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考籍宝典
该给豆儿弄点好吃的。豆儿，我的豆儿。为娘涌出疼意。学生是多么辛苦，七门功课，自己只考一门哩，准备了好几个月，更远地说是好几年，仅仅两小时，身子骨便若散了架。
挑了铁棍山药炖鸡，绿油油的花椰菜，豆儿娘的负疚感、责任心全上来了。豆儿成绩一般，冷不丁小考、期中期末考“杯具”一下，挑战当娘的心理底线，豆儿娘阵痛起来便苦口婆心的，能从国际形势讲到个人抱负，从钻木取火讲到互联时代，她是这么说的：
你可能会想，为什么要读书？凭什么让小孩子读这么多书？因为你们一出生就享受了现代文明！你们以为理所当然，以为唾手可得，错！人类社会已经发展了五千年，从原始人茹毛饮血到现在全球资源共享，多少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伽里略哥白尼，嗯你知道的。搁着你们，一生下来有音乐听，交响乐贝多芬，有电视看，高清3D，都不要钱？不用付出？起码你得跟上文明发展的步伐吧？五千年的知识累积打包给你们，你得接着、受着、消化掉，这点都做不到，枉为现代人！
从以上节选的一段来看，豆儿娘并非拿光宗耀祖说事的市井之妇，不过她此刻拎着菜篮的手，很想抚慰一下杯具的小豆儿，把自己颇具历史眼光的理论炖进一锅汤里。
如果以豆儿的眼光来看，今天的考试可谓喜感。首先豆儿娘骑着脚踏车，英姿飒爽地来到了学校。她穿着运动服，主要是便于携带字典。职称英语的字典颇有讲究，以致于考场规则里多了一条：不得携带电子词典及社会上专门为职称外语等级考试编写的词典。豆儿娘的字典是从网上买的，网友们热烈地讨论哪本字典好，一本张霞的字典，一本谷健的字典。谷健是环球网校的老师，在课件中无数次重申考试技巧与方法，顺便提到他的字典。豆儿娘无从选择，干脆两本都买了。平时她用张霞的字典，比较小巧轻便，但有查不到的词。谷健那本砖头厚，词汇量大，但不利于考场抢时间，各有利弊吧，豆儿娘纠结着该带哪本上场……最终决定两本都带，又恐怕违规，在教学楼门口先把张霞的揣进衣服，运动服宽松，下摆又有松紧，既看不出也掉不下来，非常非常好。
教学楼门口排着长队，先查身份证。找到教室，一位女教师手持金属探测仪逐个放行。豆儿娘一瞅乐了，机场安检、世博园安检、火车站安检，敢情考场也装备了武器，主要是应对现代化作弊手段的，老师没留意豆儿娘的两本字典，这年头，夹带个小纸条什么的已属于小意思。
豆儿娘的字典正是跟小纸条有关。在考前十天，原该抱佛脚的日子，她在群里叹息：50篇阅读理解记下来没错，可完形咋个记法？会变题啊。一会儿有个叫漫步云端的加她私聊：美女，要不要我告诉你方法？方法？豆儿娘有点蒙：不是谷老师讲的方法吗？除了那个。豆儿娘：我好奇你还有什么方法？漫步云端说：这样你一定能过。豆儿娘：别卖关子了。漫步云端哈哈两声敲出一行字：你把书上的内容排版成字典格式夹进去就行了。
一句话，豆儿娘全明白了。之前确实没想到，主要是豆儿娘实诚，对考试看得比较重，想通过努力十拿九稳地过，不想冒险，算得上是心无旁骛。再一个，她有花无缺指路，相信走上了一条阳光大道。两年前捞了教材学习，一五一十地听网校，新东方的课件偏重于基础，词汇语法地讲，工作忙了就不了了之。那一年的网校，她和花无缺是缺考人员。花无缺说公派出国三个月，去的是约旦，错过了考试，但口语有长进，并问她报了名咋不去考？豆儿娘有点小偏执：没把握过，懒得去考了。如果赴考必须过，必须全力以赴――这个习性给了她自己很大压力，许多时候是杀鸡用牛刀，旁人看着都累。
花无缺说不难的，建议她改变作风，把面子搁一边去，当好玩似地考考，不定能混水摸鱼捞个六十几，岂不大赚？但豆儿娘之所以为豆儿娘，自有她的行事风格，所以虽然心向望之，但落实到头上，还是不愿意吃回锅肉。两人商讨着网校说的免费再学，但校方回复他俩属于放弃考试的，不在优惠之列，豆儿娘一赌气，在网上淘了环球网校的盗版课件，便宜着呢。
