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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书籍名:《十亿消费者》    作者:James McGreg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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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原本是从北京飞往沿海城市福州的一次常规飞行。航空公司是一家新成立的国有公司,飞机也是新进口的。但乘务组兴奋有余、专业不足,让我觉得这次飞行一点儿也不常规。服务员们在前排嘻笑打闹,急急忙忙地收拢要带回家的大包小包,里面都是多出来的航空餐当中最好的东西。驾驶员舱门在整个飞行期间一直都开着。飞行师会走出来在前排打个小盹。
  终于要降落了。脚下郁郁葱葱的绿色大地和星罗密布的农舍和猪圈,离我们越来越近。飞机开始转向,对准正在迅速接近的跑道,两名空乘站在正副飞行员的身后,准备如同冲浪一般把飞机降落到跑道上。突然,当我们距离布满了橡胶轮胎擦痕的跑道不足50英尺的时候,飞行员猛地一把把操纵杆推了上去。引擎尖叫起来,飞机急速爬升。有意思的是,两名空乘都没有载跟头,但她们都踉踉跄跄的回到了座位上,一脸惊恐。飞机升上去,盘旋,再次对准跑道。这次我听到了起落架放下时发出的独特的吱吱声,并感到轮子阻挡气流时的震动。而前一次降落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这就是我们突然掉头的原因了。
  当我进入航站楼的时候,我在想选择坐火车的人可太明智了。这时我看到墙上的宣传海报,从那一刻起,那幅海报就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它是对中国正在经历的变革的最好阐述,海报上写道:努力实现正常飞行。这正是中国一切努力的重点所在:成为一个正常国家,融入到世界经济中,其国民可以尽情享受他们的财富和快乐,而不必再受政治权力斗争之苦。就像我们的新手空乘们一样,中国在过去的25年中,经历了反复的挫折和腾飞,通过不断的尝试和犯错的改革历程,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的降落还算顺利。
  任何一个西方人都不能忽视中国在全球经济中不断增长的地位。这个国家要养活13亿人口,其消费市场的潜力将超过北美和西欧加在一起的规模。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现在的人均GDP为5000美元,而且每年还在不断提高。它已经超过英国成为世界第四大经济实体。中国消耗了全球25%的铁、30%的水泥,还是全球最大的电子用品市场。外国公司纷至沓来,亦卖亦买。每天签订的外国对华投资平均金额为4.2亿美元。
  从1978年起,邓小平总理开始了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包括利用外国公司和他们的资金、技术和管理能力。今天,中国已经成为制造业大国,它拥有技术复杂的制造工厂,还拥有精力充沛的、聪明的低成本劳动力。但是中国仅允许外国人按照它的条件进来,而这些条件又往往晦涩难懂、相互矛盾、令人困惑。在太多的情况下,法律只有在对中国有利的时候才成为法律。谈判无穷无尽,而最终达成的协议可以立刻就被摈弃。腐败经常成为加快经济车轮的润滑油。在中国,商业往往是在重重帷幕之后、种种密谋之中的交易,至今未变。外国公司自然会担心其中国合作伙伴、客户或供应商会窃取他们的技术、商业机密或直接就从他们口袋里偷钱。共产党领导人和美国以及其它民主国家之间不稳定的关系使得政治成为商业计划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于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政府希望将国内公司转变为全球领先企业,每天都有更多的国际化运作方式被引进中国。但是我依然看到,众多的西方管理者充满信心、飘飘然地来到中国,结果却被他们的中国竞争对手、中国政府或中国合作伙伴碾倒,要么就是陷入不切实际的预期、急躁和缺乏常识中去。中国的商界变革越多,它就越保持不变。作为一名记者,我游历了整个国家,能够坐在前排亲眼看到这一历史大剧的上演。作为一名商人,我曾参与多次权力游戏、复杂谈判和政治阴谋,它们都是这个国家商业中的惯例。
