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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跟我来……

书籍名:《不曾放纵的青春》    作者:夜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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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出去了,还没回来。”小宝道。

  “好像有个人跟着我,吓死了,吓死了。”她背靠着门,看着眼前也吓了一跳的老小三人,自己醒悟过来,忙勉强道,“没事,你们不用害怕,可能是跟我走一条道的,我误会了。你们看,我这不没啥事么?”

  “还没啥事?你吓得脸都白了。”她母亲伸手把女儿拉进来,自己在门外左右张看了一会儿,昏暗狭窄的民房间隙,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地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她回身对身后的望舒轻声道:“闻见没有,那股子烟味?”

  望舒凑过来,仔细闻了一会儿,开始什么都没有,后来夜风吹过,一股淡淡的十分好闻的香烟味道果然飘过来,她点头,伸手把门的缝隙合上。门锁有些松动了,她用了半天劲儿才锁上,然后推着老小三人进屋,自己坐在炕沿上呼呼地出了一阵子气儿,对母亲轻声道:“妈,以后我下班,让大哥到车站那儿去接我吧,不然我还真是挺怕的。”

  “恩,你大哥在家就让他去接,不然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接你。”叶母一边说,一边把炕桌放在炕上,说道:“说起你大哥来,还真得谢谢人家刘国志,他现在让你大哥管着几个人,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做事,你大哥跟着人家学,现在建房子那套基本都能拿下来了,脾气也好了不少。唉,这国志真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啊。”

  望舒嗯了一声,自己一家人真是欠刘国志太多了。

  “你——”叶母说着,看了一眼那屋做作业的两个孩子,把声音放小道,“你看你跟刘国志还能成不?”

  “妈——”望舒摘下沉甸甸的书包,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我跟你说,你别心太高了,以为自己读过大学,看不起人家刘国志……”

  “我哪里看不起他了?”望舒被母亲冤枉得有点儿发怒。

  “那刘国志有啥地方配不上你的?”叶母低声不依不饶地纠缠这个话题,显然这一年多来,她对成熟稳重的刘国志越来越喜欢,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婿,她心里一百个为女儿高兴。

  “不是配不上……”望舒口结,这屋子就这么大,外面黑洞洞地不安全,她想躲都没地方躲,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的事让我自己操心,行么?”

  “你赶年都二十七了,等你大学毕业,你就三十了,三十岁的老姑娘,你不急我还急呢!”

  望舒今天晚上本来就被吓得不轻,现在被母亲逼得心情又不好,自己本来不吭声,听着母亲唠叨,后来听母亲不停地提起刘国志,她心想刘国志跟自己家常来常往,母亲若是安这个心,当着刘国志言谈间露了出来,总是不妥,就低声道:“妈,是我配不上刘国志,你就别想着这件事了。”

  “你咋会配不上他呢?不管是谁,你都配得上——”她妈先是骂望舒心高,听女儿这么说了之后,生怕女儿自卑,又连忙夸起自己闺女来。

  “妈,有些事没跟你说,不过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千万别对刘国志胡说,咱们欠人家太多了,你不能让人家为难,知道么?”

  “你还教起我来了,我什么时候胡说过?”叶母不跟女儿说了,自己去张罗饭桌了。

  望舒叹了口气,半晌无语,她伸手把书包里的内衣掏出来,拉开行李箱塞在里面,她一时半会儿用不到这些东西,跟大哥还有两个小孩住在一起,这种东西还是藏起来好一些。

  望舒正在忙着,听见外间敲门声,她起身出去拉开插销,她大哥叶望权浑身带着一股子香烟的味道走进来了。

  “怎么这么晚?”她问,一边问,一边奇道,“哥,你身上一股烟味,刚才是你在外面吸烟么?”

  难道跟了自己一路的人竟是大哥?

  “吸烟?我哪有钱吸烟?”叶望权神情有点儿古怪,自己闻了闻身上,恍然道:“哦,是别人吸烟沾在我身上的味儿。”

  “这人吸了多少烟啊,怎么弄得你浑身钻了烟囱似的?”

  叶望权呵呵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后来看着妹妹问道:“望舒,你有一部手机吧,怎么总也不开机啊?”

  “我又不用,开机做什么?”

  “现在连菜市场摆摊的腰上都别着手机,当然有用啦。望舒,你不用的话,闲着太浪费了,给大哥用吧?我们班上的兄弟人人都有,就我没有钱买。”

  望舒哦了一声,进屋从墙角把行李箱拽出来,翻出手机递给大哥,踌躇着道:“这是那个许承宗送的,我——我没舍得扔,你要是拿着,碰见他打电话过来,别对他乱说话哦!”

  “嗯——”叶望权答着,眼睛却没有看妹妹,进屋边把手机插上充电,边对望舒说,“我现在就开机,给国志打个电话,看看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了?”望舒吓了一跳问。

  “国志胳膊有点儿扭了,我回来这么晚,就是因为要送他去医院,从医院出来又送他回家。”叶望权叹了口气道。

  “啊?扭得重么?”

  “不重,养养就好了。”叶望权起身,进院子洗手去了。

  “那他吃饭怎么解决呢?”