下载了压缩包豆儿娘够菜，不会弄，请花无缺帮忙远程安装，那一刻，豆儿娘怔怔地望着屏幕，鼠标像是从QQ里伸出的一只远方的手，在她的领域里自由游弋。她尚不习惯于被人掌控，但人家在为她效劳，作为回馈，她将文件包传一份给他资源共享，时不时地在Q上问下学习进度。花无缺基础好，听得快些，一天飞过来一串香吻，说掘到宝了，这个环球网校的谷老师经验丰富，分析卷子讲来如数家珍，三个指头一掐，六十分万岁应该不在话下，老师是这么说的：
第一大题词汇不用看，查英英词典，一查一个准，15分白送。
最后完形题文章从书上出，15个空，记牢了，15分拿下。
阅读理解3篇文章有一篇从书上出，15分，是送给你的。
这就45分了，不算满了，拿40分吧。还有20分得靠自己了。剩下55分里能不能拿上20分？告诉你技巧和方法，你照着练习，对自己要有信心。
谷老师讲的窍门很有针对性，不愧把职称英语考试研究透了。简单地说，是不看文章先看考题，根据题目划关键词，到文章中去找，有时不理解也能蒙个三分对。豆儿娘上手一试，在第三大题“概括大意完成句子”中立竿见影，划了关键词后找每段主题句、相关句，出乎意料拿了6分，重大胜利啊。先前总会不由自主跑去看原文，看得头昏脑涨，为一个判断左思右想，耽误时间最后还错了，白瞎。
花无缺与豆儿娘拥抱言笑。阅读理解分值大，是重中之重，老师说花一个小时在上面不足为惜，看不懂查字典，生吞活剥也得捞点分。其它比较难的题，补全短文找“复现”；阅读判断横竖答案就三个：对、错、文章没提到。还是“查读法”、“概率法”，连蒙带猜，捞3－4分就ok。
谷老师言之凿凿，给人以信心满满。一百分的试卷剖析，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分解，该计较的，该放弃的，该看教材哪部分，怎么做练习……全都明明白白，豆儿娘心头亮起一盏明灯，正如老师说的，心里有底了，不慌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要按老师讲的，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会有合格的成绩。
凝视着屏幕上师道尊严，豆儿娘温暖的同时又肃然起敬，多少年没有如此亲近过老师的形象？师，这么个厚重的词语，原本是为无知者配备的呀。他须具有慈的心怀，决不因弟子的愚昧而斥之、弃之、奚落之，而是要很给力地提拔，提到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高度。在老师嘴里“基础特别薄弱的同志”，其实就是英语盲啦，按图索骥走上考场，不乏换来了欢喜的结局。
QQ中偶尔飞过的表情，让豆儿娘忍俊不禁，她亦乐意在遇到电脑小故障时，请花无缺远程相助。不要乱翻我的东西，我有好多隐私哩。有不雅照么？真想看看哩。屏幕一闪，黑了。莫黑脸喽姐姐，我还没完哩。花无缺主动调出视频，他的模样倒也不像弟弟，一看就是派去约旦伊拉克的，不是欧美的那种。打开你的摄像头好吗？不好。豆儿娘硬硬地回答，像扔过去一把脆生生的黑豆黄豆。
亦师亦友相伴，学习的道路不寂寞。阅读理解50篇文章，每篇5道选择题，记住，确保一篇从书上出拿15分。完形填空15篇文章，每篇15个空，一共225个空，记住。但谷老师面色严峻：从去年的考试看，完形可能会变空，而且不只变两三个，可能变五六七八个，大家要有心理准备。这下豆儿娘没辙了，来回多少趟才把那225个空hold住，还得整篇背么？
这当儿漫步云端说：背什么背，我才不背，你考A级就把A级新增文章的电子版印下来夹进书里，五分钟搞定。