  本书是想向诸位展示 ——而非阐述——在中国经商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没有简单的公式或魔法咒语。只有通过展示那些异常复杂的细节:交易如何达成或破裂;人们如何看待、对待彼此;政治和偏见如何影响预期和结果,我才能够让你了解那些微妙之处,而正是这些微妙之处才使得中国给外国老板们既带来挫折也带来回报。每一章的开始都有简单的人物和背景介绍。接下来在总体概要部分,我将人物和背景放置到适当的场景中。然后整个故事通过平铺直叙展开。最后一部分标题为“这对你意味着什么”,我将解释这一章中发生的事情将如何影响你在中国的经商之路。最后,我希望通过简洁的语言,模仿毛泽东红宝书的形式来总结我自己的一些心得。
  咬文嚼字的人可能会挑书名的毛病:中国现在的人口是13亿。但重要的是“十亿”这个数量级,它代表着广袤而尚未开发的大片市场,无数等待着加入消费洪流的中国人,先行者对赚个盆满钵满的梦想,以及数个世纪以来烙印在外国商人和贸易者脑海中的遍地黄金的宣传和希望。我还希望借此书名向另一位亦是从新闻记者转变成商人的美国同行表示敬意,他就是在上海居住了26年的Carl Crow,Crow在1937年写了《四万万消费者》(400 Million Customers)一书,记叙了关于中国人和在中国作生意的精彩故事和深刻见解,书中的很多内容到今天都是正确的。Crow对中国发自内心深处地尊敬和赞赏,如他所道:“有趣的、恼人的、费解的,以及总是那么可爱的中国人”。我亦有同感。我写本书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和Crow一样,让读者了解那些跨越时间的对在中国做生意的见解和常识,中国人骨子里的思考和行为模式。书中包括了来自学术界的观点、第一手的经验、生动的叙述,以及轻松的幽默,力图将读者真正带入到中国的商业界中去。
  祝您旅途愉快。 James McGregor 2005年于北京
  
开篇:是开端亦是转折
  一只脚尚驻在过去,一只脚已踏入未来——中国是全世界最盛大的开端,也是最伟大的转折。
  我认为在一片西装的海洋中穿一身京剧行头会吸引人们的注意。
  当时是在纽约世界金融中心的一间桃木装饰的会议厅里,面前是几乎所有的道琼斯公司高管,我戴着一顶像银质吊灯一样的帽子,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我的膝盖,绿色和金色镶边的丝绸大褂就像灰姑娘的裙子一样飘逸。
  那是在1994年年初,在为《华尔街日报》年复一年的报道、撰写有关中国的文章后,我刚被任命为日报母公司道琼斯公司在中国的首席业务代表。我的任务是帮助道琼斯在这个一直拒绝外国媒体的国家中立稳脚跟。由于在这方面我尚未做出任何成绩,我没有太多可汇报的。因此当我的同事们在展示炫目的演示文档时,我则两手空空,除了穿着一身包公的戏服,包公是宋朝的一名大官,以清正廉洁而闻名。
  但我手上有一页纸,上面的内容来自中国用来让西方人垂涎欲滴而屡试不爽的营销战略:口袋虽空空入也、欲望却无穷无尽,这就是神秘而充满梦想的十亿中国消费者。这个国度有着奇特的历史——两千多年的皇家统治,然后被共产主义所打断,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焦急、饥渴而又勤奋的民族,他们决意要变得更加富有、在国际社会中取得应有的地位——中国将给全球商界带来巨大的机遇和挑战,其规模和重要性将前无古人。
  我告诉他们在一个共产党依旧热衷于新闻控制和政治宣传的国家,道琼斯要建立其媒体和新闻业务是危险、困难和耗时的。但是我也提醒他们虽然中国领导人依然满嘴是马克思和列宁语录,但他们的行为却关注市场和手段。我说,当邓小平在15年前开始改革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还生活着大量的贫穷中国人——那就是中国。数以千万计旅居海外的华人则有着全世界最进取、最成功的科学家、投资人、工程师、商人和企业大亨。
  “邓小平做的事情并非大脑手术。”我说:“他只是将中国人从徒耗精力的政治斗争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去做最自然而然的事情:关心儿童的教育,关心个人财富的积累,关心建设国家、获得国际尊重,而且永远记住任何敢于公开与政府对抗的人都将在国家稳定的名义下遭到无情镇压。”
  “还有一点,”我继续说:“就像我们在台湾、香港、澳门和摩纳哥所看到的那样,中国人最感兴趣的就是和钱打交道。赌博和财务投机已经深深的烙刻在他们的基因之中。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中国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金融市场,而不是是否。这是道琼斯现在面临的问题,我们必须找到答案。”
  我的策略很有效。在场的所有人,即便是那些认定我是个半疯,也开始被中国的魅力所折服,群情激越。很快,公司电讯服务、数据库、股票指数、电视制作、印刷出版和其它部门的人员就将我包围了。就像对全世界所有的公司一样,中国,对道琼斯来说就是令人激动的商业新疆界,当然也是充满了乐趣和魅力的出差目的地。
