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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西边以西的世界 (2)

书籍名:《天上大风》    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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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完后莫名惆怅,久久难消。不禁想起了一本书里所说的越南“牺牲一代少女,换取一代经济”的话。那时,他只以为这里是无比残酷的,可现在躺在竹楼里,一切又是那样平静,似乎从来都未有想象中的不堪--或许对于与生俱来的东西,活在其中的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他透过支起的窗看着外面的树林和天空上明净的月亮,和张松涛轻声说着话,都不约而同地感叹起那些住在城市里的人们,那是另一个同样真实存在着的世界。

  早上醒来,张松涛带着他去看了几处有温泉的树林,回来后三婶公的女儿已经做好了竹筒饭。他们一起吃着饭,三婶公的两个女儿不住地往他身上打量,似乎很是好奇。他忽然就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纯朴,山两边的村子除了国界不同,其他的都相差无几,远远地和世界的大隔开着,仅仅活在既得的一方天地,夜息昼勤,维持着眼前的一切。而自己以往所有的追逐、忧伤和彷徨却是那么的毫无意义。

  吃过饭,张松涛和三婶公谈了一会儿事情,他们就要离开了。他们和三婶公的家人道了声别,就准备上路。三婶公忙叫住了他们,把一个蛇皮袋递给张松涛带走,又看了看近午天上强烈的阳光,忽然很担忧地说了几句话。

  路上,叶远影问起刚才的事情。张松涛说:“三婶公怕我们遇上附近村子的人抢劫我们。”

  他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咱们来的时候不都平平安安的吗?”

  张松涛说:“有几个村落里有些强横的人,他们结伙行事,不讲什么情面,看到有不认识的路人就会去抢,快到山顶时你得帮我小心防备着周围,我们要在天完全黑之前到家。”

  他有些郁闷地说:“平时过路的应该都是你们这一带的人,这么霸道的事也没人管吗?我身上只带了100元钱,其余的都在你家放着,也没什么关系,真要是遇上就给他们算了。”

  张松涛说:“别这么想,咱们翻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他们抢劫的人都有土枪,100元人民币够他们花上一段时间的了,而且这里离他们的镇上也远,警察管不到,咱们最好别惹上了,小心点就行。”

  他摇了摇头,只得说:“那好,咱们走快些吧。”

  树草丛中的夏天十分闷热,他和张松涛一刻也没有休息地往山上走着,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裳。回头看一眼已离开的竹楼,强烈的太阳照射在一片片丛林之上,泛着光芒,他想起走的时候,曾在昨夜睡过的竹屋里留下了五十元钱,虽然这些钱帮不到三婶公家什么忙,但自己觉得挺安心的。接着又想到越南的城市将会是怎样,是不是如书上所说人们都骑摩托车,穿着国内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确凉衣衫,还开着拖拉机去赶集会?他渐渐地越来越感到这个世界的离奇,怎么会有那么多国家的人民如此落后和贫困,日复一日的平静而过--难道真的只能等着外面的世界去改造或者伤害吗?

  黄昏时候,太阳渐渐落至遥远的山脚,他们将要爬上山顶了,此时更加警觉着周围的动静,再过十分钟就会到属于张松涛村子的地盘。这时叶远影已完全放心,以为他们安全了。但张松涛很快就看到了山顶左上方有人在走动,拨开草丛朝他们的这个方向过来。张松涛急忙说:“快跟我来。”立刻转入了右边的杂树林,他赶忙快步跟上。

  等走过杂树林,离山顶还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时,张松涛在一块凸出的大岩石前停了下来,然后伏在旁边的草丛里,轻声对他说:“咱们先藏这里,等会儿再转左边翻山过去回家。”

  他们隐藏好后,大约过了七八分钟,三个越南的男人从他们头上的丛林间走过,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他们心里一阵紧张。又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张松涛才拉了拉他说:“我们走吧,从他们刚走过的地方绕过去,防止他们在山顶等着我们。”

  他答应着:“好的!”

