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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攀岩之森(2)

书籍名:《消失在西雅图的1095》    作者:另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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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在每周两节的体育课上见到提姆,大家时而健身房时而爬山时而营养学测试,夏伊湄和提姆都很健谈,彼此的交集却仅限远远点头致意,和偶然交错时的“how are you?”、“pretty good!”

  三月来得不知不觉。

  睡前,夏伊湄在Facebook刷学校本周的社团活动和大型讲座,看到麦太太来了消息。

  “最近好吗?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周日下午教堂有个聚会,神父说最好以母亲带女孩儿的形式出席,他将带给我们惊喜。我没有女儿侄女什么的,想带你去,可以吗?”

  细雨绵绵的,麦太太来接夏伊湄,车程很远,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盖瑞大我16岁,我嫁给他,确实考虑了不少客观因素,”麦太太说,“结婚后,周围很多人嚼舌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大概是提姆一直对我有偏见的原因。”

  “我其实理解您嫁给美国人的做法和心情,可我不明白,您如果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在上学时交一个美国男朋友,正当恋爱,质量也好……”

  突如其来的难堪的沉默,溢满车厢。

  “我当时……”直到卸下安全带下车前,麦太太才再度张口。

  “……有一颗绊脚石。”

  教堂是古老的哥特式建筑,门前有小庭院,很多人站在里面谈笑寒暄,麦太太带着夏伊湄上前去,被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金发妇人拦了脚步。

  “麦先生不跟您一起来吗?尊敬的麦太太。”

  尽管被拦住去路,麦太太拉着夏伊湄,不理妇人。

  妇人却没有因此罢休,众目睽睽,她刻意放大声音,面带嘲弄,继续道:“为了留在不属于您的地方出卖圣洁的爱情与青春,您比出卖灵魂的浮士德更可怖。不过,您千万不要妄想获得如浮士德般,被天使拯救的美好结局,因为您那颗自强不息的灵魂是丑陋的,上帝不会宽恕您。”

  “人有见识,就不会轻易发怒。([箴19:11])”麦太太依旧看也不看妇人,静静说道,“上帝宽恕一切。”

  妇人语结,凑近麦太太,恶狠狠地说:“您还是先祈求您儿子的宽恕吧。”

  妇人甩袖转身离开后,麦太太依旧不动声色,招呼夏伊湄进教堂。夏伊湄看到提姆,他正和同学一家站在一起,远远地静静看完这一幕,他面无表情转过了身去。

  是个小型社区聚会,照惯例,神父带领大家做完祷告,甜点已经上桌,众人端着咖啡蛋糕或水果相聊甚欢。席间,神父站上台,一句“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请注意)”后,他对着全场的所有目光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今天,我特地邀请母亲们把女孩儿们带在身旁,借此机会,我想邀请每位小姐都为所有来宾弹奏一曲赞美诗,借年轻的灵魂与最美的语言将上帝的旨意传播得更远!”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人们纷纷放下食物回到座位,坐在走廊边的女孩儿起身致敬,而后走向西北角的三角钢琴。

  一段段优美的音乐自指尖倾泻而出,年轻的姑娘一个一个在掌声中微笑着回到座位。夏伊湄紧张得脸都发麻了,她倾身靠近麦太太,压低声音。

  “阿姨,我不会弹钢琴……”

  麦太太的眉头都皱作一团了:“我也没想到惊喜是这样……”

  “下一位是麦克法尔伦太太带来的女孩儿!”

  神父的声音洪亮而优雅,教堂不大但庄严素雅,细雨无声地抚摸着彩绘玻璃窗,屋顶是三角体形。夏伊湄起身,在掌声中坐上钢琴凳,笑容很僵。

  手指放上琴键,夏伊湄大脑一片空白,人们看着她,表情由微笑到疑惑再到议论纷纷。偷看麦太太,她似乎更为苦恼着急,夏伊湄越发紧张起来,双手僵在半空迟迟不敢动弹。

  一声刻意的轻咳响起,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高大、黝黑的男生霍地站起,一边说话一边微笑着走向钢琴:“我叫提姆·杰·麦克法尔伦,一直想与被母亲视作女儿的夏小姐合奏一曲却没有机会。今天我想抓住机会,如果大家也同意的话,请用掌声给我勇气,让我邀请这位美丽的女士。”

