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每周一割(4)
“哦。”姑娘有些失望地走回去，忽然又转过头来说，“那你会弹吉它吗？”
“吉它？”陈星看看墙角的吉它说，“我不会。”
他明白这姑娘为什么来了，又说：“等他回来，再给你们伴奏好了。”
“不是要伴奏。”姑娘垂着眼睛说，“是想跟他学习。过一段，我们也要凑钱买一把吉它。”
小姑娘的神情把陈星打动了，他拎起那把“红棉”牌木吉它说：“我替他送给你了。”
“不好吧？”姑娘又喜悦又害羞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他还有好多把呢。”陈星说，“你们先自个儿摸索摸索，等他回来再给你们上课。”
姑娘走后，隔壁很快传来不成调的拨弦声。她们反而不笑也不闹了，集体静静地听着那寻常事物无法发出的音色。一把别人随手送的吉它，几乎就是这些姑娘们在北京这个“文化中心”能得到的全部“文化生活”了吧。
陈星失落地把他的“评书宝”往书包里一塞。在这个地下十几米深的地方，连广播信号都没有。
而一天夜里，陈星都睡了，却又听到有人敲门。这倒让他紧张了，大半夜的，无论来者是男是女都不好办。
“谁呀？”陈星说，“我睡了。”
门外却是一个尖厉的女声在喊：“王八蛋，开门！”
陈星吓了一跳，随口说：“你他妈疯了吧？”
谁想到外面扑通一声，显然是那人瘫倒在门外了。随即传来了小声的哭泣：“小北，开开门，我不想活了……”
陈星想起什么，打开门，果然是陈木。她哭得满脸都是液体，还在拿头撞着墙。
“为什么这样对我，”她说，“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陈星束手无策，只好看着她哭。咚咚咚，陈木撞墙的声音像在打鼓，使她抽泣得很有节奏感。不时有打工妹开门，探头看一眼，又吐了吐舌头缩回去。
好容易等到陈木哭累了，头也撞肿了，歪在地上喘气的当儿，陈星才试探着说：“小北不在这儿……”
“我知道了。”陈木喃喃道，“他肯定在那个女人那儿。”
“也不是……”陈星不知道该怎么为小北掩饰。
陈木却歪着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没必要骗我。谁他妈也不傻。”
她说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陈星回到房里，烦躁地抽了颗烟，想给小北打个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作罢了。他们的事儿，还是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最好不要把他卷进来，他可不善于处理哭天抢地的女青年。
可才迷瞪到六点多，陈木又来了。这次她的脸色更差：不止苍白，而且透出青灰色。显是一夜没睡。但她的神情却平静了许多，那许多汁液也擦干净了。
“带我去找小北吧，我想跟他谈谈。”陈木咬了咬嘴唇说，“谢谢你。”
陈星看了她一眼，说：“好吧。不过我得先倒尿盆。”
端着尿盆在打工妹们后面排队的时候，扎着两个小辫的尿盆西施偷偷问他：“昨晚来的是弹吉它那个学生的女朋友吧？”
“是呀，”陈星回答她说，“他们吵架了。”
那姑娘说：“城里人谈恋爱，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呀。”
排完队回来，陈星又不紧不慢地拿着牙具，到水房去洗漱。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就是尽量拖延陈木，要在大眼妹妹上班之后，再把她带过去。否则新的还没起床，旧的打上门来（或者说是旧的还没起床，新的打上门来），那可就真不好收拾啦。
于是，他刷了足足半个小时的牙，回来的时候牙梆子都快肿了。两个人爬出地面，还没走几步，陈星又说：“我要吃早饭。你也还没吃饭吧？”
这又是一顿创纪录的早饭。陈星慢悠悠地喝了五碗馄饨，喝得卖早点的老板都不好意思了。要到最后一碗的时候，人家又给他拿来一个油饼：“我知道我这儿的馄饨干货少——放心我管你饱。”
而陈木则一直阴着脸坐在旁边，面前的馄饨一口都没动，早就凉了。陈星也不是没动过把她扔在这儿撒腿就跑的念头，但一想，那也太操蛋了。好歹吃完，上公共汽车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的了。没坐两站，随着一个急刹车，陈星瞬间感到了下身一股即将决堤的潮涌。糟了，也可以说正好。他夹着屁股跳跃着，对陈木说：
“下一站我必须下去一趟。”
“临盆了？”陈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
“这是什么术语？”
“小北每次拉稀的时候都这么说。”
那个时候，公共厕所还是收费的呢，因此下车没跑几步，陈星又折回来对陈木说：“给我三毛钱。”
蹲在臭气熏天的坑位上，危机才算解除。陈星看了看手表，另一个危机也解除了。他成功地磨到了八点钟，大眼妹妹应该已经离开家门了。
公寓里果然只有小北一人。听到敲门声，那家伙只穿一条睡裤就跑了出来：“意犹未尽么宝贝儿？”
陈星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不是我出卖战友，我也没辙。”
小北看到他身后的陈木，先是目瞪口呆，但随即镇定下来。他脸上挂出了报复性的笑：“这位同志是谁呀？”
陈木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北：“我想跟你谈谈。”
“容我先换件会客的衣服行么？咱们都是文明人，没有光着谈判的。”
“别装孙子了这儿挺暖和的。”陈木径直坐到餐桌前，“你那点儿东西我又不是没看过。”
“给你看还真等于白看。”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陈星好容易插了一嗓子：“能告诉我厕所在那儿么我又不行了。”
陈星钻进厕所，第二次奔放地排泄，完事儿了却还在马桶上坐着。这种时候，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如果出去的话，最尴尬的人就会是他。门外传来陈木和小北的对话声，就像两只苍蝇碰壁嗡嗡啼，不时高出一嗓子。这样就好，有话摊开来说嘛，早谈早解决。出于无聊，陈星开始看放在暖气上的杂志。除了一两本展示“酒店风采”的宣传画册，大部分都是婚姻家庭通奸偷情一类的地摊读物。大眼妹妹已经麻雀变凤凰了，本色里的那点子爱好却还没有变。
这种杂志是名副其实的厕所读物，它们能使拉屎的时间显得很短，也能把一泡屎无限延长。不知看了多久，陈星都快在马桶上睡着了，却忽然听见小北在外面叫他：“你丫把自己冲下去了？”
“谈完了？”陈星疲倦地找着手纸说。
“出人命啦！”小北耸人听闻地喊叫。
陈星在水箱的抽水声中出门，眼前的情景让他嗡的一下，脑袋里也像冲了水。陈木已经躺倒在地，胳膊上、衣服上都是大片的血。她的左手腕上，赫然是一个大口子，右手则捏着一只刀片。
接下来的情景，就是两个男青年架着陈木，在车如流水的三环路边等救护车。陈木流血的那只手架在小北的脖子上，流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红的，酷似一个刚从前线下来的战士。路边行人对他们侧目而视，避之不及，却有几个闲得没事儿的大妈一边作惊恐状一边恋恋不舍地在围观。
“第三者，肯定是第三者。”一个大妈愤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