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棵树，长相思(2)
“是啊，都过去这么几年了，没事。今天难得碰到投缘的朋友。”老板长舒了一口气，“那天下午，我在菜场跟人结账，突然接到电话，说我老婆摔了。原来我老婆在楼顶晒香肠，直接掉下楼了。
“我原本想这楼不算高，应该不会有大碍。可送到医院，医生却告诉我，说我老婆颅内出血，需要做手术。如果手术不成功，很可能就会死在手术台上；就算手术成功，也有很大的概率成为植物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不但没让明媛过上一天好日子，还把命也给搭进去了。”老板回忆起过往，满是遗憾和歉疚，“我在医院守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手术还没做完，我就一个人回了餐馆。上到楼顶，我把那些香肠、腊鱼、腊肉全部都丢下了楼，一个人在天台坐了很久，一边哭一边等着电话。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要是我老婆死了，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去陪我老婆。”
他的妻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老板。而我已经感动，由衷地说：“一定是老天爷有眼，所以还给老板一个健健康康的老板娘。”
“是。”老板已经从对那件事的恐惧中走了出来，淡淡一笑，“早上我就接到电话，医生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但是老婆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说不上来。我想，只要老婆还活着，我就一刻也不放弃。我在网上找了好多植物人复苏的例子，只要不炒菜，我就时时给老婆按摩，陪她说话，没想到，奇迹还真的出现了，我老婆真的醒了！”
这实在是个奇迹，我听了好不感动。正要感叹时，俞子洚却突然开腔：“老板是厨师，怎么后来掌勺的改成老板娘了？”
他都在关注些什么？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家伙难道听了他们的故事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吗？果然冷血。
好在老板并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回答道：“去年我也生了场大病，好了以后就闻不得油烟味，我本来说跟老婆一起回乡下去，老婆不同意，她说这几年看我做菜，也学得八九不离十了。喏，后来就改成我老婆掌勺。其实，自从老婆掌勺以后，推陈出新，来店里的顾客，那是越来越多。再后来酒店的老板有事要转让，我们就顺手接下来了。”
“这道‘长相思’就是老板娘想出来的？”看着他们幸福甜蜜的样子，我心里头也觉得暖暖的。
“是，嘿，你看我，说了这么久，倒把这道菜给忘了。”老板回归正题，“我们厨房还有一扇门，连着长寿观的后门。我刚到这里当厨子的时候，做了菜会给长寿观看门的道士送点儿去尝尝，他也就默许了我用长寿观里的电话给我老婆打过去。每天早上七点，明媛会去村办公室等我的电话，我呢，就在长寿观后门的老槐树下，每天偷偷给她打个几分钟。我老婆做的这道‘长相思’，就是纪念我们那段时光的。老婆说，这拔丝香蕉藕断丝连，那拔丝就像是那电话线传递的声波，连着我和她。”
俞子洚若有所悟：“老板后来把店名改成‘一棵树’，莫非是根据那棵老槐树而来？”
老板直点头：“可不就是！长寿观里的古树不少，数后门那棵槐树寿命最长，据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唐朝就有了。董永和七仙女在老槐树下定终身，这棵老槐树不也是我和明媛的见证吗？我就把店面重新装修了，把名字改成一棵树，希望这间店和背后的那棵树一样，能陪着我们俩一直下去，看着我和老婆好好过一辈子。”
“你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我由衷地祝福，可看着他们俩相视一笑，我的心却猛地一跳，脑子里突然就蹦出那个奇怪的声音。差点忘记了！如果这酒楼里头真的暗藏什么妖怪，那他们夫妻不是很危险吗？尤其是老板娘，她一直在厨房里头忙碌，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任何意外的发生。
“老板，我们能不能去厨房参观一下啊？”我不能明说，但是只要去了厨房，如果真的有问题，俞子洚应该会有所察觉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板娘赧然道：“厨房挺乱的，都没怎么收拾。”我赶紧看向俞子洚，这家伙已经站起身，笑道：“我们就是想看看，这么美味的饭菜，是从哪里做出来的。”