  神父正愁如何圆场,连忙动员众人。掌声再次响起,提姆走向夏伊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手像刚才那样摆就okay,其他的交给我。”少年在她耳边轻轻说。

  教堂极静,倾泻而出的,是优美流畅并变化多端的《Trinity》,众目里,与提姆并肩而坐,夏伊湄的紧张、焦急与无措全都不知不觉消失不见。

  妇人的脸色难看极了,麦太太微笑起来。

  提姆踩下延音踏板,琴声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空气忽而变暖,西雅图似乎出太阳了。

  2011的胜春很迟,但终究是来了。

  难得阳光明媚,提姆送夏伊湄回家,有意绕路经过海边。

  夏伊湄第一次看到如此气势雄浑的深沉的海,惊得叫了起来:“好美啊!这是太平洋吗?”

  应允了提姆下去看看的建议,夏伊湄与少年沿着太平洋散起步来。

  “……从小学到高中都有音乐课和乐队,每个学生必须学至少一种乐器,加上每间教堂都有钢琴,因此在这里长大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弹钢琴……总之,今天的事情一定是个意外,你别往心里去。”

  “嗯。”意识到提姆在安慰自己,夏伊湄心中涟漪轻起,乖乖点头。

  “关键是,”提姆继续道,声音有点急躁和紧张,“我妈虽坏,但不会用这种方式让你出丑的。”

  “我不觉得和她有关,”夏伊湄抬头看住提姆,忍不住笑了,“你还是很维护你妈妈的嘛。”

  “鬼扯。”提姆沉下脸,不再说话。

  太平洋边的风又裂又咸,傍晚之后,天空在尽头在头顶一块一块地红,夏伊湄和提姆并排着缓缓地走,谁都不再说话。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西雅图便又下雨了,雨条扎在海面上,在激起小水花的瞬间消失不见。提姆和夏伊湄已经走了很远,天色暗下来,雨越下越大。

  夜黑黑的,路灯在头顶,罕有行人,夏伊湄兀地打了个喷嚏,提姆脱下外套,递给她。

  “谢谢啊,”夏伊湄停步,笑着摆手,“不过不用啦。”

  话音未落,手腕忽然被人抓了住,少年一个大步站到她面前,强行给她套起外套:“穿上,你们体质弱,会生病的。”

  “我真的不用……”夏伊湄挣扎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别人的帮助呢?”提姆皱起眉头,语气很是不耐烦,松手任外套落在湿淋淋的地上,他看也不看它。

  他用空出的手轻轻地拥起夏伊湄。

  “……这样不是更暖吗?”

  他的声音像落在身上的雨条一样轻。

  夜很冷,飘零的湿风里,夏伊湄忽然很想哭。06樱花开满校园的三月末,冬学期结束了,夏伊湄连打七天工,春学期便来了。

  校园那么大,没了体育课,夏伊湄不再见得到提姆,讽刺的是,他却开始在自己心头浮现,且每一天都比昨天更频繁。

  微积分学到最后一级,选修的哲学阅读量极大,课业负担加重太多,夏伊湄一边无法负荷一边无法静心。周四的夜,paper明早八点截止,夏伊湄写不出一个词,看看Facebook刷刷Twitter,见心情越发毛躁,索性关了电脑去厨房洗碗。

  水声不小,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半天才被夏伊湄听到。

  23:45,夏伊湄瞪大眼睛盯着门外的提姆:“你怎么在这儿?”

  “想来。”他言简意赅。

  “再想也不至于大半夜跑到女生家里来吧。”夏伊湄退身便要关门。

  “诶诶——”提姆连忙阻止她,弯着眼睛可怜兮兮,“我冒雨连夜驱车30英里,你不至于这么没礼貌的吧?”

  公寓是政府资助房(相当于中国廉租房),三室两厅,夏伊湄与其他两个室友均分房租,每人一间卧室,餐厅客厅厨房公用。

  书桌凳子和床在房间,因为不常用,客厅里什么也没有。提姆转了一圈又一圈,惊奇地问:“你们中国有个成语,是不是就是在描述你家?”