  当时我还没有这么想,但我说的是中国是全世界最盛大的开端,也是最伟大的转折。这个国家利用其2000多年的传统,同时又在吸取西方的商业技能和技术,所有的工作都是同时进行又史无前例。这就是中国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
  如果你把中国在过去十几年中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想象成为美国历史中可与之相比的变革,你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国正在经历着19世纪晚期“强盗贵族”时代的原始资本积累;20世纪20年代的投机金融风暴;30年代的农村向城市的迁移;50年代出现的第一辆汽车、第一幢房产、第一件流行服饰、第一批大学教育、第一次家庭度假以及中产阶级消费者;甚至还包括与60年代相似的社会剧变等问题。
  看上去邓小平几乎就是照搬了哈佛商学院的扭转业务教程来制定计划。以下仅仅是一小部分。
  建立紧迫感:这在文化大革命后是容易做到的。共产党必须有所改变,否则就将失去权力。
  组成强有力的指导班子:邓小平任命了一批务实的改革分子,但是也给长征留下来的老干部们保留了刹车制动的权力。
  规划远景:邓小平为这个国家定下了从1980年到2000年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番两翻的目标,这个目标提前四年完成。
  远景宣灌:国有新闻机构日日夜夜都在庆祝已经取得的进步,宣传新的目标。
  新做法的制度化:所有的重要改革工作,从农业到住房到金融到私有化,都在局部实验中进行试点、优化,再推广到全国,并辅之以一整套规章制度。
  公式的另一边是开端,这其中就牵涉到了政府和外国企业。中国需要资金、技术、制造专长、管理技能和海外市场。就像所有的新兴企业一样,中国人经历了疯狂的尝试和错误,每天都在调整,不断复制和修改他人的做法和产品,总是在全速冲刺以第一个进入市场,永远盯着下一个捞一把的机会。
  前往东方的旅程
  我第一次来到中国的时候,正是邓小平的变革开始吸引外界注意的时期。我对亚洲的兴趣始于18岁,当时我是美军在越南的一名步兵。此后,我从部队进入一家新闻学校,然后到洛杉矶的骚乱,然后作为一名记者到华盛顿特区报道国会新闻。一路走来,我的最终目标依然是作为一名记者回到亚洲。因此在1985年,我联系上我的姐姐Lisa,她当时在泰国的难民营工作,我们一起花了6个礼拜的时间作为背包一族在全中国旅行。我们乘坐肮脏、拥挤不堪的火车和汽车走遍全国。我们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但是身边总是挤满了迫切想要锻炼他们在学校学到的英语的中国学生。医生、教授,甚至政府官员都主动做我们的向导,仅仅是为了有说英语的机会,并尽最大的努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当我回到美国后,我坚信中国最终现身世界舞台的过程也是我一生的经济大事。我说服我太太Cathy:台湾 “就像夏威夷”(我从未去过台湾,但是我知道石化工厂比种植菠萝更流行)。于是我们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在1987年初仅带了两个旅行箱便飞到台湾岛,住在一个破旧的基督教女青年会组织里。当时我们这两个成熟的33岁的人的想法是,先学习普通话,然后前往中国大陆。
  在我们抵达台湾的几个月后,《华尔街日报亚洲版》聘用我担任台湾办事处的主管。当时的台湾是记者的黄金时代。战争法被撤销。立法机构中的拳脚相加预示着民主革命的开端。流氓恶霸们建立了庞大的诈骗帝国。股市颷升1800点,然后暴跌。每个人都买了汽车,然后坐在拥堵的交通中发脾气。政府疲于假装一切皆在控制之下。在接下来三年中发生的事情,正是我将在中国再次看到的一次预演。
  1990年《华尔街日报》把我派到北京担任首席代表,当时TM的眼泪依然在中国的脸上流淌。政府正在修补内部的分裂,施行着白色恐怖的压制。到处都弥漫着愤怒,但人们只敢向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倾诉。几乎每个晚上,我都骑车在北京城里游荡,希望能够在身边烟雾弥漫、污染严重的黑暗之中、从那些虚假的信息之后探寻真实的想法。大多数人都害怕与外国人谈话,但我借助于我可爱的一岁女儿 Sally,把她作为开启访谈的敲门砖。中国人喜爱孩子,Sally有着秀兰邓波尔一样的金色卷发,当我把她放在落满灰尘的国营百货商店的柜台上,或是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很容易就能吸引来数十个、有时甚至是上百个健谈的人与我交谈。