厨房并不算宽敞，配菜师正在厨房里头配菜，老板介绍说，他们在十一点、五点的时候，就把一天需要用的菜都配好了。然后他们就下班，老板娘独自掌勺。
我一听，整个厨房只剩下老板娘一人，更替她担心。斜眼瞟向俞子洚，他则指着灶台上并排的三口锅啧啧赞道：“这么多菜都是老板娘一个人做的？老板娘何止是能干，简直是神人！”
这话逗得老板哈哈大笑，直说要让老板娘上中央台去参加什么厨艺比赛。我真是对俞子洚恨铁不成钢，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拍马屁。我把他揪到一旁，小声提示道：“你倒是好好看看啊，有没有什么不对？”
俞子洚凝眸敛笑：“你瞧出有什么不对？”
我连忙否认，别忙没帮上，还把自己绕进去了。算了，看来是不用指望这个神棍了！
“我能不能跟老板娘学炒菜呀？”我笑眯眯地问道。只要我留在这个厨房里，一定会找到声音的源头。
“这个恐怕不行。开餐馆最重要的就是菜的味道、菜的做法，我们不想外传。”老板娘直接就回绝了。
老板连忙解释：“我们当然不是怀疑你们的为人，但是我老婆做菜，都没让那些配菜师和服务员在场。如果为你们破例，其他人难免会有想法。”
老板娘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把配菜师和我们一起请出了厨房。
他们很快就又开始忙碌了，我以腹泻的借口，在厨房前的走廊里站了好一会儿，却只瞧见热气腾腾的新鲜菜肴被摆在窗台上，瞧见服务员来来往往地端菜下单，一切看起来忙碌却有条不紊，没有任何异样。
我心有不甘地和俞子洚一起离开了素菜馆。
“你真的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我再三问他，可俞子洚直摇头：“没啊，莫非你有什么发现？”
我悻悻地闭了嘴。看样子，这家伙的心思都用来观察我了，我显然是指望不上他。只是临睡时，我的脑袋灵光一现，忽然就想起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厨房搁菜的窗台中间隔着一道一两米宽的铁门，老板娘怎么可能同时把两盘菜放在两个窗台上？厨房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人物！是老板娘刻意隐瞒什么，还是她身处危险而不知呢？
我急得再也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又坐了趟车赶去“一棵树”。
中午，我没有和老板打招呼就悄悄地潜入了“一棵树”的卫生间。果然再度听见那奇怪的声音，仍旧从厨房持续不断地发出来。我拉长袖子，戴好帽子，草草遮盖了一下耳朵，便立在洗手间的门口观察着。趁一名服务员端走菜，暂时没有服务员过来的那短暂的十秒钟，我飞快地冲向厨房，身子一矮，头一低，便凑向那个小小的传菜窗口向里张望。
厨房里头全是白色的烟雾，若是普通人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的视线却轻松地穿越了腾腾的烟雾，直抵声音的源头—灶台！
灶台上的三口锅都开着大火，炒着菜。可是掌勺的不是老板娘，而是树枝！没错。三根树枝握着三把锅铲，正有条不紊地翻炒着！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可是我没有看错，不止如此，另外有树枝或拿起酱油瓶往锅里倒，或卷起一只瓷盘，再端起锅，完美地把菜盛好，直接卷向我所在的窗台。我吓了一跳，慌不迭地把头侧开了些，生怕被树枝“看到”。此时此刻，我算是明白那些菜是怎么做好、怎么端上来的了！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发出声音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些树枝了。可这些古怪的树枝在厨房里头干的勾当，竟然是炒菜！那么，本应该炒菜的—老板娘呢？
我正要探头向里张望，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没有心思接电话，便直接挂掉，那边却锲而不舍地重又拨过来，我一接通，就听见俞子洚那熟悉的声音：“黎苗苗。”我一愣：“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问肖扬要的。”他倒是够坦白，“你现在在哪儿？”我拍了拍脑袋，居然忘了和他的三日之约，于是连忙编了个借口：“哎呀，忘了通知你，我们临时有考试，今天我没空。”“是吗？怎么没听肖扬说呢？”“呃，选修课，肖扬老师当然不知道。”我捏了把汗，亟亟地说道，“哎呀，发卷子了，不说了！”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我趴回窗口准备好好找找老板娘，可整个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我重又往嘴里扔了一块鱿鱼，还没咽下去，就听见俞子洚的笑声响起：“这么忙啊？”
