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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书籍名:《大卫的囚徒》    作者:师小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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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竞楞了楞,眼睛里闪过一抹灰蒙的哀伤,随即又勾起笑容。
“逗你玩的。”他伸手摸摸我的下巴,又拿过毛巾胡乱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松了口气,从桌子上起身,眼睛直朝外看。
“我走了。”楚竞笑着说,“想起来还有点事。”
我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银针似得往地上直扎,芭蕉叶被拍打得弯折了身,水洼坑里的污水四处溅射,整个苍穹,大地都晦涩得融合成一片。
“你拿着伞。”我开口,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回避他的目光。
他捞起傍门的那把伞,打开门,迎着嘈杂的雨幕,又回头看我一眼。
“冬哥,早点睡。”
门悄悄掩上,我站起身来,想热杯牛奶,待打开冰箱却发现只有两罐过了期的牛奶,顿感沮丧,原来没有家,没有亲人,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雨越下越大,天昏地暗,整个房子都似摇摇欲坠,窗子上爬满密密的雨水,慢慢地交织成一张脸,一张藏在我心底的脸,突然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躺在自己爱的人怀里,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周边是暖洋洋的音乐,热融融的咖啡香,还有花猫慵懒的哈欠声,整个世界都是融化在云端里的,幸福沿着时间一点点浸润在我心中。
想着,慢慢摸着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让我霎时回到现实中,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黯淡昏黄的灯,周围似集着两只蛾子。
我坐在凳子上,一直看着那两只蛾子,灰褐色的翅膀像被火烧着一样,在灯光下闪着几道殷红色的缝隙。
我眼睛酸涩,却久久不能进入睡觉,因为孤独,巨大的孤独让我无处可遁,绷直的神经濒临疲倦断裂的边缘,却依旧不能入睡。
几乎每个夜里,我都是这样坐在这里,慢慢等着天际边露出鱼肚白的青光,也只有在破旧的电影院,在光影交叠的荧幕下,躲在帽子下,才能停止思考,彻底地静默地睡去。
我完全被孤独控制了。
又是重复的一天,雨渐渐停了,窗外一小截的阳光照进来,在窗台上打下一个光晕。
我起身,略微伸展僵硬的身子,准备出门买早点。
打开门,意外的是楚竞居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淡淡地问。
他蜷缩着身子,坐在门沿边,一手捏搓着一根皱巴巴的香烟,两眼红肿得厉害。
“冬哥。”他低声,“我只是难过罢了。”
我不去应他,绕过他去买了两份点心,回来的时候他几乎直躺在地上,皮鞋,袜子全褪去,一眼就可以看见那双带着青紫色瘀斑的的脚。
“起来。”我扶起他进屋。
他耷拉着脑袋靠在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将塑料袋里的热豆浆倒在白瓷碗里,又把饭团塞在他嘴里。
他缓缓蠕动双唇,笑笑。
“要是每天这样就好了。”
“什么?”
“每天可以吃到热豆浆和大饭团,和冬哥一起。”
隔着热气袅袅的豆浆,我咬一口饭团,心里没由地发酸,不能否认,我被这样一句普通的话感动,或者说,我被这个早晨,雨后天晴的早晨感动了,因为有豆浆,有饭团,还有人陪着我。
食物的香气,生活的热气悄然地感染了我。
我再咬一口饭团,抬起头,朝他笑笑。
“吃吧,别凉了。”
我终于还是妥协了,让楚竞进入了我的生活。
他几乎每天都来找我,和我一起吃饭,说话,每次来的时候怀里都揣着热腾腾的烤饼。一到月底,他的兴致更高,拉着我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东西,到了超市,又总是挑我喜欢的东西吃。
也常常地带些酱鸭,鱼干,蔬菜,水果给我。
“我爷爷准备的,说也给你带份。”他骑着单车,车把上照例挂着一只油亮的酱鸭。
我接过东西。
“我爷爷总说你好。”他笑着,“总念叨着你。”
“说我过几天会去看他。”
“他可希望你天天去。”
我笑笑。
“我和他说了。”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捞起桌子上的葡萄往嘴里塞,“我说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我收拾着那只酱鸭,只是笑。
“笑什么?”他起身来到我身边,剥好葡萄送到我嘴里,“不信?我真说了,他老人家也没反对,只是笑。”
“他当你开玩笑呢。”我说。
“以后他会明白的。”
“你别乱来,他年纪那么大,你别再惹出事,让他安心点。”我顿了顿,忽略心里的异样,“再说,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别轻易说这几个字。”
“又来了,你怎么这么悲观?”他伸手来搔我痒。
“别闹。”我正拿着刀切着肉,脖子一痒,扭过头去,又继续道,“不是悲观,是客观,客观上没什么一辈子的事情。”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吃着葡萄。
我知道他心里是有些疙瘩的,我早和他申明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未来,所以也不需要什么承诺,只是活在当下,我也明确告诉过他,接受他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孤独。
他当时没心没肺地答应,但从后来的日子看来,他还是持着天真单纯的观点,认为只要有爱铁树也能开出花。
我们之间始终没有跨越那个界限,没有亲密的抚摸,没有彼此的宣泄,更不要提真正的肉体关系。
“喂。”他眯着眼睛凑近我,“你看,我的眼睛进灰了,帮我吹吹。”
我撑开他的眼皮,使劲一吹,他轻笑出来。
“好了?”
