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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春在寂寞地歌唱(2)
我似乎注视到了他，我的同桌。人群中，他像一株朴实的野草，虽同样在蓝天与清风中摇摆，却被人忽视了存在的方向。说实话，我很想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用一句热情洋溢的话来消融藏在他心中的隔阂，而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和他照上那么一张平淡至极的彩照。
可最终，我仍是没能放下少年的倔犟。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人群的远处，看着一场繁华与欢愉在眼前上演，独自吞噬漫无边际的落寞。
最后一张照片，我们开始懂得了谦让，总想把最好的位置留给身旁的人。他站在我的前面，一动不动。
当摄像师的手指即将触及快门，他恍然消失在了底片内的世界。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他。可即便如此，仍是不能更改那个滑稽的一瞬。
临行前我说：“你为什么不照毕业照呢？难道你不想大家记住你吗？”你苦笑，一如既往地沉默。这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
很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和一帮旧友重逢时，无缘无故地就说了当年的趣事。没有一个人忘记他，那个曾经被众人忽视在角落里的男孩。相反，那些原本与我们一同拍照、一同流泪、一同欢笑的伙伴，却被我们淡忘了姓名。
我似乎知道那日他的良苦用心。三年的自卑与怯懦，让他饱受了被人漠视的悲辛。他需要有那么一个睿智举动来让旁人铭记那段属于他的历史。
时光总是会让我们淡忘那些在底片上留下音容的朋友。而这一个隐遁了身形的男孩，却是那么晦涩而又狼狈地留在了记忆深处。我们曾以为，他的逃避是一种年少时的个性。可谁知道，那自卑的一蹲里，蕴涵了多少成长里的苦楚和莫名的希冀？
我不是完美小孩
文 \/ 李亚利
一
“顾晓晗，赶紧起床啦！舞蹈课要迟到了！”周六早晨八点钟的光景，晓晗的美梦再一次断送在老妈的河东狮吼里。
窗外的阳光明亮而耀眼，从窗帘的一角钻了进来，落在14岁女孩凌乱的书桌上，昨晚看到一半的漫画还摊在那里，如女孩无法从睡梦中抽出的那张脸一般，是懒散而不情愿的。
慢了一分钟，老妈果然没有把持住自己，直接进来掀了被子。
“妈，你难道不觉得你对不起你的偶像琼瑶阿姨吗？”晓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我只知道你9点钟有舞蹈课，一节300多块呢，我心疼钱，你不许迟到一分钟，迟到一分钟就是50块钱啊，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赚钱的辛苦。”妈妈一边叠被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更年期的女人伤不起呀，晓晗暗暗想。
“真不明白作为琼瑶阿姨的粉丝，你怎么能这么威猛。”晓晗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卫衣和牛仔裤，末了还不忘奚落老妈一句。
“哎哎哎，你今天不能穿牛仔裤！赶紧给我换！”老妈瞟了一眼晓晗的牛仔裤就开始扒拉，赶紧从衣柜里找出肥大的舞蹈裤。
“妈，我带上，到教室再换，穿这裤子招摇过市实在有失颜面呀，别人会觉得你生了个不会审美的女儿。”晓晗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然而在与老妈的战争中，她始终是失败的那一个。老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脱她身上的牛仔裤，晓晗怕痒痒，只得乖乖地换上了。
好不容易混到了可以出门步骤，晓晗飞也似的冲向公交车站，身后传来老妈的声音：“你就不会正常点走路吗？”
真是噩梦一般的周六早晨。
晓晗戴上耳麦，终于把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了。其实她是极不愿意去上舞蹈课的，她喜欢的是架子鼓，老妈却非得让她去学芭蕾舞。这不是让张飞学绣花吗？但晓晗是个懂事的姑娘，虽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嘴巴也特能贫，但是她从来都不舍得让妈妈难过。所以当老妈告诉她，给她报了舞蹈班时，她只是撇撇嘴，还是乖乖地去上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培训中心的楼下，晓晗跳下车，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踏进了教室。
压腿、压肩、下腰、劈叉这些恐怖的动作让晓晗很后悔当初在幼儿园时为什么不好好跟着老师一起拉筋骨，却要跟着男孩子们一起去拼火车。看着教室里其他的女孩轻轻松松地就能把动作做得很标准，晓晗还真的有些羡慕了。
“顾晓晗，你是补钙补多了吗？怎么骨头这么硬。”舞蹈老师一脸冰霜地说，然后又点了一下晓晗的背心窝。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两边的肩胛骨传来，晓晗倒吸了一口凉气，终是没有出声。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好不容易熬过了45分钟，把自己丢到了大街上的人群里，终于没有了那些不由自主的比较，心里轻松多了。
二
“晓晗，我妈给我报了钢琴班，我要死啦！我的手很笨的，以前电子琴都弹不好的。”周一放学时同桌王思琪就开始抱怨了。
晓晗把漫画塞进书包里，幽幽地说：“这算什么，我妈还给我报了舞蹈班呢，还是芭蕾舞。”
晓晗刚说完，王思琪就哈哈大笑起来，她简直无法想象假小子顾晓晗跳芭蕾舞是什么样子。一道走的男生也来了兴致，大头嘻嘻哈哈地说：“顾晓晗，你要是能学好芭蕾舞，我就去学织毛衣，哈哈哈。”
“切！”晓晗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她还在郁闷要不要跟老妈商量下把这个舞蹈班给退了。
