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言绝句 (1)
贺知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①。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作者介绍】
贺知章（659—744），字季真，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武则天证圣时进士。曾由张说奏荐，入丽正殿修书，后迁太子宾客、秘书监，故称贺监。
他性旷达，善谈笑，晚年尤放诞，自号四明狂客。最后还隐镜湖。也善草隶书，为当时爱重。其诗今存十九首，绝句淡而有味，时出巧思，如《咏柳》。
【注释】
① 衰，一作“催”。
【说明】
作者八十六岁时，因病还乡，玄宗命臣僚饯行，并亲自作诗送之。诗的内容很平凡，原共两首，所以能为人传诵，就因亲切的人情味，常常来自平凡的生活，朴实的感情。
桃花溪①
张 旭
隐隐飞桥隔野烟②， 石矶西畔问渔船③。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作者介绍】
张旭，字伯高，吴（今江苏苏州市）人。开元、天宝时在世。曾任常熟县尉。以草书著名，与李白诗歌、裴旻剑舞，称为“三绝”。性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时号张颠。实也说明他对艺术爱好的热狂程度，如民间说的“入迷”。
他从担夫争道、歌女舞剑上获得书法的变化意蕴；又在“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山行留客》）两句诗中，揭开了自然界的秘密。他确实能把生活和艺术打成一片。
【注释】
① 桃花溪，在今湖南桃源县西南，源出桃花山。② 飞桥，指架在高处的桥。③ 矶，水边突出的岩石。
【说明】
这是衍用陶潜《桃花源记》为题材。诗里的桃花溪，其实是当作桃花源来写，但作者也知道桃花源本是虚构的，所以末句就用疑问的口气。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①
王 维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②。
【注释】
① 原注：“时年十七。”九月九日，重阳节，也称重九。曹丕《九日与钟繇书》：“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山东（非今山东省），这时王家已由太原祁（今山西祁县）迁至蒲（今山西永济市），蒲在华山以东，故云。② 茱萸（yú），植物名，有浓烈香味。古代风俗，重阳节佩茱萸囊以去邪辟秽。《续齐谐记》又记费长房（东汉人）教桓景于九月九日令家人作绛囊盛茱萸，登高饮菊花酒以避祸。后世因有此风俗。少一人，指缺少作者自己。这句实是感慨节日中骨肉不能团聚。
【说明】
前两句本是写自己在怀念故乡的兄弟，所谓“倍思亲”，正见得平日也是在思念，后两句则是逆写兄弟们在想他。主中有客，客中有主，诗之好处在此。
芙蓉楼送辛渐①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②， 平明送客楚山孤③。
洛阳亲友如相问④， 一片冰心在玉壶⑤。
【注释】
① 芙蓉楼，在唐代润州（今江苏镇江市）城上西北角。② 吴，指润州一带。③ 平明，天刚亮时。楚山，此处吴楚实为互文。其地古时先属吴，后属楚。这诗共二首，第二首云：“丹阳城南秋海阴，丹阳城北楚云深。”也以楚云状丹阳风物。高步瀛云：“此云丹阳城，当即指丹徒故城，在今江苏镇江市丹徒区东南。”④ 洛阳，指辛渐将要去的地方。⑤ 冰心，比喻自己心地的莹洁。鲍照《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玉壶也是指品德的润白无瑕。这里表示自己不会为宦情所污，以此宽慰洛阳的亲友。
【说明】
诗中的“入吴”，各本说法不一。究竟入吴的是谁，辛渐？作者？还是主客两人？《中国历代诗歌选》解为寒雨，最稳，即假定在寒雨连江前两人已在润州。
一夜寒雨，到天明登楼眺望，江水更满了。“寒雨”和“冰心”，似又微相照应。
闺 怨①