豆儿娘不由小失落，自己可是憨憨看了一年多的书啊。可是人家在考前无私相告，无论如何要感恩的，至于自己费老鼻子劲举牛刀做造型，当哂笑了。
排好了版，自是发一份给花无缺，他小子不知忙什么去了，不会临到考试又出差吧？考前数日，群里空间热闹。蜇伏的大虾出来冒泡。漫步云端的口授秘笈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群共享中，理工B的小抄挂出来了，模拟试卷挂出来了，蒙题技巧挂出来了，密押题挂出来了，做得跟真的似的，大伙围观啧啧赞叹。有个叫绿豆糕的终日喊话：有综合C的小抄吗？谁有综C的小抄？切，综C还要打小抄，什么水平。豆儿娘不由要鄙视下。据她观察，群里年轻人居多，这些八零后自诩时代前沿的天之骄子，不也走上了论资排辈的职称之路？不也得做论文八股？像自己年近不惑还在努力考学的真是不多，想到这里不由悲呜。
考前再无事可做，心思也散了，劲头也歇了，该记忆的打印夹到字典里，其它的不必看。倒是和漫步云端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得知他是学企管的，工作不好找啊，上大学就考了好多个证。物流、资产评估师、造价工程师、律师从业资格证……练就了一身祼考的本领。当然裸考也不是全裸，有准备的，喜欢琢磨点捷径，心态放得舒缓，伤不起，考过就算赚到，抽屉里本本用橡皮筋捆着，仍在各考点奔波。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考过了可得请我吃烧烤。
豆儿娘知道她在QQ上挂出来的图标失真，清纯得完全不像她。艺术照嘛，压缩到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附的年龄又是“100岁”，混淆视听了。不好说自己奔四的人了，平白无故泼人家一瓢凉水干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坦然受之，鲜花和掌声都来吧，正如在网上混，保不定会踩着牛粪和被西红柿鸡蛋扔。
回到豆儿感兴趣的考试过程，豆儿娘经过安检坐到位子上，巴巴儿地打量周遭等待开考。考生们陆续进来，模样歪瓜裂枣，不见得比自己正点。豆儿娘前座来了个时髦女郎，美目盼兮转身相问：有多的笔吗？豆儿娘备了两只水笔递给她一支。谢谢。又问：有多的铅笔吗？豆儿娘专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支2B铅笔，递给她一支。谢谢。可以带字典啊？豆儿娘已经收了一本字典在抽屉里不想再借了。真有祼考的啊？全祼啊。
时髦女郎又转过身：几点了？这一问提醒了豆儿娘，只差五分钟了，主考官仍在门口拿那个电刷子搞安检，另外两位女教官雕像般立在讲台上，面色空茫。豆儿娘不由上前几步，提醒说请早点发卷。老师微微颔首保持着威仪没有下一步行动，当她们终于决定发卷时铃声已然大作，按惯常的作法这时早该填好姓名学号正式作答了，豆儿娘坐在最末靠墙，忍不住去抢试卷，但老师压住了空座位上的卷子，说每个人的卷子都不一样。
心急火燎地等拿到试卷，翻开完形题哦原来是这一篇，丫的被干扰的心情怦怦直跳，索性全抄吧，字体太小盯着盯着跑丢了，一道有准备的题耗了二十分钟，期间应付查身份证的老师、对考号的巡考……下一道阅读理解，先找到书上的那一篇，飞奔似的划了五个勾。转战词汇题，不幸得很，一查一个没有，一查一个没有，确切地说，是查15题大约6个没有――这比例已经很惊悚了，豆儿娘的心情一查一个陡落，一查一个悲催，偷偷摸出大部头字典来，在6道题里好歹又补查两个，可见出题者完全了解王老师、谷老师的思路，很可能拿他们的书来事前查了一遍，之所以还留有活口，实在是姑念大家读书不容易的慈悲。
