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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

书籍名:《追寻生命的意义》    作者:维克多·E·弗兰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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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集中营生活里,这种贫弱的欢娱,为大伙儿提供了消极的快乐--也就是叔本华所说的"苦中作乐"(freedom from suffering)--然而就连这种快乐,也是相对性的。真正的快乐(即使是细微的).可以说几乎没有。记得我有一次曾经草拟一张《快乐明细表》,结果发现,在过去好几个星期中,我总共只有两次快乐的经验。其中一次是这样的:我从工地回来后,苦等良久,终能进入厨房,并且被分发到由冯姓伙夫(也是俘虏)主勺的队伍里。冯伙夫站在一个大锅后,接过每个俘虏递上去的碗,一一盛上汤,众俘虏则一一迅速离开。这人是唯一不看情面、一视同仁、分汤公正的伙夫。他对自己的好友或乡亲,并不会特加关照,为他们捞出锅底的马锋薯,而叫其他人喝薄稀稀的汤。
  不过,我无意责怪那些特别关照自己人的俘虏。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谁能苛责别人袒护自己的朋友呢!一个人除非在相同情况下也能够作到绝对的公正无私,否则无权去判断别人。
119 救命仙丹
  19 救命仙丹
  我恢复正常生活(即重获自由)很久以后,一位友人拿了张画刊给我看,上面登了几帧照片,全是集中营俘虏挤躺在木板床上.眼光呆滞地盯着一名访客的镜头。"很可怕,不是吗?那种呆滞的表情底下,隐含了多少恐怖啊!"
  "怎么说呢?"我问着,因为我的确不懂得他的意思,也因为在那时候,我仿佛重又身临其中:早上五点正,天色仍一片漆黑,我躺在一间土屋里的硬板床上,同其他约七十名与我一样"受到照顾"的难友挤在一起。我们病了,不必离营做工,不必出操受罚,却可以整天躺在屋里打盹,等着每天照例要分发的面包(当然,病人的份量较少)和汤(病人的汤不仅较稀,量也大减)。虽然事事不算如意,我们却心满意足,衷心快慰。试想,当我们彼此缩在一起,以防暖气外泄;当我们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愿一动,屋外的集合场上,却传来尖锐的哨声与吆喝声。值夜班的俘虏刚从工地回来,正等着点名。我们的房门被推开了,风雪长驱直入,一名筋疲力竭的难友满身雪泥,一拐一拐地闯进来,正打算坐下来休息几分钟,可惜却被资深的舍监给撵了出去。在病人营舍,病人尚在接受检验的期间,陌生人是严禁入内的。当时,我多么替那家伙难过,又多么庆幸自己生了病,可以躲在屋里打盹啊!能够在病人营区呆个两天,甚至还可能再多呆几天--这不啻是救命仙丹哩!
  我一看到画刊上那些照片,这一切记忆全又浮上脑海。经我解释过后,友人才了解我何以不觉得那帧照片有何恐怖之处。毕竟,照片中的人可能根本就不觉得难受呢!
  在病人营舍的第四天,我才刚被分派去值夜班,主任医官就冲进来,请我以自愿方式,前往斑疹伤寒病人区,负责医疗工作。我不顾好友的苦劝,不顾没有一位同业愿效此劳的事实,而决定前往。我知道我在工作队里,必然不久于人世;然而我如果非死不可,总得让自己死得有点意义。我想,我与其茫无目的地苟活,或与其在生产不力的劳动中拖延至死,还不如以医生的身份帮助难友而死去。这种死,我觉得有价值多了。
  我这只是权衡轻重而已,并不算什么奉献牺牲。不过,卫生队那位准尉军官却偷偷叫人特别照顾两名自愿到斑疹伤寒营服务的医生。我们一副虚弱模样.使得他生怕自己手上又多了两具尸体,而不是两名医生。
120 独处的渴望
  20 独处的渴望
 前曾提到,在集中营里,任何事只要与生存活命没有关系,就没有价值。为了活命,营中人不惜作一切牺牲。但这势必威胁到他向所秉持的理念与价值,因而使他陷入精神的惶乱中,尝到价值失落的痛苦。生活在集中营这草菅人命、夺人心志、蔑视人性尊严、视人如待戮牲口(不过却打算榨尽他最后一滴劳力)的世界里,如果不尽力抗拒这种价值失落的痛苦.努力为自己保留一点自尊,终将丧失生而为人,具育独特心智、独特内在自由及个人价值的意识。当其时,你会认为自己不过是一大群人当中的一个;你的存在将退化到与禽兽无异的地步。事实上,集中营大多数的俘虏就是这样:一大群人,像羊群一样任人随意驱赶,毫无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而一小撮无赖,则由四面八方密切监视,并以各种酷虐手段任加折磨。他们不断地驱赶羊群,并以吆喝、踢打、棍击来指示方向;至于我们这群蠢羊,则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两件事:如何躲避恶狗与如何挣取一点食物。
  羊总是胆怯地挤入羊群中央,我们也一样。每个人都努力往队伍的中心挤,一则比较能避免挨揍(警卫总是在队伍的前后及两侧走着),再则也可以避风。因此,拚命挤进队伍里头,其实就是为了自卫。在队伍里如此,在其他时候亦然。我们总是努力服膺自卫的第一要规,不要显得与众不同!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尽力避免引起挺进队员的注意。
  当然,如果可能,甚至如果有需要,也该离开群众。大家都知道,在团体生活当中,如果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人很可能极端渴望离开团体--即使只是离开一下。营中俘虏很渴望独处,也渴望一个人静下来想想。他企盼孤独、企盼隐私,然而不见得能偿宿愿。我在转到所谓的"休养营"(rest-camp)以后,就碰上了难得的运气,有了每次约五分钟之久的独处时间。我工作的那间土屋(里头住了五十名高烧昏迷的病人)后面,靠近双层铁丝网的地方,有个安静的角落,在那里有人用几根木条和树枝,临时搭了个帐篷,权充太平间(营里每天平均有六个人死亡)。那儿还有个坑口,和自来水管相通。我只要没事,就坐在木质的坑口盖上,呆望着缀满鲜花的山坡和铁丝网交错下的蓝蓝远山。我幽幽地梦想着,思绪飘向了北方和东北方,搜寻着记忆中的家园。然而,我举目眺望,但见浮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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