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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骄傲的错过
夭夭讲了自己空洞冰冷的家，讲了12岁那年的秋天，讲了大卫，讲了萌萌，讲了落在游伊西枕头上苦涩的眼泪，讲了进入高中后性情大变的夭夭。
“还记得我在高二时生的那场大病吗？”
“我当然记得啦，你体质那么好，几乎从来都不生病，我都忌妒死了。”
牙牙半开玩笑半忌妒地说，她的身体几乎就是晴雨表，一转季节一变天她肯定要卧床，这两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截然相反的人，竟然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牙牙想起来就很感叹，生活真是奇妙的魔术师。
“你只知道我身体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好。你要是知道原因了，肯定就不会羡慕我了。我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天天吵架，我在家里压抑得很，有一段时间，他们一吵架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就特别乖、特别听话，我就希望幼儿园的老师都喜欢我，希望她们把我留在幼儿园，这样我就不用见到父母吵架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老师怎么可能把我留在幼儿园呢？
“我上学以后，父母吵得更厉害了。我在楼上用枕头拼命捂住自己的头，还是能听到花瓶摔碎的声音和母亲尖厉的哭声，我想离开那里，我爬下床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海边。我就踏着浪继续跑，我想跑得越远越好，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地狂乱地跳着。沙子很软，每一个浪头涌过来的时候我都要很努力才能站稳。海风那么大，我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就这样跑下去，直到喘不过气来，倒在沙滩上，我发现心情竟然好多了。
“大脑缺氧了，当然就没法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啦！”夭夭嘲弄地说。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跑步，喜欢一切剧烈的运动。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跟男生一起踢球，一起骑单车。只有在这些能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运动中，我才能暂时忘记家中的不快，才能释放心里的苦闷。”
牙牙垂下头，这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吗？这失去的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牙牙悄悄握紧夭夭的手。
可是有一天上晚自习时夭夭毫无征兆地晕倒了，从来不生病的夭夭一下子高烧40度，昏迷了两天两夜。牙牙还以为她就要死了，偷偷哭了好几回。
“那天，游伊西来找我了。”夭夭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他说他趁出来比赛的机会软磨硬泡跟老师请了假，转了两趟车，为了省车费从车站跑到了我们学校。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他额头上的汗珠还不停地滑下来呢。他知道我们学校制度严，担心我出不来，还托人找了我们主任替我请假。
“那天，我站在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面前，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偷偷地看了他那么多年，恋了他那么多年，想了他那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他是主动来找我的。他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跑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看我！我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天堂，我快乐得都想要尖叫。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不是刚刚跟萌萌分手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萌萌和我们是一个学校。升入高中后我虽然没有和游伊西联系过，但一直通过别的同学打听他的情况。他的事情我都知道，而且那个时候萌萌身边经常有另一个男生，我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我看着他，心里冒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难道他是把我当成了暂时的替代品，是空虚时的安慰品，或者是报复萌萌的工具？
“转念之间，我脑海中就出现了爸爸砸碎的花瓶、妈妈撕裂的旗袍。我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我好害怕，不知怎么地，我突然开口就问了一句：‘你的女朋友呢？’就这么一句，打碎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他张着的嘴半天没有合上，那些热情的话还飘荡在我们中间，我知道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我很愤怒，便对他狠狠地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说完我就离开了，可是刚一转身我就后悔了，他那时候还在热情地对我说：‘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想我吗？’他愣住的样子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好后悔、好后悔，我多么希望他能追上来拦住我，可是他没有。我倔强的性格又不允许自己低头，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我没有办法、没有退路，只能迅速离开他的视线，越快越好。
“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不敢擦，怕他看出来。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把嘴唇都咬破了。可是，他失神的样子就一直在我眼前晃，我对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怎么能这么残忍？到现在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太残忍了，也许他那个时候正需要我的帮助，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我的年少轻狂、我的心高气傲亲手把他扼杀了，我也扼杀了我自己。我晕倒的时候甚至诅咒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托同学多方打听，可是都没有他的消息，只听说是离开这个城市了。没想到，现在却是这样的见面。”
夭夭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水的月光像从天泻下的一匹华丽的银色绸缎，温柔地覆着她的长发、她的手臂。夭夭的眼中也闪动着银色的光泽，有一种剪不断挥不去宿孽般的忧愁。“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我被抛弃在一座废弃的古城，笼罩着我的只有阴霾和朔风。我赤脚奔跑在尖锐的瓦砾上，荆棘划破了我的衣衫，我拼命地奔跑、奔跑，只是徒增恐惧和伤痕，我被自己沉重的喘息压倒了。那个时候，我还会以为自己是灰姑娘，总有一天幸运的水晶鞋会把王子带到我的身边。游伊西就是我的王子，萌萌不在的时候，我还可以欺骗自己，在脑中描绘着各种幸福美好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了情。”
牙牙静静地聆听，这么多年，夭夭一直独身就是为了他？
“可是，悲剧终究是悲剧。幸福来临的时候，我却亲手把他赶走了，还挥舞着狼牙棒（夭夭做了一个手势，嘴角淡出一丝苦涩）。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那天的情景，我就懊恼不已，我觉得自己好残忍，我对他太残忍了，我怎么能那么冷酷无情。不过，”夭夭转过头来，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坚硬，“我不后悔，事后我问了自己很多次，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是不是还会这么做。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是，我还是会那么问。我的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一个长长的叙述，夭夭放下了一个包袱，却丝毫得不到放松。这么多年，夭夭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但却没有一个能融化得了夭夭这座冰山。牙牙真怕她会孤独终老，这样的性格，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是牙牙也只能干着急，她不知道怎么帮朋友。寄舟的出现让牙牙看到了曙光，牙牙感到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可是此刻，牙牙才发现自己错了。寄舟只是用夭夭从小渴望的温情感动了夭夭，而在夭夭内心深处，她爱的只是游伊西。
月影西斜，外面起风了，婆娑的树影在墙上临摹出的图案纠结而混乱，就像夭夭浓雾重锁的眉头。夭夭不喜欢拉窗帘，她说她喜欢阳光、月光抚摸自己的感觉。牙牙凝视着夭夭渐渐宁静的脸，想到了那个石刻般面无表情的游伊西，这两个人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