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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世界是如此的广阔 (1)

书籍名:《天上大风》    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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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北京?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他还以为听错了,但工头又拿来工作安排表给他看,并说:“我们这儿刚来都是拉砖和石子,这星期你先跟着花北京一起干,行吧?”他知道不行也得行,而且,跟这段时间所受的饥饿和折磨比起来,这个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他忙回答说:“好的!”然后借了一个工友的旧碗去打早饭。

  到了做饭的工棚,早去的民工已把咸菜和粥米捞完了,只剩下仅有的一些稀汤,而且早餐并没有主食。想到上午要干5个小时的体力活,他一口气喝了四五碗稀汤才把碗还给工友,去了工地施工的地方。

  工地建的是工业区最常兴建的工厂员工宿舍楼和工作车间,偏西的一幢楼基本上就要完工了。东边还有三幢,才刚建一半,看起来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竣工。

  他正发着呆,一个汉子忽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你是叶远影?”

  他说是的。汉子笑笑:“我叫花北京,工头让我带你干活。”

  花北京显得十分友好,带着一丝能察觉的狡黠气。他的个子不高,背微微有些驼,看起来颇有几分蛮力和气势,裸露的手臂上还露出几处猛兽形状的刺青,但这种特征在民工中并不鲜见。他们一起走到砖堆前,先是装满一个斗车拉至正兴建的楼下,放在起吊台上,再推走另一个起吊台放下的斗车,反复来去。显然,这种工作十分的吃力。

  上午9点,花北京看到他有些顶不住,便教他假装上茅棚,在茅棚里休息一会儿。他晕晕地进去后,一同干活的民工有两个人开始埋怨,供砖速度也慢了下来。他只得迅速回到岗位,继续集中精力干活,熬着时间。

  到了10点,由于早上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完,身体也尚未恢复,他推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甚至别人推两车他也不能完成一车。工头刚好来监督,看到后将他大骂一通。因为来不及给楼上的泥瓦工供砖,楼上无法正常工作,又听到工头粗俗不堪的骂语,他气得几次都想放下手里的斗车。可想起前些天的苦难,工作是这般来之不易,他又不得不忍受下来。时间一点点过去,顿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即将被无休止的疲累带走。

  还好带他干活的花北京对他很是不错,不但没有像其他民工一样催促他干活,偶尔闲下来半分钟的休息时间,还给他递上一根香烟,并教他抽几口掐灭,然后等再有半分钟的空闲时间,从口袋里掏出来继续抽。

  坚持到11点半,整个上午的工作终于在他昏着头的搬砖拉砖中结束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的叶远影看到一个水龙头,不由自主就跑了过去。几个提前下班的泥瓦工看到他在喝自来水,便问:“你是哪里人?来多久了?”

  他一一如实回答。他们看看他可怜的样子,不再理他,各自打饭去了。他借了个碗,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打饭的工棚。

  午饭的规定是米饭尽量吃,四个人分一盘菜。菜里尚有鱼尾和肥肉(瘦肉和鱼肉由工头挑吃),但严禁浪费,否则以扣工资进行处罚。他没有筷子,也找不到其他人的闲置筷子,用手抓又怕工头批评,一直等到花北京吃完,借了花北京的筷子,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饭就要开工,这是工地的正常工作安排。等他大吃一顿后,别的民工已经开工了。他匆匆忙忙地洗好碗走到砖堆前,花北京正往斗车上装砖,看到他说:“能受得了这么累的活儿吗?”

  他看看工地上的民工汉子们,如今自己已是其中一员。他认真地说:“能,不过确实很累。”花北京哈哈大笑,说:“我刚来都受不了这苦,你还真不错。”边说他们边把装满砖的斗车拉到楼下,放在起吊台上,继续着一个下午的工作。

  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必须努力和忍耐。忙忙碌碌,累到快干不动的时候,下午总算过去了。叶远影居然觉得能够一直做下去这份工作。下班后,花北京叫他一起去吃饭,提前分了一根筷子给他,各自拿一根筷子拨着饭菜吃。看着眼前的白米饭和半碗青菜,他自然又大吃一顿。

  吃过饭,花北京去水房洗头。他想了一下,自己还没有最简单的生活用具,准备去工头那里借钱。按一天20元的工资来算,他也许已经有了一些兑换的资本。在工头的工棚外转悠了一圈,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没想到工头居然真的借给他了20元。因为工头在问话中得知他不久前还是个大学生--虽然大学生在南方工业区处处都是,但在工地上拉砖的还着实不多见。

  他拿到钱高兴极了。晚上,他看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就找花北京一起去逛街。到街上的时候,花北京掏出两元钱买了两条小炸鱼分了一条给他,这等美味立刻让他们的心情好极了,苦中也有乐!他们一起进了商店,被蚊子咬怕了的他先是花了16元钱买了一顶蚊帐,然后又买了两块雪糕和花北京继续在街上溜达。

  这时夜色还未深,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满街都是小商贩和在工业区打工的少男少女。天气转热,有些女孩的穿着已转为裙子了,夜街上一派青春靓丽的风景。花北京看到漂亮的姑娘对着他说:“看这姑娘身材多好啊,摸一把才爽。”他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民工纪实新闻,对花北京笑笑不语。

  走到街的尽头,他们坐了下来。几家酒吧和KTV厅正放着喧闹的音乐,后面是居民区。居民区住的全是本地的居民,一群又一群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们骑着摩托车或开着自己家的汽车在路尽头的拐弯处飙车玩闹。还有几个男孩和几个女孩在路口接吻,身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随意地聊着各自身上发生过的一些事情,看着那些男孩女孩们放纵地玩乐。渐渐地,夜风微微地吹着,他顿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觉得这些少年们已经失去了整个人生一般。玩车、混酒吧、泡妞泡男仔,而他们顶多也就和自己一般的年龄啊!

