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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追寻生命的意义》    作者:维克多·E·弗兰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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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被赶到另一个房间剃毛,不惟头发、胡须都要剃掉,连身上任何部位的毛也得剃个精光。接下来便是到淋浴间.大伙儿再度排队。此时,每个人几已面貌全非,彼此间差不多都认不出来了。差可告慰的是,有些人发觉莲蓬头上的确有水滴下来。
等候淋浴时,全身的赤裸,使得我们认清了一个事实:此际,我们除了这光秃秃的一身,的的确确是一无所有了;就连身上的毛发,也已经被剃除净尽,仅余这赤裸光溜的身体。我们还有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可以同过去的生活产生关连呢?我个人,还有一副眼镜和一条皮带,可是隔没多久,我就不得不用皮带去换取一片面包了。拥有疝气带的,倒是多了一样值得庆幸的东西。当晚,管理我们那间茅舍的资深俘虏在致词欢迎我们的时候,就严正地警告说,如果有谁胆敢把钱钞或珠宝缝进疝气带内,他一定会亲手把那个家伙吊到屋梁上。说着,他指了指上头那根横梁,并且骄傲地说他资格老,按营规他有权这么做。
  说到鞋子,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我们虽然有权保留鞋子,但拥有适脚鞋的人,最后都不能不予以放弃,换来一双不适脚的。更苦恼的是,有些俘虏听从了资深俘虏在休息室内的善意忠告(表面上似乎是善意的),便把过膝长统靴的上半截切掉,并用肥皂涂去切痕,借以掩饰。可是,挺进队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招,因此每个有嫌疑的俘虏都被叫到隔壁一间小屋里。不久,皮鞭的呼啸声和挨打者的号叫声隔墙传来,而且持续了好一阵子。
  某些人心中尚存的几个幻想,就这样逐一归于破灭。意外的是,大多数人心头渐渐滋生出一股顽强的幽默感。我们知道,除了这可笑的赤裸之身,我们已别无他物可供丧失。当莲蓬头开始喷水,我们全都努力地寻开心,努力开自已和彼此间的玩笑。毕竟,莲蓬头总算还喷得出水来哩!
  除了那股奇特的幽默感,我们的心头另外还蟠踞着一种感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我以前也体验过,那是我碰到某种奇特境遇时的一个基本反应。每当我遭逢意外,处境危险,在紧要关头之中,我所感到的只是好奇。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全身生还,或者负伤而归。
 即使在奥斯维辛,冷静的好奇心仍然凌驾一切,使得理智能超越周遭的环境,进而以客观的眼光看待周遭。在当时,培养这种心境,是为了保护自已。我们急于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后果又会怎样。譬如,当我们淋浴完毕,身体赤裸而还湿漉漉的,却要站在户外忍受着晚秋刺骨的寒意;当其时,每个人对下一个“节目”就十分好奇。往后几天,这种好奇渐渐转变成惊讶: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感冒。
  大凡新到的俘虏,总有一箩筐类似的惊奇等着他去发掘。如果他是医科出身的,那他一定最先发现教科书全是在扯谎!譬如,我就记得教科书上说过:人如果每天没有睡满一定的钟点数,就活不下去。这真是大谬不然。过去,我一直深信有些事我就是办不到或无法适应:比如,我没有某样东西就睡不着,我没法跟某种人或某种现象共处于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在奥斯维辛的第一晚,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们睡的是一层层搭架起来的硬木板床。每张床宽约六尺半到八尺,却挤了九条大汉,而且九个人分盖两条毯子。当然,我们只能侧卧且彼此紧挨着身子。这样倒有个好处,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
 按规定,鞋子是不准带上床的,不过,有些人还是偷偷把沾满泥垢的臭鞋垫在头下当枕头,免得使都快脱臼了的手臂还要为“曲肱而枕之”而受罪。怪的是,睡神依旧光临,让大家在黑甜的梦乡里得到几个小时的解脱。
 还有些我们居然都能忍受的境遇,也值得一提。我们无法刷牙,维生素又严重缺乏,奇的是,每个人的牙龈反而远比以前健康。同一件衬衫,我们得穿上半年,直到毫无衬衫样为止。由于水管冻结,我们常常一连好几天不能洗澡(即连局部冲洗也不行),然而手上擦伤发炎之处,却不因为工作得满手污垢而化脓(当然,冻疮则又另当别论)。还有像浅眠易醒者,以前只要隔壁稍有轻响,立刻会惊醒过来,如今身边紧挨着一个鼾声如雷的家伙,却睡得香甜万分,丝毫不受干扰。
陀斯妥耶夫斯基曾断言;人无论任何境遇,都适应得了。现在,如果有人问我这句话究竟对不对,我会说,“对!人什么都适应得了,不过别问我怎么适应的。”只可惜,心理学研究目前还没进展到那个地步;我们俘虏在当时,也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当时,我们仍处在心理反应的第一阶段。
  每个人差不多都有过自杀的念头(即使为时十分短暂)。这是由于境遇的无望,无时无之无日无之的死亡威胁,以及目睹他人惨死的惊惧使然。我基于个人的信念(这容我稍后再述),在营中的第一晚就私下作了个坚决的许诺:我决不去“碰铁丝网”。“碰铁丝网”是集中营里流行的一句话,意指最常见最普遍的自杀办法——去碰充有电流的带钩铁丝网篱笆。我下这个决心,并不算太困难。自杀可以说毫无意义,因为,一般的俘虏只要客观地估计.且算好一切可能的良机,都会发觉活命的指望极其渺茫。他无法自信能通过连番的淘汰,因为通得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奥斯维辛的俘虏在满怀惊骇的第一阶段当中并不怕死,经历过最初几天之后,连煤气间的恐怖也不足畏了。(注:这里是否少译了一句“毕竟,煤气间省了他自杀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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