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启林校是N市的百年名校，学校很小，只有一栋实验楼、两栋贴着白瓷砖的教学楼和一个只能勉强容纳一个周长只有400米跑道的操场，操场正中央还非常不合时宜地长着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
东启林校的道路只有裴海南校四分之一宽敞，但是因为学校有点历史的关系，绿化很好，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植被平时都没人打理却长得郁郁松松，一到下课的时间，小道上、操场上、走廊里就会冒出无数嬉笑打闹的学生，穿着不合身的制服，或大或小。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是怎么藏得下这么多人的。
小米重新回到了这个她待了一年多的地方，可是走进校园的时候，她却感到了无可救药的陌生，一股强烈的非归属感袭上她的心头。她总是忍不住回头查看身后，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烦人的、老是对她指手画脚、高傲无理的好看少年，会猛地扑过来……
可惜，无论她回头几次，都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画面变成现实。
一下课，小米就会逃出教室。平时下课时，同学们会凑过来和身为优等生的她讨论题目，现在下课，同学们依旧会凑过来，但他们的目的已经不是题目，而是关于她在裴海南校的点点滴滴。
对小米来说，裴海南校就像一道隐秘的伤疤，没有人知道这道伤疤的来源，也不会有人知道，仅仅是提到那四个字，就会让她觉得揪心。
为什么没有料到自己最后会爱上那个男生，知道的话，就不会迈进这个陷阱了，只是现在领悟，为时已晚……
终于等到了放学，小米释然地走在和裴海南校相比显得异常杂乱的石板路上，道路两侧是各种种类的植被，高矮不一，青黄不接。今天一整天下来，小米假笑到嘴角抽搐，她没有办法表现出悲伤，因为表现出来的话，会招来更多的询问，她该怎么回答？
走出校门的时候——“陈小米……”一个刺耳的高音响起，“不对，是艾小米才对！”
小米转过身来，看向转角处一个站在阴影处的苗条身影。
“哪位？”小米问道。
那人轻盈地闪了出来，走到小米面前，撩起额前一抹柔软的刘海，粉粉耀着珠光的唇微扬，一双眼睛深得让人看不到善意。
“宋恩恩啊……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小米后退一步。“你来干吗？”问完，她便四处张望，连这个完全没有理由出现的人都出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苏星辰可能也会出现？
“别看了，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是在期待星辰来，你只能是失望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你对星辰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因为，你已经卑微到连做戏子的资格也没有了！”
小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宋恩恩，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样，然后抬起两只手，用一整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小米的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
宋恩恩被小米莫名的举动气得涨红了脸，她使劲地瞪着小米：“你竟然敢在我对你讲话的时候捂住耳朵？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不成？”
“我只是觉得被你这种人评头论足很丢脸而已……”其实捂住也还是听得见宋恩恩在说什么的，小米说完耸了耸肩，放下了两只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是很想羞辱她一下。
小米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宋恩恩好不容易强压下被小米戏弄的怒火，追上要离开的她：“艾小米，你都不好奇吗？苏星辰的那个游戏，那个你做主角的游戏……”
小米停下了脚步，游戏吗？怎么会不好奇……
之后，小米带着宋恩恩去了一家咖啡店。两个人坐下来之后，宋恩恩就开始东张西望。
“别看了，这里已经是附近最好的咖啡屋了……”小米不满意地冲着一直皱着眉、咂着嘴打量四周的宋恩恩说道。
宋恩恩翻了个白眼，一脸厌恶地说：“果然，这里才是你这种人该存在的地方，还幻想来我们裴海南校，真可笑！”
“你错了，即使是这种档次的地方，我也不是能常常来的……”
小米的自嘲让宋恩恩准备好的台词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她咬咬嘴唇，握住了面前白得朴实无华的咖啡杯。
“你有话快点说，说完我还要回去念书呢！我和你们这些怎么都会有好前途的财阀子女可不一样……”
宋恩恩冷笑一下：“为什么你不先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呢？”
小米低下头，看着桌面上被来这里的情侣刻上的字：“就从那个游戏说起吧……”
“好吧！”宋恩恩开始娓娓道来——
星辰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了，虽然在他那个年纪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含义，但是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见面的这种事情，他还是很明白的。因为不放心把星辰丢在家里，父亲常常把他带去公司。
安氏集团里的人都喜欢星辰这个小少爷，他们总是找来些糖果零食什么的像召唤小动物一样对他频频招手。每当这时，星辰就会嘴里发出不屑的“切”的声音，一边快速地朝集团三楼的阅览室跑去，才来过这里没几次，星辰就发现了这里是整个集团里最安静的地方。
这一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四，当星辰像往常一样推开门把上落了薄薄灰尘的阅览室的大门时，他看见了一个有着圆圆的眼睛的长头发女孩儿，女孩儿长得那么干净漂亮，他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童话书里的小天使。