做完这道题，大部头字典完成它的使命，被塞回了抽屉。好在阅读理解两篇不太难，基本能看懂，豆儿娘方缓和下来，将概括大意与完成句子逐个击破，她很难再集中精力对付补全短文，巡考官踱到她前排，捏着时髦女郎的身份证发问：这是你吗？
那是以前照的。
单眼皮割成了双眼皮？你做美容了？
时髦女郎不作声，做美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做美容脸上反倒又长出几颗痣来？
巡考官为自己明察秋毫感到满意，他收走了时髦女郎的卷子，但明令她不得离场。他走到教室后排：大小伙子也做美容？
那小伙子也不承认，也不辩解。考生们埋头做题顾不上看新鲜。本场女考官凑过来，打圆场似的说：是不是你，可以讲清楚。
小伙子把卷子一摊，捂着额头说：我今天不舒服，我不想考了。 豆儿娘寻思，这巡考官一逮一个准，分明是本场监考老师汇报了情况，监考仨女人不敢挺身而出，推出庄重威仪的巡考官来主持正义。到底是成人考试照顾些颜面，收走两位的卷子后，没再寻根究底。豆儿娘有一些欣慰，有一点懊恼，为自己揣了两本字典便惴惴然而大感不屑，夹纸条算个啥，毕竟要辛苦做题的，带电子词典甚至是快译通的才够high呢，iphone5这么潮，能够汉化整段英文，还有甚者将答案飞信过来，连题都看不懂直接划ABCD。豆儿娘见识过这样的角，早两年赴省城参加经济师统考时，邻座一位彪悍哥两小时无所事事，末了十分钟掏出手机来涂答题卡。当时豆儿娘那个恨啊，只有守寒窗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差不多就要站起来义正词严了，未必考官看不见？算了，自己是来考职称奔大好前程的，莫走出教室吃彪悍哥一榔头。
时髦女郎把水笔递回来：谢谢！又把铅笔递回来：几点了？豆儿娘哇呀呀叫唤起来：求你不要问我了好不好？你不考了我还要考呢!只剩半小时了，补全短文基本没看懂，阅读判断也是瞎蒙。管它哩，标准答题卡就这点好，瞎蒙也能挣几分，末了把答案记在一张纸上，准备带回去自评分。
汇报完毕豆儿娘气若游丝，拍拍豆儿的屁屁：读书不容易啊。豆儿曾比预期落下百多分，哭着把“优秀团员”的奖状撕碎扔进废纸篓，但被豆儿娘偷偷拾起粘好了，她相信女儿会努力赶上，等到那天她再把粘好的奖状重新摆出来。可是豆儿的成绩依然不理想，在最近一次考完后打电话：妈妈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豆儿娘听见手机里面车水马龙的声音，不由脱口而出：豆儿乖，回家，尽力了就好，妈妈一定不骂你，考多少分都不骂。那一刻豆儿娘真是这么想，女儿每天背着十几斤重的书包，早出晚归的，趴在灯前写作业到十点钟，还怎么加油怎么鼓劲？平平安安上学回家就OK。
可素日豆儿娘没少吼吼，数学120分的卷子只打70几，她能淡定？自己是个要强的妈，怨气一上来，叨着豆儿不自觉，不注意学习方法：你努力了吗？努力不是说说而已，给你报个补习班也不干，请个家教也不干，哪有一点尽力的作为？撑不住给豆儿请了个家教，说来也是缘，小区有人请的，理工大学的留校老师，场地也现成，小区一楼全是架空层，物业围了玻璃墙，布置了沙发茶几，挂了版画，窗明几净的，又透明又亮堂，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只是小区几个孩子不在同一年级，不能合伙上课，不然分摊费用更划算，贵就贵点吧，上培训班风里来雨里去挤车转公交，路上耗时间。