奇怪，都已经挂了电话，我怎么还能听到俞子洚这个讨厌鬼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扭头，赫然发现俞子洚已经站在我身后，还冲我扬了扬手机：“这么大老远跑这儿来上选修课啊？”我面色一寒，这家伙早看见我了？噗—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赶紧把刚才扔进嘴的鱿鱼吐了出来。不幸中的万幸，差一点儿我就在这家伙面前暴露了。“喂，你怎么这么好吃？居然躲在这里偷吃。”俞子洚走上前，扯了扯我的衣领，就像是在拎一只贪吃的小猫小狗似的。
“谁偷吃东西了？”我怒不可遏地把俞子洚的手拍掉，他脸上却挂着促狭的微笑，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别不好意思承认啦。我还不知道你？算啦，你想吃什么，就让我这个老好人来埋单吧！”
这个鱼子酱就是喜欢惩口舌之快。鉴于当前情况，我决定暂时不跟他算账，于是扯着他的胳膊，示意他也趴在窗口边看一下。
俞子洚瞧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却是一脸茫然：“干吗让我偷看？”
是了，厨房里头烟雾缭绕，俞子洚当然看不见那些树枝。我不好跟他解释，只好一个人乒乒乓乓地敲厨房的门。这一敲倒是把老板也给惊动了。
我急忙揪住老板，焦心地道：“老板娘在里面吗？我怕她出事。”
老板愕然地看着我，显然不懂我在说什么。然而，厚重的不锈钢门却忽然打开，老板娘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视线从我和俞子洚的身上扫过：“是你们？有事吗？”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厨房，里面干净清爽，哪里还有那些树枝？这下子轮到我大吃一惊了。“你一直在里面？”我指着老板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老板娘的目光一下变得犀利，一双漆黑的眸子从我的身上扫过，审视着什么：“不然呢？”
“真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在里头。实在是因为老板娘的厨艺太好了，我家苗苗才会跑来偷吃。这样吧，这个菜，我出双份儿的钱。”俞子洚说着一面掏钱包，一面向老板娘和老板致歉。
“喂！我没有偷吃！我来是……”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家伙怎么满口胡话啊？我什么时候偷吃菜了？更重要的是，我怎么会是他家的？他是哪棵葱？
然而没等我说完，俞子洚就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你别丢人了，吃了就吃了，老板他们都是好人，不会怪你的。”老板揶揄地朝俞子洚摆手：“嘿，我还当什么呢。喜欢我们的菜，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用给钱，想吃什么尽管说！”老板娘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连忙朝我摆了摆手：“没事的。”
“感谢！那我们先走啦！”俞子洚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捂着我的嘴巴，一面使劲儿把我往外拖，一面说，“行了，别丢人了，咱们先回去！”
直到把我拖出素菜店老远，他才松开手，我早已经脸红脖子粗，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
俞子洚掏出纸巾狠狠地擦了擦手，笑道：“不要看到鱼就不要命了一样，拜托，那盘水煮鱼是豆腐做的。”
“谁要偷吃鱼了！”我气得直跺脚，“是厨房有问题！我看到炒菜的不是老板娘，而是树枝！全都是树枝！”
“树枝炒菜？”俞子洚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明白了什么。我正要再说，他却忽然大笑起来，“黎苗苗，你眼花了吧，树枝怎么会炒菜？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去休息。”
“喂！”我没想到俞子洚居然不相信我说的，立马就急了，“你不是捉妖人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见过？”
