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年以前的月亮 (2)
他悠闲地在村里转悠了一遭，发现很多家农户门前还拴着水牛和羊之类的家畜。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村里的大多户人家都已经开始闭门吃饭休息，他看借宿的可能性太小，又担心万一被村民误认为是偷牛贼什么的，便打开手电筒，摸黑向村子后的小路走去。
走了好一阵子，地势渐高，他才发觉小路是通往山上的。半山腰的一户人家还亮着灯，他怕会遭到初夏时分的毒蛇一类动物的攻击，只好硬着头皮，摸黑走到农家前。刚试着一敲门，院子里的几条狗就“汪汪汪”地吼叫起来，一对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妇出来开了门，问他是干什么的。他用想好的说辞说自己是上山写生画画的学生，由于天黑没法到镇上换车回城里，留在了山上，想借宿一夜。
男人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亮打量了一下他，看他背了个旅行背包，觉得也不像什么坏人，就给他收拾了一间堆放粮食的屋子，抱过一床铺盖，让他睡在那里。他心里很是感激，也有些不安，但想想这户人家看似也就这夫妻二人，加上自己以前还练过一段时间的武术，估计也出不了事，就和衣躺下了。
夜里十一点，他突然听到几声女人的喊叫声，吓得赶快爬到窗户前观看。院子的中间生了一堆火，男人正拿着一把剪刀和长把铁锨朝他屋子这边走来，他慌乱中顾不得多想，急忙握紧随手抓过来的一根铁秤杆提防着。
男人走到他的屋前，敲了敲门，他假装听不见，也不吭声，躲在一垛粮食后面。男人用沙哑不通顺的普通话叫着他说：“兄弟，睡下了没，能不能开门一下出来帮我们忙？”他还是不敢吭声，手里又暗自握了握铁秤杆。谁知男人只叫了一声就走开了，院子里接着传来女人的喊声：“你快过来，别磨蹭，已经生出来两个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什么生出来两个了？他又贴近窗前去看，男人来回地走动着，手里的长把铁锨上平放着一团看不清楚的东西，窗框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悄悄地打开门，向女人叫嚷的方向瞅了瞅，看见女人正站在一个用石头和砖坯围起来的一人多高的围圈里忙活着什么，又看到火堆旁边放着男人刚用长把铁锨端接过来的那团东西，肉肉的，是两头刚出生的小猪，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这户人家喂养的母猪正在下猪仔，想必刚才是人手不够，男人才去敲他的房门。他不禁被自己的紧张逗得笑了起来。
他走过去，男人看到后笑着向他打过招呼，告诉他母猪一次能生下十多头小猪，但母猪不会照料刚生出来的小猪，有时还来不及给小猪剪断脐带，就会被母猪庞大的身躯一翻身压死，所以请他帮忙照看一下。
他看见刚出生的小猪身上还有一层肉膜包裹着，母猪“哼哼”地倒卧在猪圈里，每隔一会儿就又生下一头小猪。男人和女人很谨慎地照料着，一边烧温水冲洗，一边由女人剪断刚出生的小猪的脐带，放在男人伸过来的铁锨上，把小猪放到火堆周围，让它稍稍取暖。他赶紧跳进猪圈帮忙看着母猪，不让母猪去追咬带走小猪的男人和女人，也尽量阻止它翻身压死正在出生的小猪。
凌晨一点多，母猪生下了十二头小猪，夭折了四头，几乎全是被母猪翻身挤压死的。男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这次接生还算顺利，这是家里第三次接生小猪，以往的两次也和这次的存活率差不多，算好的了。
女人给母猪喂了一些饲料，男人还在照料刚出生的一群小猪，他看帮不上忙，也无事可做，就回了屋。一会儿，男人敲门给他端过来一碗蜂蜜水。他们客套地聊了两句，男人又去了院子里照顾小猪。他透过窗户，只见淡淡的下弦月正斜挂在天空中，繁星似海，一明一灭地眨着眼睛。他忽然想起这间屋子是建在半山腰的，而自己就像是一个古时的借宿人，恍惚迷离中，渐渐有一团清莲的形状靠近过来……
梦里，他步入一座荒废已久的佛堂，独自静坐。待他要起身离去时，却发现没有了来时的门，四面都是高墙，刘冰、李醒、阿兵、阿城、蒙木木、小黑、阿辉，还有以前在路上遇到过的许多陌生的或者认识的人，都在墙外叫着他的名字，似是呼唤他出来，又似是在加高墙壁，不让他出来。那种切肤般的感觉深刻极了，令他几乎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男人叫醒了叶远影，让他去吃饭。米饭里放有一些红枣和花生，还有半碗炒地瓜和青菜。他和男人坐在院子里唯一的木桌前边吃边聊着，女人和家里的三个孩子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坐着吃。男人问他是不是今天就回县城，说如果不走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要是走就下山去村里帮他问个三轮车。他正想回答，看见院门口正在吃饭的小孩总是频频地偷看过来，十分可爱，就回屋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些食品走到小孩面前，塞在他们的手里。