  他摆出极其夸张的口型,语调生硬怪异地说起中文来:“家——徒——四——”

  “麦克法尔伦先生,”夏伊湄翻了个白眼,打断他,“我现在有一堆碗要洗,明早要交的哲学paper还没动笔,你说不出你来干什么,我就要说再见了。”

  “别别——我来帮你洗碗的!”提姆眉毛一挑,笑得顽皮。

  “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上学又打工还要自己料理生活,忙碌程度是我的三倍。你很辛苦,但有了我的帮助就会轻松很多,”提姆边说边推夏伊湄回房间,“所以,你快进屋写paper,我洗完碗就走。”

  关上夏伊湄的房门,提姆去到厨房水槽边,围上围裙戴好手套,像模像样、专心致志地洗起碗来。

  室友们还未回来,公寓里静得只剩下潺潺水声,夏伊湄躲在门背后,透过缝隙偷看提姆,他很高大,碗在他手里显得很小,他动作笨拙地摆弄它们,很是仔细。

  窗外,细雨润无声,夏伊湄回到座位打开电脑,敲字间,忽然不禁笑出声来。

  夏伊湄正文思泉涌奋笔疾书,便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丢了神。

  奔去客厅,见提姆还是身着围裙,他有模有样地推着吸尘器,看到夏伊湄,他笑容谄媚:“洗碗扫地,欢迎享受麦先生家政服务套餐!”

  夏伊湄已经傻眼了。

  “大哥,你没住过公寓吗,晚上11点后发出这种吸尘器程度的噪音是扰民啊!邻居被吵到是会报警的!”

  两人七手八脚去关吸尘器。

  谁知噪音的余韵尚未响绝,楼下已经警铃大作。

  凌晨,夏伊湄和提姆坐在警察局的皮凳上,大眼瞪小眼。

  夏伊湄没好气地看着他:“我这辈子进过两次警察局,第一次是遇见你的时候,第二次是开始对你有好感的时候,请问你该是有多扫把星?”

  “什么?你对我有好感?”提姆一下子坐直了。

  “你听重点行不行!”夏伊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两人做完陈述,赶来缴罚金的麦太太也顺利完成任务。回家的路上,麦太太一直在笑,提姆和夏伊湄很无语。

  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麦太太准备了水果沙拉和披萨,三人垫了肚子,各自回房睡觉。

  夜很深,客房里,夏伊湄睡得很沉,以至于5:30手机闹钟大响的时候,她连按下取消的力气都使不出。

  四肢无力,头昏得厉害,浑身发烫,嗓子又干又哑,胃里翻滚着莫名的恶心。

  夏伊湄和闻声前来的麦太太一起意识到,她病了。来美国半年,在长久的过劳、省吃俭用以及巨大心理压力的压抑下,夏伊湄终于病倒了。

  “你今天有课吗?要上班吗?”

  “六点到六点五十的微积分,八点到晚上八点上班。”夏伊湄一边回答一边费力地支身坐起来。

  麦太太按下她,递上她的手机:“跟老师和老板请个假吧,好好在家休息。”

  “不行,”夏伊湄斩钉截铁,“今天是餐厅最忙的一天,我逮着这时候不去,会被解雇的!”

  夏伊湄推开麦太太,挣扎着要起床。

  “你给我躺下!”

  房门被“砰”地推开了,提姆在门外,皱着眉头紧紧盯住夏伊湄,“我帮你去。”07四月里西雅图的清晨,天亮得极早,风凉凉的,鹂鸟在落地窗外的树梢歌唱,麦太太煮了粥,一边喂夏伊湄一边与她聊起天。

  夏伊湄好久没有如此惬意的星期五了。

  麦太太的故事更是让她入了神。

  “MBA毕业后,我在纽约一家投资公司实习,H1B(工作签证)太繁琐,公司不愿轻易为职员办理,眼看着一年实习期将近,我就快被遣送回国,最走投无路时,我想起了很久前在华人居住区的电线杆和涂鸦墙上看到的,当时十分唾弃、鄙视的广告。”

  “涉外婚姻,‘嫁美国人,当天合法求职,六个月拿绿卡,两年成公民!女性只需一万刀,America Dream公司包办您的美国梦!签约结婚,两年即离(为防外籍人士假借结婚骗公民身份,美国法律规定婚姻满两年才可申请成为居民)!公司一站式服务,双方无需见面!保护隐私,品质有保障!’”麦太太的笑容很难看,“一万刀是我当时的全部积蓄,我结了婚,自始至终也没见过他。”