  她大哥还没回答,正在摆桌子的叶母听说刘国志受伤了,吓了一跳道:“你们这工地上真是危险,三天两头有人受伤,也没有个医疗保险啥的……”

  “有保险,前两天大虎脚被扎了,医药费都报销的,没掏一分钱。”叶望权洗了手脸,进屋去给刘国志打电话。

  望舒在走廊里听着大哥一搭一搭地问着刘国志的情况,后来听大哥说完了,自己抢过电话对刘国志道:“国志,你伤得重么?”

  电话那头的刘国志顿了一会儿,声音有点儿闷地轻声道:“不重。”

  “你一个人在家行么?”

  “可以,养几天就好了。”

  望舒哦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她妈妈从外面端进晚饭,对她们兄妹道:“吃饭吧。”

  她们全家因为都承了刘国志很大的人情,所以这餐饭吃得很闷。饭罢,叶母跟望舒收拾碗筷,她看着望舒蹲在池子边洗涮,对女儿道:“望舒,明天我起早买些新鲜菜和肉,炖好了你给国志送过去。”

  望舒连忙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母果然起得很早,到早市上去买了新鲜的肉和蔬菜,足足忙了一个早上,才把熬好的排骨汤和两个小青菜装好,递给屋子里看书的望舒。

  望舒放下书,接过二菜一汤道:“妈,我送过去,直接就上班了哦。”

  叶母笑了,打发她出门,一边送一边叮嘱道:“去了那儿,看看国志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你帮着做做。平时都是咱们家欠人家,现在他有事,你可得上心些,别当那无情无义的人。”

  望舒听着这话有些别扭,她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想到那天蔡茁在游乐场看着刘国志的眼睛,手里的汤盏蓦地有些沉甸的感觉。

  打车要十多分钟的路程,她抄近路,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刘国志的新房子楼下,按对讲机,刘国志听见她的声音,喜出望外,立即给她开了楼门。望舒上到四楼,刘国志已经站在门口了,胳膊上挂着绷带,穿着一件棉质衬衫,眉清目秀的脸上笑容很好看,他对她道:“怎么这么早来了?”

  “我妈让我给你送饭,你好些了么?”望舒看他伤得似乎不重,心里很高兴,一边进去把汤放下,一边看着他的脸,乌黑的眼睛下,有很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没睡好?”她问。

  “嗯,半夜疼醒了,在阳台上站了半夜。”刘国志靠在墙上,淡淡地说。

  “医生怎么说?”望舒想到他半夜一个人孤单单地醒来,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再也睡不着的情形,心中有点儿替他难过。

  “休息一个星期就好了。”他说着,眼睛抬起来看着望舒。

  望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自己低了头,走过去把汤盏放进厨房,出来道:“那天你跟蔡茁玩得很高兴?”

  “还好。”他话很少,眼睛仍看着望舒,后来突然道,“望舒,读书累么?”

  “不累,比种田轻松多了。”望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不明所以地答。

  “学费生活费你一个撑着,若是太辛苦,可以跟我借,你知道吧?”

  望舒更不懂了,满脸困惑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刘国志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望舒的眼睛,他沉稳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心事,但没有用语言说出来,只道:“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所以你别太累了。”

  “我不会,我习惯了。”望舒低声答。

  他嗯了一声,仍看着她,再也没说话。

  望舒心里渐渐感动起来,她低下头,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会儿,轻声道:“听说你赶在年前想把房子装修完,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不如你来帮我吧?”

  望舒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奇怪道:“我怎么帮你?”

  “帮我刷墙,这是最后一遍了,等家具壁橱弄进来之后,这房子就可以住新人了,我有点儿累,也该完事了。”

  望舒哦了一声,自己想了一会儿,难过中嘴角微微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答应了一声“行”。

  刘国志嗯了一声,闷闷的没再说话。

  半晌沉默,望舒抬手指着汤饭道:“我妈熬了一个早上,你喝了吧,对胳膊有好处。”

  “谢谢伯母了。”他说着话,却没有动。

  “那我走了?”望舒看着他,再也待不住,早知道不是自己的,但是真的结束了时,心中的遗憾和伤感连她自己都心惊。

  刘国志嗯了一声,给望舒打开门,一直看着望舒下楼,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中间,他仍呆呆地站着,很久都没有动。

  一层秋雨,给秋色加了一层凉意。

  许承宗站在窗前,长窗上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雨丝粘连不断地聚集、滑下,外面人行道旁边的梧桐金黄的叶子在秋雨里微微闪亮,在冬天来临之前,给路人释放它最后的一点儿美丽。

  距离他上次跟着望舒回家,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可时间漫长得仿佛已经有两年之久。那天他在黑暗里望着她熟悉的背影,一路跟着她走到内衣店,隔着橱窗,看见她在明亮的店堂里怔怔地发呆,温柔的侧脸被灯光照得那样柔和,柔和得仿佛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上,而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站在外面,只是看着她,就觉得一年多来从未平静的内心静了下来,眼睛贴着橱窗玻璃,跟店里的她一起发呆了很久。

  她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才跟着她移动,看她在那些性感的内衣内裤丝绸蕾丝中间走过,心中不知道怎的,想起当年在乡下她家里,听她说起“钉子裤”的时候来。