  我继续在国内旅行。我亲眼目睹了共产党的官方效率和在私人问题上的现实性。每到一处,从西北内陆灰尘漫天的青海,到东南沿海炎热潮湿的广东,从高级到基层的党和政府官员满嘴都是最新的口号。但是一旦这些官方的政治反刍完毕,谈话立刻就转到经商。我发现这个国家人才浪费严重——替我提包的服务生有经济学位,替我开车的司机有工程学位——同时又极其渴望继续进步。
  纯经济动物
  虽然有着40多年的共产主义体制,但大陆人和他们台湾和香港的同胞一样是凶猛而又纯种的经济动物。我在第一次去邻近香港的广东省采访的路上遇到了曹兵(音译)。在从北京起飞的头等舱里,他坐在我的邻座。他留着粗短的胡茬,未加修剪的头发,穿着蓝色的牛仔裤,绿色的毛衣上有几个破洞,脚上一双破烂的耐克运动鞋。当飞机起飞时,他把一个黑色的运动包紧紧地抱在怀中。旅途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像疯子一般在一台小计算器上戳戳点点,不断地把计算结果纪录在几张废旧香烟包装纸板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精神错乱了,直到我们开始聊天。曹住在广州机场附近的金色英雄按摩院里。他说他一个月中有25天在天上飞。他还悄悄说他那个运动包里有两万美元。中国那个时候还没有全国性的外汇交易系统,因此曹在按摩院之外建立了覆盖全国的外汇交易业务。在十几个大城市里都有街头外汇贩子替曹工作,他们守在宾馆外头,用人民币换取外国旅游者手中的美元。他的利润来自利用各个城市不同的街头汇率进行的套利活动。他和他的业务伙伴在中国飞行,在出价最高的地方出售美元或在最便宜的地方收购美元。曹45岁,初中没毕业,以前在西部云南省种植烟草。
  后来在上海,我碰到了一个自称杨百万的人。杨百万40岁,是一名钢厂工人,有着一口坏牙和一堆大想法。初中毕业的他,每年可以赚到10万美元——这是一个当时人都从未听说过的数字。他的领地在这个城市前法国区中一家废弃的电影院阳台上的一个破旧的咖啡店里。杨百万通过从工人手中收购政府债券发了财,这些工人被迫接受这些作为他们薪水的一部分而支付的债券。他以极低的价格从边远城市的工人手中买到这些债券,那些人都认为这是一文不值的废纸,然后带到上海,在新兴的债券市场出售从而获得高额利润。虽然说曹兵和杨百万建立的商业模式是那么的粗糙,但他们是中国商业实践的先驱,他们开创的做法在今天仍胜过任何形式更为复杂的其它商业活动:在改革尚未完成的体系中寻找金矿,并在国有和私有经济之间套利。
  为钱疯狂
  中国从共产主义转而拥抱资本主义的速度并不令人奇怪。在这个国度,人们在新年的相互问候是“恭喜发财”,就像我们说“圣诞快乐”一样。此外,在中国的葬礼上,一个核心环节就是烧纸钱,给死去的人在生后送去资产。在中国南方,人们还焚烧纸做的别墅、豪华汽车、娱乐中心来为逝者提供更多的舒适。在婚礼上,来宾们在婚礼殿堂外的接待桌前排起长队,在队伍中其他人的注视下,每个人装着礼金的信封被撕开、清点、并纪录下来。
  由于文化大革命导致的对政治体系的不信任,以及腐败和改革年代持续的变化,很多中国人把他们全部的信任都放在了钱上。我是相当不经意地从一位愤世嫉俗、衣冠不整的姓杨的29岁烟草走私商那里接受这一点的,当时我正利用会议之间的间隙在武汉街头闲逛,我遇见了杨。在一个礼拜以前,有两名警察在试图勒索一名街头小贩时被枪击。当我告诉杨我是美国人时,他跟我说了枪击的事件,仿佛这是一件好事。
  “美国好啊,有了枪,人人平等。”他说。“在中国的自由就是满口袋的钱。”他补充道,向我展示着一摞约有6英寸厚的50元人民币。“在中国,要么你得有钱,要么你就得听话。”
  为人民服务
  我在中国从未遇到过一名信仰废除私有财产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哲学的真正的共产主义者,考虑到中国人的文化本性,对此我一点也不奇怪。“毛泽东思想”依然是中国官方意识形态的核心,而自我牺牲、艰苦朴素的“延安精神”也还是中国官员们口头宣称的理想。中国共产党最近调整了它的一些说辞,开始保护私有财产,宣称党是所有中国人民的先锋队,而非仅仅是工人和农民的。然而官员们依然有着无休无止的讲话和政治学习,在这其中马克思和列宁语录被更为创造性的用车轱辘话结合在一起。然后他们钻进自己的奥迪和奔驰车里,用手机检查当天的股票行情,在他们被命名为“比佛利山庄”、“公园大道”或“棕榈泉”的洋房中,他们有着哈佛和沃顿商学院MBA学位的子女们正在等待父母回家,讨论私有化的交易。