  但花北京显然见怪不怪,坏笑着拍拍他说:“走,回去吧。本地孩子家里有钱,玩得都狂。咱们明天还得上班呢。”他看看手里新买的蚊帐,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深深地迷惘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工头准时来催促上班。叶远影起床匆匆吃了几碗稀粥,就跟着花北京去了工地拉砖。从早上6点到中午11点半,又从中午吃过饭到下午6点,一天就在这种无休止的搬砖拉砖中过去了。

  下班后,他累得简直连思维都麻木了。花北京递给他一根烟,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工棚里实在无聊,本准备一起去街上闲逛,但工头规定这几天谁也不准上街,因为治安员查暂住证越来越频繁了,前段时间是在大街上走路可能会被抓走,这几天是走在小路上也会被抓。所以他们只好打消念头,去水房洗脏衣服。

  洗完衣服,叶远影子又用洗衣粉洗了洗头发,从同工棚挨床的民工那里借来了一面小镜子,边梳头边打量着现在的自己。他脸上被蚊子咬的红斑肿块已经消退,坚定的陌生面容浮现出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认。或许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苦难和迷惘,生存的逼迫终于是要过去了吧。

  次日早上,好不容易熬过一夜的他爬起床,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闲暇之余,他和花北京聊得更多了,花北京说他其实刚从监狱里出来不久,以前在老家贵州花旗县是个黑道上的混混,家里很穷,父亲又病了,需要一大笔钱,他就跟人去走私白粉,后来被捕,判了7年刑。好不容易等到前些时候出狱,可家乡已容不下他了,他只好来投奔在这里某工厂当保安队长的亲弟弟,但弟弟也无能为力。因为有前科,他怎么也找不到工作,带的钱一天天花光了,才找到这个工地干活。

  然后花北京问叶远影为什么来这里干活。他不知从何说起--人生的一切在选择中改变得实在太快了,于是就默默不语。花北京看着他笑笑,临下班时神秘地说了一句话:再过几天,我就不用在这里吃苦了。

  接下来的几天,同样的工作,同样的劳累,令叶远影几乎每天都累得只剩下一丝力气,却又顽强地坚持到了最后。到他来这里的第八天上午,下了场小雨,而工地并不会因为下雨而停工。所有在楼下拉砖和石沙的民工都必须在泥泞中行走,搬砖,不禁叫苦声一片。只是这叫苦声就像喝醉酒说胡话的习惯一样,连民工自己都不当回事,工头更是不会同情他们。

  下午,雨不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些,地上的低凹处已经有了一摊摊的积水。叶远影推着斗车,脚后跟带起的泥水溅到他腿后、腰背上,湿透的运动鞋更是把前些天磨烂的脚浸泡得疼痛至极。他咬着牙,每走一步,就像伤口被撕破了一次,难受得冷汗都渗了出来。汗水混着雨水流下脸庞,落在地上。

  晚上下班后,他就感冒发起了高烧。可这里是工地,没人会管他的死活。他没钱买药,只能躺在木板床上用衣服蒙着头难受地呻吟。花北京来找他,劝他向工头写个请假条,然后硬要拉着他出去散步,说要给他讲些事情,他强撑着起了床。雨还没有停,小雨淋在他和花北京的身上,更像往小草上洒着的甘露一样,全无感觉。他头晕晕的突然特别想家和学校,就问花北京:“你身上还有钱吗?”

  花北京摸摸全身上下的五个口袋,说:“有,不过就几元钱,你干什么?”

  他接过花北京递过来的钱,去了路边的话吧给一个同学打电话。那同学是他比较要好的朋友,以前在学校里时常因为近视眼受人欺负,只有他帮助他,两人常在一起玩。同学接到他的电话后不出所料地吃惊地问:“真是你吗,影子?你现在哪里?学校很多人都以为你丢了呢!”

  听到似已久违的声音,他激动极了,这种境况如何诉说给往昔的同学?他用手揉揉发烫的额头,忍住晕眩感说:“我还好,现在深圳刚找了个工作,你怎么样呢?大家都还好吧?”

  同学笑呵呵地说:“我还那样,同学们也差不多,上课时还那样,下课后去打篮球上网。大家知道你上了大学两个星期离校出走了,都为你可惜呢,说你好好的大学不上。其实他们也想像你一样去流浪,但没人真敢和你一样,说走就走。徐文理还说有两万元钱才够去南方玩。总之学校里佩服你的人特别多,对你猜这猜那的,都想知道流浪好玩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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