  日夜操劳省吃俭用的叶望舒,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丁字裤”呢。

  也就是那时,他一时兴起,给陈兰打了电话,他的本意只是想给望舒送几套内衣,后来看见店内塑胶模特身上套的粉红色的蕾丝睡衣,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动,目光在店内所有的性感睡衣上转了一圈,就那么站在店外,指示陈兰拿了一件又一件他喜欢的睡衣,打包给了望舒。

  若是他能亲眼看一看望舒穿上这些衣服……

  他想着,盯着店里消瘦的她,一年多不见,她瘦得不成样子了。

  当时一刹那冲动,他几乎想走进去拉住她,带着她跟自己一起离开,可就在那时,望舒跟结了账的同学一起向店外走了,他本能地躲开,一路跟着她去了她家,看着她消失在简陋的铁皮房里,留下他一个人盯着那扇黑咕隆咚的铁皮门,身上被人挖掉了一部分一样,在暗夜里空虚得心慌。他拿出烟,闷闷地吸了一支又一支,留下一地的烟蒂,直到烟盒空了,他才转身离开,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回到他的世界。

  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温度都没有的世界。

  他摸着长窗边上凉凉的合金框子,身上喝了烈酒一般地滚烫,一年多了,距离他跟望舒在乡下的房子初尝禁果,已经几百个日日夜夜。太久了,久到他感到自己浑身绷紧得上了发条一般,再不释放出来,就会崩断。他试着工作,像过去的一年多一样,发疯般地在工作上发泄他无处宣泄的精力,可是从那晚巧遇她之后,这个办法没有用,不管他怎样累,怎样困倦,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精灵一般地赤裸着立在夜雨湖边的样子,还是不停地在他脑子里闪出来,他感到自己像春天发情的雄性一样,饥渴得几乎疯狂,而丝质床单的顺滑感觉像她的身体一样,充满了诱惑——

  让他释放休息的诱惑……

  没有人能否定自己忠实的身体,心灵和大脑都会撒谎,可诚恳的身体不懂得遮饰,他需要一个女人,不,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望舒。她像他身体中被挖掉的那部分,抱着她,就像找到了身体中丢失的另外一半,他跟她是那样契合,只是看着她,就能让他心里深处最寒冷的角落感到一丝暖意。

  他该再买一栋房子,一栋新的、没有人住过的房子,里面所有的屋子都没有过去痛苦的记忆,这房子在清净的郊外,自己跟望舒两个人住在里面,这样他每天下班回到家,都能看见她……

  他想着前景,又想到往事,想到当初在叶家山下,望舒问自己的那句“你爱我么”,以她的性子,可能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跟自己同居,或许他该骗她?只要能得到她,骗骗她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男人为了得到想要的女人,随口说一句“我爱你”,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过。

  他盯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左肩胛骨和左臂处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刀伤的隐痛伴了他十年,在这个下雨孤单的时刻,伤痛多了一丝让人难以忍受的孤凄之意。十多年前那个毁了自己的夜晚又浮现在眼前,他多想忘了那一幕,如果让所有的财富都失去,换来一个没有伤口的记忆,他愿意什么都不要,像无数自己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没有伤痕负累地活着。

  血,流得满地的血,尖刀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个女人的身上扎下,拔起,再扎下,带着一股不可控制的疯狂,把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片刻之间毁得不成人形……不,不只是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那疯狂也毁了他父亲的两个孩子,那女人肚子里的,和他自己。

  他身体僵着,薄薄的嘴唇有些白,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任往日的噩梦啃啮着自己的内心。

  电话铃响了,把他从低落的心情里拉回到现实中,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见王东的声音道:“承宗,姑姑醒了,想见你。”

  许承宗沉默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知道了,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去看她。”

  “这话你半个月前就说过,到现在也没见你人影!”王东声音里带着怒气责备道,“承宗,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姑姑病成这样,你还在耍什么脾气?”

  “大东,你话说完了么?说完我挂了。”许承宗声音冷冷地说道。

  “没说完!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你办公室找你!”王东被许承宗气得大怒,砰地摔了电话。

  许承宗听着那边滴滴的声音,放下话筒,他没心情跟王东大吵一架,转身从门口架子上拿下风衣,带着车钥匙,向停车场走去。

  他一个人在雨里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好久,像是落在车窗上的雨敲醒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他在干道上几个转弯,车驶进外国语学院所在的老区,这个区的建筑犹带着当初德国殖民者留下的痕迹,在路的两边挂着西式仿古花篮,配着路上的暗红乳白地砖,很有异样的欧洲风韵。在外国语学校的门卫处,他换了进出证,在主门的停车场停下。一个人从车里出来,才发现刚才出来得匆忙,忘了带伞。

  他立起风衣的领子,想着叶望权给的望舒的课程表,一个人漫无目标地走在大学校园里,眼睛从身边偶尔经过的大学生身上扫过,稚气而陌生的脸,“青春”两个字,明显地刻在这些孩子的脑门上。他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在监狱密闭的铁栅栏后所度过的那些绝望的日子,心头闪过一丝寒意。

  母亲,你给我的生命,我还给你了。

  此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母亲最想的是他守在她旁边,他痛苦地想着,而不是程二、大东、小南这些亲戚,可他不想去,不想面对母亲那张苍老瘦削的脸,不想面对内心仍然痛苦的伤口,而最不想面对的,是母亲那张消瘦的脸上无言祈求自己原谅的眼睛。