小孩放下饭碗高兴地向??上跑去。他笑笑，忽然发现女人和孩子的碗里是没有菜的，不禁内疚起来。大约十一点，他给男人留下了一百元钱，说现在就要回县城，男人死活不肯要他的钱，还说要陪他一起下山给他找辆三轮车到镇上换车。他不免感动起来，说没事的，等下要独自在山上再看看风景才走，如果赶不上车晚上还来。
男人客气地把他送到院门口。他沿着山路往村里走，阳光热烈地照在他脸上。他俯视着，村子处于三面环山的一个洼地中，周围有很多大树和竹林，许多农房掩映其中，有些人家的院子里徐徐升起一股青烟，村外一条小河蜿蜒曲折，远远望去，还有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他心中一动，打开背包取出纸和笔，写下几首诗。突然间他就不想到镇上去，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确实太过麻烦。何况，他本就漫无目的，没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那么为什么还要转那么多的路呢？他又转身向山上走去。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他的，可也没有一处地方不是他的。
时近正午，到了半山腰。他又经过昨晚借宿的那户人家，不好意思再打扰，就绕了山路直接向山顶走去。没多远，遇到两个小孩正在山坳里拣柴火、摘野菜花，他认出是那户人家的小孩，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摘了一会儿野菜花。他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让他们回去交给他们爸妈，又从背包里摸出了两张新的二十元人民币，分给两个小孩每人一张。满山生机勃勃的野花草树令他心里一阵舒服和清爽，他继续向山顶走去。
到了山顶的时候，他却失望起来，原来山下并非是连绵的山谷，而是一处渐于平坦的地区，有几个村子掩映于稀疏的竹林和树林间，远处还有一些村人走动。他很久才下了山，走到一个村子的稻谷场边歇息。这时候已接近傍晚了，一群小孩放学从这里经过，打打闹闹的，看到他衣着怪异地坐在稻谷场，都在远处指着他哈哈怪叫，有两个胆大的小男孩还跑到他身边，坏坏地叫他乞丐仔。把他气得笑也不是吼也不是，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往村外的路上走去。
晚上7时许，到了村外一家商店，叶远影走进去买冰糕和零食吃。商店老板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又像昨夜投宿时那样说是来山上画画的学生，这几天只走了几座山，明天还要继续走，现在想先找个地方过夜。老板听完笑笑，告诉他山里是有很多蜈蚣和青蛇的，得提防着。他问那该怎么办？老板笑嘻嘻地建议他买些硫黄，说自己商店里就有。
他掏出钱买了一袋硫黄粉，请教老板怎么使用，又递上一支烟，老板才假装把根本用不着教的方法说给了他，接着又提醒他再买手电筒和尼龙绳，遇到困难用得上，但对他借宿的事情一句未提。
他买完后有些郁闷，出了商店，寻了条通往另一个村的小路。没走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周遭十分寂静。他看到靠近山脚的几户人家正亮着灯，心想这儿或许并不算很贫穷的地方，正要试着去投宿，忽然又想起傍晚那群小学生的嘲弄，打消了念头。
天气炎热，到了夜晚在南方也并不清凉，甚至还稍微有些闷热的湿气。他走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下，看见树前有几块小石头支起一块平整的石板，旁边依稀有未燃尽的纸元宝和香烛，猜想这棵大树应是村民们信仰的神树。他放心地把背包放在树脚的一端当枕头，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件外套搭盖在身上，转瞬就睡着了。
半夜里，他一个梦惊醒过来，发觉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清醒又吵闹。月亮明明地挂在树梢上，清辉在夜晚的天空下徐徐飘散，遍布大地上每一处裸露的角落，这种气氛和情景令他几疑回到了千年以前的时光。
他静静地躺着，想着几年来经过的所有地方，遍布南方和北方的大部分城市和县城，还有山村，时而感伤，时而迷离。明镜般浑圆的月亮缓缓漂移着，那些烦琐之事渐渐被洗礼而去，好像不带一丝一毫的痕迹。
人的情感总是那么的奇妙。虽然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可是每个人所相守和希望的，又似乎是全然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