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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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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窗外的天很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归墟合拢之前的南王朝一样。
我已经多年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了,没想到见了剪缨之后,这梦又如影随形地缠上来。我总是看见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鲛人冲我贱兮兮的笑,一双轻柔的手滑过我的眼睛。然后,在我叫出他的名字之前,他忽然转过身,不带一丝留恋地往远处走去。他走得那么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想叫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出来了。一个踉跄,我狼狈地跌趴在地上,那人立时就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伏溟,伏溟”。我转过头,就会看见禺强跪坐在我面前,脸上是洛卿的微笑。他笑得那么美,那么温柔,看着看着,整个人都要化在那片深情里。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手指却仿佛触到一片虚无,他的影像仿佛受惊了的湖面,开始晃荡起来,一点点消散,消散。我徒劳地在空中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不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
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在一片黑暗中,胸腔里炸裂一般地疼着,一遍遍喊着别丢下我。我不知道自个儿在梦中怎么会这么软弱,但这种丢人的事儿,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彻底停止了。
可现在,这梦怎么又回来了?
心跳如鼓,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震耳欲聋一般。身上还有些微颤抖。
大概,只要回到海里,就会好了吧?
天明之后,就是剪缨的加冕大典,大典一结束,我就启程回去。
这些天来,我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到皇宫里去偷偷看着那个孩子。庄珂这段时间以来,似乎没有再去骚扰他,但他仍旧像笼中鸟一般,不能踏出未央宫半步。
如此明目张胆地软禁未来皇帝,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多的官员,竟然没人敢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在都城呆着,我对轩辕国的局势有了更多了解。庄家有许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势力庞大的很,已经隐隐有压过轩辕家之势。而前轩辕帝曾经有过一个兄弟,被称为康王,在当年争位之战中败下来,被封了个虚职,调往西方守边境去了。不过这康王虽身在边疆,在朝中乃至民间却似乎颇有威信,全因他多年来力抗羽民一族,多次打退强敌,把轩辕国的大门给封的死死的,简直被当成了战神一般。
要说现在谁能与庄家抗衡,我看也只剩这一个康王。
然而康王一直也没有过回朝的念头,就着么在边疆安居乐业了,俨然一副淡出朝局的态势。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喉间干渴得厉害,我从床上爬起来蹭到桌边,却发现没有茶水。
“苏筱!!!”我扯开嗓子嚎了一声,不出片刻外屋便响起手忙脚乱造成的叮铃哐啷声,然后苏筱弯着老腰冲了进来,“陛下?”
我晃晃茶壶,“没水了。”
苏筱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陛下…您吓死老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拎起茶壶去泡茶。我坐到桌边,烛台上的红烛顶着一簇明耀的光,看起来柔和而温暖。火这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此刻看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神奇。
隐隐约约记忆中出现一团比这烛光炙热千万倍的巨大火球,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一个身影,将他重重淹没。
被火烧灼,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伸出手指,向着那一团金光靠过去。
“陛下!”一声尖叫忽然想起。我吓得肝儿一颤,收回手来。
苏筱小步跑过来,茶壶差点被他扔出去。他跪在我面前,面现不忍,“陛下,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告诉老奴吧,这火就连人类都不敢碰,您何必自损龙体啊!!!”
我却有点儿晕了,“朕什么时候‘自损龙体’了?”
他被我的态度搞得有点儿糊涂,“刚才,老奴要是晚来一步,您不就要自焚了吗?”
我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搞了半天这帮从来没有接触过火的鲛人,以为这东西一碰就死。
苏筱被我搞得神情都有点儿惊恐了,他仰面看着我,满脸都是担心。他说,“陛下,老奴这二百年来跟着您,知道您还是放不开以前的事儿…可…”
他可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下文,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侍官,今天突然要跟我谈“以前”。
我盯着那团烛火,跟他说,“苏筱,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苏筱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映在火光中,显得更加苍老。他嗫嚅半晌,终于扣了一个头下去,“老奴多嘴,陛下恕罪。”
我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老迈的样子,我忽然发觉这个人已经跟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了。原本我是打算换掉他的,可南北之战结束后,忽然觉得,换不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把他“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可现在,真的应该开始考虑让他退休了。
“朕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你下去吧。”
他眉间皱了两下,却仍然说道,“陛下,自从见了新轩辕帝,您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大典之后,您真的会回去么?”