  他该原谅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监狱里十年,最想得到的此时已经得到了,所有的财富都已属于他,谁都拿不走,什么都可以变,唯有财富是最实在的,亲情爱情不过是人和人之间互相利用互相伤害的借口罢了,他十年前就已经不再相信那些了。

  肩膀处的衣服湿了,眼前的楼一栋接着一栋,哪里才是她上课的地方,他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早知道这学校这么大,他该先给叶望权打电话,确定她在哪里上课再来的。

  一栋白色的大楼前几个大柱子搭出一个门厅,他走过去,站在侧边台阶上,手伸进口袋正想拿出手机给叶望权打电话,听见原本静静的楼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一群又一群的学生不断地从楼门里走出来,很多人没有带伞,就停在楼门口犹豫地观望天色,刚才还没有一点儿声息的门厅处,此时聚满了人,这外国语学院女生多,互相之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门厅里登时热闹起来。

  他站在人群之外,眼睛在人群里扫了半晌,没有发现望舒的身影。人一拨一拨地离去,楼里不断地有下课的学生涌出来,就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看见望舒同一个高瘦斯文的男子一起走出楼门,他心中一动,隔着门厅内密密的人群,愣愣地盯着望舒的笑容。

  他先是高兴得忘了移开眼睛,后来看她一直在微笑,才想起这个微笑不是给自己的,而是对着她身边的那个男子。他扫视着那个男子,三十上下,一看就不是满脸青涩的大学生,更像是大学老师。

  他看见她跟那男子在台阶处微微踌躇了一下,就冒雨向外走去。许承宗片刻都没有犹豫,冲进雨里跟在后面,正想上前把望舒拉住,就见她跟那个高瘦男子已经招手道别,她双手挽着大书包,脚步匆匆地向校门口的公车站走去。

  所以那不是她的男朋友,否则一定会送她去公车站!

  他浑然不觉自己轻轻出了口气,雨已经渗到了肌肤,在秋天的温度下,有些让人瑟瑟发抖,远远地看见望舒把书包举到头顶上,一路跑着,脚在沥青路上的水洼踏出一点点的水花。他走进自己的车里,脱下湿透了的大衣,开着车跟在公车后面。

  天昏暗着,平房区里房子之间狭窄的过道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脚步声在雨里啪啪地响。许承宗远远地看见望舒进了家门,他一个人站在坡上人家的房檐处,听着雨滴寂寞的嗒嗒声,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直到听见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声,似乎她在做家务,他才从坡上下来,走到她家门口,伸手欲敲门。

  手指在门上碰了一下,门向里晃了晃,他心中一动,伸手轻推,门开了,老旧的门锁在把手下晃了一下,显然坏了。门里是一个走廊,从走廊右侧的屋门处露出灯光,他走过去,敞开的门里空无一人。走廊左侧的屋门紧闭着,对面尽头处的门虚掩着,他听见叮当的锅碗声从那个方向传来,于是走过去从门的缝隙向里张望,就看见杂乱的小院子里,望舒正蹲在一个棚子下面,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盆在洗菜。

  水龙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使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许承宗看见她熟练地在狭小拥挤的棚子里忙碌着,身上围着一个长长的灰布围裙,那围裙在她纤细的腰肢后结了一个细细的结,从那个结看下去,她穿着一条黑色牛仔裤的臀部诱人地微微隆起……

  他感到自己下身的冲动,靠在湿漉漉的砖墙上,静静地看她洗菜切菜,然后叮叮当当地架上了锅,菜下了锅之后,她在昏暗的窝棚里四处转着找锅盖,那锅盖就在她左手边的凳子上,可她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到,许承宗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轻声提醒她道:“在凳子上。”

  望舒啊地吓了一跳,手一晃,凳子上的锅盖叮当一下落在地上,滚到她脚边。她忘了弯腰拾起,盯着阴暗的砖墙处站着的高大黑影,一时忘了自己的声音。

  “承宗?”后来她辨认出他的身高,才试探着问。

  许承宗从墙上欠身,雨落在衣服上发出簌簌的响声,他想向望舒走过去,脚下却不停地碰到东西,似乎是一辆旧自行车倒了,封住了唯一的一条小过道。望舒慢慢走过来,她手放在大围裙上,看着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找来的?”

  “我——我那天在步行街看见你,就一路跟过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答。

  望舒想了想,后来恍然,嘴角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那天有个人跟着我,把我吓得半死的原来就是你?”

  “嗯。”许承宗低声答,他伸手把倒下的自行车扶起来,扔在一旁,上来站在望舒面前,对她哑声道:“做完事了么?我们走吧?”

  望舒看着他的眼睛,感到自己的心微微地颤动起来,虽在阴雨的夜晚,心却像是四月艳阳天下被蝴蝶啄过的花瓣一般,温暖而酥痒。她伸手解开围裙的带子,放在一旁,红着脸对许承宗点点头。她看见他目光里闪过一抹狂喜,胳膊向前,他的手拉住自己的手,从手上传过来的他的温度,像电流一样,让她浑身剧烈地一颤。

  两个人向外走去,经过小屋的时候,望舒想起来,轻敲紧闭的屋门,对里面的人道:“妈,我出去一下,等大哥买锁回来,你让他换上。”

  “你上哪儿去啊?”