几堂课下来，豆儿便西门子西门子地叫上了，西门子就是豆儿的数学家教，每回上完课豆儿都带回来西门子的轶闻趣事，豆儿娘提醒一句：学得怎么样？没问题啊，很好。豆儿照例满不在乎地回答，她总是这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才是豆儿娘最担心的，她想找个机会跟西门子谈谈，就在楼下，七栋的一层，挺方便的，可是太方便了反而总没当回事。此刻豆儿娘歪在床榻上，想起这不正是豆儿上课的时间吗？豆儿说今天西门子有事，改到明天上午了。豆儿娘便不再问，收回目光嘘嘘喘气。她想着这个样子够疲惫，像打了一场败仗的狗，但她不介意在豆儿面前露出这副败相，豆儿娘不是非要营造出坚毅、独立的女性形象，她觉得生活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挫折有坦途，跌倒了爬起来就行。比如豆儿的成绩吧，怎么能跌倒了就爬不起来呢？这是不行的。豆儿这一点不如自己了。豆儿娘也不聪明也不精灵，可是古话讲笨鸟先飞啊勤能补拙啊，既然设定了目标，想方设法也要达到。
进了Q群，大家都在问正确答案，那些考前大肆猜题蒙题的教育机构全无音信。漫步云端：怎么样？豆儿娘：抄了完形，基本还好。漫步云端：能过吧？该请我吃烧烤了。豆儿娘打个冰糖葫芦过去，他还真惦记着这回事。
花无缺还没出现，这家伙，不会又缺考了吧？豆儿娘心头有些惆怅，一些情愫浮出水面。是的，在考试之前她避免去想这些问题，考试横在那儿，是具象的，实实在在的，而一些浮云的念头是缥缈的，风吹雨散的，说它有可以有，说它没有真是空气，谈笑间便穿越了。网上的调侃都算不得数，可是他们又多么喜欢凑个情趣，几乎三句话不离其宗，上来就抒发若有若无的思念，像李白爬上了天门山。她不能唾弃，这些调侃带给她温馨，在泛滥的情话中入梦，至少陪伴她度过了无聊的英语考试，使之不那么心力交瘁，如果能续出一段情景剧，才是个精彩纷呈。
那天花无缺问到豆儿爸爸，她说没了，对方半响飞过来一个问号，她没解释，不是要隐瞒什么，也没什么开不了口，只是在他们营造的特定的语言环境里，适合嘻嘻哈哈，适合飞吻献花，如果突然扯点感伤的事，一时苦不下脸，看着像倪萍煽情。那以后两人的对话明显减少，也许是巧合，他说手头上有一个大case，事情都扎一堆了，还要应付考试。但是他拔过一个电话来，她没想到的，他说他在加班，在24层高楼，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空，突然想到了她。她安静地听着，但他没有说得更多，她也没有问他以前讲的在约旦半年媳妇跟人跑了是不是真的，两人在沉默中她提议回到Q上，他飞过来一杯咖啡她回了一个拥抱，所以豆儿娘觉得他说忙也不见得是托辞。
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步云端，自从挂了精修的艺术照当图标，同城聊天的请求陡然增加，她一概拒绝，漫步云端是在群里冒出来的，事关考试大计才没有被踢，他教的那招还真派上了用场，这小子能聊，三言两语知冷知热的，不稍一刻钟便吃起豆腐来，豆儿娘哪能拎不清？但她闲着，抹不去在等待某个人的空虚感，一颗空虚的心灵就是这样，你不去占领它就会被别人占领。豆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像望穿秋水等不到柳絮飞扬，路边的风信子却大喇喇地开了。