  对于大多数党的领导干部来说,生活的准则就是“指鹿为马”。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因为党相信不这么做就会威胁到整个体制的稳定。1989年TM是一场悲剧,但也是一次转折点。它是由党内的保守分子和改革人士之间的巨大裂痕所导致的。保守分子赢得了这场战役,但是却输掉了整场战争。作为TM事件的后果,党加速了私有化和 市场改革的进程,因为党的威信已经被打破,只能通过快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来重建。事实上,在整个90年代,共产党就像是潜移默化的共和党。私有企业不仅被允许,而且新的富人成为新的全国劳模被广泛宣传——直到他们因为腐败问题被抓进监狱。政府资源不再投入社会事业,而转向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规模基础建设当中,目的就是为了支持足以和世界竞争的市场经济建设。有一次有人和我说一个理想的中国政府就应该像一名强壮的滑水运动员。中国人狂热的创业动力是前面的牵引船,政府就是被拖在后面的滑水运动员,时不时的通过足够的力量拉动绳索改变船只前进的方向——如果它偏离轨道的话。
  所有这一切都算不上是愤世嫉俗的做法。如果说在西方,商业界就是“老小伙们的网络”,那么在中国,共产党就是“老小伙们的网络”。即便还有极少数官员信仰共产主义,他们也都对这个体制坚信不移,他们相信现有体制应该得到保护,而且应该也可以得到改进。今天党在做决策和处理与人民关系的时候更像是在经营一家公司。年轻聪明的官员被挑选出来,进行意识形态的灌输和管理培训,然后逐步升迁到承担更大责任的岗位上。就像在公司里一样,党的高层有一些民主,但是在基层则几乎没有。
  然而,这种相当现代化的体制却是嫁接在传统观念和做法上的。统治中国的是渗透在这个民族骨子里的文化,而不是其它东西。对于党来说,这点不言自明,政治贵族们在飞快地积累个人财富,使得他们的家族能够一直待在市场经济的顶端。没有人会公开承认这一点,但是大家也默默地接受这种做法,即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可以利用他们自己的地位和关系为自己的家族悄悄地建立资产。我们可以把这种无言的做法看作是2000多年前汉朝内庭、外庭制度的翻版。在汉代,内庭就是皇族和亲信家臣。他们拥有全国的财富,控制着军队和负责监管政府官僚机构的部门,而政府官僚机构就是外庭。在今天的中国,内庭就是高居共产党领导岗位的几百个家族,他们从革命年代起就不断浮现。中国的军队和政府监管部门向党汇报,而不是政府官僚机构,后者则相当于外庭。
  大体上的正义
  中国政府热衷于社会秩序,这是有理由的。随着社会主义的逝去和资本主义的兴起,无所不有者和一无所有者共存,中国社会已经成为一个火药桶。我在中缅边境一个人口约10万多的小镇芒市亲眼目睹了中国的正义。90年代初期当我在那里的时候,缅甸东部是一个巨大的罂粟种植地和海洛因加工工厂,大量的毒品经由中国走私到美国和欧洲。随着走私毒品从内地运送到沿海地区,中国的吸毒者在迅速上升。政府的解决办法:毒品贩子,抓一个,毙一个。
  黎明时分,人群开始涌入这个城市最大的一个体育场里。随后,在警笛的呼啸声中,一排警用吉普车和摩托车队护送着14辆军用卡车开入体育场。每辆卡车上有2到3名犯人,他们趴在栏杆上,脖子上挂着上写本人罪行的牌子。空气中弥漫着对讲机的噼啪声。
  我站在一名罪犯的面前,惊诧于他们的镇定。有一名女犯人是独自到达的。她被带到队伍的中央。一名男犯人想要对她说什么,接着我就发现他们为什么这么安静了。所有的犯人的脖子上都用活扣套着一根鱼线。当这个男人想要说话的时候,后面的警察就迅速拉一下鱼线,这个人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我了解到这两名犯人是夫妻。随后,体育场的大喇叭就开始震耳欲聋地播放每个人的死刑判决,中间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很快,犯人们被带到小镇的边境上,被迫一个挨一个得跪在地上,然后从脑后枪决。
  在中国,从上而下的强力控制从来都被认为是达到和平和繁荣的唯一途径。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是一个基于耻辱感的社会,这和基于内疚感的西方社会有很大的不同。在西方,由于社会受到宗教的指引,很多控制是来自人们内心的。内疚,最终导致对罪恶和永远受到惩罚的恐惧,制止了不良行为的发生。然而在中国,人们害怕的是被揭露,以及随之而来给整个家族蒙羞所带来的耻辱感。因此,只要不被抓住,中国人做任何事都可以心安理得。在这种环境下,法律和秩序唯一有效的形式就是一个强权而又无处不在的政府,从而加大了你作恶之后被抓住的可能。
  全球贸易、外国投资和中国经济的商业化促使法律主体扩大,法律体系不断得到完善。但是核心理念依然是“以法制国”(rule by law),而非“依法治国”(rule of law)。被蒙上双眼的正义女神并不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在中国,法律就是为了统治者的利益而对社会进行统治的一套枷锁。在过去20多年制定法律、建立法院体系的过程中,中国采纳了日本和德国的民法理念,而不是英国和美国所采用的普通法理念。因此,法官并不是公正的仲裁人,而是审判官。反过来说,法官本人也受到一个名为“政法委”的组织监督,这个党组织从北京的中央政法委书记一直延声到最基层的法院。中国的正义最终只是政治决策。
