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 命 (1)
下午5点多，他在沿途搭车到了一个小火车站，看着一些熟悉的站名，心想哪一处不曾是他的故地呢？在车站里彷徨了一阵子后，他又买了一张晚上8点半开往成都的车票。当火车开动的时候，他看着车窗外的夜色，火车游动着长长的车身，向铁轨延伸的尽头驶去，这多么像他当初离开学校时的那条长路啊！
几天前在深山里的行走，不过三两个落日，就已全然忘却。而没有尽头的铁轨，路途中的站台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却似已融入到他的血肉之躯里，在无边无际的大地和闪逝的时间中，一幕幕地交织着。
火车抵达成都车站时，他疲惫地出了站台，在附近的大街上游荡了一会儿，打车去了杜甫草堂边上，待了大半天，然后在杜甫草堂附近找了一处住的地方。
两天之后，他查询了一些地图和资料，发觉西藏和新疆的游人已经太多，于是选择了由四川进入青海。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那里或是更为空旷和寂静的，更像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再度背起了行囊。
一个月后，叶远影走过了许多的地方，问了许多的路人，终于徒步走到了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一个无人区。他最后经历的一个有人的地方，是三天前还有人民公社标语的一个藏族村落。而这里所谓的无人区，其实只是一片看不到头的荒原，空气稀薄，遥远的地方似乎还有树林和一小片湖泊，不时有青鸟群从天上飞翔而过。但除了这些，一切都糟糕透了，寂静的荒原似乎千万年以来就是这样的寂静，从来未曾被人打扰过。奇怪的大石头和沙地，闷热至极的天气，一到晚上又寒冷起来。
幸好他听从当地一些人的劝告，带了半背包的食物和刀子、绳子、打火机、毡毯等用具。不过两三天，这些工具和食物就让他感觉到了生活的智慧。他准备再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再往回走。
第五天傍晚的时候，他就在荒原上迷路了。沿途路上他在穿越树林的时候，经过湖泊和石头堆，总是必须绕路行走，但绕来绕去，他已经辨别不清方向了。而茫茫的荒原上还是看不到尽头和任何有人烟的地方。这里是真正的蛮荒之地，和他前段时间在云南深山里的行走来比，那里至少还有人群在不远处的地方，山上有草，有树，有野花、动物、飞禽。这里除了偶尔飞过的鸟群和树林湖泊、茫茫大地外，别无他物。他孑然一身，行走在荒原的大地上，犹如脱离了人世。
晚上，他不禁害怕和懊悔起来，又走到了一片树林里，树林前面是一片几千平方米的大湖泊。如果他还要跨越过去，就必须绕着湖泊走。他现在不想再深入了，如果只是见识下天空有多广大，大地有多么坚实，他已经看到了。再继续走下去的话，或许就是鲁莽的寻死了。因为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在这样的地带生存下去的。对于大自然的天地来说，人如一粒荒原上的沙子，毫不起眼！
叶远影决定在这片树林里暂时住下来，察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和景色，也好不虚此行，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再辨别方向找回去的路。他走到树林里，看到地上的青草并不多，而一些树上还结着紫色的桃子样野果，但他并不认识，当然不敢轻易摘下来吃。由于天要黑了，天气也很快变凉了起来，他怕夜里被冻着，就在树林附近捡了一些树枝，找到树林前几百米远的一块避风高坡上的凹地边生了堆火，把毡毯铺在无土的沙地上，一边烤火，一边打量着视线内的地形。湖泊就在他左边三四百米远的地方，方圆几公里除了一些石头堆和小湖泊，就是不长草的沙地，只有他身前才有树林和湖泊。这样看来，这一带荒原上的野生动物并不会多，至少不会有狼和野羊等一类依靠大量食物生存的动物，所以在这里睡觉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后半夜里，叶远影燃起的火堆已经熄灭，他紧紧地用毡毯将自己的身子包裹起来，抵御寒冷。可是夜间的温度实在是低得有些不合常理，现在还是八月份的夏天，可这里的天气就像初春时一样，冷得逼人，又一阵一阵地刮着风。还好他找的是一块避风的凹地，但还是被冻得直打颤。由于今天夜里没有月亮，他又不能打着手电筒顶着冷风去捡树枝，只好把背包里的塑料食品袋拿出拆开烧掉取暖。到后来，食品袋烧没了，他把自己写在纸上的诗作也拿出来一张张的烧了，这些诗有的已发表过，有的还从没有给别人读过，但这并不重要，只要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一切都可以不计较。
第六天的上午，叶远影从睡梦中醒来，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上，头顶是湛蓝湛蓝的万里晴空，不远处湖泊的水面上折射着无数的阳光碎片，碧光闪闪。眼前的景象美极了，让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这片土地被人居住的话，那将会被污染破坏得如同各个城市的垃圾场一样。他看着太阳的位置，记起自己是由南边进入这片荒原的，就收拾好东西，顶着炎热的太阳往回走。
穿越过昨天的树林，他又看到那种紫色的野果，还是忍不住摘了两个放进背包里，然后辨别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向南走去。沿途中，他已经丝毫看不到他曾在这片荒原上的任何痕迹，只好摸索着路走。中午的时候，天气更加炎热了，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汗水就似乎又渗出来一层，把他全身弄得黏黏的。当他走到一片几百米大小的湖泊时，立刻跑过去洗脸，又用手捧着水喝了几大口，把上衣和裤子脱下来在水里洗了洗，重新穿上，然后打开背包取食物吃。可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他昨夜取暖时把包装食品的塑料袋全拆开烧掉了，现在食物大多已有变质的迹象，如果他不尽快吃完，这些食物很快会被炎热的天气和背包的挤压弄得腐坏掉。他立刻懊悔起来，要是这些食物真的失去了，那还怎么走出这片无人区的荒原呢？
