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格林童话在中国译界的早期漫游 (4)
上古之世，人有所欲求之即得，吾有证焉。尝有一国王，生公主数人，皆国色也。而少者尤妍丽无俦，光艳独绝，置于日光之下，日光亦似怜其艳而自掩其曜。古所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者，不足专美于前矣。王宫左侧，有茂林焉，古木森森，幽深邃密，中有曲水，回环左右。水清洌涟漪，有若醴泉。时际炎夏，溽暑方盛，少公主因翩然入林，就泉畔作逭暑计。觉风静鸟寂，万籁无声，一人独坐，意殊无聊。因探囊出金弹丸，频频向空际抛掷以自遣。偶一掷，失之太偏，抢接不及，坠地，如跳珠于草面旋转，坡地颇侧，遂入水中。公主虽目见之，而无如何也。然久之，至于泣下。
尽管周桂笙的“直译”译文并不是字字句句都完完全全忠实于原著，有的地方还是加入了译者的理解与评价，比如谈到小公主的美貌，他就用了中国的成语典故“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修饰，描述那醴泉，周桂笙将周围的环境——茂密深幽的森林细细说来，这些在原著中就是简单的一两句话介绍而已。而公主为什么会去林中抛金球玩，原著也仅仅说是公主因无聊，时常干的一件事情而已，周桂笙则不仅加入了具体的时间、公主“翩然入林”的具体动作，还有丰富的心理描写。然而，这些不仅不让人觉着突兀，反而给译文增添了生动与活泼，使得人物形象鲜活有生命，个个栩栩如生。或者说，周桂笙首先是在保持直译的前提条件下（这在当时与他同时代译者的做法是大相径庭的），设法将故事编译得情节更跌宕起伏、语言更有文学性、词句更优美，整个译文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与审美情趣。
胡适曾言，“中国文学史上总是有上下两层潮流”，“一个是读书人的士大夫文学潮流，一个是老百姓的平民文学潮流……上层的潮流是古文，下层的潮流随时由老百姓提出他的活的语言，作活的文学”。而当时，士大夫文学潮流占主体文化中的主流地位。
无论是严复、林纾，还是苏曼殊、辜鸿铭等，他【① Bruder Grimm： Kinder-und Hausmarchen， Ausgabe letzter Hand mit den Originalanmerkungen der Bruder Grimm， mit einem Anhang samtlicher， nicht in allen Aufagen veroffentlichter Marchen und Herkunftsnachweisen herausgegeben von Heinz Rolleke． Ibid． p．1．② 海风主编《吴趼人全集》第九卷，前引书，第338页。】 们均用古文译书，正如前清官僚戴着红顶子演说，很能抬高译书的身价A。周桂笙在格林童话译文中使用的是“白话文”，虽说他的白话文不能与后期文坛提倡的白话文完全相比，但这种略带点文言文的白话文不仅让他的格林童话呈现出浅显直白、文笔流畅的特征，一个个简单明了的句子、颇口语化的故事一定让那个时代的读者欣喜不已，尤其是少年儿童们。
对周桂笙的译笔，尤其是在诸如像童话这样体裁中的表现，比如前面曾提到的，1907年出版的《月月小说》第一年第五号上就刊载了紫英写的书评《说小说：<新庵谐译>》：《一千零一夜》“在西国之价值犹之吾国人之于《三国》《水浒》，故男女老少，无不读之，宜吾国人翻译者之多也”。书评称赞“是此书（指《一千零一夜》——引者注）开译之早，允推周子为先”。“而综观诸作，译笔之佳，亦推周子为首，彰彰不可掩也”。书评评价周氏的译笔：“苍古沉郁。令人百读不厌，不特为当时译著中所罕有，即今日译述如林，亦鲜有能胜之者。”B
第三节 (1)
格林童话《时谐》版本
周桂笙的12篇童话在1903年出版后，1909年至1910年，上海的《东方杂志》分19次连续刊载了以《时谐》为童话集名的56个外国童话故事，这56个故事后来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15年出版发行，书名为《〈时谐〉短篇小说》，分卷上与卷下。对于“时谐”，台湾学者在其论著中认为这就是个书名，并分析指出“谐”是中国古代就有的文体，很多古书就是以此为名，而《时谐》的著书人则不详C。胡从经的《晚清儿童文学钩沉》中有一个章节专门介绍香山郑贯公以及此人的《时谐新集》。
胡从经尤其提到《时谐新集》的“小说界”里辑录了许多寓言，含有若干儿童文学的成分，并总结说道：“《时谐新集》作为较先感受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潮的南中国一隅的反清号笛，它的广为采用民间文学样式进行革命宣传，并曾注视于儿童文学的良好用心，都值得我们铭记。”从郑贯公此书的书名，到该书的内容和特征，都无法不让我们把它与56个童话故事的《时谐》放在一起打量。【Ａ王秉钦王颉著《20世纪中国翻译思想史》，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78页。B李长林《清末中国对〈一千零一夜〉的译介》，前引文，第123页。ＣYea-Jen Liang， Kinder-und Hausmarchen der Bruder Grimm in China： Rezeption und Wirkung． Ibid． pp．47-48．】