  由此我们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人民总是选择自己来解决纠纷,而不是寻求政府的干预。在封建王朝,正义由地方汉人官员主持,他们住在高墙壁垒的深宅大院里面,与民众少有接触。他们在主持正义方面的恶名声使得人们不愿意寻求政府的仲裁。如果有人身陷纠纷或受人起诉,你就永远不可能是完全无辜的。人们的思考前提就是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落到如此田地。即使在今天,中国人还是会本能地选择私了。
  甜蜜而酸涩的成功
  我1990年到达北京的时候,外国公司还尚未从天安门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没有人愿意接我的电话,包括IBM、摩托罗拉和其它美国大公司在华的老板们。中国已经成为国际人权的弃儿,而这些西方高管们根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们还在这个国家做生意。但是如果接触不到这些人,就没有办法给《华尔街日报》写报道。因此我申请加入美国在华商会,那时它还是一个很小的机构。我估计如果我能够参加他们的午餐会或招待酒会,我就能够在社交场合结识这些商人,这样他们以后就可能更乐意接受我的采访。有些人威胁说如果商会允许一名记者加入,就要退回。但是最终我的申请还是被接受了,条件是我同意不参加他们与大使进行的日常会晤。这点我能理解,他们并不希望在与大使讨论在华业务的时候有记者在场。
  很快,美国商会的成员们便开始像我抱怨说媒体总是停留在一些负面报道上,而没有看到中国正在从大灾难中恢复元气,而业务也开始有所改善。我回答道:“那太好了。我很愿意写一篇有关于贵公司业务的报道。”他们转身就跑。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美国公司在华的成功商业。你可能会以为我在打探他们的性生活。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甚至是宝洁公司的全球CEO。这家公司在中国成功将其洗发水和其它日常生活用品销售到每个角落。一旦我自己成为一名商人以后,我理解了他们的沉默寡言。
  随着紧张局势的缓和或加剧,外国在华企业陷入了利润和政治的漩涡之中。从中国一方来说,他们害怕成功的号角会引来成排的官僚小偷们。虽然邓小平欢迎外商在华投资,但中国政府里面没有人真的希望外国公司赚走大笔利润。即便在今天,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看法,即外国人在中国赚的钱带着剥削中国人的污点。
  而外国公司自身——尤其是美国公司——则受着投资人和激进分子两面的挤压。随着中国的崛起,企业必须经常公布其在华的积极举措,展示盈利的在华业务,才能推动股价的上升。然而在另一方面,经常引起争议的对华政治关系也迫使他们要行事低调,总有西方政客们批评中国的人权问题,或者指责中国偷走了美国的制造业就业机会,以及诸如此类的其它问题等等。
  因此,外国商人在中国和本国的政治生活中都必须保持活跃。中国的政治充满了封建色彩,是一场激烈的角斗运动。在中国的最高领导层和各部委中的确如此,而当中国面对任何胆敢挑战中央之国的鲁莽的西方人的时候,就更为明显。只要问问彭定康便知端倪。
  难受的和尚
  作为英国保守党的某任主席,彭定康是香港在1997年回归中国前的最后一任英国总督。上任伊始,彭定康便建议延长中英移交协议,并大幅度的增加了香港移交前最后一届立法委选举中的民选席位。中国政府的反应是对其个人狂轰滥炸般的攻击,给彭定康打上了“永远不可饶恕的罪人”、“碧面奸人”等标签,而且把他的行动描述为“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中国联合了香港听话的商业界一起攻击彭定康。中国的外交官们鼓动在英华人质疑彭定康的提议不过是为了挽回他在英国国内的政治生涯而做出的公开噱头。
  炮轰开始几个月后,彭定康把我召进总督府参加一次鸡尾酒会。他和我谈话,希望能够听到来自他的外交办公室顾问之外的意见。宽敞明亮、在白色柱子装饰下的总督官邸俯瞰着香港维多利亚港湾,诙谐幽默、口齿清晰的彭定康看上去心情愉快,但是他低落的肩膀和发黑的眼圈道出了主人的疲倦。
  一手端着冷饮,他倾身转向我。“我想和中国人进行一次文明理性的对话,”他说。“但是现在他们的说法方式就好像我们在进行一场肉搏一样,我该怎么做?”