花开总是美丽的，象征着春天，野百合也有春天，车前草也有春天，豆儿娘也有春天，在春风摇曳中，豆儿娘竟有些恍惚了，她瞅着QQ图标，怎么看都是自己。前面说过，豆儿爸爸没了，但豆儿娘依然美丽，甚至更俏了。这么一说你一定明白，豆儿爸爸不是传统语系里的“没了”，而是颇具现代特色地“离了”。“没了”的家属，一定心神暗淡、素衿哀伤，不便打扮得花姿招展。“离了”的却恰恰相反，一个个描眉画眼，一个个争奇斗艳，个人魅力呈报复性反弹，常常让离去的男人刮目相看，以至于后悔决策，偷偷摸回来同床共衾者屡见不鲜。豆儿娘不好吃回锅肉回头草，愁肠百结的她亦能豪气地放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有点赌气花无缺的缺席，漫步云端本不是她的菜，但店小二跑堂勤快，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就着尝鲜有点管不住嘴了。在一首《因为爱情》的悠扬旋律中，豆儿娘把自己当王菲了，把漫步云端当成谢霆锋，当作马伊俐和文章，当作蔡少芬和张晋，当作陈松龄和……姐弟恋多着点，豆儿娘不小心也时尚一回，难免热血澎湃思绪飞扬。
豆儿娘盯着自己的QQ图标看，正是这图标吸引了漫步云端，她在自查自改，消灭生活中与艺术照的差别，这样审视了一段时间，再找对方要照片，飞过来的帅照应该也是精挑细选的吧，没王力宏笔直，没金城武的气质，这样才让豆儿娘小欢欣：你不是偶像级我不是大美女，平凡人相遇在网络空间，下一步怎么玩？同城相见在所难免。花无缺在两百公里之外的省城，虽然不是太遥远的距离，但也容易成为凋谢的理由。
群里还是一窝蜂，不见发布正确答案，手痒的贴出了各自的选项“仅供参考”，考的级别、类别不一样，纵然是同级同类别的卷子也不一样，借鉴性不高，想估分是泡汤。漫步云端的私聊框追着烧烤、星巴克咖啡或者酒吧happy一下，她请客他买单，豆儿娘这会儿不会见他的，考试伤了神，人倦懒着呢，得好好歇歇，让精气神回来再作下一步打算。于是说庆祝什么？分数出来再说，该谢得谢。飞过去“Good night”，关了对话框，搜出“非诚勿扰”视频来看，挺惹火的节目，平时吧豆儿娘早出晚归看个电视都奢侈，今儿容自己放轻松，随着节目乐乐，何况嘉宾表现、专家评点对她目前的状况亦有指导作用。
睡了个饱觉，周日小区开了喷泉瀑布，窗外鸟鸣涧，这些都无妨豆儿娘的美梦，她是被一阵香熏醒的。恍觉豆儿起了床，在洗手间折腾良久，喷了“雅顿第五大道”，浓郁的香气钻进了豆儿娘的主卧，睡梦中的她有一丝奇怪：雅儿昨晚在看郭敬明的《小时代》，睡得比她还晚，平时唤不醒的，这一大早往哪儿去？虽然这么想着，豆儿娘还是没醒，直到哐当一下铁门的声音，她才从在床上直挺起来：豆儿干嘛去？豆儿回话数学补习啊，昨天下午的课调到今天了。
豆儿娘躺下想想还是不对，上个课喷啥香水？回想豆儿这一段的表现，早该敲个榧子当心那西门子。看看手机十点了，扒着窗户望见豆儿穿着短裙走在小区溪水边上，有点临水镜花窈窕淑女的意味，一时睡意全无，担心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君子好逑来，豆儿娘洗漱一番，拢了拢头发下楼去看个究竟。早打算跟西门子谈谈了，当时只想谈学习情况，现在想谈的范围更宽。正因为这样，豆儿娘放慢了脚步，倚着灌木丛往前栋架空层走，近了，她也没直接迈过去听课，而是想远远地瞅一眼西门子，有个概念再说。这一瞅不打紧，咋忒眼熟？一时没记起来，但豆儿娘已经有了不安的惶恐，她站在一棵山茶树旁兀然捂住了嘴，那不是照片上的漫步云端吗？
不用说豆儿娘落荒而逃了，她没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面对漫步云端，好在对方没看见她，可能看见她也不会联想到她是网上的吉樱子，这更可悲，在他眼里她无非是学生的妈，跟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样一脸市侩一身平庸掺杂着油盐气息，哪怕她胸怀有千山万水落英缤纷哩，也不是他应该涉足的领域，豆儿娘腾地脸红了，心里头的哀伤弥漫开来。
不必追问下课的豆儿了，直接吼吼，像快刀斩乱麻一般结束情意，对女儿豆儿娘还是有信心的，不上就不上了呗！还不是你给我报的！仰头望着白花花的太阳，豆儿娘别有一番滋味，见光死，这三个字不是盖的。