“晓晗，我们家隔壁那个钢琴十级的男生现在简直成了我的噩梦。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妈天天给我说人家怎么怎么优秀，好像我就是用来衬托人家优秀似的，真是伤自尊。”王思琪哼哼鼻子，有些落寞地说。
晓晗庆幸自己没有一个可以作为比较的隔壁家的小孩，不然她肯定早就被比下去了。成绩中等，也没什么特长，除了长得还算漂亮之外，还真没有可以摆得上台面作为比较的。
到家的时候老妈正看《一帘幽梦》呢，那么老的电视剧居然还在看，更为壮观的是居然还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听到晓晗回来了，老妈立刻擦了擦眼睛，兴致勃勃地说：“晓晗，咱们家楼下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一会儿我们下去串个门子。”
对于老妈情绪瞬间转变的能力晓晗早已领略过了，但是对于老妈依然强烈的好奇心，晓晗却一直没能理解：“亲爱的，你好歹也40多岁了，别那么好奇了。”
“谁好奇了，我纯属关心新来的邻居。你不知道，新搬来的那个男孩好像挺优秀的，听说会拉小提琴呢，还得过什么奖。”老妈再一次让晓晗刮目相看了，这种掌握信息的能力绝对有在中央情报局任职的潜力。
“别啰唆了，去吧去吧，吃完饭就去。”晓晗搪塞道，她着急看那本才看到一半的漫画。
吃过晚饭后，老妈果然拉着晓晗下楼了，“咚咚咚”，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女人，她的脸色并不好，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眼睛里写的是疲惫。
“你好，我们是住在你们家楼上的，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们。”妈妈温和地说，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就是有点老了。女人并没有要请晓晗母女进门的意思，她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说：“我们家还没收拾好，挺乱的，以后来做客吧。”声音干涩。
晓晗看到了那个安静地坐在书桌边写作业的男生，好看的侧脸，认真而专注的样子，不得不说，很迷人。
妈妈有些不快地拉着晓晗蹬蹬蹬地回家了，一进门便说：“端什么架子啊，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晓晗在一旁哈哈哈地笑着，心里却不安起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王思琪的噩梦要在她身上上演了——那个新来的男生似乎真的是个好学生。
三
第二天在公交车上遇到那个男生，简直太出乎晓晗的意料了。
他安静地靠在窗边看一本书，似乎是英文的。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栗色的头发上，纤长的睫毛上，好看的侧脸上，也落在那本英文书上。周围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浑浊的空气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就如一片安静的叶，在整个季节里都是静若尘埃的模样。
晓晗的目光穿过人群，看着窗边的少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那么糟糕的女生，成绩不好，男生性格，不会穿衣打扮，不会安静地看书，一切女生该有的好品质她都没有。而眼前的男生，看起来那么完美，如果他真的会拉小提琴，还拉得特别棒，老妈以后一定会每天把他挂在嘴边作为数落自己的理由的。
公交车好不容易颠到了学校，男生居然也在这里下车了。晓晗故意走到他身边，他居然跟自己一起进了校门，也就是说，他们即将成为同学。可惜男生并没有认出晓晗来，是的，在昨天晚上那次失败的串门中，男生压根没抬头看过门外热心的晓晗母女。
男生直接去了教导处，晓晗不甘心地走进了自己的教室，一脸悲伤地对王思琪说：“我们家楼下搬来了一个完美男生，我以后也要完蛋啦！你妈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妈一定会每天对我说的。”
王思琪却兴致勃勃地问：“真的呀，他钢琴也过了十级呀？”
“姑娘，有点创意好不好？人家会的是小提琴。我建议你周末跟我去我家，让我妈想点有创意的台词，千万不要是你妈说的那一套，我会死的。”晓晗一边掏出漫画压在课本下面一边计划着。
王思琪没好气地说：“天下的老妈一般狠，你就别做梦啦。”
这个倒是真理，晓晗深有体会。“还是漫画家们比较懂我的心啊。”晓晗哀叹道，便把头埋到了书堆后面。
下课时走廊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都在讨论隔壁班新来的男生。
“听说他英语很厉害呢，还是混血儿哦。”
“难怪长得那么好看，头发还是栗色的。好可惜没来我们班啊。”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说话，装酷啦。”
……
八卦的女生们如果想要掌握一个人的信息时，总能爆发惊人的潜力。所有的耳朵都变得忙碌起来。晓晗居然也加入了，她竖着耳朵听众人的讨论，已经猜出了大概，隔壁班新来的学生大概就是他们家的新邻居，她即将来临的那个噩梦吧。同学们越传得神乎其神，晓晗心里越不安，老妈不会给自己报个小提琴班吧？
“晓晗，隔壁班新来的男生真的很优秀哎，有个在团委会的同学翻过他的档案了。”王思琪抱着晓晗的胳膊蹭来蹭去，这是她在崇拜某个男生时常有的表现。
“他越优秀我死得越快。”晓晗深吸了一口气说。
“什么意思啊？”王思琪一脸不解。晓晗没再理会她，她在想，如果老妈再给她报个小提琴班她要如何应对。
四
整整一周了，这个男生居然从来没有注意晓晗是住在自己家楼上的女生，似乎也没注意到晓晗是自己隔壁班的女生。有时候在公交车上或者在学校遇到，他的目光从来没在晓晗身上停留过一秒钟。
自己真的有那么不起眼吗？晓晗有些沮丧地想。