  我告诉他,除非他举旗投降,否则这场肉搏就不会结束。彭定康说他相信提高香港的民主程度将保护这个小岛上的居民利益不受他们未来新主人的图谋。我说中国认为他的提议实际上是英国在离开香港之前为了扰乱这个地区稳定的恶意之举。我给彭定康的建议是他要表现得像一个民选总督一样,与公众进行严肃的对话,在市场中视察,亲吻小孩,并且制定标准,未来由中国指定的香港领导人将不得不遵守。
  几天后我回到北京,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一份中国旅游杂志,专题报道少林寺武僧展示他们的超强绝技。其中有一副整版照片,里面有一名全身赤裸的和尚背对着镜头盘腿坐在两块花岗岩上,还有一块花岗岩砖头,有两块汽车电池那么大,被一根粗绳绑着,吊在那个和尚的睾丸上。
  我把这张照片寄给了彭定康,附言:“我发现有个人的处境比你难受。”
  为了避免落入彭定康或是这个难受的和尚一样的下场,香港的精英们抛弃了彭定康,转而投向传统的中国政治:不知羞耻地拍北京的马屁。中国任命了一名得体但却毫无决断力的船运大亨董建华来领导移交后的香港。在其它大亨顾问的围绕下,董建华组建了一个由亿万富翁组成、治理、和享有的政府。这个政府就像一个乡村俱乐部。当政府考虑改革、或者某些机构或职能部门要进行私有化的时候,制定规则的委员会都是由这些亿万富翁的子女构成,这样一旦有任何机会,首先享受到的就是这些人。当然,在北京的阴影下统治香港是一件难事。但是董建华和他的大亨们并没有通过艺术的政治手腕一方面达到中国的目标,另一方面又最大程度的保护香港的利益,相反,他们的做法我称之为“抢先一步投降”:基于猜想中国在想什么的磕头政策。由于在北京和香港都极其不受欢迎,董建华于 2005年3月以“健康原因”辞职,接替他的是一直都担任香港公务员的曾荫权。曾荫权承诺说他的政府将关注普通老百姓。
  今天的香港是唯一一个“辉煌只在曾经”的中国城市,但对于百万富翁来说,这里依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居住地点。低税收、一流的住房和娱乐、大量警察维护社会治安、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线、便宜的家庭雇工、以及老练的财务经理人都是本地的特色。但是香港再也不是建立在华业务总部的合适地点。相比香港同胞们,大陆的中国人总体上受到更好的教育,说着更流利的英文。的确,香港政府和它的精英们似乎是为了要证明中国的一句老话:富不过三代。
  举国为家
  彭定康身陷困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民主提案,还因为历史的沉重。在收回香港这个问题上,中国是非常情绪化和民族主义的——也包括两年后从葡萄牙收回的澳门。收回这两个地区的主权将终结自19世纪中期以来西方列强用武力割据称之为贸易港口的外国人领地,打开中国的贸易商业大门而给中国造成的深深屈辱。
  彭定康犯的另一个不韪就是把自己放到了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之间。对于中国政府来说,即便是那些数个世纪以前就移居到美洲、欧洲、香港、新加坡或任何其它地方的中国人的后代,他们依然背负着对祖国的责任。海外华人算不上是内部人,也未必得到信任,但是他们始终被认为是整个部族的一部分。在汉语中,“国家” 一词,包含了两个汉字,一个是“国”,一个是“家”。
  海外华人对中国经济和商业发展中的开端起到了重要作用。香港、台湾的工厂主和经理们带来了制造专长和现代化的管理,为中国在过去20多年中成为全球制造工厂奠定基础。香港的地产开发商建立了第一批五星级酒店和现代化住房,吸引外国公司前来,他们的做法同时也成为本地开发商很快模仿并加以改善的范本。在跨国公司工作的华裔经理人也往往有助于建立庞大而又盈利的在华业务,同时指导并培训了新一代的本地中国经理人。这是好的一面。
  然而,海外华人对于一种腐朽的中国商业文化的抬头也负有主要责任,这种文化至少和20 世纪30年代一样腐败,当时正是这种文化最终导致了共产党的上台。很多首批来到中国的香港商人,或者开设自己的公司,或者作为跨国企业的老总,对于中国完全没有直觉,因为他们都是在英国殖民政府下长大的。很多人把恬不知耻的行贿当作主要业务工具来使用。在90年代中期,我在山东省遇见过一位香港的鱼竿制造商,他的业务模式就是如此。他会去一个小城镇,向当地官员行贿,允许他在政府的保护伞下建立一个鱼竿制造工厂。每年,他都以召开董事会的名义,屡次请这些官员出国,安排免费的购物和旅游。
  他说:“我教他们学会享受和花钱。但是大概3年之后,他们就开始要干涉业务,为自己牟取利润。”这也是他收拾行李转向下一个城镇的时候。
  台湾人也往往一样的腐败,但是通常更加隐秘,那是因为他们在一个同样腐败的中国政府之下长大,对中国有着更好的直觉。最没希望的就是新加坡人,他们生长在一个保姆国家,来到中国,也就意味着完全没有学习能力。很多人就是无法掌握这个缺乏秩序和规则的环境。他们并非过度腐败,只是没有能力去应对中国的混乱和庸俗。来自美国或欧洲的华人也往往处在同样的境地。
  但今天一切都在改变。来自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的年轻人涌入中国,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遍地机遇的土地。这些人的谦卑和他们前辈的傲慢一样显著。他们通常从最低层做起,通过努力工作在公司获得升迁,或者开办自己的企业。新加坡人做得转变最大。当意识到其商业经理人无法适应中国的粗陋和混乱后,新加坡转而专注于从中国引进最优秀的人才,并把这些人才与政府风险投资基金打包在一起,在本土建立尖端的研究机构和新兴产业。
