走，路过小摊的时候买了两块白糖糕放入怀里，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