王昌龄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②。
忽见陌头杨柳色③， 悔教夫婿觅封侯④。
【注释】
① 闺，这里指妇女的卧室。② 凝妆，盛妆。翠楼，也指妇女居处。③ 陌（mò）头，犹大街上。④ 悔教，悔使。夫婿，古代妇女也称丈夫为婿。觅封侯，为了封侯而从军。
【说明】
这是写上层妇女一刹那间引起的感情的波动。
在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少妇应当是“不知愁”的。可是这时登楼临窗，一见柳色，就陡地感到春天来了。于是本来耐心地梳妆的人，就有了悔心。她当初要丈夫去觅封侯，也无非为了使自己更光彩些，到这时才觉得封侯不如闺中之共处。
作者另外写了好些从军的诗，其中有以雄伟的笔意写出将士的昂扬气概，如“不破楼兰终不还”，“不教胡马渡阴山”，“已报生擒吐谷浑”。但也写了“更吹羌笛《关山月》，无奈金闺万里愁”这样的诗句。即是说，生活本来是复杂的，他也能多方面地来描写它。
春宫怨
王昌龄
昨夜风开露井桃①， 未央前殿月轮高②。
平阳歌舞新承宠③， 帘外春寒赐锦袍④。
【注释】
① 昨夜句，点明时令，切题中的“春”字；又是象征性的写法： 井边的桃树，因一夜春风而忽然开花了。露井，无盖的井。《宋书·乐志·鸡鸣古词》：“桃生露井上。”② 未央，汉宫殿名，也指唐宫。月轮高，指夜深。③ 平阳歌舞，平阳公主家中的歌女。汉武帝曾于其姊平阳公主家爱上歌女卫子夫（卫青之姊），公主便将她送至宫中，极受宠爱。陈皇后闻之，大为愤妒。新承宠，反衬旧人遭遗弃。④ 赐锦袍，以一歌女，才进宫中，因帘外春寒，便受锦袍之赐，其宠爱可知。
【说明】
这是借汉代卫子夫得宠故事为题材的宫怨诗，实际也适用于唐代以至历代宫闱。
题目叫《春宫怨》，在字面上却看不出有怨意，只是从侧面写新人之受厚宠，如沈德潜所说：“只说他人之承宠，而己之失宠悠然可会。”与后面的《长信怨》是同一手法。
凉州曲①
王 翰
蒲萄美酒夜光杯②， 欲饮琵琶马上催③。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作者介绍】
王翰，字子羽，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人。睿宗景云进士。曾任秘书正字、驾部员外郎。年轻时以博戏饮酒为事。并州长史张嘉贞颇加礼遇，他感激之余，撰乐词以进，于席上自唱自舞。张说也善待之。说罢相，他出为汝州刺史。至郡，又日与人纵禽击鼓，于是又贬道州司马，卒。《旧唐书》（作王澣）入《文苑传》，并记其枥多名马，家有妓乐，发言立意，自比王侯，盛气凌人，故也为人所嫉。其人之傲慢轻躁可见。其诗多古体，《饮马长城窟行》苍凉奔放，也是讽开边之作，并于此见其才情，使人想起李白的《战城南》和“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古风》。《凉州曲》虽写的是边情，多少也表现他的性格。
【注释】
① 凉州曲，唐乐府《近代曲》名，开元时西凉都督郭知运所进。凉州，唐治所在姑臧，今甘肃武威市。② 蒲（葡）萄美酒，葡萄本西域特产，汉武帝时采其种归。《史记·大宛列传》：“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夜光杯，旧题东方朔《海内十洲记》，记周穆王时西胡曾献夜光常满杯。这里借喻酒杯之精致。③ 琵琶，本出西域。据刘熙《释名》，琵琶为马上所弹乐器。这里是说，正要饮酒时，琵琶却在催征人上马，但他还是喝着，故下云醉卧沙场。
【说明】
施补华《岘佣说诗》评此诗云：“作悲伤语读便浅，作谐谑语读便妙。在学人领悟。”这里所谓“谐谑语”，也含有视死如归的旷达之意。从诗的技巧上说，则颇得顿挫之法。
送孟浩然之广陵①
李 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②， 烟花三月下扬州③。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④。
【注释】