  满意却不安
  2005年中期我住在北京的公寓里,我总是吃惊商业在中国已经变得如此正常,无论是从国际做法还是传统的中国式套路来看均是如此。中国的经济重生中混杂着即是开端也是转折的方方面面。
  我15年前到北京的时候,冬天来临的信号是街头巷尾成堆码放的大白菜。大白菜是整个冬天唯一的蔬菜。人们把它囤积在楼梯间里、窗台上和寒冷的水泥地房间的床底下。整个冬天都吃大白菜,随着日子去掉外面越来越腐烂的叶子,找中间可食用的那部分。今天遍布北京街道的是百货商店、手机专卖店、足疗馆、星巴克咖啡厅,以及穿着时髦的行人,他们在过马路的时候必须全速冲刺。数以百万计的私家车拥有者在平日受到太多的政治和父母控制的压制,此时已经把油门踏板和方向盘当作发泄内心冲劲和创造力的工具。
  我住在城东一幢新建但是风格不伦不类的公寓楼里。我的中国邻居们或者是企业家,或者是跨国公司的高管。他们经常是买一套住,再买一套出租。周末的时候,我们都会聚集在住所附近十几家盗版DVD商店里,这里有所有的好莱坞电影和知名美剧,配有中文字幕,每张光盘不过一美元。我们的楼房和中国主要城市里面的所有住宅一样,有宽带上互联网,色情网站应有尽有,但是未经过滤的新闻和政治站点则通常都被屏蔽。冬天的时候,我的邻居们会收起他们的冒牌Callaway高尔夫球杆,包裹上冒牌North Face大衣,拎起冒牌Prada皮包,穿上冒牌耐克,坐在中国制造的别克和奥迪车里呼啸而去,与朋友会面在最好的意大利餐馆、泰国餐馆、日本餐馆、印度餐馆、加州风味餐馆或法国餐馆,要么就是寻找一些安逸的小吃,选择一家中国小餐馆,来一盘热腾腾的海蛤蜊、鸡爪子或辣炒猪大肠。
  几十年来平均每年9%的增长使中国在物质财富上有了彻底的转变。这是一个无所不有和一无所有共存的社会,众多的农村、落后城区依然有大量的穷人,而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亦到处可见巨富的证据。绝大部分人过得都比以前好了。政府公共事业很薄弱,但是快速增长的经济和这个国家坚固的家庭纽带到目前为止仍在提供安全保障。我曾去过中国西部的落后村庄,大部分人都拥有电视和其它便利设施,因为他们的子女进入城市在工厂或建筑工地上工作,每年都会把大部分收入寄回老家。
  一个刚刚还是贫穷却有着安全感的国家变得捉摸不定,缺乏安全感。没有什么值得信赖,除了赚钱。个人反省在中国文化中并不占重要地位。人们在生活中学到的第一课是纪律,而非快乐。在传统中国哲学中,情绪对身体有害。怒伤肝,喜伤脾,忧伤肺。家长教育孩子不要哭泣。成人则应该克制、克制、再克制。但是中国的长处和正当的减压阀是人们有着惊人的幽默感。当我还是一名记者的时候,我曾走访不同的城市,有时候我会出去闲逛,与外来农民工一起喝啤酒。他们通常都十几个住在一间破旧的板房里,每天工作12个小时,建起座座豪华大厦。但是他们并不向我抱怨生活的不公,相反,他们会和我讲笑话,相互取笑。外国人在中国学到的第一个汉语之一是“吃苦”,中国人为他们能够忍受艰苦而感到莫大的自豪。今天依然有很多人在忍受艰苦,因为在过去25年间快速增长的经济让中国人对未来充满乐观,生活将更加美好。
  气氛热烈
  一些在华的外国商人深深地融入到了中国的商业环境中。外国公司在中国不再是新鲜事,而已经成为中国商业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然而外国人在中国社会的眼里依然是属于外来者。几年前我碰到一个来自我的家乡明尼苏达州Duluth市的年轻人,他从一次婚礼中学到了这点。90年代中期,Mark是中国沿海城市福建泉州一所学校的英语教师。有一天一名学生邀请Mark参加他哥哥的婚礼,婚礼将在福建内陆的一个山区农村举行,离泉州大约有8个小时的车程。
  在婚礼那天,当 Mark到达宴会大厅的时候,包括新郎新娘在内的所有当事人都等在过道上欢迎他。Mark有点晕。当大家簇拥着他进入大厅的时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起立鼓掌,这让Mark更奇怪了。他被安排在主桌,然后被邀请陪着新人到每一桌上敬酒。宴会结束的时候,Mark醉的不轻,还沉醉在自己难以理解的名人效应之中。走出宴会厅的时候,Mark的学生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谢谢你能来,你真让气氛热烈。”现在Mark明白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装饰物而已。作为在中国生活和工作的外国人,我们必须记住,在很多中国人的眼中,我们在这里只不过是增添一点气氛而已——当然还有一些技术、专业知识以及金钱等等。
  在看待中国这个全世界最宏大的开端和转折、同时思考外国公司和中国传统在这个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时,我们应该记住清朝时期出现、毛泽东经常引用的一句口号: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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