“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多大了呀？”一边问着，星辰走到了女孩儿的面前，这才发现女孩儿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他使劲地踮起脚头顶才勉强到了她的眉峰，“我叫苏星辰。”
“韩佳琪……我今年十岁了。”春日的阳光泛着樱花的粉嫩透过阅览室透明的玻璃照进来，在女孩儿的背后氤出一片视觉的芬芳。
两人就是这么相遇的，略显唐突的。
星辰记得那天回家的时候，女孩儿一直跟在自己和父亲的身后目送着两人上车，星辰坐在车里听见身边的父亲接通了一个电话。
“那孩子父亲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是的，我打算先把那孩子领回家住一段时间，毕竟她父亲的死我们公司也有一定的责任……你尽快帮我把领养手续办好吧！”挂了电话，父亲发现星辰正揪着自己的衣袖，“怎么了？”
“佳琪要来我们家住吗？”星辰轻轻地问道。
父亲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星辰的头：“对呀，你都已经认识她了吗？”
星辰点了点头：“可是……佳琪的爸爸怎么了？”
“星辰啊，别问了，很多事情是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的。佳琪出身普通，她的爸爸是公司的普通职员，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儿，你要和佳琪好好相处，答应爸爸好吗？”
星辰咬了下软软的嘴唇，点了点头，可是，普通又是什么意思？小小的他，不是非常理解。
星辰是个孤独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事业，佳琪的到来，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抹亮眼的光线。于是，在两人长久的相处中，他对她产生了超越界限的感情……
星辰虽然小，但是他明白承诺的重要性，他知道，没办法给对方承诺的感情什么也不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以姐姐的称谓掩盖爱恋的情绪。
只是还没能等到他长大，大到可以给她依靠，佳琪就离开了他们家。佳琪离开的那天，星辰哭了，他拉扯着佳琪的衣摆，哀求似的说道：“别走，拜托你别走……我喜欢你……”
这样的表白，浸染着少年纯洁泪水的表白，直率得让人心碎的表白。
然而佳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听见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她抓住星辰的手，扯出了自己的衣摆，然后拍拍他的脑袋：“忘了我吧，我是一个会给你带来伤害的人……因为，”她对他说，“对不起，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一个人……”
于是这句话成为佳琪离开星辰前送给他的最后一句残忍的话。
“骗人，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又会爱上一个什么不该爱的人，佳琪你究竟在说什么……明明说好要等我长大的，明明说好要在一起的……”星辰歇斯底里地冲着佳琪大吼，终于表现得异常冷静的她也湿了眼眶。
“别走，求你了……”星辰很快又换上了哀求的语气，他知道之前在一起的感觉不是错觉！那不是他在一相情愿，而是两人之间才能有的感觉……只是，他并没有变，为什么她要改变？
“对不起，星辰，忘了我吧，我们是不可能的……”佳琪终究还是甩开了星辰的手，她钻进轿车，离开了。
十四个小时漫长的飞行，飞机载着韩佳琪降落在东爱荷华挤出，放眼望去，爱荷华的傍晚有着橙红色的夕阳，蓝天下面是连绵不断的玉米地和花田。
后来，听说韩佳琪和星辰的父亲脱离了养父女的关系；后来，听说星辰的父亲只要一有空就会直飞爱荷华；后来，听说星辰的父亲给韩佳琪在爱荷华买了房子和车，她在那里报了一所大学念经济；再后来，星辰听说，佳琪爱上的那个不该爱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可笑，因为受够了动荡的生活的摧残所以才渴望成为被圈养的金丝雀吗？星辰带着满满的伤痕，用小小的心脏第一次给爱情下了定义。
那一年，星辰十四岁，佳琪十八岁。
小米嘴唇微微地抖了两下，慌张地抓起桌面上的咖啡杯，猛灌了两口。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掩盖住她的窘迫，泪水还是跌出了她的眼眶。
看见小米哭了出来，宋恩恩露出惊诧的神色：“笨蛋，你哭什么？”
小米摇摇头，要怎么向她解释。想象永远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至尊冷酷的人，却会对着另一个女生温柔地笑。他也许会小声地叫她的名字，替她拎包，为她唱歌弹琴，为她做一切一切会让她笑的事情。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这样，注视着别的女生的男生，你也会哭出来的。
小米擦掉眼泪，把视线投向窗外：“你也喜欢星辰吧？”
听见小米的话，宋恩恩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重重地把咖啡杯放在桌面上，里面深褐色的液体溅到浅色的桌面上，变成凌乱的大小不一的斑点。
“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宋恩恩抬高下巴，冷冷地说道，“搞得好像我们是在一个档次上的一样！没错，我是喜欢星辰，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是，既然你也来裴海南校念过一段时间的书，大概也能了解我们的世界以及自己与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吧？”
小米单手托住自己的脑门，她真想一脚把对面的女生踢出咖啡屋，为什么所有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么不懂事呢？她已经离开裴海南校了不是吗，她已经逃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她不明白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喜欢来招惹她，苏星辰这样，裴钦氿也这样，这个宋恩恩也这样……