之后拉黑了漫步云端，对花无缺也不敢有念想，相见时难别亦难，可花无缺居然捧着玫瑰花出现了，台词如出一辙：我们见个面吧。豆儿娘暗自心惊：这花无缺与漫步云端不会是一个人吧？此消彼现，两件马夹，是他算计好了来捉弄或者考察俺？自从在西门子上吃了一吓，豆儿娘几乎认为什么情况都会在现实中发生，世界太小了，生活就像一场狗血连续剧。但是她看过花无缺视频的，应该不是，应该不会，他在省城，离她两百公里的安全地带。
给我照片。这么一说花无缺不爽了。你看过我视频，我没见过你模样。他说。我想了许久，想见见你。真的。如果不合眼缘就作普通朋友，不辜负我们的缘。
豆儿娘心里咯噔一下，熄灭的火苗又有了腾升的势头。三十好几的人，青春不再缘份难求，自是不像年轻时随意地打发掉一个机会。下周正好要去省城采购办公用品，顺道见个面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说定了，一切顺其自然。要不然豆儿娘会让花无缺来她的城市，男方主动嘛。现在反其道行之，其实是淡定的一种表现。是不当回事，尽量小而化之。豆儿娘回顾这个决定，觉得无可挑剔，心里就揣着安然。但到临出行的头天还是失眠了，攥着被角问自己慌什么？怕什么？翻来覆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许不安的就是一个未知，生活鬼头鬼脑的，常让人拍案称奇，网络太虚幻，人容易受伤害。豆儿娘愈发怀念传统的相亲相爱，那些结结实实的情份，出现了挡在路上，让你生命的轨迹不得不围着它绕弯儿，不像网缘，来去如风，她甚至怀疑，人们是不是用这种虚幻的方式来掩饰自己不确定的内心。直到去省城的列车上，豆儿娘还在掂量：这一去能否全身心而退？豆儿娘不是小姑娘了，不像小姑娘一样考虑的是献不献身的问题，她打定主意不失望，看不上也不失望，看不上就平平静静地回来，决不把心情迷失在路上，但她还是担心会有什么吓着自己。花无缺打电话来问她到哪儿了，她坦言告之：既然决定去，已经在心理上做好受一惊的准备。对方笑岔：你打算受惊？我还没订房间呢。
办完正事他到第一百货来接她，说开了一台五十铃拉货，尾号是932。她站在第一百货的门口，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中，经过了三个乞丐和十余份房地产广告，白色的五十铃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眼熟。这俩字一闪她就犯晕，在脑海中急速搜索印象。哦，想起来了，那哥们挽起袖子把她的物资往车上轮虎虎生威的姿态，不正是经济师考场上的彪悍哥吗？豆儿娘人脉四通八达，总在关键场合遇见不适宜的人。奇遇把她搞得没了脾气，唯唯诺诺地跟着上了车，行出繁华地带，彪悍哥的朋友伸手在她头上抓了一把：发什么懵哩，丫头？
多少年没听人叫她丫头了。豆儿娘几乎要感动得闪出泪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原来这位朋友才是花无缺。她左看右看花无缺，确定这个人她没见过，是一个新人。如果人生是一本书，翻过去了很多页，当翻到花无缺这一页时，是干干净净的是豆儿娘生命中的白纸。坐在五十铃的车上风从窗边过豆儿娘神清气爽，哎，不管怎么说在我们的生命中，感情这回事真真假假，或多或少总还要要一点的。考试这玩意，唉呀，虽然我们都半祼着考，五十岁不该笑一百步，但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全祼的彪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