  “跟朋友出去走走就回来。菜在锅上……”

  她话没有说完,门已经开了,叶母站在门口,看着手拉着手的望舒跟许承宗,皱眉惊诧道:“这是谁?”

  望舒还没说话,许承宗已经很恭敬地说道:“伯母好。我是许承宗,以前在你家住过半个月。”

  叶母恍然,她曾经见过许承宗,不过那时候他昏迷在炕上,而且满脸的大胡子,跟此时高大健挺、英气俊朗的样子大相径庭,她惊讶得愣了一会儿,后来看着女儿,很久才道:“望舒,不许在外多逗留,听见了么?”

  望舒点头答应,跟在许承宗身后走了,门在身后合上,掩住了她母亲的视线,她感到他的手立即紧紧地拉住自己,心里不能自控地剧烈跳动,身体里压抑了几百个日夜的久违的欲望,蓦地蒸腾起来,让她脸上火烫一片。

  下了一天的雨此时仍没有停意,沿着小路出去,她晕乎乎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个杂货铺的门口,她看见一辆车的灯闪了两下,后来她被他拉到那辆车旁边。车门打开,他把她安置在前座,他转过去坐在驾驶座上,钥匙转了一下,引擎跳起来,她方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去哪儿?”她看着黑蒙蒙的城市道路,问他。

  “去个没有人打扰我们的地方。”他开着车,看了她一眼,冲她笑了。

  久违了的笑容,让望舒愣愣地盯着,想起往事,嘴角的笑容淡了,她低声道:“想起找我了?”

  “我一直在找你,是你在躲着不肯见我。”

  “我才没有躲你……”

  “算了,望舒,有没有躲我,你心里是知道的,我们现在不要吵架好么?”

  “……”她想说话,嘴动了动,最后终于没有说。

  “这一年过得好么?”他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她,声音很低沉,看着她的目光,专注且幽黑。

  “还好。”她答,一会儿问他,“你呢?”

  “不好。”他转过来,英俊的脸似乎有了点儿笑意。

  “怎么不好?”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她心头一跳,看着他的眼睛,在相视的目光里,体会着自己矛盾的心意,后来她转过头看着外面路灯映射下亮晶晶的柏油马路,心思百转,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烦恼。

  这时她大腿上一热,是许承宗的手探过来,她转过头看着他,见他一只手开着车,另外一只手沿着她的大腿上移,滑过她的腰肢和胳膊,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会儿,向后触到她的头发,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你又瘦了,连大腿上都没有肉了,又读书又打工很辛苦吧?”

  “比种田轻松些。”

  “你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是么?”

  她嗯了一声,想起当日的那股冲动,有点儿感慨,就没说话。

  “为什么不等我接电话?” 他把她的头发挽在手指上,问她。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想。” 望舒叹着气,把头发从他手里拽下来,叮嘱道,“你好好开车,下雨路滑。”

  许承宗收回手,盯了她一眼,问:“看见我给你的信了么?”

  那些信纸上她跟他在一起的图画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尤其是虚线的少女被实线的少年揽在怀中的样子,清晰得如在眼前,她心头跳了跳,低声答:“看见了。”

  “你喜欢么?”

  “画得很好。”

  “那时候我天天都想你,想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爬起来画一张你的画。我家里还有很多彩色的,画得像真的一样,以后我给你看……”

  望舒没做声,看着黑漆漆的车外,感到车一路开出了城区,上了国道,速度开始加快,后来路上没有路灯了,黑隆隆的沥青路上,只有许承宗的车灯寂寞得有些怕人地亮着,雨刷摆来摆去,刷着车窗上的雨,望舒有点儿害怕,问他道:“你带我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答。

  “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带我出来,就是在你的车里说一会儿话的。”

  “我有很多话,车里这么窄,没法说。”他眼睛看着路前方,很严谨地答。

  望舒觉得他说这句话时,口气中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态度自然,压下疑心道:“还要多长时间?太久不回去,让我妈担心就不好了。”

  许承宗听了这话,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随口道:“别怕,马上就到了。”

  她点头,不做声了。

  沉默里,他开着车,很久又问她:“我到你家乡去过几次,老房子变化很大,原来像个花园一样,现在全是玉米田,很难看,险些认不出来了。”

  “原来也是菜田,你不用干活,看着像花园罢了。”她没他那么多感慨,实事求是地答。

  “还好你变化不大,没有从花园变成玉米田。”

  望舒听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气着了,秀气的眉毛微蹙道:“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望舒,你比在家时好看多了,你看你手上都没有泥了……”

  “我原来手上也没有泥——”她怒了,本来有些感伤复杂的心思,这会儿都被他气得消失了,忆起他当初刚来自己家时,那些粗鲁恼人的言行来。

  这人在监狱住过十年的,千万不要因为现在他开着轿车、穿着西装就忘了这一点儿!

  “有没有泥又有什么要紧,你是种田,还是读书,还不都是叶望舒。”他看她气得温润的眼睛都圆了,忍不住眼睛里的笑意,换了个话题道,“你当初不是读师范大学么?怎么这次换了学校?”

