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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国王住在高塔上(4)

书籍名:《》    作者: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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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能让他们停下来?”我问。

  太太的双眉拧成八字,两人一筹莫展。

  我没有强力粗壮的胳膊,没办法把两个火爆的男孩双双扭翻在地,我该做点什么阻止这场混战呢?

  “对了!”太太扒开树枝寻找我的脸,“你最大的力量就是音乐!你唱歌!

  唱给他们听!”

  “可我不会唱歌!我从没唱过……家里有小提琴吗?”

  “没有,但豆干有个一排孔的小哨子,你等等……”她转身往楼下跑,边跑边喊着她女儿,要她把自己的玩具箱翻出来。我着急地等在房顶,一会儿听到了零碎物件被倒翻在地的声音,一声惊叫,然后听到豆干说:“妈妈它在你脚底下!”等太太再急匆匆跑上来时手里就多了个踩扁了的塑料小排笛。

  它有七个笛筒,我吹了一下,其中一个音已经吹不响了,剩下的也不是很准确。我想了想,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吹一首《彩云追月》。我奋力要把每一个音符传得更远,要让它传遍全世界,要让那不很遥远的山为我共鸣,我所嫉恨的柔弱要在声音里变成力量,抚慰所有被激情冲坏脑子的人们。

  但笛声是哑的,有时候只能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我又忍不住也想哭,我的力量就因软弱无法施展,我还不够强大,我的小杉树也无法抵御狂风暴雨,它需要藏在屋檐下,藏在我那美丽又温柔的房东太太的怀里。

  暴力一旦失控,就会很快扩大,无数男孩栽倒在地很久没再爬起来,一些令我厌恶的钢管被从床底翻找出来,拿到街上,肆意无度地挥舞着。但我很快看到了画布上一股新的色流,一身醒目的黄上衣白裤子的队伍开始驱散殴斗的人,很快他们就从街上消失了,只有等待被清扫的血迹和打翻的垃圾桶、打碎的花盆留在那里。

  “国王卫队应该早点来的。”太太看着高高的塔,抱怨道。

  我们客人的头上贴了止血棉,在沙发上落座。为了腾出地方,豆干在女主人的命令下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什,看起来要花上很长时间,因为所有的蜡笔都很昂不全是因为价格,拧。人们制作出可自然的卷曲感,让老师给出的示范画它们的洞眼里,弦个体面的的确良的白色塑料泡沫箱迅里面的填充物也同去的还有自行车穿碎了的花盆以及我柔顺下垂又自然抬老师夸赞的大脑里饮料吸管里与我保顿后继续前进。

  几乎位于同一个平们实则距离遥远,的“轴”,整个空间比熟知这四根弦的找不到它们的盒子,随手翻开的图画册被椅子压住一角,豆干正为一只娃娃寻找她的脑袋,而那脑袋被来访的表哥坐在屁股后——我看见她金色的头发了。

  最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帮着小姑娘收拾家当,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拖着小纸箱回卧室去。

  我直瞅他额头,他的小眼睛就算盘珠般拨动了一下,然后说:“没事,一点儿淤血。”顿了一顿,补充道,“但去包扎时医院住满了。”

  “人们以后也没办法坐下来谈了吗?”我问他。

  “本来就很勉强,一群小孩儿各自搬着自己的小算盘,都想用这事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就为起哄捣乱看热闹,他们哪受得了这么耗着……说实话我也有点焦躁。”

  “那还要争斗下去吗?”

  “我也不太清楚。”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捻出其中一根,但没立刻点上。

  “这里禁烟。”突然重新出现在客厅门口的豆干说。

  “对不起。”表哥把烟收起来。

  “也禁止获取不义之财。”豆干继续说。

  我们愣了愣,我问她:“你说什么?”

  她迅速地摊开手掌心看了一眼,又迅速把手藏起来。“不义之财。”她的小眼睛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正义,把我惊呆了。

  “你们打架就是获取不义之财!”

  我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她立刻摇摇头,又看看手心。然后她说:“我们班里的男生也打架,天天打,为了抢个小铲子都打。”

  我知道这是她妈妈教她的,她不喜欢这个表哥,不喜欢整天在街上乱窜的暴力分子,在经历了昨天惊心动魄的全城殴斗之后更是如此。男孩们可以长大,把曾有的美好的和不美好的统统抛弃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但唯有打架永远不会被忘掉。打架简直是这个星球上所有雄性的终极任务。她妈妈很快也出现了,费了点力气把她抱起来,豆干长到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有点沉了。

  “我们不是在抢小铲子,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啊。”表哥冲豆干笑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她身上有可贵的东西。你们来,都来,上来屋顶。”太太说着,率先和豆干两人笃笃上楼去了,我们也跟上去,笃笃笃。

  表哥第一次站到这屋顶上,看到前所未见的景观,包括全村低矮的房子,树,远远的塔和墙的另一边。

  “你知道昨天墙对面发生了什么吗?”我的房东换了一种掐腰的姿势,瞪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小伙子。

  “对面?”

  “所有的老太太都在哭。”

  “……为什么?”表哥一脸不解。连我也没想到,她的一只巴掌就这么扇过来,毫不留情地抽到他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腿一软差点坐在房顶。

  “因为你们在打架,她们是你们的妈妈。”太太说。

  “我绝对不认同你们的争执,为了什么权益去对抗一帮老人,又因为什么分歧去殴打自己的朋友,无论你们目的是什么,这都是不义之财!我教豆干的第一件事叫‘妇人之仁’——知道这个词里为什么不用‘懦’而用‘仁’吗?