“哦？是吗？那怎么我这个捉妖人都没看出蹊跷，你一个普通人倒看见了？”俞子洚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重又换了一副审视的目光，“还是，你不是普通人？”
“……”我没想到他居然又绕到我身上来，当即不好再说，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是！我眼花了，我去医院看病去！”
我掉转头就往公交车站走，并在心里咒骂着俞子洚，不相信算了！我还不想管呢！好心当成驴肝肺。然而，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我不管，俞子洚也不管，那厨房里的那些树枝怎么办？如果老板娘一直在厨房里头，肯定是见到树枝了，可她的表情怎么完全不像呢？难不成她被那些树枝控制要挟了？
我心里头不免有些焦急，想到老板夫妇身处危险而不自知就更加忧心，回头看了一眼“一棵树”的方向，我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往回走。
俞子洚不知跑哪里去了。我重新溜进酒店，嚼着鱿鱼片，趁着走廊没人的空当从窗口往厨房里头仔细探望。果然！那些树枝又重新出动了！再环顾厨房，顿时大惊失色，只见老板娘歪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糟糕！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再顾不上其他，一咬牙，身子便犹如泥鳅一般，敏捷地从这个四十厘米宽的传菜口一跃而入直奔老板娘。
“老板娘！”我推了推她，她的双目紧紧闭着，但呼吸倒是平稳的，身体也还是温热的，应该没有大碍。我扭转头再看向灶台，那些树枝虽然拿着锅铲，却不再急着炒菜，而是把所有的锅铲都对准了我，随时准备向我出击。
虽然我也算是有些特异功能，可是四肢也难敌那么多树枝，我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同时应付那么多只“手”。
“喂，你别乱来啊。快点把老板娘救回来，否则我只好送你去该去的地方！”我一紧张，居然把俞子洚的台词拿来用了。那些树枝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估计是怕了，倒不再如刚才那般严阵以待，而是把厨房的后门往外打开了些，似乎是在请我出去。
我这才注意到，这些树枝正是通过这扇后门穿门而入的。我忽然想起老板说过，厨房的后门连着长寿观，挨着的正是一棵千年老槐树，这些树枝莫非就是那棵老槐树的？莫非这棵树历经千年，早已经成了精？
“树精怎么了？我可不怕你！我的同伴还在外头，你对付不了他的！”讨厌归讨厌，关键时刻我还是忍不住把俞子洚亮出来志气，“你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根树枝轻轻摇摆，像是在摆头，不像有任何攻击性。看着那些挥舞着的锅碗瓢盆，我心中一动，难道这树精只是想要帮老板娘做菜吗？并没有任何恶意？
我正要问，那些树枝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乒乓一阵响，锅铲、酱油瓶还有瓷盘轰然掉了一地，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似的。
原本已经放松的树枝猛地一抖擞，不待我反应过来，那些树枝从四面八方朝我扑了过来。
“喂！”我脚底抹油，一跃就要从来时的那个传菜口飞出去跑路。哪知道我才一抬腿，整个身体瞬间就被树枝缠绕住，那些树枝把我五花大绑，越勒越紧，我感觉身上被套了无数个孙悟空的金箍，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黎苗苗！你又跑回来做什么？”后门外响起俞子洚的声音，我此时只觉得格外动听，憋红了脸高声喊道：“鱼子酱，快—救我！”
一道银光从俞子洚的手中飞出，门外像是存在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就把那扇门给重重地合上，穿门而入的树枝，活生生地被夹断。那些折断的树枝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水分，缠绕在我身上的树枝也化作脆瘪的枯柴，软弱无力地把我抛在了地上，而树枝上的树叶也全部枯萎了。
“哎哟！”我被捆之后猫性就已经退却，再没有了猫咪的平衡性，更没有肉垫子，这个时候从半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直痛得我嗷嗷大叫，一下子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