  “留学生的各种限制一消除,我如鱼得水,有学历有青春,做了半年会计和中文教师便攒下足够的钱,在纽约开了中国餐厅,到离婚时已经把分店开到德州。”

  “我的交际圈在那时才好了起来,在一次周末party上结识盖瑞,他是法裔二代移民,钻石商,47岁,举手投足又成熟又有魅力,我们很快谈起恋爱。可直到我怀了提姆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

  “他前妻病逝后娶了我,我们来西雅图定居。不巧得很,他前妻的母亲是华人,她们认定我是婚姻破坏者,举家搬回西雅图,专门四处破坏我的声名,就像你在教堂看到的那样。”

  提姆是撞开房门进来的,才下午两点,麦太太和夏伊湄不解地看着他。

  他风风火火,看起来焦急又憔悴。

  “幸好你没去!”他劈头便说,而后低头急急喝了口水。

  “移民局突检,把打工的小姑娘们都抓走了!老板跟在后面解释说她们都是家里亲戚,没课时过来帮忙的,不是在工作,”提姆像是惊魂未定,“……那些人完全不信,所有人当场全部带走,看那架势八成是要被遣送回国了。”

  “我们在Detention Center时,有个女生哭得超级凶,好像就是我们学校的……下着跪求那些人放她一条生路,说家里欠债供她来美国读研究生,今年夏天就毕业了……没什么人理她,我走时她已经哭晕在地上了。”

  “我说那些人有必要吗,不就是出来涮个碗吗,又没违法犯罪伤天害理,那些人异国他乡的,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好好的会出来受这个罪——她这么年轻,一遣送就是终身无法入境,还一辈子带个记录,这让人家以后怎么办……”提姆越说越激动,瞥见麦太太脸色不对,忙转过脸去,“你怎么了?”

  “二十多年前,我也被捉住过一次。”

  麦太太声音沉静,没有表情。

  提姆和夏伊湄瞪大眼睛,同时捏了把汗:“然后呢?”

  麦太太笑了,她轻轻地说:“我失去了贞操。”

  麦太太离开房间很久之后,提姆和夏伊湄都说不出话。

  在床边坐久了,提姆稍动了动,各处关节顿时纷纷“吱呀吱呀”响起来,夏伊湄忙问:“你没事吧?”少年边摇肩膀边纠结着表情说没事。

  “洗了三个半小时碗肩膀跟腰就像散架了一样,跟拳手对打三小时也没这么累,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瘦不拉叽的女人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哎,”他自顾自摇摇头,“我有点理解我妈了……”

  “你会更理解的,”夏伊湄说,“然后你就会像我一样喜欢你妈妈!”

  窗明几净,房间凉凉的,提姆停下动作,直直炯炯地看着夏伊湄,说:“你让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夏伊湄疑惑地看着他。

  提姆起身凑近夏伊湄,把嘴唇贴上她额头,吻了一下。

  “你这个色——”夏伊湄反应过来,伸手便要打他。

  他抓住伸来的手,轻柔而不容反抗地将它按在了床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上帝不允许你像我母亲当年那样吃苦受累。”提姆认真地说。

  “为什么?”夏伊湄缩缩脖子,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笑。

  “因为他让你遇到了我。”

  窗外有风,四月的樱花片片飘落,那真是故事最美好的时候。

  即使远处有着已经悄然酝酿成形的,巨大的风暴。08麦克法尔伦太太讲过:“婚后恩爱了一两年,四周冒出我曾是一个坐过牢的黑人无赖的妻子的传闻,我们出席场合时,他时常受到连带揶揄,我那时还太年轻,不懂正确处理……我们之间就渐渐淡了。”

  麦先生说在加州忙生意,最近四年都没有回过家。

  所以,麦先生的车停在门前这天,邻居保安阿猫阿狗都被惊动了,纷纷佯装路过前来看热闹。

  车里出来的却是一个金发女郎,身材傲人面貌娇好,二十多岁的样子。她插着腰站在麦家客厅,对着麦太太、提姆和夏伊湄三人,高傲又神气。

  提姆率先掉了下巴:“她不是湖人队篮球宝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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