  这就是你们这帮破小子不懂的事,而我女儿豆干今后将比你们强百倍!

  “我听孩子说起过你,你像是个读过书的人。总有人说妇人之仁是成大事的阻碍,但书上讲这个词总要引用两个人,一是宋襄公不愿乘人之危,二是楚霸王不忍杀刘邦,在我看来这两人怎么都算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男子汉比成功更重要。”

  表哥的脸挨了一巴掌,又气鼓鼓地涨红,他强忍着怒火说:“阿姨你什么都不懂,有些东西是非得用激烈的手段才能赢来的,包括最初这个村子的建立、包括您正在享受的安定生活!”

  “我当然什么都不懂,我不需要懂,我只要知道没有仁爱之心的人再怎么正确也只会惹人厌烦,他们将永远得不到姑娘们的爱,我家豆干永远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夫君。你们要只会争斗,就回到自己的世界光荣伟大去!这道墙建起来还没半个月,无论它是否符合你们心意,其实它早就在你们心里修建了很久,你们排斥老人的世界,你们争斗时他们却在关心你们。在你们的世界里,矛盾永远是主题,斗争永远是纲领,它的可怕之处就是,巨大的主题将永远无暇顾及个人幸福而且会轻易摧毁它,个人意愿将会被情绪洪流无情吞没,任何仁爱都将失败,这也正是我无比厌恶政治的原因。豆干还有一点很厉害,她自己都看出来你们的争斗如同儿戏,你们看来自己就像在做很伟大的事业,在那儿的人看来这就是幼儿园的小男孩争夺沙堆里的小铲子。我真为豆干感到骄傲!”

  一根手指指向高高的不可分辨的塔顶,一只鸟都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点儿风吹的动静都没有。阳光照在塔上,有一串黄褐色的反光紧紧贴在表面,随着它外表的起伏弯曲变化,随着它的高度无限延伸。

  “争执的无聊我同意,我也所知甚少,但我是在争权利,不是争权力。我们能先从这儿下去吗,其实我一直都恐高。”表哥说。

  我扶着表哥小心下楼时,心里在想,这番话未必不是说给我听的,但我始终认同男孩争斗的成长方式,表哥的做法未必全盘皆错。就像表哥对一开始白组的理解不一定准确一样,太太的理解也是不准确的。晚上我心不在焉地喝粥,不知不觉盯着太太看了好久,直到她们两个都把饭吃完了,她凑过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小看妇人的话,就让你吃大亏。”我吓了一跳,赶紧稀里哗啦喝粥,想了想,又问她:“我也是男孩,我如果也赞成表哥那种方式的话,你怎么看?”

  “你不一样。”她说,“你是我的小艺术家,艺术家神经系统发达,敏感如姑娘,你得成为豆干的姐姐。”她说完莞尔一笑,不知是否在开玩笑。这晚我的话更少了,直到我小心翼翼把小杉树放回阁楼最宽敞的地方,才逐渐想到,我能做的事,比如在屋顶吹一只排笛,就如妇人力挽狂澜,音乐在这时候的力量表现就和“妇人之仁”是一样的。

  这晚南村建起许多新的墙,较之前矮,而且粗制滥造。这些矮墙沿着街道划分出一块块格子,格子又与格子相连,免得意见不同的人们互相碍眼。据说一位登高的长者提到:圣餐中人们分食带网格的小饼,格子的交叉象征了耶稣受难,尔后就有了村子一样盛着痛苦糖浆的华夫饼。许多南村的年轻人趁着月色溜到高墙边,各种各样的背包被扔过墙头,他们就找到了好爬过去拾回家当的理由,这我后来才知道。

  很快北村也来了叛逃者,就像是为了营造对称美刻意为之,为了“杀死自己的国王,好让莎士比亚写成戏剧”。广场上的轮滑少年消失了一段时间,很快又卷土重来,用每天下午永不枯竭的能量重新开始画流线,那些痕迹将会留在地面上直到下一场大雨来临。神秘的观察者从某个地方久久注视着这样的场景,直到几个人全累了,并排坐在了树荫底下,他终于冲出来。

  他的古怪模样吓了他们一跳,这种惊吓很快就被故意地延续,他们早就看清那是个人不是鬼怪,但几只轮子还是尖叫着踉跄逃开。他们中手脚最笨的那个跌了一跤,同伴们远去的声音让他分外慌张,可他越着急要爬起来,带轮子的鞋就越不配合,他终于要落入那个怪老头手里。但老头枯瘦的手竟递过来一只棉花糖,雪白的,仔细看的话,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藏在里面,鼻子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甜味儿。

  “别怕,送你的,吃吧。”老头看着他,像看自己五年前被带走的孙子,他约莫也该这么大了,他要是送给别人家的孙子棉花糖,就会有别人送自己的孙子巧克力。有什么事从时间里漏出去了,只剩下一点存在过的影子,他似乎就要抓住它。在北村日复一日的自得里,如果这棉花糖做好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愿意吃,难不成自己还用没牙的嘴一点点抿化它不成?他终于不再为孩子们嘴里的蛀虫神经紧张了。

  “你们也有!”老头冲着跑远的小鬼们喊,他们站在更远的树下令双腿内扣,原地不动保持着平衡,想弄明白这老头是干嘛的。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跑过高墙,墙被扒开个缺口,它再也拦不住村里人自由来往。缺口越开越大,国王终于下令把它扒掉,用剩下的石头堆了个台子,台子上面砌着小型纪念碑,上面写了年月,写了这件事。一双眼睛正在阅读着,刚看到第三行,雪就下了起来,瞬间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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