《时谐新集》是香港中华印务有限公司于1906年出版的，卷首有郑贯公作的《〈时谐新集〉序》，说：“仆几度东游，半生西学……既编日报，复辑时谐。”A由此可看出郑贯公是通晓外语的，而且还是个报刊从业人，再加上郑贯公身处有特殊地位的香港，能一下译出56个童话故事，尤其是这56个故事很有可能全是格林童话（这在下面将详细谈到），应该是讲得通的。胡从经称《时谐新集》本身可作为一本晚清讽刺文学的集大成者。这之前的周桂笙不就是从12个童话中看出了“此殆吾国宰官之通病矣”、“圆颅方趾中之小事大、强凌弱若此类者，盖不可以胜计也”种种。想必56个童话故事更能让郑贯公看到“上关政治，下益人群”的空间，达到“警醒被诱黑甜的可怜黄种”的目的，“而这芸芸待化的众生之中，亦有刀俎之上的一代中国少年儿童”B。然而，尽管诸多蛛丝马迹似乎证明着郑贯公就是《时谐》的译者，但是有关郑贯公可考的史料不多，很多事情真相无从考证。商务印书馆的《时谐》也无序言或对译者及故事只言片语的介绍，因此这里推断的郑贯公与《时谐》的关系仅是笔者的妄自揣测而已。
根据与《格林童话》1857年德文版C的比对，笔者认为《时谐》里至少有51个故事来自于格林童话，这里一一列举如下：
《时谐》译名④\/杨武能译名（笔者对《时谐》译名的德语回译）故事原德语名（以1857年版为准）
1．汉斯侥倖 \/ 汉斯交好运 （Hans im Gluck）Hans im Gluck （KHM 83）
2． 伶部 \/ 不来梅市的乐师 （Die Musikan-ten）Die Bremer Stadtmusikanten （KHM 27）
3．狐 \/ 金鸟（Der Fuchs）Der goldene Vogel （KHM 57）
4．渔家夫妇\/ 渔夫和他的妻子（Das Fi-scherehepaar）Von dem Fischer und seine Frau （KHM 19）
5．鹊与熊战 \/ 鹪鹩和熊（Der Krieg zwischen dem Zaunkonig und dem Bar）Der Zaunkonig und der Bar （KHM 102）
6．十二舞姬\/跳舞跳破了的鞋子（Die zwolf Tanzerinnen）Die zertanzten Schuhe （KHM 133）
【Ａ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前引书，第142-143页。B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前引书，第143页。Ｃ 参见Bruder Grimm： Kinder- und Hausmarchen， Ausgabe letzter Hand mit den Originalanmerkun-gen der Bruder Grimm， mit einem Anhang samtlicher， nicht in allen Aufagen veroffentlichter Mar-chen und Herkunftsnachweisen herausgegeben von Heinz Rolleke． Ibid． 2007．④ 参见《〈时谐〉短篇小说》卷上、卷下，上海：商务印书馆，1915年版。】
7．玫瑰花萼\/玫瑰公主（Der Blutenkelch der Rose）Dornroschen （KHM 50）
8．汤姆\/大拇指（Tom）Daumesdick （KHM 37）
9．赵灵德及赵灵壹\/约林德和约林格（Jorinde und Joringel）Jorinde und Joringel （KHM 69）
10．奇伶\/怪乐师（Der wunderliche Spiel-mann）Der wunderliche Spielmann （KHM 8）
11．三公主\/蜜蜂王后（Die dritte Prinzessin）Die Bienenkonigin （KHM 62）
12．鹊复仇\/狗和麻雀（Die Rache des Sper-lings）Der Hund und der Sperling （KHM 58）
13． 佛雷段律及葛达琳\/弗里德尔和卡特丽丝（Der Frieder und das Katherlieschen）Der Frieder und das Katherlieschen （KHM 59）
14． 有福儿郎\/ 三个幸运儿（Das Glucks-kind）Die drei Gluckskinder （KHM 70）
15．丑髯大王\/画眉嘴国王（Der Konig mit dem Drosselbart）Konig Drosselbart （KHM 52）
16．牝牡鸡\/二流子；科尔伯斯先生（Das Huhn und der Hahn I und II）Das Lumpengesindel （KHM 10）Herr Korbes （KHM 41）
17．雪英\/白雪公主（Sneewittchen）Sneewittchen （KHM 53）
18． 履工\/小精灵（Die Schuster）Die Wichtelmanner --Erstes Marchen （KHM 39）
19． 芜菁\/萝卜（Die Rube）Die Rube （KHM 146）
20． 隆潞敦\/老狗苏尔坦（Sultan）Der alte Sultan （KHM 48）
21． 狮王\/狮子和会唱会跳的百灵鸟（Der Lowenkonig）Das singende springende Loweneckerchen （KHM 88）
22． 莽中之犹太人\/荆棘丛中的犹太人（Der Jude im Dorn）Der Jude im Dorn （KHM 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