  “关你什么事!”望舒怒了的时候,口气没那么容易缓下来。

  “当然关我的事,你看我为了你,在师范大学假公济私地搞了一个奖助学金,结果却找不到你的人,白忙了一场。”

  望舒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好事,不会白忙的。”她只能答。

  “是白忙了!我对别人没必要费心,所以,找不到你让我恼火了好一阵。”

  望舒听着,手指在旁边的车窗按钮上按了一会儿,把那窗子弄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后来她再怎么按,那车窗也不动了,回头奇怪地看许承宗,听他道:“外面在下雨,等雨停了,你可以按一天。”

  好像谁想按一天似的。

  她被他说得不按了,坐直身子,好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知道他在等自己回答,就道:“让你费心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现在打工机会很多,再穷的学生只要肯吃苦,不用人接济也能毕业。”

  她感到他听了自己的话,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灯前面,没有看他。

  车突然一个急停,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探,又靠回座位上,她转过身子对许承宗奇道:“怎么了?”

  “我要吐血了,暂时无法开车。”他盯着车窗前面的雨刷,刀刻一般的侧脸有些僵硬,似乎在暗暗地咬紧牙关。

  “怎么要吐血?”她不解。

  “被你气的。”

  她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色,见他转过来,英俊得让人无法逼视的容颜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心头怦怦乱跳,忙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低声冲他道:“要吐的话出去吐,不吐就开车!”

  “望舒——”他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好一阵没说话,望舒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他,想不到他已离自己这样近,这么一回头,险些碰到他的鼻子,她心跳得厉害,脸也红了,向后用力躲道:“你别乱动心思啊。”

  “嗯,糟了……”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半个身子探了过来。

  “什么糟了?”

  “我已经乱动心思了。”他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黑暗中见望舒脸上羞色满布,她秀挺的鼻子微动,低下了头躲开他的嘴,用一只手推着他,另一只手忙着想解开安全带,许承宗忙道:“我来帮你解。”

  望舒信以为真,推着他的手收回去,感到许承宗整个人探了过来,手在她侧面轻轻一按,她座椅的靠背突然整个向后倾倒,成了一张长长的平椅,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感到许承宗整个人已经压在她身上了,兀自对她笑着说:“下次我再教你怎么解开安全带,这次就算了。”

  望舒用手在他胸口用力推,怒道:“卑鄙,快让我起来!”

  他没有动,任凭她推着,反正她也推不动,他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目光交汇良久,望舒的手渐渐不用力了,移不开眼睛,整个人都淹没在他的目光里。很久许承宗才说:“每次下雨我就想你。望舒,我想得要疯了。”

  她感到自己喉咙有些堵,想说话,已找不到声音。

  “你有没有想我?”他的嘴落在她的唇上,轻轻亲了她一下。

  麻痒的触感,让她呼吸急促起来,手不觉从他的胸口上移,摸着他的耳朵叹气道:“有,常常会想。”

  “以后再也别一声不吭就走了,好么?”他的嘴已经含住了她的下唇,像是嘟哝一样地叮嘱她。

  以后,哪里来的以后?

  她想到这里,抚摸着他耳朵的手微微用力,正有些迷醉的许承宗吃痛,看着她不解道:“怎么了?”

  “起来,不起来我用力喽!”她的语气说明她是认真的。

  许承宗不明所以地起身,帮她把座椅扶起来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想我么?”

  “我想念的东西很多,不是每一样都能得到,所以想念啥用都没有。”

  “你想得到什么?”许承宗的口气有些变了,先前总是玩笑打趣的随意没了,带了一丝不易妥协的棱角。

  望舒从不善于跟人针锋相对,她本能地咽下自己的心事,不再说话,只道:“送我回家。”

  “说,你想得到什么?是不是我答应你了,你才会让我亲一下,再跟我上床?”他被她的包容和沉默弄火了,口气里带着怒意道。

  望舒猛地回过头看着他,刚刚两个人目光相对时的两情相悦,此时全是怨怼和不甘心,她被气得胸口用力地起伏,双手交互揽着肩膀,用力吸了几口气,等到觉得自己的语气足够平静,才低声道:“你不要再说话,你再说话,我一辈子都要烦你了。”

  他听了,没有做声,后来他抬起手,在车顶按了一下,车内的灯亮了。望舒抬起头看向他,见车内灯光的照射下,他黑亮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她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虽然在温暖的车内,他的手指仍有些凉意,自己茫然道:“你怎么了?很难过么?”

  她的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整个人被拉进他的怀里,许承宗紧紧地抱着她,像要把她揉在自己身子里一般,听他在她脖弯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她的耳朵低沉地说道:“望舒,等过一段日子,我处理完一些急事,我们俩在一起吧,再也不分开了行么?”

  她有些震惊地听着,只想点头,只想就这样听他的,跟他在一起,不想将来不想过去,现在开心就好。这就是爱上他的代价吧,有的男人只要天长地久,一个房子一个家,像刘国志那样;有的男人则只要今朝,既不要家庭,也不相信爱情,就像许承宗,而她的心偏要喜欢这个只要今朝的男人。

  她张开口,想拒绝他,可从灯光下看去,他眼睛里的痛苦和伤害那样强烈,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似乎分开的这一年,他腿上的伤虽然好了,可心口上却受创更重。

  “让我想想。”终于没有忍心这么拒绝他,她退而求其次地暂时答。

  许承宗大喜,把手在她的头发里胡乱拨了一下,然后移动身体,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愉快地说道:“我们去那个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还要多久?”