这老头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为他岁数大了,我就不会罚他了?
我伸出手,一团白光从指尖弹射而出,苏筱的身体仿佛受了重击,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他咳了两声,连忙爬起来,低着头跪着。
我遥遥看着他,他的问题还残留在我耳边。
真的会回去么?
当然,我当然要回去。不回去做什么?
“滚出去。”我轻轻地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倒回床上。
结果却是无眠到天明。
这天是太阳历五月十二日,整个长安城都炸了锅一般,皇城之前的大片空地上更是站满了民众,因为在新帝加冕之后,会登上城楼,这几乎是平民百姓一生中唯一一次目睹皇帝龙颜的机会。
而近日的皇城守备比起往日也越发的森严,重重的守卫横在门前,身后数丈高的城墙仿佛要迎头压下,坚不可摧。
我的车驾自然不会受到阻挡,长驱直入。在最后一道城门处下车,前方就是千秋大殿了。远远看去,入目全是人,穿着朝服的,穿着侍者衣服的,披着战甲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待大典开始。
城门口的侍者大声报出“海王驾到。”我跟着引路的人,穿过人群,登上长阶,进入大殿之内。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千秋大殿。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屋顶很高,高得仿佛苍穹一般,十二根五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上盘着红玉雕出的龙和云,立在大典两侧。最前方有一尊足有五丈高的雕像,雕得是伏羲的样子,绝美的面容,乌黑的发,手中扶着一柄长剑。那剑的样子我十分熟悉,正是我宫中那柄屠魔剑。那柄巨剑竖直地指着地面,剑尖被正前方一张金光灿灿的龙椅挡住。
伏羲,大荒神的挚爱。为了他,原本的创世之神化身为嫘祖降世,将自身分成十二神识后,用其中的第一神识,也就是本体的肉身炼成屠魔剑供他弑魔。算起来,我曾经是大荒神的一部分,可现在看见他的塑像,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任何触动。
大概,也只有第一神识继承了那份刻骨的感情吧?我总觉的,我与大荒神是不同的。
一条长长的红毯通向最前方高台上的龙椅,红毯两侧站着轩辕国的高官贵族。日光从高处的雕花窗照射进来,交织成密密匝匝的网。
我被引向高台。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缃黄色侍僧袍,头戴同色帽冠的人,双眼微合,宝相庄严,想来应该是轩辕国的大侍僧了。
同那人行了颔首之礼,我就坐到高台一侧的椅子上,等待。
这时候我感到一阵视线刺过来,微微转头,却看到了下方的庄珂。此时他已经没有看我了,正和几名大臣说着话。
似乎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不出片刻,礼乐声就开始轰隆隆响起。
殿上群臣肃立,雄壮的乐声仿佛从地底传来,空气也在震颤。遥遥的,大门处迷蒙的白光中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但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年少的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的长发高高束起,打着优雅的卷垂坠而下,身上是金龙纹大红锦袍,后摆极长,拖在身后,衬得他整个人比平时更添几分艳色。
殿中仪式安静至极,每个人都无法把目光从那样一个绝美的少年身上移开,但碍于身份,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
这么些居心叵测的目光,在我心里点起一股无名的火。我忍不住想着,如果他不是太子,不是新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然后忽然就有无法忍受的感觉。
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海:这个人欠我的,能让他痛苦的应该也只有我。
别人,谁也不许动他。
他走上高台,半跪于伏羲神像面前。离我那样近,视线却一直没有看过来。
大侍僧开始宣读冗长的颂文,礼乐声也渐渐变得轻柔。他双手合十胸前,跟着大侍僧的引导,向伏羲宣誓尽毕生之力捍卫轩辕天下。