  他们从左边的山背小心地绕了个大圈,等过到山的另一边,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明朗的月亮已高高挂在天上,山林间一幕幕银白的光华。他们找着山路的痕迹,深一脚浅一脚快步地走着,很晚的时候,才回到了张松涛的家。休息了一下,张松涛把三婶公给的蛇皮袋放进屋里去后,摸出打火机点着一张废纸,把灶火生了起来,煮了些菜粥吃过,他们就回屋睡下了。

  次日,他们醒来后谁也没提昨天翻山时遇到的事情。上午,张松涛去一个同村的伙伴家里商量事情,叶远影不想同行,一个人乐得自在,悠悠地去了村边的河旁玩耍。

  中午,张松涛回来后对他说:“我一个堂哥要成家,明天我和我三叔还得去山那边的越南村子里走一趟,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你去不去?”

  他很想见识一下当地风俗,就笑笑说:“只要不碍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天一大早,张松涛叫醒他。张三叔准备好了一些礼品和开路用的长镰刀,又叫上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同村男人,就一起翻山去了越南的村子。路上,两个中年男人总通过张松涛的翻译问他一些城市里的事情,他也询问着他们附近少数民族山寨的情况,但渐渐地已不再想去了。

  时值中午,他们爬到了山顶,阳光十分强烈,满山遍野闷热得像一张挥不开的大网,张松涛因为这次来带有婚娶的钱,怕有闪失,就把前天他们回来时遇到的事情说给了张三叔听,但他们想想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继续挥舞着长镰刀砍着过人高的野草丛,小心地翻过山去。

  快到下午,他们走到了一个村落的几处人家。张三叔不时地走过去和人交谈,叫上了一个像是说媒的长者,一连又走了两个村子,才在一家人的竹屋前停了下来。张松涛悄悄对叶远影说:“刚才打听过了,这附近只有这家人有三个没成婚的漂亮女儿,大的二十一,二女儿十九岁,小的十六岁多,我三叔要先看看,给我堂哥选个合适的。”

  叶远影抬眼看着,刚才叫来的那个长者对着竹屋喊了几声话,一对半老的越南夫妇从竹屋里走了出来。长者介绍张三叔和他们交谈,过了一会儿,像是达成了共识。越南夫妇唤了一声,一个大约十八九岁面容秀美的越南女孩从另一间竹屋里走了出来,还有两个女孩在竹屋的窗户边往外看他们。张松涛转过身说:“好了,选好了。我们回家吧。”

  他一头雾水地问:“这么快就成了?我们不找个地方住一晚吗?天黑前到不了家的。”

  张松涛笑笑说:“不能拖,这是习俗。我们带了手电筒和工具,没事的。”

  张三叔过去把一个装有钱的彩麻袋子交给越南夫妇,然后那对夫妇又对着女儿耳边嘱咐了好一会儿,把女儿送了出来。他们答谢过长者后,递上10元钱,应该是谢礼金,然后道别,忙着往回赶。

  张松涛紧紧地跟在张三叔背后,边说边走了一阵,又回到叶远影身边,轻轻地放慢了脚步,说:“这个女孩是花了650元钱才买娶到的,虽然钱多出了些,但我们都觉得很好。”

  叶远影随着也慢下脚步,好奇地问:“那她现在就跟咱们回去,到你堂哥家成婚么?”

  张松涛小声说:“回去她先住我堂哥家,这几天要由村里的长辈公证后才会和我堂哥成婚。这次可是我见过最顺利也最好的了。”

  他看张松涛挺高兴的,也就不再多说话。天已经黑了下来,张三叔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在前面引着路,夜色下的丛林里忽而一片寂静,忽而又鸟声惊兽,神秘莫测,掩盖着匆匆的脚步声。越南女孩走在他们中间,只偶尔害羞地和张三叔说起几句指路的话。

  深夜时分,他们回到了村子,都累极了。张三叔和那个同来的村里人护送着女孩回了家,叶远影和张松涛回了张松涛家。张松涛和他聊了几句话,又生火做了一些食物,他们吃过就回了屋子睡觉。

  几天后,张松涛开始忙着去堂哥家里帮忙准备婚礼,叶远影无聊之下突然想离开。他来这里的时候身上还剩下六七百元钱,除了那天给张松涛三婶公家留下的五十元,其他的都还没动。虽然这里是美丽的,或者也有着些许的残酷,但无论如何,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联--因为他并不属于这里。