  “马上就到。”他笑着看她,坐在驾驶座上,继续开车。

  望舒只得坐着,好像过了半年那么久,旁边的许承宗才道:“到了。”

  他说完这话,车就沿着一处岔道拐了进去,沥青路越来越窄,后来到了一个四围都是高高砖墙的大门那里,许承宗对夜间守门人打了招呼,自动门打开,他的车开了进去。里面靠近大门的地方有几盏路灯,虽在暮秋,花木依然繁盛,林木茂密,汽车在林子中的小路上开了良久,终于在尽头处停了下来。许承宗下车过来拉着望舒的手,向林子里边走边对她说:“跟我来。”

  望舒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踩着脚下的碎枝落叶,两个人相跟着向林木深处走去。几分钟之后,开始听见水声,林子走到了尽头,一湾湖水在雨夜里闪着幽暗的光,蓦地出现在脚前十几米远的地方。

  她好奇地看着许承宗,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许承宗看着她笑着说:“望舒,你闭上眼睛。”

  望舒听了,先是不好意思,后来有点儿奇怪,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得自己疑心起来,眯着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许承宗被她提防的神情逗笑了,边叹边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做,我们俩在雨里做过一次就够了,我这辈子不想尝试第二次!你不要用这个眼神看我,闭上眼睛吧。”

  望舒不肯,红着脸道:“别胡闹了。”

  许承宗没做声,拉着她的手突然用力,望舒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扛在肩膀上。她头冲下,感到自己的血倒涌,不由得啊了一声道:“说了不要胡闹了!”

  许承宗没有说话,他身上的衣服微湿,脚步在雨里的湖边走得很快,七拐八弯地毫不犹豫,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后来他把望舒的身子横起,抱在怀里,看着雨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颊和头发湿了,眼睛里都是笑意地说道:“望舒,到地方了。”

  他说完,把望舒放下,望舒站直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木屋,奇道:“这是你的?”

  “嗯。”

  望舒看着这个掩在林中的小屋子,想到以前在家乡时,湖边和河岸上经常有捕鱼人的窝棚,这木屋——这木屋似乎没比那窝棚强多少啊。

  许承宗走上前,在木屋旁边某个地方摸了一会儿,找到藏着的钥匙,开了门上的锁,他走进去,回头对望舒招手道:“进来。”

  望舒将信将疑地走进去,木屋里一片漆黑,还没等她适应屋内的黑暗,许承宗的手突然伸过来,她感到自己的腰上一热,同时身后的木屋门呀地一下关上了。黑咕隆咚里,她感到许承宗的呼吸越来越近,唇上烫了,是他的嘴唇印在上面,她的呼吸一窒,心跳几乎停了,黑暗让人有了勇气,让本能无限地扩大,让头脑中的种种顾虑全然消失,她的手向上拥住他强壮的脊背,在呼吸交缠中,体味欲望被点燃的狂喜。

  这是错的,我不该跟他来到这里的——她脑子里无力地想着,手却贪婪地埋在他硬硬的头发里,急促的呼吸让她脸发烧一般,肌肤几乎颤抖着渴望跟他的肌肤碰触在一起,内心深处寂寞的呼喊跟他的心跳混合着,让她昏了头一般,彻底忘了所有的顾忌,明知道是个错误,明知道事后等待自己的是无尽的懊悔,仍飞蛾扑火一般地被他搂在怀里,体味情欲越来越旺的火热滋味。

  一年了,足足一年,只有在理智放松警惕的午夜十分,她最旖旎深沉的梦里才会出现的梦境,在这一刻成为现实,她心里疯狂地想到,就算是个错误,也让我今天晚上犯过了,明天再后悔也不迟!

  “望舒,我们脱了衣服吧。”他一边满是激情地吻着她,一边双手沿着她单薄的衣衫探进去,沿着她的腰肢向上,带着控制不住的饥渴摩挲着她的肌肤。

  望舒没有说话,只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掀起,事情到了临头,她终究有点儿犹豫,把脸靠在他的肩窝处,躲着他探寻的手,不想身子向下一倒,竟然被许承宗放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床上,不知道从哪里,他掏出一大串铝箔样的东西,对望舒很认真地说道:“你看,我带了这个。”

  望舒盯着那小小的方块状的东西,奇道:“是什么?”

  “避孕的。”

  望舒哦了一声,脸更烫了,她伸手摸着脸颊,小小黑暗的屋子里,只能感到许承宗散发的男子气息,那样好闻,心跳如鼓越来越急促,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慢慢抬手,解自己上衣的扣子,第一粒扣子有些犹豫,后来越解越快,脱了上衣时对许承宗轻声道:“这里有洗澡的地方么?”

  “有,你要洗么?”

