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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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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我身后的中年妇女一把抓住我的短褂,道:“大侠救我!”

  我转身对她道:“这位大婶稍安勿躁,本爷这就为你伸冤抱屈。”

  那官吏横眉冷对,道:“让开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抓了!”

  我没让,于是,便连我一起抓了。我看着枷锁落上我的双腕,挑了挑眉。

  我的那群侍卫们胡须都吹了起来,不过幸好,被陆公公一脸风淡云轻地拦住。如今蕲州知府也该从皇城那里,城外驿站处,知晓了天巡路线的变化。可他再人情练达,想要摆阵接驾,可惜如今我车鸾衣饰中乍看之下,并不打眼,倒看他如何取舍。

  往县衙走的时候,我问身后的苏起:“你怎么跟过来了?”

  苏起眼神如潭水般深不见底,深深看我,他道:“刚才我从客栈中追出来,看见武爷这般,便问武爷为何要如此,武爷您道,知屋漏者在檐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而大狱无异于草野中之草根,愿知清明下之浊水横流,赖有此耳。起之甚以为是。知浊识清后,终才能激浊扬清。”

  我心下微微地虚了眼。苏起……不……我是说皇兄……我越来越看不透他了。我原以为那一夜可以敲碎他的伪装,以至兰摧玉折,不想却图增了他的壁垒,仿佛我两真当真缱绻羡爱般,陪我南巡,如遣兴陶情。

  至于……我自己为何如此行事,只因于此朝代了解得过于肤浅,实在为我所不能餍足。

  我的热情和力量,皆从上世而来;我的视域目光,亦是从偱上一世的法则。

  对于这一世的现实,那种真正的,血淋淋之现实,我既无深入骨髓的了解,也无振聋发聩的感受。虽然为人,恐惧惊疑,爱恨憎恶,内里一般,换一个世界,于人之本性,亦不可乾坤再造;可那些感性的片段,热情的截面,却是一世所独有。它们太过丰富,让我不忍错过。

  而大狱,往往是一个制度运行状况最好之浓缩。一切肮脏和下流皆蕴含于此。而且,只有艰苦的,血淋淋的体验,才能给人之印象烙上痕迹。南巡的时间短,若需尽量吸取此世纷繁复杂之内容,自然首选大狱。陆公公在外面,我的一干侍卫在外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不过……苏起……

  我心下暗暗挑眉。

  我并非生来的帝王,我曾如秃鹫食肉般舔舐世界上最肮脏的角落,在其中生存,在其中享乐,在其中崛起。可他生来便站在高处,不知为何……

  我和苏起被带到一个阴暗的牢房边,里面全是水,人站进去,到膝盖以上。然后落锁,我的苏起便被锁在其中。\

  没顾一直湿到亵裤的粘腻之感,我看看阴湿的牢顶,对苏起笑道:“起之,你说这关水牢可是天朝哪一条例?”

  苏起平平地道:“无。”

  我笑了。

  过了两个时辰,有一个狱卒过来,他道:“你们两个在里面呆的舒服么?”

  我道:“不太舒服。”

  那狱卒笑道:“你想舒服,却也容易,里面屋里,有高铺子,有桌子,要吃什么,有什么。”说着他进来,解了我和苏起的镣铐,引我们到了北首的一个小门。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另是一个大间,两面摆着几十张铺子,里面注满了人。我挑眉看着狱卒,那狱卒道:“进这个屋子有一定价钱,先花五十吊方才能进屋,再花三十吊,去掉枷锁,再花而是吊,便可在地下打浦,若是要高铺,便要再加三十吊,其余吃菜吃饭,都有价钱,吃一顿算一顿。”

  我点点头道:“这道是公平。”

  那狱卒笑道:“看来倒是遇上了个明白事理的。”

  我续道:“可惜本爷一文钱也没有带。”

  那狱卒一怒,道:“你耍你大爷是不是?”

  我摊摊手。

  于是我和苏起,便被狱卒扔进了另外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虽然没了水,地上是草铺子,可全然是霉味,阴暗的角落中坐满了人。

  我和苏起一进去,他们便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个场景道是比较熟悉的了。难怪那狱卒发怒了要将我扔到这里来。

  其中一个像老大的人开口问道:“小子,有没有什么东西孝敬大爷?”