① 孟浩然，注见卷一“作者介绍”。之，往。广陵，今江苏扬州市。② 故人，指孟浩然。西辞，从西方离开。黄鹤楼在广陵之西。黄鹤楼，注见卷二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③ 烟花，指暮春浓丽景物。④ 孤帆两句，陆游《入蜀记》卷五云：“太白登此楼送孟浩然诗云： 征帆远映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盖帆樯映远，山尤可观，非江行久不能知也。”
【说明】
黄鹤楼在唐代也是一个胜地，孟、李分别于此，时间是暮春三月。若到江南，正草长莺飞时节。第三句才写出离情： 人走了，先是孤帆远影随波而去，望到碧空尽头，连孤帆也不见了，就只有长江滔滔，流着友情。
下江陵①
李 白
朝辞白帝彩云间②， 千里江陵一日还③。
两岸猿声啼不住④， 轻舟已过万重山。
【注释】
① 一作《早发白帝城》。② 白帝，白帝城，注见卷三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彩云间，形容山城高峻，如在云间，故下游船也走得快。③ 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古时相传距白帝城一千二百里。郦道元《水经注·江水注》：“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衰转久绝。”诗语即据此。④ 啼不住，指猿声未止而舟已疾下。
【说明】
当是肃宗乾元二年（759），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行至白帝城，忽闻得赦，还江陵时作。
全诗只有二十八字，干净紧凑之中，却蕴涵着诗人的多少喜悦，一种绝处逢生的心情，真是不啻若自其口出。
逢入京使
岑 参
故园东望路漫漫①， 双袖龙钟泪不干②。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君传语报平安。
【注释】
① 故园，这里指作者在长安的家。② 双袖句，意谓以袖拭泪，袖已湿而泪尚未干。龙钟，这里是泪痕的意思。王褒《与周弘让书》：“援笔揽纸，龙钟横绝。”
【说明】
天宝八载（749），作者前往安西时旅途中作。末了两句，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本来也碰到过，却被诗人写成了绝唱。善于写平凡是需要大手笔的。
江南逢李龟年①
杜 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②， 崔九堂前几度闻③。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④。
【注释】
① 江南，这里指江湘一带。李龟年，开元、天宝时著名乐人，颇受玄宗优遇，后流落江南。每逢良辰美景，唱“红豆生南国”等曲，闻者莫不掩泣罢酒。杜甫在十四五岁时曾在洛阳听过他歌唱，时又偶逢于潭州（今湖南长沙市）。李端也有《赠李龟年》诗：“青春事汉主，白首入秦城。”则他后来似又返长安。② 岐王，李范，睿宗子，玄宗弟。好学工书，颇喜与文士交接。寻常，本尺度名。《国语·周语》：“不过墨丈寻常之间。”后遂引申为平常。③ 崔九，唐玄宗宠臣，常出入禁中。此句下有原注云：“崔九即殿中监崔涤，中书令湜之弟。”黄生云：“二句俱藏一歌字。”④ 落花句，落花时节也即伤春时节，用一“又”字，感慨无限。
【说明】
约代宗大历五年（770）作。这诗也像《剑器行》一样，从乐工舞人的前后遭遇上，抒写沧桑之感。蘅塘退士云：“世运之治乱，年华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少陵七绝，此为压卷。”
这一年冬天，杜甫即死于从潭州向岳州进发的湘江舟中。
滁州西涧①
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②， 上有黄鹂深树鸣③。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④。
【注释】
① 西涧，在滁州城西。② 独怜，最爱。生，一作“行”。③ 黄鹂，黄莺。深树，树林深处。④ 舟自横，因天雨无人渡水。横，指漂浮，伸足上句。
【说明】
滁州的西涧并非一个名胜，这首诗却成为名篇。古代的许多诗和画，就题材本身说，其实都是很平常事物，下面《枫桥夜泊》也是一例。是诗人的审美才能，才使渡船横到他的笔底。