  望舒嗯了一声,又寻思了一会儿,反悔道:“承宗,我们还是别做了。”

  她的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在许承宗头上,他先是没动,良久在黑暗里摸到打火机,点着了案头上的一盏油灯,火花跳动中,见望舒穿着贴身小衣,细背蜂腰,胸脯微隆,乌黑圆亮的眼睛,她微湿的头发搭在额头上,比自己梦里无数次梦到的样子都更有女人气息,虽然没有穿他借陈兰的手送给她的性感内衣,但她身上那股柔美纯净的气质,一样让他呼吸急促,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你不想了?”他哑声问。

  她翘着秀气的下颏,看起来脆弱纤细,灯光下嘴角微抿,似乎心里又在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极低地嗯哪了一声。

  “为什么?”

  “我们俩这算什么呢,见面不到两个小时,就上床了?”她有点儿跟自己生气地问。

  “可我们都分开一年多了!”

  “是啊,我们分开一年多了——你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分开么?”望舒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

  许承宗薄薄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话,话到嘴边,他显然改了主意,伸出手上前猛地抱起她,望舒吓了一跳,身子一轻,已经被许承宗从床上直接扛到了浴室。微弱的油灯光线里,她尚未看清浴室什么样,身上一凉,水已经冲了下来。

  “喂,我还穿着衣服呢!”她大窘,捶他一拳道。

  “我来帮你脱。”他挡开她的拳头,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笑意,呼吸在冲下来的水丝中仍烫得她耳朵发烧,“你也帮我脱,怎样?”

  望舒想说话,说不出来,只感到他的手在水丝中游走,滑腻的肌肤在水中相触,像极了她跟他在夜雨湖边初摘禁果的那个晚上的感觉。

  她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如果理智与身体互相矛盾,她该选择听从理智,还是顺应身体的需要呢?

  她的头发湿了,有些凉的水在额头上流过,她脑子里片刻的清醒,回身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许承宗轻声道:“我洗好了,先出去。”

  她说完向外走,不顾许承宗揽着她腰的手迟疑的挽留,出去从门后的架子上拿了毛巾,自己擦干头发和身上,走到床边,捡起先前自己一时糊涂脱下来的衣服,只刚刚把胳膊塞进袖子,就听见身后许承宗的声音阴沉地说道:“为什么穿上衣服?”

  “我不想做。”她低声答,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怒气,不想看他这时候的样子,只背对着他一径地穿衣。

  “你想!”

  “我不想!”

  “不要撒谎了,望舒,你从来不会撒谎,你知道你想!”他的声音高了些,怒气大了。

  “是,我想!”她也怒了,手哆嗦着扣不上扣子,回过头来看着他,见他高大健壮的身材靠着浴室的门,肌肤上尚挂着水珠,性感得让她呼吸都暂停了。这时候盯着他,不由得脸颊羞红,身子里的血液流动加速,站立不稳了。

  许承宗看了她的脸色,哑声不解地问她道:“你想,我也想,这年头又没有哪条法律管得着未婚做爱,你为什么要离开?”

  她呼吸有些急促,把眼睛从他的身体上移开,手向上掩着自己的嘴,轻轻呼出了几口气,才能把话说完整,“我忘不了一年前你的狠心!承宗,我不是故意要记得你一时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只不过——只不过我想你说的那些话也有些事实在里面,我们是不太般配。”

  “做爱只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好了,不需要般配。”他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简单地答。

  望舒摇头,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么?对她来讲,这种事绝对不是“一个男人”就可以的。她不想再跟他废话,伸手去拿床上剩下的衣物,不妨许承宗伸出手来,先把她的衣物拿开,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道:“你今天晚上用不到衣服。”

  “我说了不做,你非要做,难道要强奸我么?”望舒看着他气道。

  “我永远都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不过我会一直缠着你,用我这一年学到的很多法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望舒猛地眯细了眼睛,盯着他反问道:“这一年学到的很多法子?”她见他愕然,似乎有些做贼心虚地慌乱,心中登时大怒,伸出手猛地推了他一把,她用力太大,许承宗又没有提防她的心理,整个人登时倒在床上,床垫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得发出呀的抗议声。

  “你竟然跟别人做过了!”望舒没想过这件事让自己这么愤怒,她觉得自己气得头发上都要冒烟了,冲到椅子旁边拿起自己的衣物,顾不及穿在身上,就这么抱着衣服边向外走边气昏了大声道:“送我回家!”

  “我没有跟别人做。”许承宗一边从床上起身,一边辩解,伸手把她怒气勃发的身子拉住,笑着摇头道,“你别胡猜。”

  “那你说什么新学的法子……”

  许承宗先是不肯答,拉着她坐到床沿上,望舒眼睛盯着他赤裸的胸膛,结实性感,线条流畅,在昏暗的光线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甚鲜明,所以看上去十分诱人,她怔怔地等着他说话,很久之后许承宗才口气怪怪地解释道:“我——我就是看了不少成人教育片。”

  望舒抬起头,许承宗脸上的神情让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是不好意思了么?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你不是——不是忍了一年多?”

  “要是没有看见你,我还能接着忍。不过从那天晚上见了你之后,我这两天脑子里就只想着跟你上床,除了这个我想不了别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喑哑,手上用力,把望舒推倒在床上。

  “喂,我还在生气呢。”她嚷道,用力推着他不老实的手。

  “那我道歉行么?”

  “不行。”

  他看着她的脸色,一直忙着脱她身上衣物的手上移,抓住她的手无奈地叹道:“进城这么久了,怎么还跟当初在乡下种地时候一样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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