  他问的是苏起,看来我倒像是给苏起做长工的。

  苏起微微侧了身子,不言。

  于是那几个蹲在角落的便站了起来,向我和苏起围了过来,我迈步站在苏起的前面,将他护在身后。

  不就是欺负新犯人么,手段也老套,斗殴,我以前经历的还少么。

  他们六个人,我一个人。不过我从登基以来,太后娘娘为了避免悲剧重演,每日教一个皇卫中功夫最好的老师傅教导于我,再加上我上一世本来练过搏击,暴力和血腥也是我喜欢的东西,便一直自得其乐,还常常找侍卫们实战演习。

  最后的结果是我以嘴角出血,身上多处青紫的代价,成了这个小小牢房的新牢头。

  苏起怔怔地看着我,我对他安抚笑笑。

  我道:“起之,你没受伤吧?”

  他被我一直护在后面,怎么会受伤?其实么,他吃亏便吃在不会一点拳脚,若是会了,我当时还能成功么。可惜,受伤是男人的勋章,而他并没有这样的勋章。

  他怔怔地看着我。道:“没受伤。”

  那群人给我让了最中间的位置,请教我的名讳,我道:“你们叫我武爷便成了。其实,爷刚进来的时候,在水牢里关了半晌,你们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小胡子歪着被我打斜的嘴道:“武爷,您这就不知道了,您想想啊,这一旦入了大狱,便是官府管的事儿了,不管有罪没罪,必械手足,置水牢,弄的人苦不堪言,然后狱卒一加开导,教人如何取保,出狱居住之类,便是要花点银钱。”

  我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人苦笑一下,道:“我们都是死囚。”

  我诧异道:“这位小哥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那人苦笑一声,道:“爷当死囚便没有出钱的地方么?若是犯人富裕,便找他们亲戚谈,若是犯人穷,边找他们本人谈。好比刘七……”天子努努嘴,指了指角落的一个人,“偷了人家老婆,那是要凌迟处死的。那群家伙就对刘七说了,顺我,就先刺心,否则将你的胳膊都卸光了,心还不死。你说这招狠不很?”

  我点点头。

  却听苏起淡淡地道:“那这岂不是没了王法……”

  另一人嗤笑道:“这位小哥,我看你衣着华丽,是富家子弟吧,这里面的肮脏事,本也不是你能知道的。”

  我道:“也听说,不是有大侠么?大侠愿除暴安良,怎么大侠也不管这样事情么。”

  其中一人嗤笑道:“大侠?大侠是什么?怎么可能斗得过官府?”

  又有一人道:“前阵子于大侠的事情,我倒是知道的。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有一家富户,有一妻一妾,她们两人闹气,结果妻子气病死了,那妻子的兄弟是爱财之人,便告了官府,说人死的不明不白,想敲那富户一笔。官府看那状子上写的是富户,便不由分说,拿进狱中。等那富户交足了钱,这才放人。结果那兄弟贪心不足,硬是把贿赂知府大人的钱讨要了回来,跑了。那富户于是二度进牢房,终于死在了里面。”

  我道:“这又关那位大侠什么事?”

  “至于那位大侠,看着事情蹊跷,便将那富户劫了出来,自以为为民伸冤,可官府却四处榜捉拿那大侠。”

  苏起道:“断案有常,哪里容得如此胡闹?”

  那人笑道:“胡闹?这可不是胡闹。其实么,那告人的状子,于官府,是可准可不准的,准了之后,拿来闻讯,对那富户的申辩,也是可听可不听的。在这件事儿,官府便可以做主,他说准,那便准,他说听,那便听。杵作都是官府的人,验尸这门学问,也没有定论,还不是说怎样便怎样?我还听说,上面的郡里,还嘉奖了知州大人,说他破案神速呢。”

  本来便是如此,这个世上,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合法的,冠冕堂皇地祸害别人的能力,便是官府的本能。官府和民众,在对待这样的问题方面,成本及其不对称。知府所作的事情,都是在执法的旗号下进行的,只要知府大人发句话,国家的暴力机器便按照他的意愿开动起来,并不用知府大人个人破费一文钱,对于上面的审核,他有法医的证据支持,应当说风险极小。知府这种进退自如的处境,便是所谓“官断十条路”案情稍有模糊之处,官员的合法选择权就有十种之多。怎么断都不算错。于进退自如的知府相反。民众的小命却捏在人家手心里。那富户面临着坐牢。丧妾,挨板子,耽误生意,等等一干……

  如今,在这大牢中,却也是一样,犯人在监狱中死去,那叫做瘐毙,官府不用付任何责任。我不禁想,这官府二字,果然厉害的紧,想造原子弹杀人还要花钱。可官府瘐毙几条人命却不掏一文钱,甚至还可以赚一笔丧葬费,赚点囚衣、囚粮、医药还有铺盖钱。如此,一切便在情理之中。

  而如此美妙的是,我便是站在这个官僚体系顶端的人。

  半晌,我忽然诧异道:“这位小哥……怎么如此知晓事情先末?”