“晓晗，我给你报了个小提琴班，以后你每周六上午上完舞蹈课，就去上下午的小提琴课，我精心挑选的班，位置离得不远。”不管什么事，老妈总是以下通知的姿态，晓晗每次都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
“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自私呢？都不经过我的同意。”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晓晗撇了撇嘴。
“我自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要争争气呀！你要告诉你爸，没有他我们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一样可以把你教育成最优秀的孩子。”妈妈的眼圈有些红了，晓晗马上败下阵来。当初离婚是爸爸提出来的，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她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但是晓晗知道她心里一直都在痛。
“还有啊，你看看楼下的那个男孩子有多棒？对门的王阿姨说经常看到他拿着全英文的书在读，他从来不跟小区里其他的男生一起疯。每天晚上回来还会练小提琴，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吗？”果然是大同小异的台词，晓晗无奈地笑了笑，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做完作业后已经10点多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自己的14岁似乎是有些太单调了，普通得走在人群里再也找不见影子了。而有些人，却是那么的光芒闪耀，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比如，楼下的那个男生。也难怪老妈每天数落自己。想到这些，晓晗有些沮丧了。
走到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里缀满的星星，晓晗突然觉得成长真的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那些星星，看似彼此在一起，其实都是在各自努力绽放光芒吧。
就在这时，她发现楼下的房间里居然也亮着灯。
难道他也还没睡吗？他这么优秀的男生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吗，居然也这么晚还不睡觉？晓晗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她找出一卷妈妈以前织毛衣剩下的线，系了一张纸条垂到楼下的窗前。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么完美的小孩会不会有烦心事，他真的是很令人羡慕的男生。
纸条挂了许久都没有被男生摘下，在风里孤零零地飘摇。也许人家正在嘲笑你的幼稚呢，顾晓晗，你真是个笨蛋。晓晗难过地想。
可是就在她想要放弃时，却看到一只手从楼下的窗口伸出来，摘下了纸条。晓晗心里闪过一阵窃喜，便耐心地趴在窗口等待回应。十几分钟后，毛线的另一端被绑上了一本书，晓晗小心翼翼地把书拉了上来。
是那本经典的小说《彼得·潘与温迪》，居然是全英文版的，晓晗有一瞬间的眩晕，这是在向我炫耀吗？我的英语那么烂。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纸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长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我们无法拒绝。然而不长大也是很孤独的，所以，为你的成长庆幸吧，你可以是温迪哦。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可以是温迪？什么叫不长大也是很孤独的？我才不愿意长大呢，如果不长大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不会发现自己是个不完美的小孩，不会被拿来与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爸爸妈妈也不会离婚，不会被无端地卷入大人的矛盾世界。
晓晗再也没往楼下递纸条，她想，楼下的男生是让她看完这本书，然后明白一些什么吧。
五
对于一个英文很烂的女生来说，看完一本200多页的英文书是一项艰巨的工程。但是晓晗却突然有了兴趣，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彼得·潘和那个神奇的永无岛深深地吸引了晓晗，她把书包里的漫画换成了英汉词典。
她仍然会在公交车上遇到楼下的男生，她已经通过隔壁班的同学知道了他的名字：金隽贤。然而她依然没跟他打过招呼，就像他依然不知道她住在自己家的楼上一样。他们在人群的两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晓晗的转变令同学们大跌眼镜，这个假小子一下子变得淑女了，多少会让周围的人有些不适应。不过大头却说了一句大实话：“晓晗，你安静下来的样子还真能迷倒我们班里的某些自制力特别差的男生呢。”晓晗笑着拿书拍大头的头，哈哈笑着。没人能猜出她是迷上了一个叫彼得·潘的男孩。
对于晓晗的转变，妈妈甚为满意，她以为自己那番声泪俱下的教育起到了神奇的作用。她可以安心地看琼瑶阿姨的戏了，再也不用担心晓晗会因为课外兴趣班的事而闹情绪了。更让她感到欣慰的是，晓晗居然也开始抱着英文书看了。她甚至幻想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可以带着女儿再去楼下串个门子，骄傲地让晓晗用英文跟那个女人对话。
晓晗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啃完了那本全英文的书。
看到故事的最后她落泪了，迷失的小孩都回到了有爱有温暖的地方，男孩彼得·潘却仍然留在孤独的永无岛上，倔犟而坚持地拒绝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