可是在所有规定好的誓言都说完之后,他却没有停,自己加了几句话进去。他的声音洪亮而坚毅,就像从前一样好听,“我轩辕剪缨以黄帝之血起誓,三十年内,必要重振我轩辕雄威,重现两百年前皇祖岚无阙所创之辉煌,重夺大荒霸主之位。若违此誓,则死后不入皇陵,遭万世唾骂!”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不似他以往的荏弱,那一刻他眸中的灿灿光芒只有站在他斜前方的我看见了,那连骄阳都压不住的傲气,仿佛又让我看到那唱月苑中石桥之上遗世独立的身影。
群臣都被他的誓言鼓舞了起来,一张张的脸上都隐隐有了激动之色,他们高喊着,“轩辕万岁!!轩辕万岁!!”仿佛要把压抑了百年的闷气都喊出来一样。这喊声把礼乐都盖了过去,一直传到殿外,渐渐的,殿外的人也开始高喊起来,声势浩大得要把天都掀了。
而位于群臣之首的庄珂,却微微眯起眼睛。
他该是察觉到危险了,这少年,并不如他想像中柔弱。
我暗暗运气听螺之术,声潮从喉底涌出,混在这震天的喊声里,几不可闻。但这是没关系的,因为这声音,不需要让人听见。
不多时,我听到两声纯澈的鸣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在回应着我。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并且喊了出来,“极乐鸟!!!”
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渐渐的,所有喊声都止歇了,只剩下那落珠相碰的鸣叫,仿佛一曲吟唱快乐的歌谣。倏然间,殿外一片喧哗,正当每个人都觉得奇怪时,数道彩虹般的身影掠入大殿之中,优雅地上下翩跹着,相互追逐。
五只极乐鸟抖着长长的尾羽,在千秋大殿之中舞蹈,仿佛五个神界中降下的仙子。彩虹双翼上流光飞舞,如梦似幻。
赞叹声,抽气声,低叫声不绝于耳,他们呆呆望着这一生也难见的灵物,就这样掠过所有人头顶。
“千载奇景!千载奇景啊!!!新皇万岁!!!新皇万岁!!!”
这声音像一块扔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止是波纹,而是千重的巨浪。在极乐鸟灵动美妙的歌声里,在殿内殿外群臣甚至是皇城外百姓的高呼万岁中,剪缨缓缓坐在皇座之上,大侍僧手捧垂满珍珠链的皇冕,庄重地戴到他的头上。
十五岁的少年,终于成了一国之主。
相信今天在他一番振奋人心的誓言,以及我“伪造”出的千年奇景之后,他的皇威该是立了一半了吧?
看这庄珂,还能横行霸道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我看向庄珂,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那样阴翳的目光,似乎是察觉到我做了什么。
我冲他和蔼一笑。
剪缨端严地再次站起,脚下的朝臣齐齐跪下,叩见新皇。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我和他是站着的。
这个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黑幽幽的眸子望向我,嘴角微微上翘,轻轻点了下头。
我一时竟有些呆愣。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步下阶梯,一路走出大殿。朝臣和侍官都整齐地跟在他身后,陪同他穿过那片宽阔的广场,最后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拜。
我没有跟着出去,但听说那天,所有百姓都折服在少年皇帝绝世的风华之中,整个长安都因为他而沸腾。
而我则提早回到锦霞馆,苏筱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当日便要离开。
坐在车驾中,四面的帘幕都关得紧紧的,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轮碾压石子声。
已经出了长安,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靠在车壁上,忽然觉得四下是那样寂静,寂静得没有半丝生息。
这才是我的生活,死一般寂静的生活。
这才是正常的。
来过了,也见过了;知道了,就行了。
或许,回去之后,我应该娶个皇后什么的?
……还是算了,我这个样子,这不是害了人家闺女么。
早知道就不应该同意小髅娶妻,反正男的也能当皇后,直接把他给绑了架上去就行了,也省得那帮大臣老来唠叨我。
穿过这一片树林,前方不远就是漱翠城。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边烧着一片妃色晚霞,几只乌鹊的影子在慢慢移动着,一片安静宁和。
我却突然一阵心慌。
不是普通的心跳加速,而是一种被挤压一般的痛感,带着几分警告一般的酸涩,仿佛有什么我绝不希望发生的事将要发生了一般。
起初我以为只是累了,可这惶惶然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我无法忽略的地步。
“停车!”