“我已经转回原来的学校了，你究竟还想我怎么做？”
“急什么，星辰的游戏，我还没说完呢！”看着小米丧气的模样，宋恩恩重新变得精神起来，她翻了翻她漂亮的眼珠继续说道，“从那个女生离开以后，星辰的性格就变得乖戾起来，对谁都是不理不睬的态度。没多久，他就在外面的学校找了一个男学生，替他安排了一个身份，将他领进了裴海南校。那个普通学生没进学校多久就和一个女生恋爱了，可是那个女生却是货真价实的财阀千金……”
“后来呢？”小米瞪大了眼睛盯着恩恩，生怕错过任何信息。
“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那种公主下嫁普通人的事情只会在故事里发生……虽然那个女生是真心喜欢那个男生，可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最后还是分手了……”
小米表情呆滞地盯着桌面，没有任何的反应。此刻她的头脑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了，却又有一条线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星辰进行角色扮演游戏的潜意识，是想证明韩佳琪和自己的父亲是不会有结果的。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深陷了一个这么可怕而又阴霾的游戏之中，是索性配合星辰痛快地完成这个游戏，还是趁有机会拔足而出呢，她有些迷惘……
“艾小米，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啊？以前发生的事情你没看见所以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家里为了让两人分手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只要两个人一起坚持一定可以在一起，即使是怀着那样的决心，最后还是分开了……所以，我劝你，别冒傻气，放聪明一点。”
“你是在担心我会和星辰在一起吗？”小米吸了吸鼻子，有点哽咽地问道。
宋恩恩不屑地说：“我……我怎么会……担心这个……”
“你分明就是担心了，不然为什么要特意找到我跟我说这些，我知道要从裴海南校出来一趟不容易……”
宋恩恩找不到反驳的话了，她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露出后悔的表情，重新放下了杯子。
“便宜货就是便宜货，真难喝……”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来的，你可以回去了……因为你担心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既然这个游戏是星辰一手策划的，他又有什么理由会把自己策划进去呢？”
听见小米的话，宋恩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种降低她身份的地方。
“等等……”
看着眼眶发红的小米，宋恩恩还是勉强坐了下来：“还有什么事？”
“星辰为什么要策划这个游戏……我指，把普通学生弄进裴海南校，让他们和学院里面的富家子弟交往……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知道他们最后会分手不是吗？”
“那就是星辰想要的啊，看见那些情侣不甘地分开，看见一对对的恋人分道扬镳。看见他们痛苦，星辰自己才会觉得平衡……”
小米揪住胸口的衣襟，感觉心脏痛得快要停止跳跃了：“那个女生，她还会回来吗？回到星辰身边？因为……也许，如果她回来的话，星辰会停止这个伤害别人的游戏……”
“回来？你认为那种为了钱离开星辰的女人，会得到星辰的原谅吗？”
犹如晴天里一道惊雷，炸得小米遍体鳞伤。
“钱？”
宋恩恩双手抱胸，靠到了椅背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小米：“这就是你们这些普通人的劣根性，穷到骨子里的人，才会为了那么区区一点钱出卖自己的爱情。韩佳琪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才不会……”小米加紧紧地咬住下唇，低下头。
宋恩恩冷笑一声：“不会？你凭什么那么肯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也许在你看来我们这种人什么都没有，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丢下星辰……”
“星辰就不用你担心了，因为他的伤我会治好的……”宋恩恩向前倾过身体，一把捏住小米的下巴，“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韩佳琪长着一张一样的脸……星辰可以透过我的脸看见她的影子，虽然他现在不愿承认，可是总有一天，他会来我身边，只要他没办法忘掉她，他就永远是我的！”
宋恩恩把手用力地撒开，然后厌恶地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米离开咖啡屋后，重新回到了东启林校的操场。
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四周的十六盏室外照明灯因为不稳定的电压而不时地闪烁着，泛出诡异的橘色光亮。她把书包丢到路边，挽起制服的衣袖，围着跑道跑起步来。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直到双腿变得麻木，胸口变得气绝，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是思维渐渐变得恍惚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也似乎变成星辰的呢喃，好像看见初遇星辰的场景。那个高傲、目空一切、蛮横，却偶尔也会有一丝的温柔和细心的大男生，那个经历了痛心的初恋，那个痛恨爱情的大男生，那个从今以后将不再与她艾小米有任何交集的大男生，那个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爱上的大男生……
身体已经变得沉重不堪的小米，突然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右手臂，一个强大的力量将她卷进一个胸膛，她受惊地抬头，竟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