  那人苦笑一声,道:“我就是那位大侠。”

  原来,今天那店小二不是狗眼看人低,却真是个好心的。

  微微呼出一口气。

  官府么,勒索老百姓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不需要精心策划。当大侠要断官府的财源时,不可能不遭到官府的反击。官吏们熟悉法律条文,又有权解释这些条文。再加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同情,他们联合起来的反击是既合法,又有力的。而大侠所为,是扰乱社会秩序,是危害国家安全。可见,民众想要申诉,成本太高,一条命的事情。更何况‘大侠’凤毛麟角,官衙们看似不法的敛财行为却安全又放心……其实,即使‘大侠’去上京请命,将事情闹大,我也最多批个研究处理而已,就算派下来了钦差,全州上下一同招待,终还是拿的百姓的钱。

  其实官员们看的明白,百姓的那些伎俩不过如此。再者,于一般百姓而言,一不值得为了些不平之事用几个月的时间,跑几千里路去告状,告状花的钱,还不如直接行贿。二,官吏集团一般会愿意付出极大的代价打掉出头鸟,因为一旦坏了规矩,他们的损失更大。三么,申曲者本来便成功率甚低。于是……民不与官斗,屈死不告状便是明眼人所选了。

  很好。这便是利器,我手中的利器。

  蕲州知府治下之蕲州,倒还真是不错,连牢房中的价钱都如此公道,不漫天要价,这官的的确确是个好官。

  其实么,官就是狼,皇家便是狼群顶端的寄生虫,百姓们低眉顺眼,统治的风险小,收益高。这就好比狼吃羊。

  而我现在担心的是,狼群在羊群的养育下迅速膨胀,大到一定程度,羊群的生长繁殖速度就供不上狼吃了,等羊群缩小的时候,狼的末日也不远了。多少朝代,便是因此而亡。

  羊是狼的生存根本,我知道的很清楚,用世面上的话说,就是“民本”了。这蕲州知府果然是行事得恰到好处,很懂得爱护羊群之意义,也同样很懂得将羊群中有犄角之徒灭杀之艺术。倒是个优秀的天子牧民,该当嘉奖之。

  苏起一直站在阴暗的背光处,看不见神色,我却知道,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身上。

  辱

  明明是阴暗的槛阱之中,可是苏起立在那里,仍然给人清越之感。

  我拍拍身旁的位置:“起之,你要站在那里站一夜么,过来坐着。”

  苏起看了看潮湿的草垫,微微皱了眉。

  烛光很是微弱,光与影在乎乎风声中摇曳,将苏起颀长的身姿扭曲成散落的片段,投射在昏暗的土墙上。

  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和男人的汗液混合在一起,酸丑糜烂。

  狱中的几个死囚都随着我开口而上上下下打量他,其中几个人微微皱了眉。其实苏起这个忤逆我的表情是很好的,如果他真要如此忤逆我下去,我不吝于在众人面前上了他。

  若说我残忍,我倒真不这么认为。我留了他一条命,还有健全的四肢,男人只要活着,就总有翻本的机会,难道这还不算仁慈?我给了他无数的机会,他如今这般难道不是他自己选的么。既然他愿意跟我君明臣贤的演下去,便要有付出点代价的觉悟。我自不是平白无故,于他妄作威福。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继续忤逆我,他缓缓地向我走来,死囚们都盯他瞧,许是猜想我们两人的关系,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从衣饰上来看,苏起好像是主子,可我对他的语气,却又不像。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走过来的时候,挡住了我的光线,我抬眼望他,只看得见他如深潭般的眼眸,在暗夜中微明。

  他来到我的身侧,撩袍坐下,原本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大侠忙又往旁边让了些。

  我一伸臂,就将苏起搂在怀里了,周围投来的目光中有惊诧、有了然,倒是一个也没笑出声来,挺懂规矩的。

  “武爷……这位原来是……”坐在右侧的一个胖子谄笑着向我比比划划。

  我笑了,点点头道:“爷眼光不错吧?”

  “嘿嘿……还真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爷好手腕哪。”

  我的手不住的在苏起身上磨搓揉捏着,笑道:“那是。”说着我探头过去,咬上苏起的嘴唇,他躲避着,挣扎着,我将我的唾液度过去,吮吸着,让津液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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