车马应声而停,苏筱在外面问,“陛下?”
“朕累了,休息一会儿。”
“是……”
一下车,我便走到离车队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苏筱跟在身后。
“去把无悲叫来。啊,还有,绢笔伺候。”我低声说。
苏筱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去找人了。我则原地踱了几步,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感觉。
“陛下,无悲带到。”
那侍卫憨憨地低着头,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我接过绢笔,贴在树上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苏筱,“朕和无悲有要紧事处理,你等先行回去,把这个交给泷鲸。”
苏筱脸都青了,大惊地看着我,“陛下!”
“朕没有回去这件事,不可外传,这一路上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朕不在车里。”我说着,看了看队伍里一个头发浅的发白的不起眼侍卫,“可以让他先冒充成朕。”
苏筱一下子跪下了,声音里全是哀求,“陛下,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一个人留在陆地上啊!!!”
“朕意已决。有无悲跟着朕,朕又有神力在,不会有事。”现在一定得先安抚住他,我放柔神色,扶起他,“我会尽快回去,放心。”
见我把自称改了,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反应过来之后,还是不停哀求我不要这样。
我却没时间跟他说了,冲无悲使了个眼色,转身往树林深处走过去。没想到苏筱竟然扑过来一下子拉住了我的下摆。
“陛下,不可啊!海国的子民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我皱起眉,低喝,“放开!”
“陛下!”
“如果海国有急事,就叫泷鲸传信给朕,朕立刻就会回去!”
说完,我用手扯开衣袍,快速离开。苏筱没有再追上来。
下车的地方离赋杨镇不远,无悲去偷了两件带兜帽的斗篷,用来遮住头发和耳朵。无悲的眼睛是深棕色,看起来像个人,我就让他去买了两匹马,然后全力冲回京城。
总算险险擦着关城门的时间进了城。
入城后我便直奔皇城。今日因为是新帝登基,所以街上很是热闹,跟过年一样。皇城中不时有烟火窜上天空,绽放成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无悲带着我跃入城墙,从一座座屋顶上“飞”过,耳边呼呼的风声,都弄得我心烦意乱。
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不断催促着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到了未央宫。
不知为何,一向守卫森严的院子里,这回竟然没有一个侍卫。
我心下一抖。
入苑之前,我特意查看了一下,发现未央宫的外面就是一片池塘,黑夜中看起来,竟然是深不见底。
我们跃入苑中,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未央宫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光,还有……人声!
我凑近一扇没关紧的窗,从窗缝往里看。
是庄珂!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脸色有些潮红,目光中的阴狠暴戾再无丝毫掩饰,直直射向他面前的少年。
剪缨全身戒备地望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你以为那个海王真的救得了你?!哈!!”他的面目渐渐有些狰狞起来,语气嚣张至极,“别说你,就是那个海王,哼,别看他现在这么不可一世,早晚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身边的无悲倒吸一口冷气,有些紧张地看向我。
我生生压下想把这男人阉了再喂鲨鱼的念头,毕竟用神力杀他的话,这件事儿就不止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而是鲛人与人类的问题。而且现在杀了他,轩辕必会大乱。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苑子的布局。大门就在正前方,外面就是那片池塘。
此时屋中又有变化,庄珂竟然大步往前,一把揪住剪缨的胳膊,把他甩向床榻。那少年闷哼一声,倒在床上,我却发现他的手悄悄伸入了枕头下面。
不知道是哪一段记忆突然插入脑海。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灭顶一般的恨意,从枕下掏出那并不锋利的瓷片,狠狠划开身上人的喉咙。血涌入眼中,沙沙的疼,漫天漫地都是红的。
心下忽然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我摇摇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外,用只有鲛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同无悲说,“一会儿朕把庄珂引走,你把那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明日再来找朕。”
无悲震惊的睁大眼睛,直觉性地摇着头,“不行不行,陛下您怎么办?!”