“恩。”他继续揉着眼睛。
我细细看他,他那张青涩的脸上大多时间是充满孩子气的顽皮神情,常常会挤眉弄眼,吐弄舌头逗我。
只是前额近太阳穴那条淡淡的疤痕烙印让我有些不忍目睹。
“还痛吗?”我轻轻摸着那条疤。
“早不痛了,有疤好,有男人味。”他笑笑,“而且还是个军功章。”
“什么?”
“那年我喜欢上我们道上一大哥的女人。”他皮笑肉不笑,“其实是那娘们勾的我,没把持住就掉进去了,结果那大哥在我和那娘们的脸色都画了两刀子,然后扔进了江里。”
“那你怎么回来的?”我大惊。
“我从小游泳特好,死死抓住一乌篷船的链子,一直到江对面。”他呼了口气,“总算是保了这条命。”
“那女人呢?”我问。
“不知道,应该是死了。”他边说边找来镜子,端在手里瞧,“只是可惜了我这张帅脸,要有钱了,我也去整整。”
“整什么,就留在那,活当一个教训。”我苦笑。
“别啊,冬哥,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过来靠着我,“冬哥,你呢?你是为什么进的号子啊,从没和我讲过。”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钻进阵阵痛楚,瞟瞟手里切肉的刀。
“用刀子刺了人。”
“真的啊?”他大嚷,“冬哥,说实在的,我真不信,你看你收拾个酱鸭都巍颤颤的。”
我笑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哪里得罪你了?我知道砍人的滋味,不到恨之入骨也砍不下去。”
我顿了顿手,轻轻地低喃:
“本能吧。”
“本能?什么本能?”他继续追问。
“别提了,都过去了。”我摆摆手。
“和我说说嘛。”他笑着,“冬哥,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我一直很避讳这个问题,因为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漫长的等待,耗尽的时间,无边的赎罪,暴戾的凌虐,全是因为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刀。
我屏息敛气,点点头。
“算了,别想了,冬哥。”他伸手来搂我的脖子,“我不问了。”
“你以后别和我似的,走上这么条路。”我看他,“对生活积极点,想想你爷爷,想想你脸上的这条疤。”
“嘿嘿。”他又眨眨眼,“我也算是命大,都说被扔到二桥下的孤城河里是活不了的,因为那幽魂多,阴气重,即使水浅泥多也是死命一条,瞧我,不还是活着回来了?”
“你再胡说。”我瞪他。
“还说那条河里全是断指断臂,还有眼珠子。”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那你还真是命大。”我微微嘲讽。
“那是。”他笑得更狂。
我不语。
“好了,我说着玩的,以后都听你的,好好过日子,不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他又作乖巧状。
“别向我保证,向自己保证。”
“好好好。”他举起三只指头起誓,“你相信了吧。”
“希望你别本性难移。”
“不会的,为了冬哥你我也不会了,我会好好修车,好好赚钱,我要养你的。”
“我不需要你养。”我笑笑,“你顾着自己和爷爷就好。”
“这怎么行?我说过要宠你的,你就乖乖地让我养。”
我无奈地笑笑,他又扑过来俯在我身上。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夏秋冬,兰香,蝉噪,梧桐,莹雪,四季轮回,转眼就两年过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散淡的节奏,每天清晨和楚竞一起去馄饨摊吃早点,沿着河走,看着河边须鬓皓然的老人听着广播晨练,风韵犹存的妇女对着河面梳理头发,穿着虎头鞋的小孩子捧着小人画坐在树下转着眼睛看。
一抬头,白墙黑瓦,飞檐纱窗,天空是湛蓝的,近处,远处都是二胡幽幽的声音,时而苍凉,时而明快。
我和楚竞一直保持着两年前的关系,没有跨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他似乎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是夜晚灯火通明的一扇窗。
他近年来工作很顺利,在修车行学了个饱,得到老板赏识,荷包渐渐鼓起来,在邻里邻外间的口碑也渐佳,爷爷很高兴,一个劲说他长大了。
难得的是,他对我依然很好,他的好是粗中带细的,免不了一些幼稚的痕迹,却深深打动了我。
时间果然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想起很多年前,年少时的承诺,年少时的狂热,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现在想来,却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虽揩不去,也不怎么鲜明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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