  下午,他收拾好了背包。等到张松涛回来,就说他要走了。张松涛说:“这么快,你要去哪里?再多住几天吧!我堂哥马上结婚,你得看看热闹,要不少了喜庆。”

  他想想说:“不了,谢谢你们家招待我这么些天。以后你再出去打工,要记得打我手机联系。我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你们家乡也很美,但我到底不是你们这里??人,还得继续去下一个地方。”说完呵呵地笑了笑。

  张松涛看他是真的要走了,有些不舍,说道:“以后我可能很快要娶个女人过日子了。那咱们就再也难见。你要是真走,明天我把你送到镇上。你是想回南宁,还是到处跑着玩?”

  他笑笑说:“要去别的没去过的城市看看,先找份工作。你要是真不再出去了,那我就有空再来你们这里,下次你再带我去附近别的少数民族村寨玩。”

  张松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那你以后有空千万要记得再来这里玩。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去镇上得走很远很远。”

  他说:“好,不过一会儿我还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你堂叔家,见识见识你们这里怎样结婚。”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说道:“对了,这是我给你将来结婚时的礼金,你收下吧。”

  张松涛忙说:“不不,这钱我可不能要。我结婚还得等同族里的兄长都成婚了才是时候呢!等会儿咱们就去看新房新人。”

  叶远影没想还有这样的规矩,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先收下。等将来结婚的时候再用就是了。”

  张松涛推了一会儿,看他是非留下这两百元钱不可,就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傍晚,他们一起去张松涛的堂哥家看新人,那个娶来的越南女孩正坐在新房里让一个女人梳头。他和张松涛一起向张松涛堂哥的家人道过喜后,看到结实的厚木板建筑的大屋子里,绣着双鹿的黄布盖在被子和枕头上,木桌子上面各种礼品放了很多,房间里还到处装饰着吉祥物。他们和张松涛的堂哥聊了一会儿,张松涛的堂哥问张松涛说叶远影是不是大城市里来的人,很是羡慕。张松涛又讲给了叶远影听,他拿出五十元钱交给张松涛代他交上彩礼,这时已是晚上,他们准备回去。

  起身经过新房时,新娘还坐在新房里让那个女人给她梳着彩头,而新房外张松涛的堂哥家人已经开始吃饭。他不禁又好奇起来,但这好奇很快消失--这种事情对于原本就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也许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吧!

  第二天上午,叶远影带好背包,在张松涛家吃了最后一次竹筒米饭,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告别了张松涛的家人。张松涛带着他一起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到了一个镇上,把车站通往各个地方的汽车路线细细地跟他说了几遍。他到商店买了一些东西送给张松涛,不舍地告别后,坐上一辆公共汽车,永远地离开了这片美丽的土地。

  汽车到市区后,手机渐渐有了稳定的信号,他不想在城市逗留,又去火车站买了一张通往广西柳州的火车票。火车缓缓地驶出凭祥市区,铁路边的风景秀丽多样。一夜后,他到了柳州,此刻身上的钱已只有两百多元了。如果再不赚钱,可能就得断粮。因为这里是城市,活在城市里的人,必须要为生存付出代价,尤其是像他这样生存着的人,没有任何侥幸。

  他在一家便宜的青年旅馆住了下来,买了一份报纸查找合适的工作。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能适应在任何地方生活,所以并不那么担心。可是在他打通一个招工的公司电话时,对方听他说不是本地人又没有正规学历,很不客气地就一口拒绝了他。他只好接连着拨打另几个招工公司的联系电话,但对方也只是问了同样的问题后,同样陆续拒绝。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学会的生存能力并不那么可靠,因为有些时候,想要得到机会来证明自己也是一件难事。

  三天后,他在火车站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做了一个洗碗、扫地、择菜的杂工,月工资200元。安置好后,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顺利,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人生的过程,人所要的结果,和那个西边以西的世界活着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期待和等候着。只要做好眼前的,珍惜眼前的,一切就已得到。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他的,可也没有一处地方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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