“外面有一处池塘,朕会躲在那里。”庄珂以为我们已经到达漱翠城了,不会想到到水中查看。
我不给无悲反应的时间,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快步走到院门处,面向未央宫。我将神力灌注在手腕上,狠狠掷出那柄匕首。
不多时,殿中便响起一声暴喝,“谁!”
在他推开门的一霎那,我便转身,故意让他看到我的背影,然后尽全力冲向那池塘。在入水的一瞬间念出咒文,把水面上的波动都压制下来。
这池塘果真相当深,低下长着几丛长长的水草。我沉入池底,望着上方,庄珂在水面上看了看,模模糊糊喊着什么,不多时便来了一大群侍卫。
现在,无悲应该已经把剪缨带出去了。
岸上忽然灯火通明起来,很多队士兵跑来跑去的,想是剪缨失踪的事儿已经被发现。
我安下心来,化出鱼尾,四处查看一番。这池塘中有隐隐的水流,都是往一个方向的,莫非,这水竟然是活的?
真是天助我也。
没有什么光,我在池塘的壁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用铁丝铸成的网,水流便从这里而来。用力撼了撼,倒是挺结实的。
此刻用神力强行打开,可能会有声响,我便只好守在这里,等着岸上的火光远去。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岸上的人声,模模糊糊的传来。我一个人坐着,坐着,脑子里嘈嘈杂杂闪过很多东西,可是什么也抓不住。
苏筱还真是说对了,我到底还是没有按时回去。
罢了,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吧。当初我在南王朝的时候,如果也能有人这么救我,现在一切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那样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我终于明白,自个儿能依靠的,只有自个儿。
要不是如此,我也当不上海王,可能现在还是一个白痴小子。
将近天明之时,岸上才渐渐安静下来。我用神力击穿那道铁网,顺着水流来的方向游。网后面是一个洞,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我游在其中,连头都不能抬,也不可以转身。前方没有光亮,游了很久,也看不到尽头。黑暗凝固成干涸的硬块,从四面八方向着我拥挤过来。
恍惚中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永远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是不是我就要被困在这片黑暗里,再也出不去了?
是不是我就要一个人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我用力掴了自个儿一巴掌,把脑子打醒,加快游动的速度。
可是这时候我又开始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叫我的名字。仿佛是洛卿。
不,不是,好像是另一个人。另外一个有着琥珀色眸子的人。他的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念出来过了。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灵枢?
到了最后,竟然又有些像一个老人的声音,慈爱而温暖。
那个老人是谁呢?很久很久以前,我确实是认识一位老人的。
可他是谁呢?
他叫什么呢?
我又叫什么呢?
忽然开始害怕起来,这无尽的黑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就在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前方终于有了亮光。我像饿了七天的难民突然看见一只红烧鸡一样冲了过去,眼前一阵明亮,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一阵之后,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四周都是一片凝碧,头顶上有粼粼晃动的阳光。我慢慢浮上去,钻出海面。
岸上的垂柳挥动着柔韧的枝条,绿草茵然,野花成霞。清晨的空气湿润而冰凉,薄雾还没有散,官道上没有人烟。
这竟然是长安城外的护城河?
我积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顿时全部泄了出来,放松地躺在水面上,忽然发觉阳光果然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休息了一会儿,我开始用听螺术搜寻无悲的位置。他现在应该还在皇城附近,应该能感觉到我在找他。
他们…现在好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感觉到了我,正在回应我。
我停止了搜寻,让他自己来找。现在实在是有点儿累,不想走动。
不多时无悲就出现了,剪缨没有跟在他身边,大概被藏在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带着我到了郊外一片树林之中,我有点儿慌了,“你把他一个人留在林子里?!”
无悲惶恐地看着我,“属下知错!属下只是觉得树上很安全,所以就…”
“树上?”我正说着,他指指头上。我抬头一看,见剪缨正坐在树杈上,微微低着头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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