叶远影一边挑选着吃着变了味的食物，一边乱想着该如何走出这片荒原。来的时候，他总共走了五天多。按他当时兴致勃勃的行进速度来算，他离最近的有人居住的那个藏族村落已经相去有一百多里地了。如果现在要走回去，必定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找路和辨别方向，这样的话，至少也得走八九天。可是要是吃的食物也没有了，那还怎么走回去。在这样白天热夜晚冷、空气稀薄的状况下，也许饿上两三天就会没命的，更别说现在连回去的路也不认识了！
叶远影突然害怕了起来，这几年他虽然经历过不少苦难和残酷，但像这样荒凉和不可测的可怕事情他还是第二次遇到。第一次在广西沼泽地，被救以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做这种缺乏考虑的事情了，但??过了短短的一个多月，他就头脑一热，把自己抛置在了这片无人区的荒原上。这种自找的悲苦让他发疯般地恨起自己来。可是，他稍一想就又冷静了下来，既然这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路，那么还有什么可悔恨和懊恼的呢！何况，现在也不是懊悔的时候，在经历过这几年来的种种事情后，他早已达到常人所不能达到的坚毅了。
当吃完一部分变了味的食物后，叶远影静静地坐在湖泊边上。一大群青鸟从他头上飞翔而过，宽大的翅膀和长爪子使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群大雁。他考虑到荒原上的大小湖泊是不少的，这样他在没食物的情况下可以依水走上两天，但如果一旦找不到湖泊，自己的体力又消耗过大，那么一定熬不过一天一夜的气候变化，所以他必须要在食物完全变质以前找到其他能吃的东西，赶回那个藏族村落。
不幸的是，一天后，叶远影背包里的食物就已经腐坏了。茫茫的荒原，本来就不可能有他能找到的任何食物，虽然沿途上有些小树林和草，但那些在这种荒原气候下生长的植物根本不能吃，他只好拿出前天在那片树林里摘下的紫色野果。果子还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只是稍微变软了些。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如果这种紫色野果是没有毒的，那么就走回去摘些野果充作食物，直到走出这片无人区的荒原。但这是一个生命的赌注，如果紫色野果是有毒的，他就将死在这片荒原上。可是他只有拼一次了，因为没有食物一样是死。
叶远影看着手里像桃子样的紫色野果，拿起一个在衣服上蹭了几下，一口咬下去。野果的汁液并不多，但味道还不错，有点像栗子和苹果的混合体。他吃完两个野果，突然想起长着这些野果的树林里是没有鸟粪的，他所看到的野果上也没有鸟喙啄过的缺痕。那么这是不是证明野果有毒？否则，为什么在有青鸟的地带还会有保存完整的野果？
才走了一会儿，叶远影的肚子就闷鼓鼓地抽痛起来，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准确的，一种死亡的临近感迅速冲过了他的头脑。他几乎是跌坐在了荒原的地上。即使死，也要和这静默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也要回到那片最大的湖泊和有野果的树林前去，那才是一个人最干净的归宿！
走了一天后，叶远影返回到了第五天晚上到达过的那片树林和湖泊前。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死，除了他的头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沉，身体有些疲惫后的虚弱，一切状况都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发生。昨天夜里，他捂着还有些轻微抽痛的肚子睡在一块大石头下的时候，曾想自己也许睡过去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他痛苦又害怕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痛苦和害怕就消失了，然后他就平静地等待着接受死亡。谁知今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甚至怀疑中毒的事情是一场梦。可是这并不是梦，他又走到树林里看着那些紫色野果，发现野果的外表光滑鲜艳，树干低矮，并无书上所说有毒野果的异常特征，他才想起来自己肚子抽痛或许是吃了变了质的食物所导致的。
没有中毒的事实让叶远影在这片无人区的荒原上经历了一次重生，他的求生欲念又再度燃起，似乎他一会儿就能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得救。他跑到树林里，摘了半背包的紫色野果，又跑到湖泊边喝足了水，开始看着太阳，往有人居住的南方走去。但老天也许是要故意给他一些磨难，他才走了几百米，太阳就被厚厚的乌云遮掩住了，不一会儿，倾盆大雨布满了整个荒原，到处都是雾气弥漫的雨气和水坑。他冒雨跑到了一块大岩石堆里，身上已全被淋湿透了。幸好白天并不冷，所以他还能耐心地在石堆的避雨处停留一段时间。但石堆并不能完全避雨，倾盆大雨落在一块块石头上，噼啪作响，迅速形成流水，沿着石头的倾斜面又落在他的背后，浇得他无处躲避，又只能无奈地淋着水等待着雨停。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只出来一瞬间又躲藏到了地平面的一边。叶远影从石头堆里走出来，看到荒原上到处都是积水，只好又回到树林和湖泊那边找睡觉的地方。还好在湖泊边的山坡上有一块凸出的岩石，这块岩石的下面还是干地，可岩石下面好像并不避风，如果夜里刮风的话，这里还有可能是风口，所以他必须去树林里捡些湿树枝回到岩石附近晒干，晚上才不致一直被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